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阑戳戳阿毛的小脑袋:“蛇为什么会怕你?”
阿毛享受地蹭蹭他的手指,眼睛眯成一团,像在邀功。
贺渊:“夫诸属水,蛇性阴,亦属水,充其量也不过几千年,比不得夫诸这等上古异兽,见了它自然要跑。”
“叽叽!”阿毛上蹿下跳,向麻麻表示自己很伟大,并骄傲地接受纪一鸣惊讶的围观。
萧阑挠头:“是谁在背后操纵那条蛇,声音听着很熟的感觉。”
贺渊没有说话,只是扯了扯手里的丝线,丝线的尽头嵌入石壁后面,像是被卡住了。
而他们直到现在,才有闲暇功夫看一看那四面石壁上雕刻的内容。
古代壁画,无非传达两种内容,或与宗教神明有关,或与当时的风俗有关。像古埃及法老王墓中壁画,大多描绘的是法老死后在冥界统治的情形,而中国的石窟壁画,往往又与佛教有关。从古至今,以壁画来描述事情的形式很常见,后来者甚至能从中发现当时人们的生活习惯,甚至是一些重要事件。
这里也不例外,石壁上雕刻的,是一群古蜀人在进行宗教祭祀的情景,他们所祭祀的,自然是先前萧阑他们见过的那位古神,只不过壁画里面形象地呈现出古神的神像:高大,严肃,威风凛凛,是古蜀人所能想象的神明的形象。
萧阑的目光移到其中一处上,却蓦地怔住。
有个人,被五花大绑缚在刑架上,四周火焰熊熊燃起,火光外围,是一群人围着他手舞足蹈——那也许是一种宗教仪式,而那个被烧死的人,可能也是当时部落里犯了大罪的人。
下一幅,那个人被烧死,余下一堆骸骨灰烬,被人捡起来,然后丢进一个跟棺材大小相仿的大盒子里,然后盖上盖子。
萧阑忽然心念一动,看向之前被大蛇盘踞在上面的石台。
贺渊与纪一鸣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人的目光都凝注在石台上。
萧阑喃喃:“凡身犯大罪,烈火焚身而死的人,骸骨都被丢进去,那里面是不是也……”
也有扶苏的尸骨?
其实事情的脉络,至此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古蜀后来为秦所灭,国中巫师皆归顺大秦,胡亥从他们嘴里听说了古蜀人将罪人挫骨扬灰烙下诅咒的事情,便起了心思,害死扶苏之后,还将他的尸骨丢在这里加以封印,使其世世命途多舛,劫难横生,还与古神交换条件,希望能够永生不死地统治秦帝国,结果古神违背诺言,胡亥死了不说,连肉身都被人占了,正所谓可恨可怜,可悲可叹的写照。
“打开那个盖子。”贺渊沉声道,先行走上前。
石盖很沉,但并不难打开,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玄机,三人合力,不多时便缓缓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几乎把人熏晕。
阿毛叽的一声,眼睛已经被熏成了蚊香状。
石台只是一个入口,从外面看,看不到里面有多深,但无论有多深,已全被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的白骨堆满,堪堪堆到石台边上,如同一座万人坑。
要杀多少人,才能填满这里?
曾经贤名远播,举国百姓尽皆爱戴的扶苏公子,秦帝国的继承人,如今也是这些骸骨之一,纵然岁月流逝,他也是被遗弃和遗忘的人,甚至直到死,也没与父皇见上一面。
生别前的所有误会,成了永远的误会,再也没有机会澄清。
萧阑找回了所有的记忆,可关于死前那段痛苦的经历,一直是模糊不清的,又或者说,这是深刻入灵魂也不愿意回想起的记忆。
他沉寂下所有表情,淡淡道:“要怎么才能毁了这些骸骨?”
纪一鸣也有些失态,他深吸了几口气,才能勉强捺下激动的心情,哑声道:“我去找引火的东西,把这里烧了。”
“不用那么麻烦,”贺渊道:“石台雕刻了诅咒的符箓,只要把石台毁了即可。”
话虽如此,但是这里没有铁锤之类的工具,要毁掉石台,谈何容易。
萧阑从背包里掏出烤炉,拆下里面的小煤气罐,打开,放在石台边上,然后拿出报纸,点燃,随着砰的一声轰响,石台被炸得粉碎。
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笑得阳光灿烂:“搞定!”
其他两人默默无言。
纪一鸣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刚才那条蛇蛇往椅子下面的方向逃走,说不定有出口,我去看看。”
椅子是青铜所铸,沉重得很,凭三个人的力量,竟丝毫撼动不了它。
阿毛蓦地跳出来,哧溜一声钻进椅子下面的小洞里,不见了踪影。
“阿毛!”萧阑大喊。
“叽叽!”
没过几分钟,头顶传来微弱的叫声,萧阑抬头,发现一团雪白正从石壁顶端的缝隙弹出脑袋,朝他得意地叫唤。
“后面是相通的!”纪一鸣立刻反应过来。
沿着壁画上人物的线条,有一条细小得几乎辨认不出的缝隙,不仔细端详,根本看不出来,贺渊将手放在上面细细摩挲,最终发现所有缝隙都往一个方向而去——石壁底部一个凹陷处。
那里仿佛是为了手掌而设,四指插进去,正好贴合,贺渊微微皱眉,手掌往上用力。
而后,其他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石壁完全抬起,如同舞台幕布,缓缓往上升去。
阿毛从上面跳下来,准确无误地扑进萧阑怀里,打了个滚。
石壁后面的情景完全暴露出来,那是一面晶莹剔透的冰墙,而冰墙里面,陈白,刘教授,江秀敏等人被一一封在里面,或坐或站,脸上无一例外都露出震惊的表情,显然是在猝不及防的瞬间被冰冻起来,根本来不及反应。
长明灯突然之间全部熄灭,大殿里倏然陷入黑暗。
萧阑甚至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觉得后面有种古怪的感觉,也亏得是他多年锻炼出来的身手,下意识地一避。
砰的一声轰然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裂。
“萧阑?”是纪一鸣的声音。
萧阑甚至没空应他一声,破空之声又从头顶直直落下,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往旁边一个驴打滚,顺势摸出沙漠之鹰,凭直觉朝对方开了一枪。
对方闷哼一声,没再动作,这时候贺渊已经打开手电筒,照亮周围一片区域。
地上残留下一滩血迹。
纪一鸣紧张起来:“萧阑,你没事吧?”
“没事,有人躲在暗处偷袭。”打从第一眼看到纪一鸣开始,萧阑就觉得莫名其妙的顺眼,这种顺眼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对这个人有股说不出的亲切。
贺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护在身旁,一边朝暗处冷冷开口。
“姚三刀,该出来了。或者,我该喊你李青?”
“嘎?”萧阑眨眼。
他当然知道姚三刀,这人正是他们去鄱阳湖的导火索,姚桐的父亲,贺渊的同门师叔。
但,他不是已经在鄱阳湖底失踪了吗?
殿内一片死寂,除了他们三个的呼吸声,仿佛再没有人。
“唔!”纪一鸣突然睁大双眼,手按在脖颈处,身体像是被人拖着往后退。
萧阑飞快地跃起,伸手要去拉人。
“别动!”贺渊阻止他,从萧阑手里抢过枪,朝纪一鸣身后的虚空开了一枪。
纪一鸣摔落在地,萧阑这才看到他手捂着的脖子部位有一条细细的血痕,正不停地出血,如果再晚一步,也许就要割断喉管,这就是为什么刚才贺渊不让他贸然拉人的原因。
敌暗我明,隐在暗处的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起袭击。
纪一鸣随手扯了块布料把脖子束起来暂时止血。
萧阑接过贺渊递回来的枪,垂手不动,听音辨位,俊美面容罕有的沉静。
贺渊状若不耐地转身欲走。
一条透明的,极细的丝线直直刺向他后背心窝的位置。
萧阑也开枪了。
枪声打破静默,伴随着一阵沉重的闷响,一个身影重重跌落在地。
长相平凡无奇,是那种丢在人群里也找不着的容貌。
李青。
也是姚三刀。
他大腿和肩膀的位置各中了一枪,鲜血正汩汩地流出来。
“你们怎么发现的?”他咬牙。
贺渊没回答他,只冷冷道:“把他们放出来。”
姚三刀纵声大笑:“你们害死小桐,我让他们陪葬,也不算亏啊!”
贺渊面无表情:“当初你拜师学艺,你师父就曾说过你心胸狭窄,过于追求名利,终究要死于这上面。”
姚三刀冷笑:“那帮冥顽不化的老头子懂什么,我想让自己活得更舒服点又有什么错了!我资质是师门之罪,他们却不教我最好的本事,还藏着掖着!”
“你要找长生不老药,却把亲生女儿间接害死。”
“小桐是死在你们手里的!”
贺渊漠然:“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去鄱阳湖。”
姚三刀喘气:“……我们来做个交易。你们放了我,我告诉你们,古蜀的珍宝放在哪里,我个人力量有限,上次只拿走了一小部分,还有一大部分留在这里。”
萧阑插嘴:“大叔,说谎前要打下草稿啊,如果你上次能带走一部分,这次为什么要帮古神引这么多人过来,无非是这里头有什么机关是你开不了的,所以要找一大帮人来帮你开路,你好坐收渔人之利。”
姚三刀:“……”
贺渊指着冰墙里的人:“先把他们放出来。”
姚三刀怪笑:“放他们出来干什么,人少,能瓜分的东西不是更多?”
萧阑摇头晃脑:“我们这种高尚的思想境界是你理解不了的。”
人为刀俎,姚三刀强忍下火气:“把冰劈开就行了。”
他刚才袭击萧阑的时候,随身带了一根铁棍,被萧阑避开,打在冰墙上,那地方已经裂开一条缝,贺渊捡起那根铁棍,在裂缝上又加了几下。
冰层随着缝隙纷纷龟裂,被禁锢在里面的人跌落下来,人人被冻得脸色发青,但尚有气息,估计时间也不算长。
“怎么出去?”贺渊问。
那头纪一鸣和萧阑拿着酒精给众人擦拭,帮他们慢慢苏醒。
姚三刀哈哈大笑:“很快你就不会关心这个问题了!”
他说话之间,剩余的冰墙纷纷碎裂砸了下来,整面墙壁等于失去屏障,暴露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几乎闪瞎了众人的眼。
古蜀最辉煌的时代,正如中原许多古老的王朝,货币价值仍不是以银本位来衡量的,金银在当时的地位远不及青铜铁器,所以他们看到的光芒,也不可能是金银发出来的。
而是小山似的的珍珠,玛瑙,水晶,甚至各种颜色的宝石。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他们甚至能够感受到宝石的光芒映在脸上那种火辣辣的感觉。
江秀敏醒来没多久,就被这番景象攫去了呼吸,她想过古蜀遗迹中也许藏着大量的古董,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直观的财富。
再看其他人的神情,都跟她相去不远,甚至比她还激动。
苏介轻轻抽气:“我不是在做梦吧?”
姚三刀嘴角勾起一抹诡笑:“你们还急着离开么,不拿了东西再走?”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吕四爷甚至已经站起身朝那堆东西走去。
“大叔,你再磨磨蹭蹭,我手指一痒,指不定就擦枪走火了。”萧阑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枪口顶住他的太阳穴。
姚三刀身体一僵。
“古蜀人有着极其辉煌的文明,建造这里的时候,也融入了日月星宿的方位排布,再过一刻……十五分钟,那里,”他指着石壁上的某一处,“会打开一道门,到时候进去,就能直接通往外面。”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其他人已经跑向那堆宝石,抓起一把就往口袋背包里塞,直到塞不下来,还不停地在拿,看到更大更漂亮的,又把原来的掏出来丢掉。
姚三刀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难看,但他并不求饶,只是不住冷笑。
十五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另一面的石壁上,果然慢慢地撕开一道口子,正好能够容纳一个人过去。
陈白大喊一声:“别捡了!”
其他人忙不迭装了大袋小袋地跑过来,其中以于叔最为搞笑,他的背包在先前的路上弄丢了,于是只好脱下所有上衣来装,然后打结背在身上,看起来整一个越南难民。
姚三刀按着伤腿站起来,却不动。
贺渊眼神一闪,拽起他就往洞口走。
姚三刀镇定自若地冷笑:“这个口子只会维持半刻钟,半刻钟后,口子愈合,你们要再等一年的时候,才能出去,你们不抓紧逃命,还等什么?”
贺渊漠然,脚步不停:“我很公平,既然是你提供的主意,自然是先让你出去。”
他力道极大,姚三刀又受了伤,根本无法抗拒。
眼看就要被推进口子里去,姚三刀大喊大叫,死命抵住旁边的柱子,大口喘气:“错了!我记错了!这道不是,要再等一个时辰,等一时辰后的才是!”
贺渊冷冷道:“那这个口子,又通向哪里?”
对于不关心的人,他是真正的冷血冷清,姚三刀惊悸未定:“我也不知道,古神说过,按照特定的时辰,会打开十二道不同的口子,分别代表了荒芜,生机,虚空,宿命……十二个不同的方向,我只记得顺序,并没有去过!”
一个时辰后,新的口子在原处慢慢形成,这会儿姚三刀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一瘸一拐地往那里走,眼看已经进了半身,又被贺渊生生拽了出来。
“你最后,其他人先走。”他表情淡淡,姚三刀知道这个师侄的厉害,暗自愤恨,却强忍住火气没骂出口。
刘教授,江秀敏,吕四爷,陈白……
一个接一个从那道口子里进去,最后是萧阑和贺渊。
口子开合时间很短,眼看又要慢慢愈合,姚三刀再也顾不上其他,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去,手抓住口子边缘,脑袋和肩膀已经钻进去,却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往后一扯。
耳边随即响起一个阴冷的声音:“你是与我定下契约的,这就想走了?”
是古神!
姚三刀扭曲了脸庞,眼看着口子在自己眼前慢慢合上,不由嘶吼出声:“不——!”
阳光明媚,万里晴空。
陈白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觉得自己就像是再世为人。
于叔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他设想着自己刚才背了那么多东西出来,足够把自家的小店规模扩大,在京城三环以内买个房子,嗯,还要别墅式的……以后老子一顿要买两碗豆浆,一碗喝着,一碗浇花,怎么着!
他越想越美,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这么轻?一摸身上,只有干瘪瘪几件衣服被打结揉得跟咸菜似的挂在身上,什么宝石玉器,通通不翼而飞。
“我的东西呢?!”他跳了起来。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一样,身上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东西。
萧阑没空理他们,他四肢平躺瘫软在地上,刚才要拉上刘教授,还得扯着恋恋不舍的于叔,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纪一鸣把他扶起来,刚想帮他按两下肩膀,手蓦地一空,人被抢走了。
贺渊顶着一张面瘫脸,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晚了一步,就拍马也追不上。
纪一鸣暗自苦笑了一下,对萧阑慢慢道:“我从小的时候,就一直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梦里的人、事,我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能背出他们的台词。一开始,我没放在心上,后来,我以为自己精神出了问题,尝试去看精神医生,心理医生,甚至是催眠,都没有结果。后来,有人告诉我,那也许是我的前世的一些片段,因为心愿未了,所以一直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