第五十六章

七月的天气，即使已经是时近傍晚，那暑气依旧未散，胤祯从乾清宫出来，更是被那一阵阵扑面而来的热浪弄得眼都有些发晕，额头上也立刻沁出了汗珠，正当胤祯掏出帕子擦汗的时候，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到胤祯身边请安，“奴才给端郡王请安，端郡王吉祥。”

胤祯放下帕子一看，这小太监正是在毓庆宫伺候的，“嗯。起吧。”

“谢端郡王。”小太监直起了身，说明了来意，“太子殿下让奴才请端郡王去一趟毓庆宫。”

“嗯？太子说了是什么事儿么？”胤祯问道。

“回端郡王的话，是今个儿下午无逸斋放学早，咱们宫里的弘晰阿哥便拉着弘明阿哥回咱们宫里玩耍了，太子说若是端郡王得空，便在毓庆宫里用过晚饭后再带着弘明阿哥一同出宫去。”

胤祯想了想，点头道，“走吧。”

小太监又是一躬身，领着胤祯往毓庆宫走去。

是的，端郡王，属于胤祯的王爵嘉号，此时已经是康熙五十六年的夏季了。

四十八年的时候，胤祯又对着胤祥展示了一次他的铁口直断。

四十八年年初，康熙追查举荐胤禩为太子的倡首之人，而后大学士马齐被革职，其弟李荣保枷责。

四十八年三月初十，康熙复立胤礽为太子，石氏为太子妃；同日，封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为亲王，七阿哥为郡王，十阿哥、十四阿哥俱直封郡王，九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为贝子。隔日，康熙以复立太子昭告天下。

同年十月，康熙赐有爵诸皇子嘉号，三阿哥为和硕诚亲王，四阿哥为和硕雍亲王，五阿哥为和硕恒亲王，七阿哥为多罗淳郡王，十阿哥为多罗敦郡王，十四阿哥为多罗端郡王，皇九子、十二子、十三子俱为固山贝子。

五十一年春，太子胤礽的嫡子弘晰出世，当日，太子妃因难产，薨，胤礽将这个出世便没有了母亲的嫡子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如果说，四十八年太子复立后，康熙与胤礽的关系还有些不冷不淡的话，那么这次太子妃的薨逝则成为了父子二人关系缓和乃至恢复往昔的转折点。

得知太子妃薨逝后，康熙亲赴毓庆宫安抚胤礽，父子两在屋内呆了许久，间或从屋内传出痛哭之声，而后康熙对胤礽的关爱更胜往昔。

胤祯不知道康熙和胤礽之间说了什么，但是如此相似的经历必然引起了康熙心中的共鸣，胤礽也必然借此机会对自己的皇父吐露心声，父子二人就此冰释前嫌也无可厚非。

有了相似的经历，那必定也有了共同的话题，只见父子二人越见亲近，加之胤礽被复立以后更是像变了一个人般，行为举止皆让人如沐春风，处理政务时亦兢兢业业，丝毫不倦怠。一内一外，胤礽用几年的时间再度稳固了他的太子之位。

胤礽忙着当太子，胤祯也未闲着，在康熙的运作之下，朝廷已经陆陆续续派了好几批学生去往英吉利等国进行文化交流，这几年也如蚂蚁搬家一般用着同外国做茶叶丝绸瓷器等物的贸易所赚银两通过各种渠道买来了新式的火枪弹药。在这一连串的事情中，都有着胤祯的影子，且屡得康熙赞赏，俨然是大清最得宠的皇子，风头一时无两。

对此，胤祯倒没显得飘飘然，胤褆胤禩的教训让他懂得越高调死的越惨的道理，闷头做事才是正道。

胤礽与胤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低调，又是引来朝臣的一阵夸赞。

这样忙忙碌碌中转眼就是九年过去，胤祯已经完全适应了作为一个古人的生活。

天气炎热，胤祯是一刻都不愿意在室外呆着，于是加快步伐走到了毓庆宫，当感受到屋内那冰盆子散发出来的丝丝凉气吹拂过来的时候，那凉爽的感觉让胤祯舒服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正坐在厅中看书的胤礽看着胤祯那舒服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怎么就热成这样？”

胤祯站了一会儿才让被热气烘的晕乎乎的脑袋清醒过来，看着身着太子夏季常服神态怡然的胤礽，胤祯挑挑眉道，“怎么就不能热成这样呢，太子爷自个儿去往外边儿走一圈便也知道为什么了。”

对于胤祯的牢骚，胤礽也全盘收下，亲自给他拧好了巾子递到胤祯手边，“好好好，咱们端郡王辛苦了，赶紧来擦擦汗，歇口气再吃两片瓜消消暑气。”

别看胤祯在外面是成熟稳重的端郡王，可是对着胤礽却还是带着些孩子气，“才两片瓜？没有酸梅汤？”

“有有有，您端郡王开口，什么没有？”胤礽好脾气地应道，挥挥手又让人去准备冰镇的酸梅汤了。

坐了一会儿收了汗，胤祯端着一碗酸梅汤边喝边问胤礽，“弘明和弘晰呢？怎么没看到他们两个人？”

坐在胤祯一旁看着他喝酸梅汤的胤礽开口道，“弘晰拉着弘明去他屋子玩耍去了。”说着又问胤祯，“听说汗阿玛要派你去南边儿办差？”

“嗯。”胤祯点点头，“你也知道，咱们买的那些火器弹药，召的那些工匠怎么做都差一点儿，这里面有些东西，恐怕还是要让懂行的人来教教才成。所以我便同汗阿玛商量，看看是不是去澳门那边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做这个的洋人，带回京来另外置个宅子让他们来弄明白这其中的窍门。”

“请洋人……”胤礽沉吟了一下，又开口问道，“这种机密之事，贸然带几个洋人直接上手，是否有些不妥？”

“这事儿我和汗阿玛也讨论过，其实年前就和汗阿玛商议过一回这个事儿，后来我又忙别的去了也没再想起，今日汗阿玛才告诉我那时候他便派人去澳门那边寻人去了。这会儿叫我去大抵是已经定了些人选，听汗阿玛的意思，看好的那些子洋人皆是一心都在这发明创作上，并不关心旁的事情的。汗阿玛派去的人观察了有大半年，确认没什么问题了才回禀过来的。汗阿玛今日让我去南边，也就是让我去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那便带回京来。”胤祯将瓷碗放到一边解释道。

胤礽听了点点头，“还是汗阿玛想的周详。”说着看向胤祯，“既是已经订好了的事情，那一来一回便不须多少时间了。”

“估摸着小两个月总是要的，来来回回路上花时间呢。”胤祯说着露出孩子气的笑，“正好，回来的时候夏天便没有这么热了。”

胤礽被胤祯这话逗得扑哧一笑，“听说南边儿比咱们这儿还热，你还一个劲儿地傻乐呢。”

胤祯一听，又垮了眉毛，“嗳……汗阿玛怎么不把我派去和俄国人谈事儿啊。”

“你就别东想瞎想了。”胤礽看着没精打采趴在桌子上的胤祯，伸手拍拍他，“好好办事儿要紧。”

“我知道……也就是发发牢骚么。”胤祯撑着手坐起来，又看向胤礽，“二哥可有什么需要我从那边儿带的？”

“我这儿什么没有，不需要你带什么。”胤礽摇摇头，后又想起了什么似地叮嘱胤祯道，“倒是你，如今这天气热，你到了南边可别没轻没重地乱吃东西，要不然吃坏了身子，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前两年，胤祯也是去南边儿办事，见着了新鲜的海鲜，一时没管住嘴胡吃海塞了一番，结果后来便上吐下泻地折腾了好些日子，回京的时候那一张面无血色的脸将康熙与胤礽都唬了一跳，拎到太医院灌了几天药后又被康熙提溜到面前削了一顿，一点儿好都没讨着。

“知道，知道，一定管住嘴。”胤祯也挺郁闷，想当年自己在现代那个胃可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怎么到了这里就这么脆弱呢？

胤礽见胤祯点了头，便也没有再多叮嘱，只拉着胤祯起了身，“你同我来，我有样东西给你。”

胤祯同着胤礽去了书房，胤礽将他带往桌边，然后拿起一个紫檀木盒递到胤祯手边，“喏，给你的。”

“什么呀？”胤祯一边问一边接过那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紫玉坠子，上面还雕着龙腾虎跃的图案。

胤祯拿出来把玩了一会儿，表情倒是有些惊奇，“哎呦，怎么摸着一直都是凉凉的呢？”

胤礽拿过那枚玉佩为胤祯系在脖间，“难得的一块儿温玉，夏天带着降暑，冬天带着暖身，性温和，于身体有益无害。”

“哎呦，智能空调呢。”胤祯听了胤礽的介绍，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一声，然后又看向胤礽，“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别给我。”

胤礽将那温玉放入胤祯衣内，笑道，“一块温玉雕成了两块坠子，我自己也留着一枚呢，你且带着。我一贯是知道你畏寒怕热的，一到冬天手脚便冰凉，到了夏天一热便不爱吃东西，带着这个看看是否能改善些呢。”

胤祯看着话里话外都是自己的胤礽，半晌，抿抿嘴，上前搂住胤礽的腰，“二哥。”

胤礽对于胤祯的投怀送抱倒是受用的很，只是嘴里还要打趣，“怎么，都要到而立之年的人还像个孩子撒娇呢？”

胤祯一听，挣扎了几下，黑葡萄似地眼睛不满地瞪着胤礽。

胤礽唇边溢出一声轻笑，复将胤祯搂进自己怀里，“不过，又有这么些日子不能见着我的祯儿了，想想，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呢。”

胤祯听着胤礽那样亲昵地叫着自己祯儿，耳尖便不由得有些发烫，埋在胤礽怀中嘀咕道，“还祯儿祯儿的叫，也不嫌害臊。”

“只有我们两人，叫祯儿又怎么了？旁地称呼，十四，胤祯，端郡王，汗阿玛叫，别的兄弟叫，大臣们叫，便唯祯儿只我一人这样唤你，怎么就不行了？”胤礽理直气壮。

胤祯又不知道嘀咕了两句什么，便乖乖地靠在胤礽的怀里，不说话了。

有的时候，胤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和胤礽走到了这一步呢，从最初心中有个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忽然有一天明了了那双眼中所蕴含的对自己的情感，这期间，已经过了有五年之久。五年的时间，猛然回想，胤祯想起的也只有胤礽对自己那点点滴滴无声的关爱与柔情，这样一张满含深情的网，让胤祯无法挣脱，也不想挣脱。

于是，便认了吧。

尽管已经两情相悦，可是，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郡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太过越矩的行为，只不过将那份相悦的感情放在心中，一如最初许诺的那样，携手共行，不离不弃。

胤祯七月初离的京，抵达澳门后只休息了一日便开始进入到工作中。

半年多的时间，在沿海这些地方寻到的有技术的洋人筛筛选选到了最后也不过剩十几名，胤祯后来看了也不得不赞一声办这事儿的人眼光毒，十几个洋人皆是对物质生活不太在意一心只投入到发明制作中去的发明狂人。这些人的背景也早被差的清清楚楚，没有什么敏感之处。

胤祯与那在这里办事的人商议了一阵后便决定由他将人通通带回北京去，反正宅子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而胤祯则还需要在这边留一留，为康熙检视一下那几个通商口岸的贸易状况——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己的儿子亲眼看到的又比下面的人报上来的要真实的多，至少，胤祯和这边的人没有利益纠葛，也不会因为什么小动作而对康熙掩饰欺瞒。

最初加大对外贸易这事儿里面虽然有胤祯的身影，但是等到真正落实以后，抓这一块儿的就变成了胤禛，有这样一位冷面亲王在，领教了他的铁血手腕的官老爷们自然都夹起了尾巴老老实实做人，不敢再欺上瞒下。胤祯这一路走下来的确没再看到之前听到本地官员因为收受了洋人的贿赂而纵容洋人在大清地界掠卖人口，占领沿海城市的情况发生了。

这样一圈看下来便花了近四个月的时间，胤祯原本还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但是京里来的一封加急信把他给召了回去——皇太后病笃，速归。

第五十七章

胤祯即使一路快马加鞭，但是等到赶回京城的时候也已经是十二月初了，迎接他的不止有漫天的飞雪还有满城的素缟。

胤祯看着这满城的雪白，心中一惊——还是来晚了！那一瞬间，胤祯的鼻子有些酸，皇太后音容相貌犹在脑海，如今便已是天人永隔。虽然老太太一生最疼爱的便是胤祺与胤礽，但是对于其他的孩子她也是喜爱的很，性格原本就有些老小孩儿的她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惦记着让她的孙子们与她一起分享。有一回胤祯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招手把胤祯叫到了身边，然后往周围看了一眼，最后从袖子里掏出颗小东西来，放到胤祯手里，小声道，‘这是你汗阿玛给哀家送来的，说是什么克力，头一回吃苦苦的，后来味道倒是甜香丝滑，很是不错呢。上回你有事儿没来，所以我特意给你留了一颗呢……’。偶尔去给她请安，她也会兴致勃勃地用半生不熟地汉语说着那已经快大半生没有见过的草原，说到兴起又是满口满语与蒙语了……

胤祯满脑子想的都是皇太后往常的一举一动，以至于没有发现这京城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肃穆与紧张的气氛。

可是，再迟钝，等到换上了孝衣入了宫，胤祯也发现了不对劲。

用狐疑地眼神打量着满目肃杀地眼生的侍卫们，胤祯脚不停顿地赶到了慈宁宫，在那里，胤祯见到了胤礽为首的一群阿哥。

看到皇太后的灵位的那一刹那，胤祯再来不及思考那些反常，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上前哭道，“皇玛嬷，孙臣来晚了……”

这是胤祯来到这里这么久，第一次面对与亲人的死别，泪眼朦胧见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是盛明臻的时候七岁参加的自己的父母的葬礼，尽管对死这个概念还未那样明了，可是心里也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父母了，当时便哭的撕心裂肺，让盛明睿怎么哄都哄不好，如今年近而立，于死亡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心中更是悲痛难当。

哭了一会儿，胤礽便过来扶着胤祯劝道，“十四弟，莫在哭了，皇玛嬷看到了要心疼的。她老人家一向喜欢周围的人乐乐呵呵的，可不喜欢看别人掉泪……”

胤礽劝了一阵子，胤祯这才止住哭，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哑着嗓子问道，“怎么没看到汗阿玛？”

胤礽的脸一僵，没说话。

几年的默契，胤祯自然发现了不对劲，心中忽然慌起来，“汗阿玛呢？是身子不适了？”

胤礽看着表情焦急的胤祯，抿抿嘴，拉着他起了身，“十四弟你跟孤来，孤有话和你说。”

胤祯看了一眼周围脸色不太好的阿哥们，没说话，点点头跟着胤礽去了没人的偏殿。

走进偏殿，胤礽刚刚叫人关上门，胤祯便焦急地问道，“可是汗阿玛身子有什么问题？汗阿玛与皇玛嬷感情深厚，如今皇玛嬷驾崩了，汗阿玛必定大受打击，原本汗阿玛身子便有些不爽利，如今……”

胤祯说着说着声音变小了下来，他看着闭口不言的胤礽，然后忽然伸手抓住胤礽的手，“二哥，你跟我说句实话，汗阿玛究竟怎么了？”

胤礽看着胤祯，许久将手从胤祯手中挣出来，然后扶住胤祯的肩膀，低声道，“祯儿，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儿，你且稳住心神。”

“你说啊，你这是要急死我呐！”胤祯心跳一阵加快，急了。

胤礽几番呼吸，未语眼眶已先泛红，最后开口道，“汗阿玛他……驾崩了。”

最后三个字震的胤祯发懵，他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便一阵瘫软整个人都往地上滑，吓得胤礽扶着他的肩也跟着跪坐在了地上，“祯儿，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