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都起来吧。”坐在上方的康熙看着跪在下方的两个儿子，点了点头，又开口道，“十四阿哥，身体可好些了？”

“回汗阿玛的话，已经好多了。”盛明臻弯了弯腰，脑子里回忆着自己看的那些清宫戏中的说话方式，小心翼翼地答道，“儿臣已经这般大却还让汗阿玛担忧操心，是儿臣不孝。”

“你呀……”看着一贯宠爱的儿子康熙只摇摇头，招手让盛明臻上前，细细端详了他的脸色见的确不复昨日的苍白后这才点点头，“你也知道你是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行事还是如此毛躁呢，你可知道昨个儿朕听人禀报你坠马的事心中有多惊慌？”

“是儿子鲁莽了，让汗阿玛忧心，儿子羞愧。”听着康熙那说不上多责怪的话，盛明臻还是老老实实地跪下来认错。

“好啦。”康熙将跪在地上的盛明臻拉起来，拍拍他的手，“早上还听十三阿哥说你昨个儿头摇重了都晕，这会儿也别不停地跪了。若是心中羞愧那便好好养伤，心里记着这次的事儿，下回干什么之前多想想，多想想这些关心你的兄弟，多想想你的汗阿玛，别再那么意气用事了。”

“儿臣遵旨。”盛明臻低头答道。

这边关心完了受伤的儿子，康熙又开始询问胤祥办差的情况，盛明臻见状很老实地退到了一边不管听不听得懂，明不明白，盛明臻还是很敬业地做出了专心倾听状。

因着十四阿哥受伤，所以康熙没派差事给他办，只叮嘱好好养伤，于是盛明臻顺理成章地窝在了帐子里数蚂蚁。

即是巡幸塞外，自然免不了有内外蒙古王公来朝，康熙也免不了宴请诸位王公，而十四阿哥受伤经不得吵也喝不得酒，康熙大手一挥也免了他陪同出席的差事。

盛明臻乐得独自留在帐中自娱自乐，开着小灶听小喜子说八卦，只有安逸两个字可以形容了。

宴会散了的胤祥拐过来看望的时候掀开帘子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十四弟倚在榻上听着眉飞色舞的小喜子说着什么，笑的格外开怀。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胤祥笑着走进去问道。

见胤祥进来，盛明臻从榻上坐起身，“十三哥来了，刚刚让小喜子说笑话呢。”刚走到胤祥身边便问道那扑鼻而来的酒气，没忍住皱了皱眉，“十三哥喝了多少酒呐？”

“怎么？呛鼻子？”胤祥见盛明臻的表情以为是自己的满身酒气让他不舒服了，下意识地抬起袖子嗅了嗅，又往后退了两步，“要不我去换身衣裳再来吧。”

“没事儿。”盛明臻摆摆手，接过小喜子送过来的茶递到胤祥的手边，“十三哥找我有事儿？”

“没什么。”胤祥接过盛明臻递过来的茶，笑呵呵道，“就是过来看看你，怕你一个人待在帐子里无聊，不过现在看来，”胤祥说着环视了一眼周围，“你倒是挺自得其乐的。”

“嗨，总得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呢。”盛明臻答道，看着胤祥红扑扑的脸又叮嘱道，“我这里一切都好，若是十三哥没别的事情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看你可没少被那些蒙古王爷们灌酒吧。”

“可不是，回回都差不多。”胤祥一想到那些蒙古人的豪爽劲儿就有些无奈，想着现在的确有些上头看盛明臻又的确挺好，于是点点头道，“看你现在也挺好，我也就不多留了，你早些休息。”

盛明臻刚想点头，门帘那里便传来了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哟，十三弟也在这儿呢！”

盛明臻与胤祥不约而同朝那儿望去，见到来人俱是低头行礼，“太子。”

“罢了，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多礼。”太子随口答道。

等二人站直了身太子胤礽已经带着太监走了进来，也没等盛明臻问对方怎么会来自己的帐子，胤礽先摆了摆手示意后面的太监将手里端着的东西送上前，“汗阿玛说十四弟未曾出席今日宴席，特意赐了两道菜给十四弟……”

简而言之就是康师傅担心自己儿子独自吃的不好，所以让自己二儿子送了两盘菜来，顺道问问身体状况。

平心而论，其实康熙做爹其实真是挺称职，那边和蒙古王公应酬这边还要挂心着小儿子的身体。

盛明臻心中对康熙的好感又加了三分，待谢恩之后又不忘朝胤礽道谢。

相对于自己的父亲，胤礽显然对这个如今甚得宠爱的弟弟没有多少真正意义上的关心，只淡淡叮嘱了几句后就转身离开了。

只不过在走之前胤礽停下了脚步转身视线往盛明臻与胤祥身上溜了一圈儿，有些兴味道，“如今十四弟与十三弟关系倒是好。”说完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只留下盛明臻与胤祥大眼瞪小眼。

又过了几天，盛明臻开始慢慢接受自己已经是个清朝阿哥的事实，别人对着他叫十四阿哥或是康熙叫他胤禵的时候也不会让他有霎那的茫然了。

而这个时候，从京城传来的一道消息打乱了康熙巡幸塞外的行程，康熙四十二年六月二十六，裕亲王福全卒。

第四章

“呕——”直到吐出来的都是酸水之后，以前的盛明臻，如今的胤禵总算是没有东西可吐了，接过小喜子递过来的茶盅漱了漱口，胤禵惨白着脸抖着手指向胤祥，“十三哥……我就要不行了……我这儿有些话想要嘱托你……”

胤祥额头青筋直跳地看着一副托孤样的十四阿哥胤禵，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赏了个爆栗，“你能正经点儿么？不就是晃悠的头晕么！”

还别说，胤祥那一敲真把胤禵给敲精神了点儿，但是这也不足以平复胤禵心中的郁闷。想想看啊，一个刚刚坠马没准儿还得了脑震荡的人如今却要坐在那走一步摇三摇的马车上，那坑爹的减震效果，胤禵觉得那宇航员接受的失重训练也不过如此了，是以还没走多久，胤禵就吐了个天翻地覆，胆汁都快呕出来了。

可怜兮兮地看了胤祥一眼，胤禵用脑袋蹭了蹭软枕，哼哼唧唧道，“我真头晕……”

“头晕你就闭着眼睛好好休息，别瞎折腾了成不成？”经过这么些日子，胤祥觉得，尽管出事之前的那个十四弟傲气的很也和自己不对盘的很，但是至少比眼前这个让人憋着气却又发不出来的十四弟好对付多了。

“睡不着啊。”感受着那马车的高强度颠簸感，胤禵缓了缓才压下去那又想吐的感觉，小声道，“十三哥，你陪我说说话吧，转移了注意力我就没那么想吐了。”

尽管胤祥看着胤禵那穷折腾的样的确想要再赏俩爆栗，但是看着他那吐得一脸惨白浑身无力的惨兮兮样儿又觉得可怜，最终还是缓下口气，“想说什么？”

“奏豁唔们以前着事吧！（就说咱们以前的事情吧）”胤禵含了片姜在嘴里，含含糊糊道。

“好好说话！”胤祥又跳青筋了。

“我说，”胤禵压住姜片，重新说了遍，“十三哥和我说说咱们之前的事情呗，那个时候我和你关系怎么样？也和你像现在这么好？”

胤禵这话一说出来，整个马车都安静了下来，胤祥与小喜子表情各异。

胤禵心中有数但是装傻，“怎么了？”

“没什么。”胤祥笑笑摇了摇头，拿起旁边的汗巾给胤禵拭去了鼻尖上沁出的汗珠，“以前你在我面前可没这么听话。”

“为什么呀？我以前和你关系不好？为什么和你关系不好？”胤禵带着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八卦爱好问道。

“那我怎么知道为什么，问你自己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就和我不对盘呢！”胤祥将汗巾放到一边随口道。

“没准儿……是看你长得比我英俊，所以不服气了。”胤禵看着胤祥端起了茶杯掀开了茶盖儿然后慢悠悠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噗——”这回喷茶的是十三阿哥。

“十三哥，其实你一直对上回你喷你一脸水耿耿于怀吧？”胤禵抹了一把脸，幽幽道。

“嗳，不是，真不是。”见到胤禵那张被自己喷了个湿漉漉的脸，胤祥觉得很是歉意，赶紧拿出帕子给他擦，“刚才听你说话呛着了，真是呛着了。”

胤禵幽幽地看胤祥一眼，不说话，拿过帕子自己擦脸。

“那什么，十四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胤祥被胤禵那幽怨的视线一扫，心里内疚感激增，也顾不上明明始作俑者是胤禵自己，只凑到他身边赔礼。

胤禵撇过头。

胤祥无奈。

正当这儿两人攻防战进行的正激烈的时候，马车外面传来了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十四阿哥在里头吗？”

“嗯，什么事儿？”胤禵白了胤祥一眼，应声道。

“皇上宣您过去呢。”小太监答道。

“汗阿玛宣我？没说什么事儿？”胤禵愣了一下，问道。

马车外小太监答道，“没说，只说让您过去。”

“嗳，等等，我马上过去。”胤禵刚刚也就随口一问，康熙让过去，甭管好事坏事，难道还有拒绝的权利么，所以下一秒胤禵就开始整理仪容。

胤祥也不知道汗阿玛叫十四弟过去是为什么，只是看着胤禵如今这不着调的样子便一边帮着他整理衣裳一边叮嘱道，“到了汗阿玛那儿可别像在这里这么没正形了，伯王去了，汗阿玛正是伤心的时候，你心里可得有点儿谱。”

昂着脖子让胤祥给自己扣领子的胤禵点点头，“我心里有数儿。”

胤祥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让胤禵下马车朝康熙所在的行辕走去。

刚走到康熙的马车边上，太子就掀了车帘走了出来，胤禵愣了一下但还是条件反射般地低头行礼，“给太子请安。”

胤礽扫了一眼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的胤禵，淡淡道，“进去吧，汗阿玛在里边儿呢。”

“是。”胤禵收起了刚刚和胤祥在马车里那不着调的样子，老老实实地冲胤礽行了个礼这才上了康熙的玉辇。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尽管康熙的车也摇摇晃晃，但是人就是这样，在遇到事关性命的时刻总是能爆发无穷的潜能的，比如说现在胤禵就克服了他的眩晕感一丝不错地行了问安里。

“起吧。”康熙的声音虽然一如既往地威严，但是却带上了些沙哑。

“谢汗阿玛。”胤禵又行了个礼这才起身。

康熙看着自己的小儿子那不算好地脸色，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到这儿来坐。”

胤禵看着那个地方，表情有些犹豫，“汗阿玛……”

康熙看了胤禵一眼，“让你坐就坐，怎么如今倒像个姑娘家般扭扭捏捏？”

“嗳……”看得出来康熙现在心情不算好，胤禵也就点点头应了一声在康熙的身边坐了下来。

“先前听见奴才禀报说你在马车上吐得厉害，现在可好些了？”面色疲惫的康熙转头问向胤禵。

“谢汗阿玛关心，胤禵无碍。”胤禵如今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面对康熙。

“瞧着你脸色不太好，想是刚刚吐得狠了。”康熙又细细看了看胤禵的脸色，“之前太医也说头部受伤之人不宜颠簸，只是如今你伯王……”

康熙话没说完，但是胤禵能从他略带着颤抖的尾音上感知这位帝王如今心情地黯然，于是开口劝道，“儿子身体不打紧，还是赶路重要，汗阿玛也要保重龙体。”

康熙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康熙与裕亲王感情深厚，如今裕亲王福全的去世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先前太皇太后的离世就让他心里像是塌了一大块儿似地，如今福全又离开了，生命中重要的人一个个地离开，这让康熙越发觉得孤独，年近半百地老人脸上终于显露出衰老之态来。

胤禵看着这样的康熙，心里也有些发酸，尽管刚来这里没多少日子，但是康熙对胤禵的关心胤禵是看在眼里也切实的感觉的到的。在现代的时候，八岁就没了爸爸的盛明臻，如今的胤禵，在康熙身上寻找到了久违的父爱，这让他心中生出一丝对于穿越的感激起来，而今康熙这样悲哀的神色看在胤禵眼里，也觉得一阵阵地难受。

也不知道心里是怎样想的，胤禵的手快于自己的心握住了康熙那生出了老年斑的手，对上康熙略有些惊讶看过来的视线，胤禵抿嘴温声道，“汗阿玛，您还有我们呢……”

短短地一句话，却让康熙愣了许久，目光复杂地看了胤禵许久，直到胤禵都快要以为时间凝固住了的时候，康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拍了拍胤禵的手，呢喃道，“好……好……朕还有你们呢……”

父子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康熙似是累了般闭上了眼睛，而胤禵一开始还打着精神端坐着，后来也许皇帝坐的车减震装置的确是比一般地马车要好点，或许是之前在马车上的一通折腾加之如今身体的确虚弱，在马车一颠一颠地行进中，胤禵最终还是没忍住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感受到肩头一沉地康熙突然睁开了眼睛，转头便看见自己的小儿子靠在自己的肩头睡着了，看着胤禵那宁静的睡颜，康熙的心情却有些复杂，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眼里仍有着对自己这个汗阿玛的那份敬那份爱，只是这比例，越来越小了。

有的时候看着一个个长得高高大大站在一块儿的儿子们，康熙也曾想要努力看清楚他们眼中的那些情绪，但是得出来的结果总是让他的心里有些失望，因为掺杂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甚至于那个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儿子，眼中也不复当年的孺慕。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心思，他们把他们的汗阿玛当成了一座取之不竭的宝库，一次次伸手的索取，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汗阿玛不单单只是个皇帝，还是个父亲。

脑海中闪过那个刚刚毫无恭敬之色掀开帘子离去的背影，康熙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是最终又掩上了眸子，在心中叹息一声，而后声音平平道，“取条毯子来。”

“嗻。”一直在旁边垂着脑袋保持沉默的梁九功躬了躬腰，轻手轻脚地取了条薄毯过来想要给胤禵盖上，却被康熙伸手接过，自己亲自给被自己挪到一旁的胤禵盖了上去。

从那天被康熙叫到玉辇上的胤禵就一直没能再回到自己的马车上，随着离京城愈近，康熙的表情越哀戚，胤禵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紧赶慢赶，康熙一行终于在七月初一赶到了京城，他甚至来不及休整一下就从东直门去了裕亲王王府哭灵。

跟着康熙一起来到裕亲王府，余下留守在京城的阿哥们早已经迎了出来，连同着那些王公大臣们乌压压跪了一地。

康熙看着一片白的裕亲王府，手微微颤抖起来，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稳住情绪叫了起。

跟在康熙身后的胤禵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前排紧抿薄唇表情严肃的阿哥，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而那个阿哥显然也注意到了胤禵的视线，但是他只是扫了胤禵一眼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而胤禵却被那一扫弄得陡然红了眼眶。

第五章

进入灵堂康熙就控制不住情绪哆嗦着嘴唇眼泪流了下来，皇帝一哭，余下的人自然是跟着一起哭，胤禵也在这其中，也许一开始有点儿不得已为之的味道，但是这哀伤的情绪实在太有感染力，哭到一半，胤禵是真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