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墨鲤刚刚起床,正准备开始享用他的早膳兼午膳,很丰富的菜肴,烹饪精致的三道小菜,炖的雪白却不油腻的排骨汤,香软可口粒粒如玉的米饭,盛在色彩素雅的餐盘中,令人食指大动。
才喝完餐前的汤,门便被粗鲁地推开,洛东禾气势汹汹的冲进来,赵墨鲤来不及惊诧,桌上的餐盘便被掀翻在地,汤汤水水混在了一起,细薄的瓷器碎的很彻底。
一向是冷静自制的洛东禾,此刻眼睛瞪得通红,像是嗜血的狮子,他扯住赵墨鲤的头发怒斥:“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洛东禾反手一记手刀,重重打在了赵墨鲤的身上,赵墨鲤倒在地上,洛东禾反而呆住了,他立在那里,像是突然成了蜡人,嘴唇微微动动,一张一阖,像是要说什么,但是还是硬生生吞了下去。
“啊!”洛东禾长啸一声,飞身从窗子跳下,赵墨鲤急忙爬起来,冲到窗前,见窗下已无一人,只有那湖水,荡漾着涟漪。
“快救皇子!快救皇子!”四处有宫人,侍卫奔波而至,已有人也跟在跳下去救人,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水花四溅,湖边满是人,至于赵墨鲤这里,已经无人注意。
赵墨鲤将小盒子抱紧捂到胸口,见那门外无人,就这么正大光明的闯出去。青天白日之下,湖里有人浮上来,鬼哭狼嚎:“没有没有,没有找着皇子的人。”
陆陆续续,浮上来的人都大口大口喘气,岸边又有人跳下去。
只是刚刚涟漪之处,却慢慢归于平静。
赵墨鲤藏身树后,见那湖边已有人湿漉漉的爬上来,却都不是那张与洛东蓟相像的脸。
他本可以现在就走,他本是恨那人无理的囚禁。但是那张脸,真是如此的相像。
赵墨鲤将外衣褪下,包好了盒子,放到树杈隐蔽处,他挤过人群,也跳下去,水花小小的,像是一只鱼滑了进去。
水淹过赵墨鲤的头顶,赵墨鲤在水里睁开了眼睛,他的耳边传来了仿佛是钟鸣的声音,沉沉浮浮,他摸到了湖底柔软的淤泥,阳光无法照射到这里,这湖竟使如此的深。
赵墨鲤将嘴里的气吐出,冒了几个泡泡,继续向前寻找。头发在水里散开,像是巨大的鱼鳍,被水花托住,手脚都已经和水融为一体,身体却是那样的自在。
只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难道会被埋到淤泥里?不然怎么会就不见了人?
“你在找我?”突然有人拉赵墨鲤的袖子,赵墨鲤转头,却看见洛东禾在水中,和自己一样,头发披散,脸色苍白,甚至是快和那湖水一样,变得仿佛要透明。
水中他的声音这样的清楚,赵墨鲤心中一下子明了,看着洛东禾,洛东禾张嘴,吐出的是泡泡,但是那平静的男声,还是传入了赵墨鲤的耳中。
“不用找了,那只是皮囊,已经没用了。”洛东禾神色安详,一改他往日的阴沉暴戾,他唇角甚至带着淡淡的微笑,微微上挑。赵墨鲤想按住他的肩膀,却扑了一个空。
手从他的身体,就这么穿过去了。
“你……”赵墨鲤惊诧,不能言语。
“我曾经也跃过那龙门了。”洛东禾突然说道,他看着赵墨鲤,但是眼神却飘向远方,也许是虚无缥缈的远方,赵墨鲤闻言一震,瞪大眼睛看着洛东禾。洛东禾微微笑,道:“我拼了命,终于是跃过去了。”
“那你……”赵墨鲤声音有些颤抖。
“但是,”洛东禾垂下了眼帘,在水中,他的神情也如波纹一般,瞬息而逝,快的看不清。洛东禾又抬头,看着赵墨鲤,一字一顿:“但是,我不是鲤鱼。”
“都说那龙门,跃过去,便化龙,我不是鲤鱼,但是我却做到了。”洛东禾脸色露出笑容,渐渐又消失:“即使我跳过去了,也终究无法化龙。”
他叹了口气:“生生世世,不知已经多少个轮回转下来,总是功亏一篑,我不甘心,一直不甘心,即使在投胎时,喝了那孟婆的汤,这怨念,也附在了我的灵魂上,无法磨去。”
“今世,我算过,本是最有希望,天也助我,投在了着王家,我满心以为,也许就是今世,能一了夙愿,但没想到,顶头上的兄长,却是鲤鱼化成的。”
“我做了很多事,希望来绊住他。我污了他的兄弟,我杀了他身边信任的人,他上了战场,也被手下出卖,使敌军的箭,瞄准了他的脑袋。”
“你说什么?”赵墨鲤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目眦欲裂,心底被狠狠撞击,腹中一热,面前的水变成了红色,一口血就这么喷出来。
红色的水将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远,看不起对方的脸。
洛东禾却继续在说下去:“那箭也是最预谋之中,箭上涂着毒,那毒无药可治,那毒是我给的。”
“一切都在预谋之中,一切似乎都是顺着我的想法在来,我处心积虑,上天似乎也怜惜我可怜我。”
赵墨鲤捂住胸口,空空荡荡,他才想起,那木盒,被他留在了岸上。
“箭瞄准的是他的脑袋,但是射中的人,却不是他。”
赵墨鲤瞪大眼睛,看着洛东禾,洛东禾将血雾拨开,直视赵墨鲤,道:“射中的人却是陈澜木,陈澜木冲上来,挡住了那箭,那箭捅到的,是他的心窝。”洛东禾露出笑容,像是笑容,但是赵墨鲤看见,他其实是在哭,没有眼泪,鱼是没有眼泪的。
“我一直这样想,那碍事的鲤鱼,死在那里最好,然后陈澜木回来,也许他会恨我,但是我当上皇着后,还是要封他为大将军,将我的所有,只要他想要,都给他,我的现在,无法拥有他,但是以后,我却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即使他不愿,我也可以将他留在身边的。只有我当上皇着,那什么都可以的。”
“还有一只箭,射偏了,只射入洛东蓟的膀臂,不会一下子毙命,我只给了他们两只箭,本想是一只未中,另一只备用,没想到,两只都中了。”
“我也倦了,这样的生生世世,我以前从未想要除了皇位以外的东西,只有这世,出了个陈澜木,但没有料到,失去的却是他。”
“如果这一切都是仅仅因为我不是鲤鱼,那么,我也认了。”洛东禾疲惫的闭上眼睛。
“陈……陈澜木……他……”赵墨鲤想起那小小少年,阳光下带着笑的眼,心底一阵刺痛。
“他没死。”洛东禾突然笑,笑的很开怀:“你知道吗,即使我投了人胎,但是我还是鱼,我的真身还是条鱼,和你一样。我可以去救他。”
“怎么救?”赵墨鲤急忙问道。
“杀了自己的真身。”洛东禾说的很平淡,但是听在赵墨鲤的耳里,却如晴天霹雳。
“杀了真身?”
“取出元丹,给陈澜木吃下,将自己未来的寿命,渡给他。”洛东禾轻声解释。
“那……那你以后……”赵墨鲤看着洛东禾,声音颤抖。
“是,以后,不,就是现在,魂飞魄散。”洛东禾眯起眼笑,他的身影,在水里更淡,透过他的身体,甚至能看见水草在摆舞摇曳,昏昏暗暗的水底,洛东禾似乎也快变成水滴。
“洛东蓟他也要不行了,只剩一口气存在,但是还未死,你要是想救他,也只能像我这样……杀了真身……取出……快……”
洛东禾消失在了水里。
60
赵墨鲤立在水中,他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向前捞去,水中指尖滑过,从指缝中溜走,水色是透明而又幽暗,只有他一人。
“现在,现在去……”赵墨鲤皱眉,他喃喃自语:“要快,要,现在,去,救,救……”他浑身都在颤抖,无法来控制,他捂住脸,他无法将字给吐清楚,他扬起脸,他跪倒在水里,颤抖的不能自己。
水底的泥将他的膝盖给吞没,身体在慢慢向下陷去,他无法动弹,他离开不了,他没有办法。
“不!”赵墨鲤撕心裂肺的大叫,但是,那呐喊,也只不过是小小的几个泡泡,浮上去,便破碎。
什么是内丹,如何去救人,他一窍不通,他什么也不知,赵墨鲤被绝望给折磨的快要死去,水越来越凉,像是要把他冻结成冰。
朦胧中,他看见一条鲤鱼,金色的鳞片,在水中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它慢慢靠近,很大的鲤鱼,尾巴在水中摇摆,绕着赵墨鲤缓缓游动。
赵墨鲤伸手,这次,他确确实实的,是触碰到了那条鲤鱼。
金色的鲤鱼,赵墨鲤知道,这条鲤鱼的名字,叫锦墨。
速度是极快的,快的看不清两旁的事物,一闪而过,像是一道光。长长短短的水域,有极宽,有及窄,有极深,有极潜。
赵墨鲤伏在鲤鱼的背上,双手抓牢,他从没有一刻像这样安心过,当他触碰到这只鲤鱼时,他就了解,他们是一体的,是从未分割过的一体。
当鲤鱼浮出水面时,赵墨鲤看见的,夕阳下,军营的炊烟。
在风中飘扬的旗帜,是熟悉的那面。
赵墨鲤湿漉漉的爬上岸,转头,见水面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更不要提鲤鱼了。
他一步一步像兵营的方向走去,有一队一队的兵士,举着武器,来回巡逻走动,赵墨鲤缓缓经过,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他。赵墨鲤穿过兵士,穿过他们手里的铁器,他的身体是一片虚无,是一片空白,一步一步,前方像是有什么在牵引着,他走的并不急。
主将营地那里,是重兵把守着的,赵墨鲤站在前方,顿了下。没有人看见他。赵墨鲤微微笑了起来,他攥紧了手,手里所拿的,是一枚带着微弱光芒的椭圆形小石头,淡淡的灰色中又闪烁着小小的金光。
在他的手心里,炽热,像是心脏一样,轻轻脉动着,赵墨鲤用指腹抚摸,光滑,这便就是那只鲤鱼的内丹。在水里,鲤鱼停了下来,赵墨鲤捡起水底的一把匕首,也许是哪个兵士不慎遗留的,也许是从战亡的将士手中滑落。
匕首依旧锋利,刺破了鲤鱼柔软的腹部,伤口处涌出了红色的液体,一度将赵墨鲤的视线遮盖。血水很快散开,赵墨鲤手伸入鱼腹中,小小的内丹便滑入他的手里。
鲤鱼的眼睛望着赵墨鲤,温柔的眼神,赵墨鲤脸上是笑容,但是在水里,即使有泪水,也无法滑落。
赵墨鲤的眼里只看见洛东蓟一个人。洛东蓟躺在毡子上,脸色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赵墨鲤走上前,细细端详,却发现有些陌生了。
憔悴了。
洛东蓟眼睛是禁闭着,赵墨鲤能感觉的到,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出体外。
那毒的确是狠辣,一旁有换下了的棉布,上面的血都成了黑色,而在洛东蓟的身上,那黑色,依旧汩汩的流出。
“洛东蓟。”赵墨鲤小声的叫唤。他俯下身,想亲吻洛东蓟的额头,但是,扑了个空。
洛东蓟神色依旧是平静,他听不见。
生之浊重,死之涅道,往生交替,如是渐增。
洛东蓟在一团迷雾中看见了赵墨鲤,他欣喜,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是战地!很危险,你快回去,不要再停留这里!快回去。”他板起脸来训斥,他竭力装作很严肃很凶恶的样子。
“我很快就走。”赵墨鲤轻轻点头,他走到洛东蓟身前,突然抱住洛东蓟的头,一个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贴到了洛东蓟的嘴唇上,洛东蓟吃惊,张开嘴,不知是什么,被赵墨鲤的舌头渡了过来,一闪神,就咽下去了。
“你……”洛东蓟看着赵墨鲤,赵墨鲤面上的笑容没有变,轻轻说:“那么,我走了,你要多保重。”
转瞬间消失。
61
齐殷国楚阕五年十月。太子洛东蓟率兵大败西酬。同年十一月,西酬请降。
今年的寒冬,来的特别早。
“雪下的真大啊。”仰城官道上,一辆小小的马车,不急不缓地向南驶去,车辙马蹄深深浅浅,很快便被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给覆盖住。
车帘被微微掀开,露出一张带着些病态的面容。头发是漆黑,五官清雅,但是面色难看,眉眼间有了些岁月的痕迹,带了丝沧桑,嘴唇一张一合,冷风一吹,就冻的哆嗦。是一个中年的男子。
驾车的人身上裹着严严实实的斗篷,只有帽檐下露出的一双眼睛,鹰一般的锐利。只有在转身向后望的时候,带了一抹温情在其中。
“冷吗?前方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处驿站,我们到那里去停歇一个晚上,用热水洗洗身子,好吗?”
轻言慢语,言语中也是无限的温柔。几乎要将人沉溺。
“恩,不急。”中年男子冲着他笑了一下,那人呆了呆,也相视笑了起来。
马车停在了驿站门口,前面的人先跳下来,中年男子也从车厢里探出身子,手攀在他的身上,缓缓下车。
两人要了间房,要了一大桶热水,又点了些食物,便关上了房门。
中年男子坐在床上,神情显得疲惫,他像是被衣服勒的喘不过气来,便将身上的袄衣的带子松了松,露出微微粉红的脖子。
另一个解开身上的斗篷,露出了面孔,是位年轻强壮的男人。俊美而不失阳刚之气的面容,在这一间小小的陋室里都像是可以发光一般。
但他却盯着中年男子的脖颈,咽了一口口水。缓缓向中年男子走去,中年男子正在揉眉心,一抬头,看见面前的人,还有些诧异地“咦”了一声。
“这么迫不及待么?”年轻男子双手圈住中年男子的身体,将他压在了床上,笑着说。
“才……才没有……”中年男子的脸也变得红了,一扫刚刚病态的苍白,甚至显得有些媚态。
“是吗?”年轻男子笑容更大,显然是不相信。
偌大的水桶里盛着满满的热水,哗啦哗啦,被溅到了地上,小小的水花、大大的水花,也比不上眼前人眸子里荡漾的波纹。
“啊……恩……啊啊……”水桶里,中年的男子被抱起,双腿架在了桶的边沿上,浑身颤抖着,脚趾蜷了起来。年轻的男人托住中年男子的臀部,二人之间,再没有一丝的缝隙。
水底那不易被人察觉的水花在二人之间小小的波动着,先是缓缓的,轻轻的,接着,是粗暴的,用力的。细纹变成狂天大浪,欲海无涯,吞噬了一切的理智一切的思维。
胸前的那两粒被捏的通红肿胀,从平板身体上突兀的立起,像是成熟的果实,用尽一切办法来吸引别人,等着被摘取。
被食用。
被大力的吮吸,中年男子已经带了哭腔,喉咙深处发出了有些嘶哑的,却是甜腻的喊叫。
木桶也被震晃荡起来,扑通咣当,桶里的水几乎空掉,二人陷在了里面,紧紧靠在一起,从皮肤,到呼吸,到眼神,到发丝。
都成为一体,纠缠在了一起。
甚至是生命。
“……”气喘吁吁,中年男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仰起头,紧闭上眼睛,白色的浊液沾上了二人的胸膛。
“再要一桶水吧。”年轻男子有些留恋似的。
“……”中年男子点头的力气也失去,柔顺的被抱起,放在了床上。
“还有两个月的路程就到了,你的家乡。”年轻的男子低声地说:“可我们,所剩余的时间,还有多少呢?”
中年男子听了这话,睁开眼,看着年轻的男子,笑了一下,将男子垂在自己脸旁的长发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两人的头发缠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