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驳不了侗老先生的话，但他的观点依然不是我所赞同的。

“如今络司阁的规模小了很多，但在普拉亚大陆上的名声却非常响，多亏这一代的掌管者吧。”

我听着一愣，问：“侗老先生，冒昧问一句，络司阁真正的掌管者是谁？”

侗老先生笑然，道：“就在你身边。”

我愕然，问：“是您？”

侗老摇摇头，却不再回答，接着开始向我吩咐今后的注意事项，道：“若你不想早死，就尽量少用空间魔法传送阵；还有一点，要想回到你原来的世界，除了血祭之外，地点必须选你一开始从异世到普拉亚大陆的地方，那里应该会留下空间裂痕，从你原先过来的地方回去才能保证你不会被抛到其他的空间去。”

我吃惊，问：“不是说用魔法阵直接启动的吗？”

“魔法阵是用来血祭的，想要平安回去，你只能回到起点。”侗老慢慢解释着。

我听得有些糊涂，这就是我无法真正了解魔法的无奈，最后我道：“多谢侗老先生的照顾和关心，不过我还是决定留在普拉亚大陆，不回去了。”

侗老笑了，语重心长道：“是为了特里萨的文武侯吧，他确实是这几十年来难得一见的人物。你的决定老夫不会阻止，不过这样，你的生命最多只能维持半年，而且越到后面你全身就会越疼，有时候疼痛并不是那么可以忍受的东西。孩子，你真有心里准备吗？”

我有点感动，忍不住想掉眼泪，摇了摇头道：“心理准备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有！”或许之前我会拼命想找回去的方法，可现在我连一点回去的心思都没有，即使那代表着我将失去30年的时间，下一刻就变成一堆黄土的结局。

侗老伸手将我揽入怀里，道：“想哭就哭吧，太压抑对你的身体本身没有好处。”

我头埋在侗老怀里，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这半年我该如何为修文多做点事？我希望他幸福！

侗老安慰道：“孩子，如果你接下来能每天不断续坚持吃药，或许老夫可以多帮你争取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当然我尽量趁这段时间为你想想其他延长寿命的办法，不要灰心。”

我眼中闪过希望，点头道：“我会坚持的。”

“还有，孩子，老夫觉得你的事，未必不可告诉文武侯，有时候适当地为你自己想一下吧，文武侯若珍惜你，应该会愿意陪你到最后一刻，比起你自己最后默默离开，孤独死去要幸福得多，总之，对你自己好一点。况且你一直瞒着他，到死都不打算说的想法，最后留给对方的未必不是另一种伤害。”侗老语重心长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心疼。

“谢谢您。”我真诚感谢侗老先生，但我有自己的考量，我对自己很清楚，是个责任大于爱情又非常认死理的人，既然注定要失望，那一开始就不要给对方希望。我与修文之间其实也没有爱得如何惊天地泣鬼神，我们只是互相喜欢上对方，然后都希望对方能够幸福，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奇迹。

我不是普拉亚大陆的人，对各个国家之间的利益争执看得并不重，所以我可以撒手丢下一切，随时离去。但修文不能，他身后还有一个特里萨，他的身边还有好多人，亲人、朋友，为他效忠、以他为中心的人……修文不能因为我一个而丢下整个特里萨不管，更不能丢下他身边那些在乎他，需要他的人。

原本一开始我就是个突然闯入修文生活的人，或许最后再悄悄离开是最好的，只要修文能记住我这个人，我就没有白来普拉亚大陆走一遭了，只是一想到这些心就很痛，我并没有我自己所想的那样看得开，我甚至想要祈求那种不实际的奇迹，求乞老天赐给我更多的时间。

等我出来时已经是第六天的早上，休斯见到我平安，脸上担忧的表情淡了不少，但眉头依旧无法舒展开，原本冷艳的脸上多了一分忧愁。

我恢复往日的神采，笑道：“对我如此诡异的身世，能这么快就接受，我是不是该庆幸当初没交错朋友。”

休斯平板的语气道：“那是你的……已经压过身世的惊讶了。”休斯说着已经撇开脸，我却注意到休斯眼中那红色的血丝，以及之前所没有的黑眼圈，这几天休斯一定很不好受。

我拍拍休斯的肩膀，道：“与其在这担忧那些不可能的事，还不如告诉我这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休斯一愣，刚要回答，一声美妙的声音自院门那边传来，“休斯这几天为你担心得几乎吃不下饭，哪里有心情去管外面发生什么事？”

柳飞仙话音未落，人已走到我们面前，天绝也紧随其后，面无表情地靠在了门边，似无意地向我们这边扫了一眼。

休斯被柳飞仙说得一阵尴尬，我问柳飞仙道：“飞仙可知道些什么？”

柳飞仙嫣然一笑，道：“有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想先听哪个？”

我道：“随便吧，先说好消息。”

柳飞仙笑嘻嘻地拿出一份画轴，在我面前晃了晃，道：“有人开始在全大陆悬赏你的人头，赏金之高足以买下凯普坎斯的一座城池了，现在普拉亚大陆的杀手组织人手一份你的画像，还有黑市上，关于你的各方面消息也传得很神，恭喜小缘，你成名了，不过短短几天之内，所有的杀手组织、黑市、五个帝国的暗部组织等，已经无人不识悬赏榜单第一名的缘天廉。”

我愕然，嘴角不由抽了抽，这样也算好消息！我几乎可以肯定：悬赏我的人就是楼清。

休斯一脸不痛快道：“柳姑娘，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好笑。”

“抱歉，我平时这样讲话惯了，对了，忘记告诉小缘，络司阁中也有人接下了这份人头单。”柳飞仙笑盈盈地看着我。

休斯听罢，刷地一下站到我面前，将我挡在身后，手已经按在腰上的剑，冷眼看着柳飞仙，随时准备出击。

柳飞仙不动，嘴角微微勾起，淡然道：“若我想杀你们，在休斯你还没来得及拔剑之前，我便可取下你的人头哦。”

我拦住休斯，劝道：“休斯，我知道你对飞仙他们不太信任，不过你就暂时当做相信我吧。”

休斯一愣，终于没再那样敌视柳飞仙，却依然有着自己的信念，劝我道：“杀手都是冷酷无情的，特别是络司阁的杀手，小缘，你对普拉亚大陆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多，可能会疏于防范，但我希望你疑惑不要与他们牵扯过深。”

我点点头，再次面向柳飞仙，道：“楼清想杀我，大可派他的绿林战士，为何要在普拉亚大陆上悬赏我的人头？而且你刚才还说，现在很多人有我的画像，楼清长相与我相似，他不怕自己暴露吗？”

柳飞仙道：“小缘如何肯定就是楼清让人来追杀你的？”

我直言道：“因为至今为止，我得罪的人只有楼清。”

“原来如此。”柳飞仙点点头，随即道：“其实画像流露出来，对楼清的影响并不大，他的行踪向来神秘莫测，又极擅长伪装；相反，小缘你的行踪就比较好掌握了，修文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僚，只要修文殿下在哪，你也会在哪。”

我一愣，那样危险的岂不是修文了！

柳飞仙没有给我多想的时间，又道：“另外，我得到的消息是，楼清不止悬赏让全普拉亚大陆的杀手组织追杀你，他自己也派了相当一部分绿林杀手过来取你的命，小缘，你现在可明白自己是与谁为敌了吗？”

我确实吃惊无比，楼清真是‘太看重’我了。

柳飞仙语气变得有些严肃，道：“楼清不仅代表的是一个人，还包括他身后的整个势力，你得罪了楼清，楼清的人当然不会留你在这世界上存活。”

“是楼清自己先来找我麻烦的，我凭什么乖乖任由他摆布。”我眼睛沉了沉，语气坚定道。

柳飞仙看了休斯一眼，道：“如果当初你把休斯交给楼清，或者一开始便不要救休斯，事情应该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我看着柳飞仙，同样严肃道：“飞仙，我上次就说过了，没有如果！即使当时你和天绝不帮我，我一样会救休斯！这点不会改变。”

柳飞仙闭了嘴，脸色有点冲道：“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你自己，根本就是个大傻瓜。”柳飞仙这样说着，面色露出与她平时嘲讽笑容不一样的委屈表情，此刻的样子，更像一个普通少女。

我一怔，心里闪过一点点感动，不由语气柔了一些，道：“飞仙，我可没那么无私，相对地，我很护短，而且我生活的世界跟你们这边诧异很大，一些想法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改变的。”不救休斯，我首先不能原谅的是我自己。

柳飞仙不答，但她的面色好了很多，我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络司阁里面也有人接下我的人头单？是谁？”

“是我！”天绝一向没什么感情的语气在柳飞仙身后响起，我和休斯同时愣住了。

我看着天绝，张了张嘴，愕然地不知道该问什么，柳飞仙补充道：“是我叫剑寒接下人头单的。”

我回看柳飞仙，柳飞仙解释道：“剑寒的名声在外，如果他接下你的人头单，普拉亚大陆上那些杀手组织里自然不会有那么多人与他抢单，我们相对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点点头，柳飞仙考虑得确实很对，柳飞仙又道：“不过楼清的绿林杀手可不好对付，他们个个本领超群，手段毒辣，我们目前很被动。”

我想了想，道：“楼清的事，先放一边，告诉我另外一个消息。”

柳飞仙这次不笑了，道：“修文殿下这次火了，连续端掉了络司阁好几个据点，正在满世界地找你！”

第二章：寒衣

“怎么会？修文没有收到我写的信吗？”我惊讶不已，他那样大动作，不是让自己更加陷入危险中吗！

柳飞仙垂下眼睑，道：“你以为那样的一封信比得过修文殿下亲眼确认你的平安吗？况且你和休斯两人是同时在回驿馆的途中‘失踪’的，修文殿下完全可以想成是你们遭了络司阁的绑架，就算不是，他也不会放心让你呆在我们络司阁。若我是修文殿下，我也会这么做，毕竟，我们络司阁与文武侯之间没有任何信任关系可言。”

我无话可说，一开始写信只是权宜之计，不然我突然消失几天，我相信修文绝对会将整个凯普坎斯帝国的地皮都翻一遍，不过如今看来，或许我还是低估了一些事情。

柳飞仙又补充一句道：“小缘，楼清花重金买你的人头，你认为修文殿下会不知道吗？这几天普拉亚大陆的杀手们可都是拼命在寻找你的消息。”

“才五天而已，楼清动作怎么会如此快？”我有点头疼，修文知道楼清在到处追杀我，肯定会着急。可这样的突发意外，根本就是我始料未及的。

楼清那种危险的存在，我当然是能躲则躲，一点也不想与楼清再次对上，虽然我上次赢了楼清，但代价却是我自己差点因此死掉，太不值了。

“飞仙，你知道修文如今在哪里吗？”我想还是先与修文碰面报个平安再说，不想让他过于担心。

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名克斯镇等我？

“不知道！”柳飞仙摇头。

我不解，“什么意思？”难道修文现在行踪不明？

柳飞仙道：“修文殿下的行踪络司阁掌握不到，他太可怕了，我们的人如果去寻他，修文殿下绝对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来，这里已经是络司阁在凯普坎斯的最终据点了，再被他找到，络司阁从此就该关门了！”

柳飞仙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对修文的恼意，让我有些尴尬，我问：“那友克城的驿馆呢？”

柳飞仙道：“修文殿下已经离开凯普坎斯了，这点可以确定。”

既然如此，我想我应该赶往名克斯镇，我与修文约定的地方！不过从凯普坎斯的友克城前往那里，坐马车需要十多天的时间，还可能在路上碰到楼清派来的杀手；可若我让天绝用空间魔法传送阵送我到名克斯镇，对我的身体负担又有些过重，我不由头疼起来，该如何是好？

柳飞仙突然道：“小缘，侗老先生有交代过，你每个月只可允许一次使用空间魔法传送阵的机会，所以如果你想要回特里萨，我的建议是，放消息给修文殿下，让修文殿下过来接你。”

我摇头，不赞同道：“不，我去名克斯镇找他就好。”修文目标太明显了，身边一旦有动静，说不定反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何况，修文会不会重新接受我，我也想确认下。

柳飞仙讶然道：“可是从凯普坎斯到特里萨，起码要十来天的车程，那时候修文殿下说不定已经把络司阁彻底夷平了！”

我看了看柳飞仙，再望向靠着门板的天绝，道：“坐马车太久了，还是让天绝用传送阵直接送我过去吧。”

休斯听罢愣了一下，与柳飞仙同时道：“不行！”

我解释道：“我与修文约定的时间除了今天之外，只剩两天了，不用传送阵，你们让我如何及时到名克斯镇？而且这样也不用担心沿途被楼清的人追杀……”

柳飞仙打断我，凝起眉毛，抿嘴道：“我不同意，之前我和剑寒都不知道你的身体状况，或许会由着你胡来，但在我逼着义父告诉我和剑寒实情之后，为什么我要同意你这样无理的决定。明知道身体承受不了还要勉强自己，你到底是想做给谁看？还是想让谁同情你吗？小缘，我对你这种拿自己命开玩笑的做法非常厌恶。”

我淡淡看向柳飞仙，目光触及她身后的天空，远远望去，道：“我不想让修文担心。”我比谁都在乎自己的时间，可前提是那时间是为修文而存在的。

柳飞仙这次哑然了，没有再开口。

许久柳飞仙侧脸说一句：“随便你吧，我去向侗老先生拿药方，等下跟你们一起去特里萨。”休斯则不太放心，跟着柳飞仙一同过去，天绝依旧站在院门口，像尊雕像。

我与天绝几乎没有闲聊的情况，我想着我的事情，天绝就那样静静靠着门板，待我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时，才发现天绝已经看着我很久了。

天绝就那样看着，然后道：“对不起！”

我不由一愣，天绝这才缓缓道：“我从义父那里听说了，你原本还可以拥有十多年的时间，却因为我当初那一剑，害你失去了全部，我想要补偿你，可我却无法给你最想要的时间……”

我有些呆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与天绝说话。

天绝看着我，认真道：“所以，我答应你，除了你之外，我将自己剩下的命交给文武侯，向他效忠！”

我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之前我确实希望天绝为此付出点代价什么的，但此时那样的心思早已淡化，天绝这之前也帮了我很多忙，相互抵消也足够了。

我问：“为什么会想要补偿我？你其实并不欠我什么了。”而且修文是否真的需要天绝，并不是由我能决定的，当初的一切不过是气话罢了。

这次换天绝不回答了。

没过多久，柳飞仙就回来了，“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柳飞仙的过来打断了我和天绝的谈话，她见我们之间气氛怪异，只是略微扫了一下天绝，并不多问。

我则趁此时问柳飞仙：“飞仙，在走之前，你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