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气的是,那工部侍郎作对一般,居然马上上书,说是长安街有一处民宅空置,可以用作官邸,还一条龙服务地将地理位置画成了地图,一并夹在奏疏里上报。墨夜看到这处宅邸,距离皇宫是最近的,也不用再建,不用浪费国家一分一厘的银子。叫他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这到是让墨夜觉得好像自己打了自己嘴巴,哭笑不得了!
而五十六道奏疏,就如千斤顶一般,压得墨夜喘不过起来,他实在很想叫人找洛浮夕回来,不然难消他怒火重重!
洛浮夕回到偏殿的时候,看到门口焦灼地站了子沐,还没有进门,就被子沐拉住告知墨夜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若再不出现,洛浮夕倒是觉得奇了。算算日子,两次奏疏,应该让墨夜沉不住了才是。
洛浮夕点点头,一言不发,沉默地推门进了内室。宫里没有一个人,静默至极。连常公公,都乖乖的呆在宫门口,不敢随便走动或说话,看到洛浮夕来了,只是朝他使了使眼色。
绕过屏风帷帐,终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书桌前,脸色并不好看,一副暴风雨将至的模样,看到洛浮夕进来,也不言语,只是一味地注视着他。
“帝君来了?”
“免跪。”他语调冷淡;“不欢迎?”
“怎么会呢,您来,是臣的荣耀,臣受您恩泽,盼都盼不来。”
“可你却有胆子拒绝朕的恩泽,别人盼不来的,朕给你的,你却还不要?”墨夜努力压住怒火。
洛浮夕浅笑:“帝君给臣的,臣觉得足够了,要有再多,臣折寿也受不起,不如将恩泽,给后宫的其他人,比如,胡奴国的公主!”
“——你!”他被他点起了火,气急,觉得面前的这个人真是不识抬举。别人要都要不到,他有了还不要?简直是在撕他的脸面。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墨夜捏紧了拳头,几乎要出手打人了,可最后还是耐着性子冷静下来。洛浮夕这招太狠,他墨夜就算有再大的皇权,也把持不住三番五次,几十封几十封奏疏的轰炸。
“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一定要搬?”
“是!”
答案依旧决绝,没有第二种可能,也没有犹豫。
事已至此,若再强留他,也没有什么意思。
墨夜想起开始的奏疏中,有人用了相术中的一句【洛大人与胡奴公主反冲,强留会让帝裔不保】,终于下了决心。
叹了口气道:“那好,随你。”
“帝君答应了?”对方眼里闪过欣喜,似乎很急切地希望搬出去。
“要搬尽快,在朕没有改主意之前。”
“谢主隆恩!”
洛浮夕跪在帝君脚下,清瘦的身影弯的低低的,几乎要贴在地上了。
墨夜很久都没有说话,心里五味具杂,好歹,他算住的不是太远。若要招他入宫,也是方便的,只是,不能随性而至罢了。
想到此,墨夜大手一拉,将洛浮夕从地上拖起来,居然直接丢上了床,随后一面脱自己的衣服,一面对目瞪口呆的洛浮夕冷冷道:“全脱了!”
这一晚,墨夜住在了洛浮夕的偏殿里,发狠地折磨了他一夜。好像要将此前的,以后的,全部都从洛浮夕身上讨回来。
看着对方身上遍布的咬痕和红晕,墨夜才会觉得,这个人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他看他在自己身下挣扎,求饶,哭喊,却被他戳中了性致,洛浮夕怎么样的表现,才能让墨夜情难自制,于洛浮夕而言,再清楚不过。而相反,墨夜对于对方身体上的敏感点,也是熟烂于心。他就爱看他娇喘不止,他呻吟无度;听他在自己身下,一遍又一遍喊着:“帝君……帝君……。”
那夜过得很缓慢,对于墨夜来说,却是短暂的,不停索要,不断纠缠,终于到了天明鸡叫之时。洛浮夕在他怀里,昏睡过去,又被弄醒,又昏睡,又弄醒,不知道反复了几次,几乎要将他折磨地奄奄一息。
天亮的一刻,他才终于从几乎咬破的嘴唇里吐出气弱的一句:“……帝君……您的惩罚……臣够了……”
墨夜拂过对方满是汗水的脸颊,停止了折磨,看着他合上眼去,低头在他耳畔道:
“洛浮夕,不论你走到哪里,你永远都是朕的!永远!”
好一番折腾,墨夜终于批了奏疏,让工部小心办理,将那民宅买下,给洛浮夕做了宅邸,乔迁之喜那日,同僚们纷纷上门祝贺,墨夜为此还亲题了一块匾额,上书【洛公府】三字。摆酒请客看戏听曲,是一定要的,这【洛公府】为三进院落的标准大宅,不算显摆,到也匹配侍郎的身份。这一日客人络绎不绝,连养病在家的赵阁老都拆人送来了贺礼。等人客散尽,洛浮夕便着车进宫,将子沐接过来。
杜守承一听洛浮夕搬出了宫,兴奋地让洪长亭带着也赶了一回热闹,叽叽喳喳的要跟洛浮夕一起住,这块牛皮糖天下第一粘,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让他呆在身边。
于是洛浮夕进宫的时候,小守承也跟着去了。
他的东西本就不多,回到偏殿收拾,子沐已经将原从洛水带回来的一应的打包好了,进门的时候,发现红宵也在。
“没想到,最早搬出去的,居然是你!”红宵多有几分不舍。
洛浮夕安慰道:“我是听了你的话,决定不再沉迷其中了而已,像你一样看的透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是让我羡慕的。”
两个人又续了续家常,红宵趁没人的时候,在洛浮夕耳边轻轻咬了几个字:“……我也快可以出宫了!”
“真的?”洛浮夕一惊,开始觉得有点不敢置信,不过后来一想,全然明白了,红宵那么相信敦煌城主,那人做事疾风骤雨,早晚都会来接他回去。只是他并不清楚,红宵有什么计划和打算,可这话从他嘴里出来,似乎已经思虑已久,且有十足的把握。
对方点点头:“我告诉你,是要你记得,有个数。我信你,也知道若没有你,我绝对不可能出去的!”
“什么意思?”
红宵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若帮我,这恩德,我一辈子记得。”
看他眼里闪过炽热的希望,洛浮夕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言谈间,东西收拾地差不多了,角落里还光秃秃地留了那把帝君送给他的古琴。
子沐抬眼问道:“这琴,要拿走么?”
“帝君送的?”红宵马上换了一副表情,转变地飞快。
“恩,是把好琴。还没有进宫的时候帝君赏赐的。”
洛浮夕回想到了与墨夜刚相识的那会儿,这个家伙霸道地几次逼自己弹琴给他听,他还记得那天有满池的莲海,微风下,一波波地如海浪一般朝他探头。美不胜收。
“收了带走吧,不带走,他估计会生气。”
“你不去跟他道别了?”
“又不是不见了,每天还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怕他出尔反尔。”
点了一遍,全都齐了,洛浮夕拎了杜守承和红宵告辞,身后五六个宫人抬着几大箱子一起出门,洛浮夕怀里的,却是包裹好的这把琴。被他紧紧埋进了胸口。
路过御花园,这片景致是自己每天都会见到的,如往昔一样,只是在黄昏中,更有瑰丽的奇彩,他留恋地望了一会儿,也跟那碧波荡漾,最是心动的【醍红湖】告别。
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它。
再见了,皇宫!
洛浮夕的人生,将就此翻开崭新的一页!
六十二. 范白宣
洛浮夕带着众人穿过御花园,由后面的偏门出宫,在【醍红湖】畔多看了一会儿,一手拉着身边的杜守承,小家伙对着满园的绮丽景色瞪大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好。皇家林园,没有哪个私宅能够比得上它的,就算是长居江淮温婉之地的杜守承,也只能对它们膛目结舌。
“真美。”小家伙磨了半日,从嘴巴里吐出这两个字。
“是美,天下之大,再也找不到第二座林园堪比御花园了。”
眨巴眨巴眼睛,抬头看洛浮夕:“可是那么美的地方,哥哥不喜欢么?为什么还要搬出去?家里比这个还好么?”
他温柔地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比不上,可是尽管知道别的地方好,人却为什么要回家呢?哪怕家里再糟。”
“……因为……因为……”杜守承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因为家里有爹爹娘亲,有兄弟姐妹,有喜欢的东西,可以想干嘛就干嘛!”
“对,你说的没有错。”捏捏小家伙的鼻子:“家里,你是主子,可在其他地方,你就是客人。你要做自己的主子,还是做别人的客人?”
“当然是自己的主子!”
“嗯,所以,哥哥要搬走。”
小家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似乎听懂了对方的话:“那我们回家吧!回我们自己的家!”
“好啊!”洛浮夕笑着拉着他的手,转身走向了宫门。
那每踏出一步,离宫门就越近,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手里会紧紧拉住一个鲜活生命的小手,和子沐一起,从这道宏伟的宫门里勇敢地走出去,此后,那身后的一景一物,哪怕荣华与衰落,都与自己无关了。
众人朝前走着,在一处拐角的偏僻凉亭处,老远就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女子身着华丽的宫服,珠光宝气,可却高高地站在凉亭的栏下,一直伫立原地,望着远处的夕阳,久久没有回头。似乎是全身心的贯注,又有怅然的表情。
走近了,细看这等装束,绝对不会是一般的宫女宫娥,可此时晚膳将至,这会儿还在御花园游荡,四周没有旁人跟随,又站在高处不慎危险的,实在想不出是谁来。洛浮夕心里不由多了几分奇怪。
原本只想从凉亭处绕过,不去惊扰他她,偏偏小守承眼尖,指着那个女子嚷嚷开来:“哥哥你看,那里有个姐姐,样子好怪啊!”
连杜守承都看出了异样,洛浮夕顿了顿,“别吵,那姐姐在想心事,我们不要打扰她。”
“哦。”小家伙点点头,众人正要离开,那亭子里的女人好像听到了他们的低声谈话,突然扭过头来。
她是……?
洛浮夕和子沐都一愣,眼前的女子画了浓艳的妆容,可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难以言明的哀痛之事,脸上的妆容居然被泪水画花了
!
那张脸,在洛浮夕去南疆前,明明不是那么憔悴的!
亭下的女子目光似有迟疑,呆滞地扫视了面前的洛浮夕等人,等到低头看到探头探脑的杜守承时,突然大叫了一声,疯了似的朝杜守承冲了过来!
—— “皇儿!我的皇儿!”
疯女人不顾一切地想要伸手去拉扯守承,小家伙吓得急忙躲在洛浮夕身后,那女人还不依不饶,两眼放光,推搡着从洛浮夕身后伸过手去,见到杜守承恐慌的眼神,居然哭了,一面歇斯底里地喊着:“皇儿,你不认得母妃了?我的皇儿,母妃总算找到你了!”
“华嫔娘娘!他不是您的皇儿!”
洛浮夕心里感觉不妙,不错,这个女人,不就是之前小产的华嫔么?怎么才过了两个月,就变成了这番模样?
墨夜不知道么?他不管么?
华嫔,明显是受刺激过度,举止疯疯癫癫!
身后的宫人一看,连忙上前将华嫔拖开,子沐一把抱过守承远远地站着。众人拉扯着将华嫔按住,希望她镇定,可就是这样的举动,华嫔被明显激怒了,比先前更叫人无法理解的疯狂。她不顾自己是何等的身份,对着众人又哭又叫,又抓又挠,好像他们都是恶人,生生要将她和她的皇子分离开来一般!那华嫔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拼命的想扒开别人的手,后面的宫人几乎制服不了她了。
“还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杜守承已经被吓怕,此刻面前的女人披头散发,又哭花了妆容,就像是要吃了她的女鬼,小家伙哪里还敢看他,钻进子沐的怀里就不出来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洛浮夕震惊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会变得如此的偏执和疯狂。那天下,似乎全部都要与她为敌,而她可以不顾所有,全然只要一个生命,哪怕是用自己的命去换。
正在众人拉着华嫔没有办法再前行半步的时候,从不远处跑来三四宫人,见到了这一出闹剧,似乎个个都松了口气:“找到了!华嫔娘娘在这里!”
而后又跟过来一些,一共十二三个人,一起扑上来把华嫔制服住,生生地将她拉走。那华嫔明显的不甘心,一面张牙舞爪地咬人手腕,一面对着杜守承嘤嘤哭泣。
为首的宫人见到洛浮夕,连忙下跪请罪:“不知道是侍郎大人,惊扰了大人奴才们真是该死!”
“你是华嫔宫里的管事公公?如何会变成这般光景?”
那宫人叹了口气道:“哎……都是华嫔娘娘没有福气,怀了帝裔又莫名小产。前些日子还好好的,结果现在听说胡奴国的公主怀孕了,一夜间就变成了这样!平时在宫里痴痴傻傻,疯疯癫癫,宫人一不留神,就跑出宫来,实在难找!”
“好好的,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再怀帝裔的,怎么就这般想不开了?”洛浮夕心里莫名的觉得压抑,明明那荣华富贵就在眼前的,怎么转眼就都成空了?
“帝君知道么?”
“报了。请了御医,也是没有办法,喝药只能让娘娘暂时镇定而已。”
“我是说,帝君有没有来看过华嫔?”
那宫人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半天没有把话说清楚,洛浮夕看在眼里,已经明白了。墨夜心里,除了江山,他想要的继承人,还有什么是他真正上心的?
洛浮夕只对那宫人道:“好好照顾华嫔,若有机会,我定会去看她。”
他拉过杜守承,朝那隐约可见的宫门走去,这一次,没有再回头看过。
洛浮夕住进了【洛公府】,自比那后宫逍遥自在的多,闲来无事,偶有邀官场上的同僚们一起喝酒听戏,最常来的,便是范白宣。洪长亭带着杜三娘也来过几次,不过是为了看杜守承。小家伙很喜欢跟洛浮夕住,他姐姐也拿他没有办法,得空的时候,便在院子里教他耍几招功夫。学的时候,可是认真,居然装作一副大人的口气,信誓旦旦的说,“学了功夫就是要保护洛哥哥不被人欺负!”大有看家护院的保镖架势。
礼部筹备胡奴国公主册封贵妃之事,大约忙了一月有余,跟内阁商议了一番,决定上书请旨封为【凤藻宫淑贵妃】,册封大典就在三日后。这一路,【凤藻宫】可谓彩灯高挂,四方敬贺。除了依旧两方僵持不下,却因为震慑天朝国威而不敢轻举妄动导致暂时和平共处的洛国之外,其他三国,胡奴、敦煌、渤海,都有使臣进京朝贺。特别是胡奴国的使臣,更是趾高气昂的鼻孔朝天。朝内言官素来自恃自己为文化人,看到这般北蛮如此气焰高涨,不禁纷纷在背后嘲讽,都说【幸好不过是封了妃,天塌下来也不能让北蛮子入主中宫!】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民言司】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
那日跟往常一样,从各地送上来各种公文状纸,四部的参事们正在埋头看公文,突然其中有个人大喊了一声:“哎呀!怪哉!”说完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不醒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