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认真，韩云汐顿时睡意全消，忙道：“真不是，我是......我是看到这次英雄会是由你和你大哥来主持的，我想上去看看，我想看看你，真的。”

他言罢，两只清水凤眼殷切地望着谢京澜。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谢京澜瞧得清楚，却忽然沉默下去，片刻后低声道：“小汐，我若是没有谢家二少爷这一重身份，你还愿意跟我好不？”

韩云汐微笑道：“这事儿，你让我如何回答？你是就是了，又如何会不是呢？你的一切，全部，都在一块儿，密不可分，为何要把其中一部分给抽取出来？若是抽出来，那可就真不是你了。就好比我，我是魔教妖人，我已经开始跟你们白道作对，将来早晚会水火不容势不两立，这是无法回避的事情。你能为了自欺欺人，就说我不是吗？”

谢京澜沉吟不语，片刻后道：“你所言有理。不过我心里是痛恨这个身份的。唉，无聊透顶。”

韩云汐道：“真的吗？我看你拿着帖子跟荷包，四处勾搭的挺卖力气，很尽职尽责。二少爷，为什么大家都听你的话，乖乖地接了帖子，跟着上泰山去了？莫非这五湖三江的当家人，都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什么的，让你的美色给迷惑了不成？

谢京澜笑道：“这个么，这个……呵呵，我告诉他们你们天水宫隐藏着一批数额巨大的财宝，届时若能铲除魔教，见者有份。他们就跟着去了。”

韩云汐道：“你是信口胡说的吧，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财宝的事情？”

谢京澜道：“你没听说过，你才入天水教几天？我这绝不是信口胡说，据前人所传，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儿。”

韩云汐道：“我才不信，你又糊弄人。”

谢京澜道：“信不信由得你。”言罢闭目装睡。韩云汐等了半晌，只好忍不住又出言提醒他：“你怎么不吭声了？”

谢京澜道：“你不接着套我话了，我吭什么吭？”

韩云汐尴尬夹杂着恼怒，让他给怄得呼呼喘气。谢京澜顿时轻笑不止：“好吧好吧，小狐狸精，告诉你也无妨。这我也是道听途说，你姑且胡乱听听吧。如今这江湖上的十大武林世家，你知晓的吧？”

韩云汐道：“赫赫有名，怎能不知晓。有岐黄世家‘不愁门’林家，岭南‘玉马金堂’萧家，金陵暗器世家‘惊秋叶’叶家，海上的‘碧血山庄’薛家，天目山‘晴空霹雳’ 石家，关外的‘白眉堡’万家，还有蜀中那个‘飘萍剑’岳家，湘西‘阴阳合’苏家，湘潭‘天问枪’江家。就这么多吧。”

谢京澜道：“你记得很清，可惜你只说了九个，第十个呢？”

韩云汐顿一顿，迟疑道：“我只说了九个吗？我没听说过别的，是不是江湖上以讹传讹，将九个误传成十个了？”

谢京澜道：“不是。还有一家，杭州的‘花开富贵’卓家，这是十大武林世家中，最最有钱的一家，当时号称富可敌国。”

第21章

谢京澜道：“不是。的确还有一家，杭州的‘花开富贵’卓家，这是十大武林世家中，最最有钱的一家，当时号称富可敌国。只可惜，十几年前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你若是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毕竟你年纪还小。”

韩云汐嗯一声：“我果然不知道。”

谢京澜道：“卓家当年的当家人据说虽然算是江湖中人，却偏偏喜欢做生意。家里底子又厚，在他这里就越发兴旺了。后来就闹得大了些，有了富可敌国的名头，大批的财富就引起诸多人的窥探，却随着家族湮灭不知去向，前一阵子我隐约听说，这批财宝，流入了天水宫中。这倒是很有可能，毕竟当时卓家跟天水宫离得很近，算是邻居的关系。若是卓家出了事儿，天水宫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比较大。而且这件事儿中间，夹杂上了那时候初来到封地不久的吴王赵伽。具体情由我也说不太清楚，但胡乱跟他们说几句，用来哄骗人倒是可以。”

韩云汐道：“二少爷白担着正道侠士的名头，原来是个骗子吗？”

谢京澜道：“对，骗财又骗色。”他握住韩云汐的一只手，轻轻揉搓：“小狐狸精，这已经快到泰安了。我每次准备面对家父和大哥的时候，心情都不是很好，唉，可是总躲着他们，也不是办法。”

他但凡提到有关沧海盟的一切，语气中总是带着深重的无可奈何之意，韩云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们待你不好？”

谢京澜道：“也不是不好，总之各种别扭。我小时候离家早，这好多年也没怎么回来过。我爹总嫌我不争气，嫌我跟他谢家的人不够亲近，我怎么样都不行。时日久了，也懒得去敷衍他们。不过这样长久下去，他必定不会饶过我，早晚要跟我算一次总账。”

韩云汐沉默片刻，道：“你的家务事儿，我不大懂。而且我也没觉得你有多么不争气，你若是我的儿子，我就很满意。”

谢京澜佯怒道：“你说什么？我比你还大着好几岁，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果然是童言无忌！”伸手就在他肋下挠了几把，韩云汐躲避不迭，告饶不止：“饶了我饶了我，我以后再不敢了。不过他若嫌你不争气，你就争点气可好？但我奇怪的是，你连武功路数跟你大哥都不一样，你是另有师门？”

谢京澜道：“你说的不错，我并没有学谢家的家传武功，我另有师门。而且我回到谢家晚，我就是想争气，也未必会有人给我这个机会。而我的大哥呢，他从小随着父亲长大，一直被寄予厚望，他武功学得也好，一手沧海伏波剑法，造诣已经超过了我爹年轻的时候。这次的武林盟主，如果不出意外，就是他稳坐了。说是比武决定，不过走个过程而已。沧海盟中的各路子弟豪杰，也都很买他的帐，但对我，可就显然地不一样了。你看看那段策他们对待我的态度，就应该知道我在沧海盟的处境。”

他顿一顿，轻声问道：“我很可怜，对吧？”语气中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韩云汐便应景地摸摸他的头：“的确可怜。”

谢京澜道：“还是小狐狸精待我好，真心实意的。对了，你是不是跟我大哥交过手？”

韩云汐道：“交过。我去杀掉段盟主，他跟在后面撵了我八百里，最后没有逃脱，被迫和他交手。”

谢京澜道：“那谁赢了？”

韩云汐道：“当然是我败了，一败涂地。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两人有瞬间的静默，尔后谢京澜忽然翻身将韩云汐压住：“可是大哥不是段盟主的对手，略差那么一点。你既然能一刀杀了段盟主，便是落败，也未必就一败涂地，你这话，出入大得很！小狐狸精，才说你待我真心实意，这就又不说实话了。”

韩云汐忙道：“这比不得，我足足准备了一个月的功夫，尔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杀了段盟主，比不得比不得。二少爷快你下去吧，别压着我了，再压又要那个……这个……”

谢京澜听不见，只在他肩窝里磨蹭，呼出的热气吹得韩云汐痒酥酥忍俊不禁：“你别闹了，乖乖下去。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快下去。”

谢京澜低声道：“你果然明白吗？”

韩云汐沉吟良久，终于轻嗯一声：“我明白，你放心。你自己难道不是你兄长的对手？为什么不自己出面？”

谢京澜道：“我便是他对手又如何？我难道能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跟他动手？纵然我赢了他，人家也会说我蓄谋已久，野心勃勃，总是不会有什么好话出来。而且段家少爷他们必定会不服管教，让我左右为难。所以这事儿，最好借助外人之手。”

韩云汐道：“我可以相助你。可是，若真的如你所愿，将来带人杀上天水宫的就是你。等到那时，我又该怎么办？我跟你拔刀相向吗？”

谢京澜道：“难道你打算在魔教呆一辈子不成？天水教与你而言，究竟是何等的干系，值得你这样为他守护？有朝一日天水宫与沧海盟狭路相逢，还不知会鹿死谁手，你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韩云汐思忖片刻，轻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且不要管了吧。便是将来你上了天水宫，我自能想法子自处。况且现下万事皆未定，如今说这个，言之过早。算是我多事儿，不该想这么多。”

谢京澜张口欲言，韩云汐及时伸手按住了他的嘴唇：“别再说了，此事到此为止。”

泰安城中，已经是各路英雄豪杰云集。

谢圣泽有先见之明，早派遣了多名沧海盟多名弟子在泰安城外各处要道等候着，见着来到的江湖豪侠，便引入段家的宅子里、或天烛峰下的缚虎山庄中入住，那亦是沧海盟在泰安的产业。饶是如此，还有些不听管教的漏网之鱼，街上尽是些江湖汉子的身影，在酒肆勾栏等各种地段穿梭来往，吵吵嚷嚷。

长河落日帮这一行人刚进得泰安城，谢京澜便被沧海盟的弟子给接了过去。尔后，一个在阳光下炯炯生辉的光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奔过来：“二少爷，罗崤等你很久了，走走走，我做东，咱把酒言欢去！”一把扯住谢京澜的手臂，回身冲着龙云帮的车马队高声大气地吩咐道：“你们跟着主家走，我先跟二少爷喝两杯去！”

车马人群里一辆精致的马车，车帘微微一动，有一双并不美丽却柔情脉脉的眼睛看了出来，在谢京澜的身上徘徊萦绕不去，目送他跟罗崤一路勾肩搭背，往一座酒楼里去了。

韩云汐看着这一切，那马车里的姑娘，手中必定攥着一个小荷包，把芳心暗许，待良人来迎。

他有些黯然。

容不得他伤春悲秋，钱塘在人马三群里挤了过来：“那光头不是龙云帮罗崤吗？他看起来跟谢家二少爷交情不错。”

韩云汐淡淡地道：“大舅子和妹夫的关系，自然是不错的。

一行人在沧海盟弟子的带领下穿过泰安往东走，到的天烛峰下，在缚虎山庄驻扎下来。钱塘抽空把韩云汐拉到无人处，韩云汐将打探来的有关天水宫财富之事说了，钱塘默不作声地听完，脸色慢慢转得郑重起来。

韩云汐目不转瞬地看着他的脸：“大哥，这难道是真的？”他也甚是迫不及待，一脸探究之色。

钱塘却伸手拍拍他的手：“先不说这个，先把眼前的事儿应付过去。你去把闻睫和小江都叫我房里去。”

待得四人聚齐，钱塘扬了扬手中的一张小纸条，上面墨迹犹新，郑重地道：“适才我终于得住教主传讯，他命我们四人以长河落日帮帮众的身份，参加角逐武林盟主的比武，杀上英雄榜。若是上不去，就回天水宫蹲漏斗洞去。”

闻睫惊道：“我不蹲漏斗洞，里面有蛇！”

钱塘横她一眼：“那就拼命杀上去！教主还吩咐，千万不得泄露身份。我先把我的飞凤戟给藏起来，二弟，你的紫云刀，丫头，你的轻眉箭，小江，你的天心枪，统统交出来，由我来统一保管。”

三人被卸了兵刃，面面相觑。韩云汐也还罢了，恰有出手之意，闻睫却道：“大哥，我可是在风春雷家里现过形。纵然我不用轻眉箭，那身法总是变化不大，让人家给认出来怎么办？”

江画尘忙跟着道：“我也跟段家的人交过手。”

韩云汐一见，自不能显得标新立异了，也从善如流跟着推脱：“我跟谢家大公子交过手，我还跟二公子……我在船上伺候了他一路。”

闻睫道：“是啊，如今天下英雄云集，高手如云。若是给人认出来，便是想跑都不太容易。要是我们四大使让人家一窝端了，司教主去哪里再找四个这般惊采绝艳武功高强的属下呢？”

钱塘伸手一拍案，斩钉截铁：“我不管，你们自己想办法去。发那么多的人皮面具是干什么用的？我只有两个要求，一，杀上英雄榜，二，不得泄露身份。至于我，我只负责让尹当家的把你们作为龙云帮的帮众给推荐出去。从现在起，我叫钱大江，你叫虎二宝，丫头，你叫殷小雅，小江，你就更名为华晨好了。”

韩云汐目瞪口呆：“我？虎二宝？”

钱塘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对，二宝，多乖的名字。”

韩云汐抚着脸，四个人一起上英雄榜，显然比自己独自一人去出风头要妥当得多。他虽然猜不出来司晨凰的用意，却觉得这厮偶尔也会做一件合自己心意的事情，倒甚是难得。

三天后，正是重阳九月九。各路江湖人士在沧海盟子弟的带领下来到了天烛峰下山门处。这里为一处地势开阔的平台，如今设置成召开英雄会的地点。北侧就是天烛峰，一层层青山峰峦叠翠，绵延到天边去，雄伟深阔。据道听途说，本来这会址拟设置在玉皇顶五岳独尊石下的封禅台上，却被谢家大少爷驳回，言道于礼制不合，易生事端。众人听得有理，不免夸他少年老成，尔后才改在这天烛峰下。

平台四周搭起一排排的凉棚，五湖三江各路人马及零散门派集中在东面，十大武林世家及几个大门派集中在东面，南面是曾经隶属于沧海盟的各门派。而北侧地势略高，设置主座。

尹千色带着诸人在指定的凉棚中坐好，钱塘带着二虎小雅等人挤得比较靠前。见那主座上已经一字排开就坐了十个人。谢圣泽和谢京澜左右各把一头，却均是站着的。

这十个人，韩云汐一个也不认识，只能大致看出中间那个青衣人，相貌和谢圣泽兄弟十分相像，大概就是沧海盟的盟主谢战了。

他扯了扯钱塘的衣袖：“大哥，给我认认那上面的人。”

钱塘便一一指来，俱为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各派首领，韩云汐果然猜得不错，中间那青衣人就是谢战。待指到最后一个，钱塘拧起了眉头：“这个人，我从没见过，年纪轻轻，怎么可以跟谢盟主他们坐在一起。”

那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肤色浅褐，眉眼斜飞，坐姿端正从容，神情冷漠谨慎。怎么看，都不像个江湖人。

钱塘伸出一根指头捣着自己下颌：“这个人……这个人……”

他身边的尹千色微笑道：“钱大江啊，也有你不认得的人吗？这个人，我倒是恰恰见过，他叫陈北雁，从前是扬州府衙的总捕头，如今是京城六扇门的总捕头，专门负责把你挂墙头的。”

第22章

钱塘道：“怪不得，瞧那张脸挂的三尺长，合着咱们都是江洋大盗，等着被他捉拿归案的。”

尹千色低声娇笑：“难道你不是？”

恰此时，沧海盟盟主谢战缓缓站起身来，向着周遭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远道而来的江湖好友请了！各位英雄惠驾光临，谢战顿觉蓬荜生辉，这里先行谢过！”他运足了内力说话，声音浑厚悠长，在这山之间悠悠回荡，在场之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他身边诸人跟着起身行礼，场中之人俱都回礼，谢战双手微抬，请众人坐下，接着道：“各位朋友，谢战今天请诸位来，原是有一件大事儿要和大家商议商议，请诸位拿个主意出来。各位想必也听闻了，半年前，扬州风春雷老前辈的爱子在扬州成婚，本该是喜庆的一件事情，结果竟然被那天水宫的魔教妖人混进来捣乱，将风家大公子当场害死，生生将一场喜事变成了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