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空搬到白左寒家里,整天没事偷着乐,还觉得自己在梦里呢,睡觉都能笑醒,晚上吃完饭,给黑猪洗了个澡,用浴巾一裹,嘿嘿直笑:“来福,香喷喷了,白教授刚给你买的沐浴露好不好闻?”
黑猪从浴巾下露出长嘴巴,“呼噜噜……”
杨小空蹲下来对着它的脸,“没见过你这么幸福的猪,明儿趁白教授不在家把你红烧了吧?”
黑猪撅蹄子一拱,把杨小空拱倒在地上,挣开浴巾扭头奔出浴室,直扑白左寒,愤慨地告状:“嗷嗷嗷——”
“没人杀你你叫的这么惨干嘛?”白左寒陈尸状瘫在沙发上看电视,拍拍猪头,下巴往电视一扬,“安静点,瞧,你的亲戚呢。”
杨小空被撞了鼻子,哎呀哎呀地叫唤几声,爬起来跑出浴室捉拿黑猪,却看到那一人一猪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屏幕。
“看什么呢?”杨小空走过去。
白左寒朝他比一个“嘘”的手势。
电视屏幕上播的是一窝活蹦乱跳的小猪仔,每只的头和屁股上都有一块黑,模样十分可爱,不停发出吽吽的叫声。黑猪面对着电视一动不动,两个小眼睛神采奕奕,似有泪光闪烁。
杨小空坐下来,凑近白左寒耳朵小声说:“这种猪叫两头乌,金华火腿专用的。”
“长得真逗趣,不然我们再买一只陪来福?”白左寒往杨小空那靠过去。
“那可不行,会长很大的,最少也会比来福大三、四倍。”杨小空搂着他,声音软软的打小报告:“我刚才被它撞了一下……”
白左寒笑:“八成是你说它什么了。”
“只是说红烧么……”
“啧,我们来福的小心思很脆弱的,你别刺激它。”
“我只是和它开玩笑,可它撞我唉,鼻子都快被它撞塌了。”杨小空已然堕落到和猪争风吃醋的地步。
白左寒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鼻梁上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撞这了?”
“哎,还疼。”杨小空趁机在白左寒的嘴唇上啄了一口。
白左寒捏捏他的脸,“小鬼,学会调情了。”
杨小空笑微微的,正要再说什么,电视屏幕一闪,换到宰猪场的画面,白左寒吓了好大一跳,迅速扑过去捂住黑猪的眼睛。
遗憾,黑猪早他半秒看到一排排血淋淋的死猪,惊恐万状地嗷嗷惨叫,挣扎着一头扎进白左寒怀里。
白左寒急得一头是汗,嚷嚷:“小空,快换频道!”
杨小空头顶一排黑线:这猪也太多愁善感了……
白左寒记得这猪小时候只有巴掌大,四只细蹄子似乎撑不起圆滚滚的小身子,走起路来动摇西晃,眼睛像两颗黑葡萄,水汪汪地饱含可怜相。以白左寒那装腔作势的个性,买东西可不是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比如他偏好的是甲壳虫,却偏偏要买辆陆虎来显示自己品位高贵。养宠物也一样,他是打定主意要养一只威风潇洒的杜宾,可惜到花鸟市场一逛,还没看到合适的狗崽便被这只猪的小黑眼迷得七荤八素。
这黑猪一抱回家白左寒就后悔了,别人家遛的是名狗,再不行也遛只小京巴,你堂堂一个大学教授,遛着只猪到处乱跑,像话吗?
罢了罢了,白左寒安慰自己:我家的猪是迷你猪,只有巴掌大,养在家里也挺逗趣。哪想这猪品种不纯,在白左寒的精心照料之下吃好睡好,吹了气般长了几十斤的膘,以前撒撒欢一派天真活泼,现在一撒欢就能把人拱出几米远。
爱面子如白左寒,他只能伤心地看着他的猪一天天长大,纯真的葡萄眼变成了邪恶的黑豆眼,可爱的短鼻子变成了难看的长鼻子,惹人疼惜的小细腿儿变成了粗壮有力的短腿……
活脱脱的悲剧啊!白左寒想起此事愤难平,狂怒地一捶床:“那个卖猪给我的奸商!他骗我。”
杨小空费了好大劲将黑猪哄回窝里去睡觉,劝道:“白教授,你别记恨了,这是缘分哪。”
“走开!”白左寒搡他一把,“你又嘲笑我!”
杨小空握住他的手,小小地咬一口,“你不喜欢它,明天我带到工瓷坊去,等小七回来吃掉它。”
白左寒怒目而视:“你让乐正七吃掉我好了!”
“你就是这样,明明心里爱得要死,还要嫌它难看。”杨小空笑。
白左寒别别扭扭地将夏凉被往上拉了拉,抬手关了床头灯,“我把它养那么大,还是有感情的……”
杨小空揽着白左寒的腰,在他肩头轻轻嘬,“别睡,不是说好给我翻译外文书了吗?”
白左寒只好重新打开灯,“我明早还有课呢,就给你念半小时。”
杨小空乖顺地点头,忙递上书。
白左寒打个呵欠,侧身躺着,手支住脑袋,停停顿顿地把英文注释翻译出来,一些专业术语便半蒙半猜,说了几页后,觉得乏味透了,虽然句子都看得懂,但古玩鉴定不是他专业内的东西,全然一头雾水,他问杨小空:“你听得懂吗?”
杨小空一扫平日傻乎乎的样子,专注地看着书上的图例,简单应道:“懂,你继续。”
白左寒愣了一瞬,忽然惊觉杨小空在某些方面和二十岁的自己像极了,单纯干净、充满梦想、对自己的追求心无旁骛,但谁知道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会不会改头换面?五年后,十年后,他是不是会露出锋利的爪牙,待人处事宠辱不惊,目光犀利刻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变成另一个白左寒?
杨小空的下巴搭在白左寒肩上,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嘴唇,又探身吻了吻:“你很困了吗?那还是睡吧。”
“没,我再念几页,你认真听。”白左寒笑了笑,翻过一页接着念。他第一次萌生一种强烈的保护欲,他想让自己这不谙世事的年轻爱人没有忧愁和痛苦,看不到这社会残酷的一面,不要受到挫折和伤害,永远生活在没有坏人的世界,永远微笑着枕在他身边,用带着孩子气的方式向他索吻。
第六章:新贵
十月初各项美术类评选展开展得如火如荼,柏为屿的两幅新创作分别拿下了不同顶级美展的金奖,曹老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往柏为屿的脑袋瓜子上大力拍了两把,差点把他拍晕过去。
但凡提起曹铜鹤老先生的弟子柏为屿,没有人不汗颜——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子过于年轻了,然而获得的殊荣却犹如鱼雷般一个一个炸出来,炸得艺术圈子里涟漪不断,让人不知该羡慕柏为屿有曹老这样惜才如命的导师,还是该羡慕曹老有柏为屿这样才华横溢的接班人。
柏为屿在这条路上走的顺风顺水,一跃好几级,从没遇到过什么绊脚石,身价蹭蹭蹭往上爬,同辈的竞争对手只有眼红的份。许多评论家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一时间所有艺术类刊物将他定性为年轻一辈艺术家的新贵,善意的赞誉铺天盖地,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冷言冷语,不过这一切都掩盖不住他耀眼的光芒。
杨小空眼巴巴地看着柏为屿的获奖证书,一脸艳羡:“柏师兄,你真是太厉害了!”
柏为屿得意洋洋:“你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叫我师兄!”
杨小空挠头,不好意思地笑,“我只有在这时候才崇拜你。”
柏为屿点起一支烟,抽两口,故作潇洒地踩在画架上,眉飞色舞:“怎么样?我是不是越来越有师兄的风范了?”
曹老一脚把他从画架上踹下来,“兔崽子,知道谦虚两字怎么写吗?”
柏为屿揉揉屁股,嘀咕:“怎么写?”
曹老扬起柳棍就要打。
“啊啊——我想起来怎么写了——”柏为屿跳着躲开,“曹老,你也真是!我和小空还装什么谦虚?真假!”
曹老想想也是,哼道:“在自己人面前随便一点没关系,我告诉你,出去说话一定要注意,别被人抓住把柄。”
柏为屿臭美地摊手:“唉,真是伤脑筋。人怕出名猪怕肥,我这就是树大招风的典型代表啊,做名人真辛苦。”
“喂喂……”杨小空冷眼:“为屿,你这种话如果在外面说,真的很欠扁。”
柏为屿勾住他的脖子:“所以我就和你坦白流露心声,在外面我可淡定了,你听你听,接受采访的时候我就这么说……”往后退三步,面对杨小空站直,整了整衣领,手背在身后,笑容内敛,装腔作势地把采访过程回放一遍:“这幅画引起如此大反响,我也是出乎意料的,过多赞扬使我有些惶恐不安,我在艺术之路上还只是个小毛孩,需要不断探索,希望有更多不同的声音,指出我的缺点……”
“够了够了……”杨小空摆摆手,“先让我去吐一吐。”
柏为屿不依不饶地拉住他,“还没完呢,等我演完再吐。”
杨小空面色灰暗地扭开头:“师兄,算我求你,饶了我吧!”
“师弟,你听我说啊,我还有一段很经典的装B语录……”
曹老的柳棍毫不客气地抽下去,“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给我闹腾!”
杨小空和柏为屿忙做鸟兽散,对视一眼,偷偷笑。
曹老一转身,柏为屿便颠儿颠儿蹭过来,诚心劝道:“小空,我像你这样研二时就陆陆续续获了些小奖,你到现在连个入选的尾巴都没摸到,别玩物丧志了。”
杨小空沉默片刻,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做漆画有灵气,我怎么能和你比。”
柏为屿老气横秋地拍拍他的脑袋,“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两种风格!曹老嫌我太躁,对你的期望更大,你别让他失望。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我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专业上,而你还分出一半去专研瓷器,当然和我不能比。”
“我不急于求成,能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好。”杨小空用樟脑油洗掉手上的生漆,眼见曹老转到陈列室瞧作品去了,低声问:“我听陈师兄说,有个新加坡的学校聘你,你怎么不去?”
“嘘……”柏为屿怕怕地往陈列室看一眼,“别被曹老知道,他会揍我。”
“你真是……”杨小空无奈:“很好的机会唉,别系的人抢着去。”
柏为屿割下一小块螺钿在砂纸上磨圆润,没好气说:“老外总是想挖墙脚,像我们这样学现代绘画结合传统艺术的,在国外挺吃香,在国内反而不好发展,这个局面很诡异。”
杨小空不住地用报纸擦手上的油,淡然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可又没让你去一辈子,去打拼几年回来总比现在这样当无业游民更好。”
柏为屿将烟头戳在桌角,赖皮兮兮地抖着腿,说:“我就是安于现状,现在发展得不错,又不缺吃喝,能安安心心地做创作,日子过得多逍遥,何必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打拼?再说我是个语言白痴,到那~~么遥远的地方,没朋友会憋死的。”
杨小空一笑:“你就是懒。”
“我是懒,怎样?”柏为屿搡他一把,一本正经地瞪大眼:“我知道了,你想把我这个绊脚石赶走,以后你就是漆画界的新贵,是不是?师弟,你好险恶的用心啊!”
杨小空无语,搬起一块小漆板往阴干房走,“得,我再理你就见鬼了。”
柏为屿揽住他的腰,淫笑:“师弟,我和你开玩笑的,别生气。”
杨小空把板举高,“别动,还没干呢。”
柏为屿上下其手,“呦,小蛮腰~~”
“喂!”杨小空急出一头汗:“痒,你别乱动!”
曹老从陈列室出来,杀气腾腾地操起柳棍没头没脑地乱抽:“怎么又抱在一起了?你们整天搂搂抱抱的像什么话?败坏师门!”
柏为屿见势头不对,撇下杨小空一溜烟跑了。
杨小空举着漆板左躲右闪,可怜巴巴地求饶道:“唉唉,曹老,不关我的事啊……”
妆碧堂对面的工瓷坊今天开窑,几件釉里红的发色差强人意,窑工们拎出瓷器,魏南河看了一眼,摇头说:“敲掉吧。”
柏为屿从厨房里偷了只鸭爪子,坐在柴窑边凑热闹,“你真是浪费啊!”
魏南河赶苍蝇般挥挥手,“一边去。”
柏为屿拍拍屁股站起来,正要乖乖地滚一边去,魏南河又叫住他,问:“小七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柏为屿嚼着鸭掌,吊儿郎当地吐出骨头,“有时有。”
“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嫌肉不够吃。”柏为屿说了一半,疑道:“怎么,他没给你电话?”
“不是,”魏南河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没你的事了,滚吧。”
“什么态度,大师兄了不起啊?”柏为屿白眼一翻,悻悻然滚了。
乐正七刚去军训前几天每晚打一通电话回来报告情况,啰啰嗦嗦一大堆废话,可时间一久,那小子每天不知道忙什么,不主动打电话了。魏南河打过去想问问他:吃饱没累了没想家没?不想那死孩子没说几句就不耐烦:行啦,你别什么都问,老妈子啊你?我打牌呢,就这样!
魏叫兽打击不小,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接连三天没给小孩打电话去自讨没趣。
下午到系里开会,院长就教授资格考核大发言论,白左寒坐在魏南河旁边,轻轻敲打扶手,问:“今年院里就一个正教授名额,有没有兴趣和我争?”
魏南河苦笑:“白左寒一出,谁与争锋?”
白左寒嗤笑:“拉倒吧,说的这么委屈,还不是你自己那课题论文没有赶出来。得,你等明年吧。”
“是是是,”魏南河调侃道:“您老今年赶紧升了,把明年的空缺给我腾出来吧啊!”
“明年就一个名额,我看你还是没戏。”白左寒抽出一支烟在指尖转动,挑眉看了魏南河一眼,“校长的侄子也要评正教授,我把他挤下去,让你明年去和他斗。”
校长的侄子在油画系任教,裙带关系尤其彪悍,魏南河估摸着自己没能耐斗得过人家,便道:“那我等后年好了。”
白左寒恨铁不成钢:“你就是没志气。”
魏南河一乐:“我没志气不是一年两年了,评副教授那会儿也是和这家伙撞了,校长委托院长来找我谈话,我还不是拱手让他?”
白左寒不屑道:“我要的东西,除非争取不到,绝对不可能自觉让给别人,哪怕是和你争,我也不会让的。”
“左寒,你太好强了。”魏南河把他手里的烟拿过来,放在鼻底闻了闻,若有所思地说:“小空就和你不一样,他和柏为屿很像。”
“哪会像!胡说。”白左寒不满:我的小绵羊怎么会像那二流子?
魏南河观察着白左寒的神情,缓缓说:“那两个小子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子软弱,如果是站在我们今天这种立场上争一个名额,他们会互相让给对方。”
白左寒嗤之以鼻:“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