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心中明白他不过是在说些客套话,但起码的面子还是要给,两人哼哼哈哈说了一堆,最后奥利维亚才转头对江昱辰道:“发布会很快就要开始了,克劳德你还是尽早去后台准备为好。”说完,他朝二人举了举酒杯告别,又朝别的客人走去。
“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和他握手,你们之间有过节?”待人走远了,迟暮问向江昱辰。
江昱辰缓缓松开迟暮的手,说:“没有。”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去后台了。”然后他朝着奥利维亚相反的方向迈开步子,很快消失在了人堆里。
迟暮隐约觉得氛围奇怪,但也没想那么多,喝完手里的酒后径自去了二楼。
帕比财大气粗,这家新的旗舰店开在上海寸土寸金的外滩,店面占了两层,出奇的大,是以在二楼搭建一个巨型伸展台都绰绰有余。迟暮的位置在show场的贵宾席,其余编辑则一字拍开坐在他身后,看起来颇有气势,他才坐下没多久,头顶灯光渐暗,随着乐声响起,T台边缘第一个model入场,P&C最新一季夏季时装发布show正式开始。
P&C作为新晋大牌,其品牌定位与其余的奢侈品牌并不相同,和那些崇尚优雅,高贵的设计师相比,帕比显然更多地想把这个品牌打造得具有动感和青春气息,最好是能将年轻人崇尚的活力完全表达出来,因此这一季的全部夏装不光款式设计性感,所采用的色调也十分庞杂,频繁运用了深色调浅色调结合,冷色调暖色调结合的理念,将所有色彩的张力表现到了极致。
尤其是当江昱辰走出来的时候,更让人眼前一亮。
单论色调,他身上的衣服和其他model相比要低调许多,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白色短袖衬衣只系了最下面几颗扣子,袒露出胸口浅麦色的肌理;裁剪利落的黑色短裤衬托着他结实修长的小腿,再加上缀着流苏的尖头小牛皮鞋。当他迈着标准的步子从迟暮眼前走过时,迟暮一时竟然挪不开眼。
“是不是觉得特别性感?”奥利维亚走到他身边坐下,笑着道:“克劳德身上的衣服是我老师帕比亲手设计的,而且设计的理念也只有一个,就是追求极致的性感。”
第二十一章
“也只有克劳德这样的身材,才能将老师定义的这种极致性感展现到如此完美的程度。”这位英俊的设计师身子轻轻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望向江昱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像一只富贵猫。
T台上的江昱辰已经转身,他目光轻飘飘地从迟暮身上掠过,眸子一闪,迟暮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他瞪了一下。
“你的设计也很出色,我看过你的作品,尤其是这次发布的女装百叶裙设计,非常让人惊艳。”迟暮与奥利维亚客套着,目光滑到他的衣服上,惊讶地这位设计师身上深蓝色的绸缎西装并不是P&C的衣服,也不属于帕比旗下任何一个时装品牌,而是YSL的高级定制。
奥利维亚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既然身为P&C大中华区的销售总监,为什么身上穿的会是其他品牌的正装?”
“这或许是你的私人原因,不过我确实很好奇。”迟暮挺直脊背,摆出一副请教的姿态。
奥利维亚托着腮又笑了两声,才道:“那我可以说整个P&C,或者说我老师手下三个品牌的所有男装,我都看不上眼么?”
迟暮被他这番直截了当的话说得一愣。他不知奥利维亚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即使他真有这样的想法,自己藏着掖着就好,至于这么在外人面前肆无忌惮地说出来,诋毁帕比的名声吗。
这些想法迟暮脑子里才转完一圈,就又听见奥利维亚道:“不好意思,我刚才那句话似乎没把意思表达清楚,我想说的是,在我老师旗下品牌的所有男装里,除了他亲手设计的之外,其余设计师的作品还没有任何一款能入我的眼。”
迟暮这才稍微理解似地点点头,心道,没看出来这个奥利维亚还挺孤傲。
“现在世界上的时装品牌里,占主流地位的还是女装,Valentino,Escada,Chanel,Oscar De La Renta……至于男装呢,那些有创意,有才华的设计,又有多少?”
奥利维亚似乎越说越起劲,“只有真正天才的设计师,才能用时装将男性自身的魅力彻底展露出来,而不是用时装去外加魅力给男性,可惜悲哀的是现在的设计师们似乎只能做到让衣服驾驭一个男人,没人有那个能力做出一套让男人驾驭的衣服。”
迟暮看着江昱辰呢的背影消失在了伸展台尽头,有些明白了奥利维亚的意思,的确,就刚才江昱辰身上的衣服来说,他穿出来的感觉好像赋予了它生命力,或许这就是奥利维亚所要表达的“让男人驾驭的衣服”?
迟暮问他:“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穿帕比先生设计的衣服?”
“因为我觉得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去驾驭它们。”奥利维亚说得很干脆,“就像我从来都只设计女装一样,我这个人对服装设计有很强烈的偏执情绪,既然不能驾驭那种作品,就不要去玷污它,更不要它来反驾驭我。”顿了顿,他又说:“老师迄今为止所有的作品,唯一能够与它们完全契合的,只有克劳德一个人。”
江昱辰?
“这就是为什么发布show场的主秀非克劳德不可,少了他,老师衣服的韵味就不能完全展示,进而有损它的艺术价值。”
迟暮明白这个奥利维亚是吧设计当成一种信仰来膜拜了,虽然他很想说以江昱辰那种标准衣架子身材就算是体恤衫牛仔裤都会很有范,没必要搭配着帕比的设计就能上升到要死要活的高度,但既然奥利维亚这么狂热,他明显不可能真说出来触霉头。
奥利维亚说了一大通,心情似乎舒坦不少,又换了个话题朝迟暮道:“我听说你们编辑的工作都很辛苦,平常会不会抽空出来锻炼?”
“忙起来的话吃饭都顾不上,哪里还有锻炼可说。”迟暮笑了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那通马拉松,便又补上一句,“不过偶尔还是会晨跑。”
奥利维亚听了直点头,“晨跑很不错,我一直有这个习惯,好处很多,像加快身体的新陈代谢,促进血液循环之类,关键还是能让人心情愉悦,多用脑子工作的人,保持舒适的心情非常重要。
迟暮有些发愣,先是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然后才想起奥利维亚说的和江昱辰早上对他说的那番话简直一模一样,再细细回忆那时候江昱辰脸上的表情反应,迟暮脑子里顿时滑过一个十分闪亮的念头,不禁让他整个身子都跟着颤了一下。
他面目平静地看着奥利维亚,问他:“以前克劳德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经常拉着他一起晨跑吗?”
奥利维亚一副轻松自在的表情,“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看来你们还真是无话不谈,不错,我以前是每天早晨都拉他跑步,刚开始时他还不愿意,后来被我天天拉着,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再到后边,还变成了他拉我。”顿了顿,他又说:“难道他现在每天也拉你一起跑?”
“我们没有在一起。”迟暮无比干脆地开口,“我和他只是很普通的工作关系。”
“哦……原来是这样。”奥利维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刚才我看见他拉着你的手,我还以为你们是……不好意思,看来是我误会了。”
奥利维亚的眼神在迟暮身上转了一圈,眼底闪着了然的光芒,好像是在说以江昱辰的品味确实也看不上你这样的货色。迟暮忽略掉他的眼光,低下头,缓缓捏紧拳头,心口有一股火气蹭蹭在往上冒。
从刚才开始,迟暮就在奇怪江昱辰初见奥利维亚时的诧异表现,现在经过他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之后,基本可以确定,那时江昱辰之所以会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不是因为和这个奥利维亚有过节想要阻止二人握手,而是要在这个旧爱面前,用一种十分幼稚的手段,炫耀出“离开了你我也能找别人”的辉煌战果。
所以真相是他把迟暮拿来当了一通还击旧爱的尚方宝剑。
可惜迟暮最痛恨的就是别人对他这种莫名其妙也不带知会一声的利用。
“原来克劳德是GAY。”迟暮冷笑道:“我还以为他不是。”
奥利维亚一愣,才道:“不全是,至少在我之前,他也和名模朱莉安娜谈过恋爱,不过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你对他很熟悉?”
“我们在一起两年,大致的情况也都了解。”
迟暮没再说话,将目光挪回伸展台上的表演。发布会持续了一个小时,期间江昱辰总共换了六身衣服。按照惯例,时装秀的最后是要设计师和主秀一同出场,江昱辰用来压轴的衣服是一件古罗马风浓郁的黑色睡袍,而帕比不在,代替他的自然是奥利维亚。当那两个英俊男人肩并肩走出来时,一瞬间造成的视觉冲击力竟然让两边坐席都不约而同传来尖叫。
迟暮细细审视着台上的两人,觉得他们实在是般配得很。
发布会结束后,就轮到了年度各类风尚人物的颁奖典礼,这是迟暮的重头戏,最大两个奖项的颁奖嘉宾都是他,还有致辞和香槟塔等一系列活动,闹闹腾腾又是几个小时,等到所有的事情真正结束,P&C宣布闭店,宾客离去,已经是午夜。
迟暮吃着一块庆典剩下的蛋糕,站在路边等司机把车开出来,夏初夜风还是有些凉,他扯了扯西装的衣襟,车子一到就迫不及待往里钻,司机却摇下车窗对他说:“江先生睡着了。”
其实用不着司机专门开口,在迟暮借着路边的灯光看清车后座上双眼轻闭的人时,他就再没了动作。
他伸手拍了一下江昱辰的胳膊,“你不是早回酒店了吗,怎么睡在车里。”
江昱辰缓缓睁开眼睛,看是迟暮,又朝里坐了坐,“我在等你。”
迟暮表情僵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地感觉,脸上也隐隐发烫,江昱辰却又补上一句,“我身上没有房卡。”
迟暮默然无言地坐进车里,关上门,待司机往前开了一段,他才说:“你怎么不去前台要房卡,或者干脆再自己另外开个房间,我记得酒店的经理说过今天就会有套房空出来。”
“我不想。”江昱辰声音带着困意,“和你睡在一起感觉不错,暖和。”
“江昱辰,你知不知道我完全可以把你刚才那句话当做性的邀请?”迟暮转过身子,正视着江昱辰的侧脸,“我现在非常严肃地告诉你,你喜欢拿这些东西来开玩笑,可是我恰恰觉得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好笑。”
江昱辰浅笑了两声,“这就生气了?”
“我只是觉得你有功夫在这里拿我寻开心,还不如直接去奥利维亚那里找慰藉来得更舒服。”迟暮拔高了声音,“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给他?他现在就一个人住在另一家酒店里,你过去刚好可以就地办事。”
江昱辰道:“我和他不熟。”
迟暮反唇相讥:“在一起两年了还说不熟,你是不是习惯一和别人分手就老死不相往来?”
江昱辰沉默了一会,半晌才开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江昱辰,你听着,你好歹是个成年人了,就算喜欢玩那些幼稚的把戏,也不用硬让我陪着。我区区一个无钱无才无貌的小编辑,被你拖拉着在光芒万丈的旧情人面前炫耀,人家不替你丢脸,我都替你寒碜。”迟暮越说火越大,刚才心中的抑郁之气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人的忍耐度是有限度的,如你上次在酒吧天台上说的,我们只用保持良好的工作关系就好,至于你私人的事情,我百分之一万不想沾边。”
说完,迟暮拍拍司机的肩膀示意他停车,接着开门下去,另外拦了一辆的士扬长而去。
江昱辰透过车窗,望着他的背影半天没回过神来。
迟暮风驰电掣地回到酒店,在前台为江昱辰另外订了一间房,然后把他的行李让门房全挪了过去。明天休息,后天机票回北京,至少在未来的二十四个小时之内,迟暮是不想再见到江昱辰那张虽然很好看但实在操蛋无比的脸了。
第二十二章
迟暮这一个晚上都睡得不好,翻来覆去,根本静不下心来,不似昨天那般刚躺上床就能入睡。等到天色蒙蒙发亮,他才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境里,他站在一所似曾相识的教堂中心,前方十字架下边有一对穿着结婚礼服的年轻男女相互握着手,男人是程昊,女人是萧楠。迟暮转身想走,却迈不开步子,这时周围的人群里突然冲出个人来,拉着他的手朝教堂外跑。迟暮努力想去看清那人的脸,但是他没有回头,迟暮只能看见他有力的手臂和宽阔的肩膀,还有他掌心传来的热度。
两人一路狂奔,冲过街道,冲出城市,跌跌撞撞在山路间穿行,迟暮大喊道:“你是谁?”那人不回答,只是跑得更快,迟暮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连身子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晃动。
“停下……别跑了……”
“迟暮!迟暮!”
周围的景象在一阵摇晃间缓缓消失,迟暮恍惚地睁开眼睛,刚好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而那双眸子的主人,此时正伸手握住他的肩不断晃着,“醒一醒!”
“江昱辰?”迟暮嘴里迷迷糊糊地蹦出三个字,霎时惊醒,坐起来怒道:“你怎么进来的?”
江昱辰晃了晃手中的房卡,“走进来的。”
迟暮看向床头的时间,六点半刚过,他以为江昱辰又脑子犯抽拉他去跑步,但仔细一看,江昱辰身上穿的并不是运动服,而是体恤衫,外面还套了一件亚麻色的休闲西装。
“醒了就快起床,不然赶不上火车。”江昱辰大力掀开迟暮的被子,“你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准备。”
“江昱辰,你又在搞什么鬼!”迟暮已经处在了爆发边缘,“你还嫌闹腾我闹腾得不够是不是!?”
唰,两章淡蓝色的车票突然被他递到了迟暮眼前。
D5685次,上海南→杭州,07:10分开,一等座。
迟暮刚仔细辨认清这一组数字,江昱辰的声音又响起来,“昨天惹你生气是我不对,反正今天大家都没事,你就当我赔罪请你去杭州玩一趟,一切开销我来掏,想去的话现在就立刻给我穿衣服,你还有七分钟。”
迟暮揉了揉眼睛,车票不像是假的,江昱辰的表情也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他琢磨了片刻,终于在江昱辰那句“还有五分钟”脱口而出之后,哗啦一下冲下床,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半小时后,两人终于在发车的前两分钟有惊无险挤上了和谐号。
一直到现在,迟暮才真正开始静下心来思考问题,为什么江昱辰一叫,他就这么勤快地跟着他蹦跶上了这辆火车,他可不认为只一个晚上就能把昨天那股子气消掉。
他给自己找了三个原因,第一,反正不出来玩也是窝在酒店里无聊,而上海他来过无数次,早就腻了。第二,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他很久之前就想上杭州玩一趟,只是一直抽不出时间,现在既然有人要当冤大头请客,他也不用装清高地不赏脸。第三,江昱辰说他要为昨天的行为赔罪。
迟暮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努力在三个选项中取舍出一个最符合的标准答案,江昱辰已经端着两杯咖啡回到他身边,无比狗腿地说了一句:“大人,小的给您送咖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