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惊澜——俞洛阳
俞洛阳  发于:2013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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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梦深沉悠远,不知今夕是何年,等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近午时,外面依旧天色昏暗,雨声潇潇。他犹自懵懂着,只觉得腰腿酸困,就在床上翻个滚,忽然靠上一具温热的躯体,才想起来身在何处。

谢京澜靠着床头拥被而坐,一只手摸上来,轻轻揉了揉他的脸:“你醒了?”

韩云汐嗯一声,慵懒无比,就势儿在他手上蹭蹭。谢京澜就开始在他身上顺着曲线高高低低地游走,待摸到腰际,韩云汐把他的手扯过来用脸颊压住,低声道:“别乱摸。再折腾下去,明天若是雨停,就真上不得台了。”

谢京澜道:“那倒是。我还等着看小狐狸精力胜群雄的英姿呢!”

韩云汐抱着他手摇晃:“可我真不是那陈北雁的对手,怎么办?你会失望的。”

谢京澜沉吟片刻,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来想办法。别的高手我也会尽量让你避开,若真的避不开,你也未必就输给了他们。实则我最担心的就是我大哥,你只要拿下他就可以。你究竟有没有把握拿得下他?”

韩云汐点点头:“能。”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丝疑虑:“为什么我在郁孤城学的这套剑法,恰恰能克制住沧海伏波剑法呢?冥冥之中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这中间究竟有何玄机?”

他却是欲言又止,谢京澜道:“有话就说。”

韩云汐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说,便道:“我跟他交过手,我拿下他倒是可以,但是我用来克制他武功的剑法非常独特,恐怕我一出手,他就发现是我了。”

谢京澜道:“这个我早已料到。你放心,我会安排的,最终我让你平安离开。我大哥要面子,纵使发现不对,也不会当场跟你发作,他只会私底下派人去拿你。”

韩云汐无语,片刻后道:“你为什么一心想做这个武林盟主,你不怕把命送在天水宫?”

谢京澜微笑,伸手捏他的耳朵:“有你在我怕什么?”

韩云汐叹道:“我也身不由己,真的,我怕届时我帮不上你什么。况且我若是助你和天水宫为敌,我会违背我师门之训诫,落得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一直在担心,你……不参加这场角逐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跟天水教针锋相对,让我左右为难?”

他话一出口,便后悔了,男人那与生俱来的野心勃勃,又岂是他一句两句可以轻易打消的?纵是有了床笫之欢的情人也不行,而这种事情,自己又哪里有资格过问。

果然谢京澜沉默下去,韩云汐也不出声,良久良久,谢京澜轻声道:“我必须这样。”他慢慢挽起了睡袍宽松的衣袖,露出上臂内侧的肌肤:“你看这里,这里和大腿内侧,是人身上最敏感、最怕疼的地方,对吧?”

韩云汐道:“是。”

谢京澜道:“我小时候,这里和腿内侧,被细针刺了无数下,疼得我夜夜睡不着觉,却忍着不敢哭出声。这种日子过了几年,直到我师父来接我离开沧海盟,离开谢家。”

他语气淡漠,可是韩云汐听出了刻骨的恨意,微微战栗一下,问道:“是你大哥?”

谢京澜道:“不是他。他只比我大一岁多,那时候也没多大。”他忽然觉得疲惫,不想再说下去,便道:“几百年前的破事儿,不提也罢。其实这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另外的缘由,该了结的事情,我一定要了结。”他把韩云汐拖起来,按在自己胸口上:“你只用打败我大哥,别的什么都不用管,我会处理的。你相信我。”

第二日,风停雨驻,日出东方。

陈北雁接着上台了,用他那风声大作的擒拿手力战群雄,横扫一切,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用抓贼的功夫演绎出一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传奇。连萧家的当家人萧西洲都在他手里输了半招,萧家人向来潇洒,将手中刀一收,一笑下台而去。

陈北雁抱拳,冷声道:“接下来是轮到哪位英雄赐教,快些上来,不要耽搁时间。”气焰甚是嚣张。

韩云汐看得心惊肉跳,虽然没有轮到自己,但是也快了。他不停地往谢京澜那边偷窥,谢京澜端着下颌,眉头微蹙,凝神观望台上的陈北雁,显然还没想出处理他的办法。

接下来需上场的是银牙九曲帮的帮主曲盛炎,他自知不敌,已有罢手认输之意,但却又不好直接说得,因此只是微笑。恰此时,身边不知何时凑过来一个黑衣人,低声道:“这小捕快不好好去抓贼,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这种鱼肉百姓的贪官酷吏,又哪里用得到帮主您出手?待属下替您去解决了他!”

第27章

曲盛炎尚未顾得上搭话,那人一闪身,一溜烟般奔了出去,身法快得异乎寻常。尔后旋身而起,飘飘然跃上台,黑色长袍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接着向陈北雁一抱拳:“陈总,你不顾身份来这里掺和江湖中事,那么我们也没法跟你再讲江湖规矩了。就凭你,还轮不到曲帮主出手,且让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跟你走几招,教你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吧!”

这人相貌平常,唇角含笑,眼神却带着些戏谑挑逗之意。台下的曲盛炎以手挠头:“我帮里有这个人?我怎么不知道?”台上的陈北雁听他语气无礼,慢慢皱了眉头,道:“如此请赐教!”

那人身形一晃,竟是抢先出手,刹那间抢到陈北雁身前,长袖微扬,食中二指直戳他胸口大穴而去。陈北雁五指成抓,带着强劲的风声就去拿他的手腕。那人似乎颇为熟悉他的功夫路子,已经一触即退,穿花蝴蝶般绕到了敌手身后,接着手挥五弦,落英纷纷,竟是连袭他身上十余处大穴。

陈北雁跟着转身出招,劲风劈向那人胸前,将一应招式尽数化解在无形之中。那人身法快极,接着又已经变招,绕着陈北雁团团乱转,却始终攻不到他周身三尺之内。

两人以快打快,在台上这般穿梭来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走了七八十招。陈北雁初始还凝神对敌,到得后来,不知何故脸色越来越难看,拳脚间更是渐渐加大风势,竟是使上了十足功力。那人凑不到他身前,便远远地绕着他打转,陈北雁抢过去追击,却总被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凭借诡异多变的轻功身法给避开。

他终于忍不住了,沉声道:“你只逃不打,算什么比武?”

那人轻笑:“我若不逃,你把我打死了怎么办?你答应我不打我,我就不逃!”

陈北雁忽然苍白了脸色,竟是纵身直扑过去,似乎要将他活吃了一般。这一下那人终于躲避不及,却被一把抓住后心的衣服,他情知不能落入陈北雁手中,在间不容发之际往前一挣,金蝉脱了壳,将一件黑色的外袍落在陈北雁手中,人却终于脱离魔爪,溜将出去,轻飘飘落在台角的位置。

别人且还罢了,钱塘等四个人却同时愣住,原来那人除去外衣,里面竟是一件浅绯色的百花袍,扭曲怒放的花朵繁盛葳蕤,在清风中怒放着,招摇着,艳丽非凡。

韩云汐侧头看钱塘,钱塘也正回头看他,两人眼光交汇处,咋舌不下,尔后又不约而同地慌忙去看台上的人。

那人将手捏起一个优雅无比的兰花指,轻轻点住了自己的脸颊,笑吟吟地看着离他不远的陈北雁:“小捕快,你作为朝廷命官,怎么可以随便脱别人的衣服呢?但你若是真想,我也可以接着脱,脱光为止。不过这儿人太多了,我还是稍微有点害羞。我们换个无人地方可好?”

陈北雁戟指怒目:“你……你……”竟是气得话都说不利索。

台下许多人终于反应过来:“魔教妖人!原来是魔教妖人!”

“是天水教的檀乔!”

“陈大侠拿住这妖怪,快些拿住这妖怪!”

檀乔泰然自若地站在台上,对台下的哗然充耳不闻,只是对着陈北雁笑道:“我怎么样?陈总捕头倒是接着说下去啊,你便是将我俩的奸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公布了,却是正合我意。我这魔教妖人能高攀上你这朝廷命官,我荣幸无比!”

陈北雁额头青筋暴起,却拼着命强压下一口恶气:“你这妖人,我跟你有什么奸情?!”他再一次扑上去,如猛虎下山:“妖怪,你给我现了原形!”

檀乔闪身溜开,霎时间又躲到台子另一边去,轻笑不止:“现原形?原来你是在生气没见过我的真面目是吧?好吧,虽然我已经多少年没现过原形了,今日就从了陈大人的意愿!”反手在脸上一抹,将一张人皮面具给揭下来,随手一丢,抬头对着陈北雁笑了一笑。

陈北雁看到他的脸,倏然呆住,见他生得眉若远山,目如春水,这么微微一笑间,嫣然灵秀,便如一朵江南桃花在金风细雨中灼灼开放,艳丽朗润,凝露含香。霎时间,各路英雄豪杰眼珠子啪啪啪掉出来,大珠小珠落尘埃,落了尘埃还得慌忙捡起来,生怕少看一眼。

长河落日帮这边,尹千色拊手赞叹:“呀,好漂亮的男人,这要是搁到馆子里,必定是头牌!”

钱塘冷冷看着,不言语,他跟檀乔一向不对盘。

闻睫轻声哼哼:“没想到这老妖怪年过三十,倒是徐娘未老风韵犹存。早知道那次在刑房里,他让亲他就亲了,二宝还能少挨十鞭子。”伸手捣捣韩云汐的腰眼:“你说是吧二宝?”

江画尘压低声音怒道:“你说谁是妖怪?你说话小心着些。”

韩云汐皱眉:“别吵了,心烦。”

台上的陈北雁更心烦,扯下脸面,公事公办:“檀乔,你休要在此搔首弄姿!你如今还在墙头上挂着,我必须抓你归案!”

檀乔单手叉到了自己的纤纤细腰上,另一只手遥遥点着陈北雁的脸,好比一把精琢细刻的景泰蓝描金瓷壶,接着巧笑嫣然:“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对着你一人搔首弄姿?啧啧啧,我们不就是有了一次露水姻缘吗?你管这么宽干什么?虽然你是个童男子不假,可我也是头一回啊!说了你或许不信,我空自貌美如花这么多年,男男女女的竟然没有一个人来从我,却不知是何缘故?哎,难道是因为我太过高高在上么?寂寞啊,寂寞无处不在啊!好不容易有你来抚慰我干涸寂寞的心灵,偏偏你却爱在心里口难开,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拿腔捏调地摆架子。你这是何苦呢?”

陈北雁再一次大怒,他觉得自己再听这妖怪胡说八道下去,也许会不战自败,暴毙当场。不,是一定会!一定会!

他咬牙冷笑:“我今天不抓了你,我就誓不为人!”他冲杀上去,气势汹汹,恨不得把檀乔按翻在当场。檀乔随着他的来势翩然而起,如一只高飞的鸿雁,落在东边场外一块高大的石头上,瞧架势便打算一走了之。

场中如今已经彻底骚动起来,众人纷纷乱喝:“不能让他走了!阻住这妖人!”各式各样的暗器出手,挟着劲风纷纷打响檀乔。

檀乔一声冷笑,他惯用的香月飞环实则也算是一件造型奇特的暗器,当下衣袖轻挥,流光乍现,“叮叮咚咚”之声连响,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暗器统统挡了开。接着反身几个起落,向着东边山里遁逃而去。

陈北雁目眦欲裂:“你这妖怪!妖怪!你给我站住!”纵身就追了出去,随着檀乔远去的身影,他也化为一道疾飞的黑影,转眼间消失在峰峦叠翠的远山之中。

两人像一阵来势诡异的风,一道莫名其妙的雷,劈得在场诸人无不瞠目结舌。唯有风雷剑的当家人风春雷忽然老泪纵横,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了,当时削掉他儿子脑袋的,就是檀乔刚才用的古怪暗器。

韩云汐则是松了一口气。

当韩云汐终于仗剑跟谢圣泽面面相对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能上台角逐的不过四五个人了,其中包括谢家的两位公子。

谢圣泽对这个长河落日帮的小帮众早已经疑心大起,私底下派人去查了几回。但尹千色和钱塘也俱为狡猾万分的老江湖,百般遮掩,硬是没让他看出端倪来。但钱塘对韩云汐执意上台比武到最后同样很是不解。不解归不解,他把满腹疑虑压了下来,只是静观其变。

韩云汐心中对谢圣泽还是很忌惮,有意无意地占据了逆光的一方。他这些小小心思,谢圣泽自不会跟他计较,只是抱拳,尔后长剑一横,恰如海天一线,隐而不发,好一派大家风范。

两人一交手,韩云汐立时感到了谢圣泽剑上的重重威压,让他不得不全神贯注竭力而为,再也无法用什么八仙剑法达摩剑法来糊弄。当下展开剑势,一袭流光剑气,如星丸弹跳,来回游走,灵动矫捷。

谢圣泽对这个来历不明的虎二宝已经关注很久,前几日他每一场比武,都看得相当仔细,却始终没有看出他的来历。如今兵戈相对,剑下更是半点情分不留,沧海伏波剑法施展开,如抽丝剥茧,绵绵不绝,来如波澜层层起,罢似江海凝清光,只把韩云汐裹在一片清辉飒飒、剑影重重之中,恨不得将之立斩成八块。

韩云汐凝神以对,他内力虽然不如谢圣泽,但在过手七八十招后,剑势终于渐渐施展开,来去纵横处,似乎料敌先机,处处掣制,竟然将谢圣泽的剑势打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谢圣泽的眼神变了,从疑虑重重变得凌厉冰冷起来,在韩云汐身上扫荡来去。韩云汐心中一跳,知道他已经察觉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顿时如芒在背,只想速战速决,因此长剑一振,一剑快似一剑。

他在引诱,在等待,等着谢圣泽用那沧海浮波剑法中杀伤力最强的三招剑式:圣泽天下,伏波惊澜,沧海无边。

眼见得台下人面露惊讶之色,奇怪自己怎么会跟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众纠缠了这么多时。唯有沧海盟盟主谢战,脸色越来越凝重如水。

机会终于到来,谢圣泽久战不下,剑法处处被克制,忽然一声轻喝,瞬间剑气大盛,千万条剑光劈面而下,将他挟裹其中,韩云汐以快制敌,跟着劈出三十六剑,叮叮咚咚细碎的碰撞之声不停,连成一串泠泠潺潺的梵音,夺人魂魄索人性命。

韩云汐内力不及,脸色苍白步步后退,恰退到台边,谢圣泽剑势横扫而至,波涛汹涌气象万千,韩云汐随着剑势倒下,贴地出剑勉强避开。待谢圣泽将第三剑沧海无边使出,满场剑气幻影重重,韩云汐在剑气森森中跻身直进,他的左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鞘,“嚓”一声轻响,千百道剑影他只认得一处,将谢圣泽的长剑套个正着,接着右手长剑化成流光,直指谢圣泽的咽喉。

谢圣泽本能地松手,后退,远远离开,两人各据一方,面面相觑。

台下先是鸦雀无声,接着一阵哗然。

谢圣泽心中明了,抬眼看他一眼,锥心刺骨的冰冷,尔后一声不响下台而去。他走到谢战的身边,低语几句,谢战却不置一词,只是微微一点头。

尔后谢京澜身形一晃,跃上台去,对着韩云汐微笑道:“虎少侠剑法高明,我却有些不服气,待我请教一番。”

两人交手,真刀实枪的比试,韩云汐的剑法是沧海伏波剑法的克星,对谢京澜的相思绝却没有半分作用。二百三十招后,力不能抵,被谢京澜一剑挑飞手中长剑。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把剑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斜斜下落,正插在台角的一道石缝里,鲜红色的剑穗在晚风中轻轻摇摆着,而剑刃,在夕阳的照耀下,折射出眩人耳目的光芒,流光溢彩。

韩云汐对着谢京澜一拱手:“谢二少爷剑法高明,小人输的心服口服,佩服!”

第28章

韩云汐一下台,就和钱塘等人在谢京澜的示意下,沿着他安排的路线离开泰安,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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