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欢乐气氛中的朝廷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萤寂就已落入了南暮手中。想来,南暮对萤寂觊觎已久,这些年,一直在进行萤寂内部渗透,一出手,就里应外合地拿下了萤寂。东禹驻萤寂的士兵,从将领到小兵,都收受了南暮的贿赂,若是不妥协的,也早被内部“处理干净”了。
当年,景鸣霄带着将士们打下的萤寂,就这样被南暮给夺了去。
若说这是人祸,那么,东禹母亲河英江发大水,一连决了四座大堤,便是天灾了。
可这还没完,有东禹粮仓之称的籽城遭了蝗灾,籽城的所有田地,颗粒无收。
自打景鸣霄领头研究粮食嫁接技术小获成功,粮食亩产提高四分之一后,东禹便再也没有闹过饥荒,除了籽城外的田地近两年也纷纷改种其他更赚钱的作物。而今年,整个籽城颗粒无收,没有存粮的百姓,该如何过活呢?当然得靠朝廷开仓赈粮。
可这一开仓,就开出各种腐败来了。
各级官员公饱私囊,以次充好,将朝廷的粮食用作买卖,暗地里抬高粮价的事情屡见不鲜。
秦鹤行忙得根本顾不上给初生的儿子庆祝。
事实上,他也知道,若是此时庆祝,定会引来民愤。
夏寒姬哀怨地跟秦鹤行说过几次,却被秦鹤行一次又一次地否决。
看着夏寒姬甩袖而去的背影,秦鹤行的脑中又开始浮现另一个背影:那个背影的主人性喜束发,喜欢把头发束得很高,用一根普通的发带系住,任风吹起。
那人曾经说过“这个世界的女人就是因为把太多的时间用在自己的头发上,才会失去太多争取地位的机会。其实,女子并不比男子弱。”
那个人,应该是个男子吧……
可……他为何会对一个男子念念不忘?
那人,究竟是谁?
近期,秦鹤行的头疼越来越频繁了,可每当他想要看清记忆中的身影时,脑中总像有一个虫子在倒腾,阻止他深入下去。
于是,他只能看到那个或长衣宽袖或戎装在身的身影,却看不清那人的脸。
那人有一种迫人的气势,他依稀能够感觉到,那是在沙场上或直接或间接地屠杀过千万生命才能具有的杀伐气息。
另外,每当看到有人拥有一双桃花眼的时候,他总会恍惚一下。
难道,那人也拥有这么一双眼睛么?
秦鹤行的头,又开始痛了。
夏寒姬也很恼火。
她好不容易设计“生”下一个儿子。秦鹤行竟连个诞生礼都不给他过!
这不明摆着说这个孩子连带自己都不受重视么?
可她明明给秦鹤行下了移情蛊,秦鹤行对景鸣霄所有的感情,都被转移到了自己身上……难道说……秦鹤行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和景鸣霄不会有孩子,所以之前根本没有对儿子的情感?
那她想尽办法弄来的这个孩子,又有什么用?
夏寒姬砸了两个砚台后,才冷静下来。
怎么会没有用?起码,她堵住了那帮大臣的嘴!
说起来也好笑,夏寒姬和秦鹤行的生活不过是一场戏,秦鹤行的开心,秦鹤行的心碎,只是之前秦鹤行对景鸣霄态度的一次又一次的反复。难道只有谢幕时,人群散去,彼此才能找到真实?
夏寒姬冷笑,就算是戏,她也要做下去!
而且,她肯定,这是一场绝对不会谢幕的戏!
移情蛊的效用,说白了就是转移秦鹤行对景鸣霄的爱到夏寒姬身上,而秦鹤行对景鸣霄,只有陌生,甚至是厌恶。
是的,厌恶。
因为夏寒姬身负秦鹤行对景鸣霄的情感,那么,景鸣霄身上所背负的,就是秦鹤行之前对夏寒姬的情感。
而那种情感,连夏寒姬自己都知道……只有厌恶。
但脸皮这个事儿是这样的,你要是先把脸皮扔一边,把能抓到的名利赶紧抓手里再站到了一定的位置,那最后谁都会给你脸的;可要是你先把自己的脸皮捧在手心里护的死死的,最后落得个失败透顶的时候才准备出卖自己,那对不起,那时候除了你自己以外,没人会觉得你有脸,那才真叫没脸没皮呢!
夏寒姬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又究竟该用什么法子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脸皮算什么?情分算什么?在她的目的面前,什么也不是。
第七十六回:丝丝入扣
夏寒姬是景鸣霄的义妹,景鸣霄将她当妹妹看,秦鹤行初时对她也是顶好的。但每次景鸣霄出征时,夏寒姬总要明里暗里勾搭秦鹤行。秦鹤行是个明白人,自然知晓了她的目的。几次想要跟景鸣霄言明,却又不忍心看到景鸣霄失望的眼神。
景鸣霄在军中人缘很好,可在朝中人缘极差,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可一世的态度,另一方面,自然是秦鹤行和景鸣霄的关系了。
历朝历代,帝王通过迎娶官员之女巩固与官员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秦鹤行一心扑在景鸣霄身上,哪里可能再去娶高官之女?
那么,那些官员就少了一条巴结圣上的法子了。
再说了,景鸣霄历来看不起在朝为官之人,认为朝堂上的,多是些只靠嘴皮子说话的官员,比不得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将领。
但他忽略了在朝为官之人的力量,言论的力量,有时候会比真刀真枪更为厉害。
高官的支持——这也是之后夏寒姬的计策能成功的条件之一。
现在想来,夏寒姬还是为自己的计谋感到骄傲。
丝丝入扣。
何愁景鸣霄不入瓮?
所以,夏寒姬成为了名正言顺的东禹皇后,而景鸣霄,就该死在某个乱葬岗里喂狗!
其实,秦夏遥出生的种种异状本不该是他的错。但若是有心之人,便不得不将景鸣霄的事情和这些事件联合起来。
李太后,明显就是那个明白人。
她在佛堂抄了整整一个月的经书,这一个月里,她吃得很少,睡得也很少,一个月之后,她将整本《慈悲经》抄了十遍,烧给了“已死”的景鸣霄。
说来也怪,那十遍《慈悲经》烧了后,水灾和蝗灾都有所缓解。
李太后更是心存愧疚,加之连续一个月近乎不眠不休的生活,一场大病袭来,李太后病了三个月,病愈后,身子骨大不如前。
而秦鹤行名义上的第一个儿子,就在整个东禹焦头烂额的气氛中,慢慢长大。
时间就这样平淡而激烈地日复一日往前行去……
多少曾经,多少爱恨,多少痴缠,不过是黄昏日落里一声悲凉的叹息。
第七十七回:一旬
转瞬之间,十年已过。
景鸣霄躺在一张华丽的莲榻上,轻纱帘笼,温度算不上低,榻上盖着虎皮外袍的人却正在断断续续地咳嗽。
“爸你又感冒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以轻盈似凤蝶的身姿来到景鸣霄身边,为他倒了一杯水,那女孩子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明明华都四季如春,气温变化不大,您怎么老是感冒啊?”
“夕儿……”景鸣霄微微一笑,摸了摸青夕的脑袋“你今年十岁了吧?”
“爸爸莫不是忘了夕儿的年岁?”青夕嘟起了小嘴,水灵的桃花眼,秀气挺拔的鼻子,跟青若虚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薄薄的嘴唇,红润白皙的仕女瓜子脸,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双颊晕红,年纪虽幼,却已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当真比画里走下来的还要好看,竟会有如此明珠美玉般俊极无俦的女孩,即使只有十岁,也能看得出,青夕长大后,定然是个标致的美人。
景鸣霄摇了摇头“我怎么会忘了夕儿的年龄?”
这些年间,除去孩子们各自长大外,他的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爸。”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曜冥?”景鸣霄欣喜“你不是三天前去夕远了么?今天就回来了?”
“听说您又病了,我不放心。”曜冥正准备操纵轮椅靠近景鸣霄,青夕已经跑上去,帮哥哥推了过来。
景鸣霄看着他们兄友妹恭的样子,心头一暖。
现今十三岁的曜冥有一张坚毅的脸,眼睛较小时的圆大已有了许多变化,越发长了起来,微厚的唇,整张脸轮廓分明,双眉微皱,那合该是一张极其男性化的脸……
跟秦鹤行越来越像了呢……
景鸣霄叹息:自己的孩子,却一个两个都不像自己……这让他多少有些伤心……
外界对于这位西棠的大皇子评论大多都是性情奇怪、庸碌无为。这也正好成为青若虚至今没有立太子的原因。
可现在,这个“性情奇怪”的大皇子正温和地看着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盯着榻上面无血色的人,曜冥的眼中是数不尽的悲悯之色,他微微俯身,以手撑住轮椅两侧,身子便被撑了起来,再借力来到景鸣霄榻边,坐在他的身侧,雪白的下裳拖在地上,黑亮的长发扎得很高,看起来很精神。
朝中对青若虚未立太子之由的猜测从未断过。最盛行的一种,自然是曜冥并非青若虚亲子。也是,曜冥跟青若虚,是一分相像也没有的。
而对于青夕公主,朝中则纷纷赞叹其剔透天成,定是西棠之福。
可事实上,青若虚已经不止一次地想要立曜冥为太子了,皆被景鸣霄以诺言之因拦了下来。青若虚是个明白人,他早就看出比起青夕,曜冥才是帝王之才。况且,西棠想要拿下天下,最大的阻力就是东禹,随着时间的推移,曜冥对秦鹤行乃至东禹的恨意愈发明显,这从他经常对着地图研究东禹的风土人情就能看出。
若有人说他是想念真正的家乡,青若虚还真是不信。且看曜冥对东禹地图做的标注便可以发现——曜冥的着眼,全是战略性的。
曜冥想要让东禹亡国!
“你这孩子身体也不好,就别这么赶来赶去了。”景鸣霄笑着埋怨道。
“不亲眼看到爸爸,我怎么能放心得下?”曜冥摸了摸景鸣霄毫无血色的脸庞,心头微痛:爸……你还有多少时间呢?
思及此,曜冥又想到了和自己同用一个身体的冥曜。
这些日子以来,他越来越感觉到体内有一个拥有着极为强大魔力的部分正在膨胀着。冥曜,是要出来了吧?
自己最多只能再撑一两年了。
出世的冥曜定然有着比之前更强的攻击力,也不知道另外三大帝君能不能对付……
“夕远地势高,据说入冬就有雾气围绕,一月一次的集市颇为热闹,曜冥去赶集过么?”景鸣霄的嗓音将曜冥的神思拉了回来。
“不曾去过。”曜冥忙回答。
“唉……爸爸本来说要带你们到处玩的,如今看来,要食言喽!”景鸣霄嘴角带笑,伸出左手拍了拍曜冥的肩膀“瞧我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曜冥用右手握住了景鸣霄无力的左手,将脸颊靠了上去……
第七十八回:十年布局
“呦,都在呢!”青若虚推门进来,就看到了这幅画面。
“你来了……东西我都放在案上了,你看看。”景鸣霄看向青若虚道。
“嗯。”青若虚走到案边,拿起四本书策。
“这是什么?”曜冥开口问道。
青夕一蹦一跳地来到青若虚身边,凑过去边看边念:“《天下形势分析》、《兵法提要》、《西棠武器改进要略》、《西棠法改进要略》。”
“爸!你什么时候写的?”曜冥厉声问。
景鸣霄安抚性地抚了抚曜冥的背“空闲的时候。”
“父皇,你明明知道爸他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让他写这么多!”曜冥怒视着青若虚“天下就真这么重要?连爸的身体你都不顾了?还是你认为,反正有了夕儿,爸身子又不好,你不赶紧榨干他的最后一点心智便不罢休是么?”
“放肆!”青若虚没说,景鸣霄先用自己能出的最大声音斥责道:“怎么跟你父皇说话的?”
“鸣霄,算了……”青若虚走过来扶住景鸣霄挣扎着就要坐起来教训曜冥的身体,轻声安慰“曜冥说得也不错……我是太急了。”
“又不是你让我写的!”景鸣霄主动为青若虚澄清“是我自己……”
“无需多说……”青若虚伸出干净白皙的手扶着他“说到底,若不是我逼你定下誓约,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曜冥本想再说几句,一旁的青夕看出来不对了,忙拉住了曜冥,摇摇头,用哀求的眼光喏喏了一声“哥……”
曜冥压下了火气,不再言语,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对蠢蠢欲动的冥曜道:冥曜,我知道你已经听得见、看得见了,若是我消失时爸还活在,就请你用魔力将他的身体治好……请把这当成东绫帝君最为珍惜的请求……如果你做得到,就请治好他。
青若虚也很无奈,他就这样看着景鸣霄日夜操劳,却也没有办法阻止他。
景鸣霄在兑现和他的承诺,而他……也卑鄙地享受着景鸣霄带来的一切。
现在的西棠,在总体国力上已经超越了东禹。
之前选出的那一千名少年,一个个都成了能支撑西棠半边天的能手。
喜欢算账的,景鸣霄培养他们成了一名优秀的财务人才。
喜欢耍刀弄枪的,则成了独当一面的将军。
文武争驰,君臣一心,这样的西棠,又怎会比不上内忧外患的东禹?
夏寒姬在这几年里,又添了一个皇子——秦夏霖。
可不论是秦夏遥还是秦夏霖,都不是什么好料。
秦夏遥喜好声色犬马,完全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而秦夏霖则性喜书画,无心国事。
夏寒姬本想再“生”几个,可一来,秦鹤行对她日益冷淡,在一起的时间也少了很多,更别提过夜了,连过夜都没有,她再多的“能耐”,派人物色再多与秦鹤行相似的婴孩,也不过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二来,东禹边境战事吃紧,北渊、南暮以及远处的西棠皆对东禹虎视眈眈。秦鹤行将更多的精力投入治国之中,着实没有对子嗣问题太过计较。
而这,却成了夏寒姬怨念的地方。
她开始怀疑,秦鹤行究竟爱不爱景鸣霄……明明该是炽热如火的爱,为何会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渐渐变淡?
第七十九回:东禹庆典
却说东禹每一个甲子就有一次大庆典,届时会邀请各国皇族来东禹参加庆典。
这是东禹的惯例。此庆典名为甲子庆,曾经办过三次,每次都未出岔子,故,今年秦鹤行也向其余诸国发了请柬。
而今年正值多事之秋,西棠朝堂之上,诸多臣子劝说青若虚不要参加此等庆典。
经过十年的改革,整个西棠的官员基本实现了年轻化,景鸣霄用种种法子让老一辈的官员既得了便宜,又安心放下自己手上的职位,让位给年轻一代。
说起来,还得感谢西棠的传统文化历来有退位让贤一说。景鸣霄和青若虚选出的那些年轻官员也够争气,个个都是人中豪杰,贤者居之,也是西棠一贯的传统。
故,现在在朝堂上的官员,九成以上都已是青若虚的嫡系。
“臣认为,东禹办此庆典多年,每次皆会出一些风云人物。甲子庆正是我国一展国威之时!不可不去!”一位官员陈述道。
“臣以为不可!东禹对我国觊觎已久,又哪里会讲什么信用?不过是想趁着我们参加庆典时,打我们个措手不及罢了。陛下万万不可参加此等庆典!”另一位官员立马出列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