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军训——龙威
龙威  发于:2013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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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趴下、拉开弹壳、上膛、拉保险、左手握弹夹,右手扣扳机”;“特别要注意安全!安全!安全!”;“没得到命令不得起身,不得将枪从地上拿起来。必须完全服从指挥员口令。”早就预料到这群笨蛋那低劣的基本素质,班长们一个一个声嘶力竭的做起了射击前的准备工作。

林威的心思就没跟那边去,满脑子的王虎会过来道歉还约吃饭,这到底算什么?连赵海明在耳朵边千叮嘱万吩咐的安全知识都没能入了耳,赵海明这个急啊,下午就要上靶场了,这家伙怎么恍恍惚惚跟丢了魂似的,这要真出了岔子,该如何是好啊,该如何善后啊,该怎么跟他家人交代啊……这就是纯属没事找事,自个把自个当一回事的主。

林威看着赵海明忙前忙后,也没跟他提一个字王虎的事情,估计是还没跟他发邀请呢,想想这说还是不说呢?算了,那是他们军人自己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摇摇头,出门集合准备打靶去。

“那一张张年轻帅气的脸庞,写满了正义和庄严,他们身着整齐的绿色军装,将手中的AK47往天上一举,‘同志们!党和人民需要我们的时候到了!为了新中国,为了共产主义事业,冲啊!!!’腾龙卧虎般,一个个绿袍小将跳出战壕,冲下山去,咆哮着用手中的机枪,向敌人吐出了愤怒的火苗。”

这豪迈,这义气,这士兵,这英雄,告诉你,还真不是你们这群小狼崽子能当的。

所以,军队的叔叔们教你们,打靶,就是地上驾一挺步枪,旁边蹲着一个班长,帮你上膛,帮你拉保险,一人五发子弹,你只需要趴下来,扣扣扳机,突突突突突,五发就没了,连中靶没中靶也不需要关心,就可以哪儿凉快上哪儿呆着去了。

多么的省事啊,林威们懵懵懂懂的从土壕里走出来,还没回过神呢,实弹射击就结束了,砸吧砸吧嘴,唯一能记得住的,就只有那被枪的后坐力顶得生痛的肩膀了。

这坑爹的军队……

不过,小狼崽子们的生命力还不是一般的强的,当全体人员射击结束,班长们收拾整队完毕,当那血一般的夕阳,照在每个人的身上,回营房的道上,突然就爆发出了这样的歌声: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胸前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米索拉米索

拉索米多来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歌声飞到北京去

毛主席听了心欢喜

夸咱们歌儿唱的好

夸咱们枪法属第一

米索拉米索

拉索米多来

夸咱们枪法属第一

一二三四

这歌不需要班长们牵头,唱的自发,唱的豪迈,唱得也不太近情理。班长们想,才打几颗子弹啊,也敢自称枪法第一了,可是看着这群皮肤黝黑,满脸阳光灿烂的小兵崽子,这话就没说出来,只是高高兴兴的跟着他们一起合唱起来:

歌声飞到北京去

毛主席听了心欢喜

夸咱们歌儿唱的好

夸咱们枪法属第一

米索拉米索

拉索米多来

夸咱们枪法属第一

一——二——三——四——

第十二章

假如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也要像在一起一样。

——张爱玲

林威皱着眉头看着王虎搂着赵海明唱歌。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自从离开家乡,就难见到爹娘。

这算哪门子唱歌,简直就是扯着嗓子干嚎,也亏得晚上六点半的时候食堂没人,三人又是关在单独的包间里,要不然这脸就丢到姥姥家去了。只有仍在值班的炊事兵听见这边的动静,轻轻推了下门,看见两个酒气熏天的痞子兵在那里呼天抢地、欢天喜地、惊天动地,咧咧嘴笑了,关了门退了出去,估计这场面已是见怪不怪,完全忽略旁边还坐着个穿着军装的学生娃子,一脸苦相,端着半杯二锅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这对冤家,喝多了,不,也就一斤半而已,突然就比亲家还亲,不行啊,不带这么玩的。

林威鄙夷的看着两个发酒疯的家伙。王虎喝得两眼发直,眼冒血丝,拉着赵海明胳膊一个劲的摇老弟哥真是对不住你哥那脾气太暴躁可老弟你还老为我着想哥真是对不起你。赵海明一向面慈心软,酒量更浅,两杯酒下肚脸就红得像关公,就知道咧着嘴傻乎乎的笑,舌头打结的对着王虎说一班长没事的没事的不用道歉,咋哥俩谁跟谁啊,都是军人,都是当兵的,谁比谁容易啊。呜呜,说着说着眼泪鼻涕就一起往下流,双手抹了就往裤腿上蹭,看得林威心惊肉跳,这平时多清新整洁的一个兵啊,咋就这个德性了呢?这裤子是让他自己洗还是我帮他洗呢?不对,这终究算是王虎挑起来的事端,应该让一班长洗,对,就这么定了。

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都是青春的年华,都是热血儿郎。

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一样的足迹,留给山高水长。

我说一班长五班长你们闹够了没,我可没你们精神气十足,你们那么会演戏,要叙旧慢慢的啊,没我啥事我可先回去洗洗睡了。林威看一对活宝表演看腻歪了,杯子一搁,武装带一系,拍屁股就要走人。

“你,你,给我坐着!”突然一声大喝,林威吓一跳,一屁股墩儿跌坐回椅子上。定睛一看,发这命令的,居然是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赵海明。

王虎也一愣,平时温文尔雅的五班长这一声叫的咬牙切齿,看来老虎不发威还真被当成病猫了呢。

“林威,我知道你是城里的娃子,娇生惯养长大的。”赵海明眼圈通红,不知道是兴奋的还是被酒给激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林威难得被五班长粗言糙语的抢白,看着他蠕动的嘴唇,一时发了傻,“平时,我们都好好待你,吃饭怕你饿着,天冷怕你冻着,时时处处关心你,迁就你,你咋就这么不懂事?”赵海明边说边拿手拍桌子,那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让林威陡然想到了妈。

“你管我……”林威给了个白眼,使气的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咽下。不是看在我……我稀罕你的话,我当场就……暗暗骂了半天,也没想出当场要干啥。

林威心里这是又惊又气,惊的是从来没见过五班长这么有气概,气的是你这家伙有脾气跟眼前欺负过你的这个人发去啊,没事你冲我吼什么吼?我再怎么着也是,也是,也是你的那个不是。

饶是心里再不爽,林威也知道这会子不是针锋相对的时候。于是闷闷的给面前的酒杯又斟满了酒,一扬脖子,全倒下了肚里。

这酒,还真是又苦又辣又伤心啊。

赵海明没注意到这厮的情绪,眼见林威乖乖的坐下了,还自酌了一番,心里很为对方的“听话”满意,这竹筒里就止不住的往外倒豆子了:“威子,哥早想跟你说说话了,可你偏生又那么倔,哥就是怕你听不进去。”林威瘪瘪嘴,懒得纠正他称呼上的失误,只在心里想,赵海明你就说吧,你就可劲的咋呼吧,这会儿王虎在这我不反驳你。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心里又突然走神,哎呀,老妈从小到大唠叨家丑不可外扬,这家教还真是潜移默化啊。

唉,什么时候开始把这胡说八道的家伙当成家里人的?

林威抬头看了赵海明一眼,这家伙满脸通红,头也不抬,耷拉着脑袋还在借酒发疯:“威子你是大学生你不知道我们当兵的多么羡慕你们,你说你就算在这打个架犯个事啥的最多也就是认个错写个检查,可我们军人,我们军人不一样呵。”

“来军训前连部就给我们下了死命令,不得体罚大学生,军令如山倒啊,王虎,一班长,他也就是恨铁不成钢,我们新兵蛋子才来的时候也被他训得死去活来,开始都挺恨他的,可是在后来的科目比拼中,我们班获得各项第一,才渐渐明白过来,一班长是对我们好,当兵的就得有当兵的样子,林威,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能来给你们大学生军训当教官,这都是我们,一班长,武驹,二狗他们一起辛苦努力挣来的机会啊。”

一席话,说得一班长王虎突然就红了眼睛,一张口一仰脖,干尽了一杯酒。

“一班长被撤销军训教官资格回去了,我们几个都挺伤心的,威子,一班长家也是农村的,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出来当兵,也是为了要减轻家里的负担,他刚当上军训班的班长,打电话跟家里报告的时候,父母可高兴了,儿子有出息,谁家爸妈不自豪啊?这突然就给掳了下去,该怎么跟他们交待呢。我父母也一直在广东打工,我都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了。我也想跟他们说说,我也当了军训教官呢。”赵海明这话说的越来越没有逻辑,头也越埋越低,眼泪不争气的漫出了眼眶,滴落在了酒杯里。

纵是醉汉说话颠三倒四,这番话却也是那么个理儿。

林威拿起酒瓶,给自己酒杯里斟了满满一杯酒,对着王虎说:“一班长,我敬你一杯,以前的事情,真是对不起了。”

王虎豪爽的笑了,端起酒杯:“以前我也有不对地方,老弟见谅!哥这一杯自罚了,然后再干一杯!”

“我也自罚一杯,来!干”

小伙子们各自灌下一杯,然后再斟满,两只酒杯终于碰在了一起:“咚!”

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

头枕着边关的明月,身披着雨雪风霜。

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

为了国家安宁,我们紧握手中枪。

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

都在渴望辉煌,都在赢得荣光。

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

一样的风采在共和国的旗帜上飞扬。

夏夜的晚上,月亮皎洁,浅浅的光照在三个歪歪斜斜的身体上,在地面上留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赵海明那时完全不省人事,王虎和林威左右一边一个架住他的胳膊,王虎身强体壮,不费什么力气,这边的大学生没做过什么体力活,呲牙咧嘴的看着五班长在昏睡中憨笑,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和这么一个如此没酒品的混蛋好上了。

进了营房,已经是熄灯睡觉的时候了,岗哨里站岗的恰好是一班的学员,一看见王虎来了,一脸又惊又喜的神情,恨不能立时上去拥个抱,王虎脸带微笑,跟他嘘了寒问了暖,自有一番老友重逢的亲昵。一班长这边对学员的关切之情越发溢于言表,那边林威就更加惭愧,不提也罢。

把五班长放倒在床上倒不费劲,费劲的是这家伙被这一折腾给弄醒了,惺忪张开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伸手就去摸眼前林威的脸:“威子,乖啊,跟一班长说声对不起吧。”

王虎忍着笑,看林威尴尬的拂开五班长的手:“我知道了,我们已经和好了。”

“恩?那么快?啥时候好的?这就对了,相逢一笑泯恩愁么。”看来这酒真壮怂人胆,平时扭扭捏捏的五班长不但吟了诗,而且毫无预兆的伸长了脖子,这嘴就直接对上了林威的嘴。

赵海明!你要死啊,王虎,不,一班长就在旁边看着呢。

林威的头里立时就跟踩着了地雷一般,“轰”一声炸了个千千万万。

亏得赵海明也就是借着酒劲最后一博,动作一大,酒就上了头,于是松了嘴,扭过身,口里不知道絮叨着什么又睡了过去。

转过头,林威讪讪的看着王虎,嚅嗫着想说他那是酒喝多了……

王虎却会心的一笑,冲他眨了眨眼,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宿舍门,顺便把门带上了。

林威呆呆的看着门关紧,王虎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渐渐远去,这才回过神,看看身边躺着的这个酒气冲天的混蛋,心里有股火,“腾”的就燃烧起来。

五班长,赵海明,你这个王八蛋!

啊,疼,威子,威子你干什么?啊,不要,我头晕没力气,不要啊。

窗外月光皎洁,室内人影阑珊。

晨曦终于降临这片土地,盛夏的阳光摇曳着树叶的碎影,同时也摇下了满军营的泪花。

XXXX大学一年级新生为期一个月的军训,终于在今天,拉下了帷幕。

教官们整齐的站在一辆辆军用解放牌大卡车旁边,军装整齐,英姿飒爽,目送着学员们一个个的爬上车斗。

一个月前苦读书生那特有的苍白皮肤,在这群少年男女的身上已经消失殆尽,被夏日和军营所铭刻下的,是那一身健康的小麦色,坚毅的目光和笔直的身形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都说军人流血流汗不流泪,为什么那温暖湿润的液体,还是自眼眶中抑制不住的滚落?

一月聚,一月散,这一个月中,我们做过什么,没做什么,爱谁,恨谁,欢喜,悲伤,除了留在我们的记忆中,在今后的岁月里,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营房、操场、食堂、养猪房;军姿、岗哨、正步、负重跑;一个月来,我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操练,一起打闹,今日一别,谁也不会知道我们曾经在这里走过、坐过、哭过、笑过。

有意思吗?没意思吗?

林威站在朝阳的光辉中,看这身边与自己教官告别的同学,听着男孩子们压抑着的低低的啜泣声,却微微的翘起嘴唇,笑了。

因他看见,同样在朝阳的光辉中,站在车下五班长赵海明的脸,亦是光明灿烂,一脸笑容。

车启动的时候,赵海明举起了右手,缓缓抬到额前,一个标准庄严的军礼。

林威站在车上,动作亦然。

他注视着他,他注视着他。

聚散离合,刹那间,人诞生了,刹那间,人消逝了,哭能换取什么?笑能代表什么?

林威只知道,我爱他,我那么那么的爱他。

已然足够。

空空两手来,

挥手归去,

阅过山与水,

水里有谁,未必需要一起进退。

刻骨铭心来,

放心归去,

未算无一物,

深爱过谁,一天可抵上一岁。

军车驶出了军营的大门,一辆接一辆,走上了回城市、回学校的路。

第十三章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徐志摩

那个暑假剩下的时光,如同其他大一新生一样,林威干得最多的事情不外乎吃了睡,睡了吃,然后就是与高中同学的各种聚会玩闹、嬉笑怒骂、醉生梦死,死里逃生。

只不过觥筹交错、酒肉穿肠、恍恍惚惚的时候,林威的潜意识中,就会浮现出蜀地西北那个小镇,那阳刚正气的军营,以及那一份橄榄绿的牵挂,这让他觉得,每天的阳光,都格外明亮;遍地的绿植,都分外鲜活;满街的人群,都如此亲切。

所以说,心怀爱情憧憬和梦幻的少年,都是单纯和可爱的,或者换句话说,都是白痴缺心眼的。

那一年手机尚未普及,互联网才刚出襁褓,就连BP机,也只是在一些经商的大款身上乍放初声。

于是林威和五班长赵海明的相思,只能寄托在那方寸的信纸之中。

某一个夏夜,月朗星稀,林威坐在久违的书桌前,摊开信纸,垫着高考时节用过的物理练习册,写下如下词句:

五班长,赵海明,明子:

哈哈,不知道该怎么叫你才恰当,如果你是我媳妇,是不是叫老婆或者宝贝更好?或者更亲昵的叫法是宝宝?

那日军营一别,已是五日有余,这段日子不提也罢,每天都被高中同学拉出去喝酒吃饭,过的那叫一个腐朽堕落啊,我都觉得愧对大学学费,但是偏生又怡然其乐,无法自拔,好生矛盾。换了你又该教训我了吧,哎,你那爱唠叨的毛病跟小媳妇一点没差,你说以后你要是跟我过日子了能不能稍微改点呢?哈哈,老公我可不想当妻管严啊。

说了很多废话,只想告诉你有点想你了,不知道你在军营里过得如何?王虎那边后来没怎么你吧?速回信告知。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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