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难过，休斯一直是个很理智的人，会去刺杀亚德里恩，定是已经料到自己的结局了，真是个让人操心的笨蛋。

其实我更吃惊的是，休斯居然是以‘座上卿’的身份来凯普坎斯的，当初我还对‘座上卿’这种职务很不理解，后来修文告诉我，那是两国之间为表示友好，互换一名代表自国的使臣交流，这样的使臣必须是精通两国的历史，地理，甚至演算的人，想不到休斯如此厉害。

“殿下有点担心休斯·韦尔的事会有人从中作梗，这次修文殿下亲自过来，便是希望能恢复与凯普坎斯之间的邦交，目前特里萨国内形势并不太好，所以殿下吩咐我们一定要慎重对待休斯·韦尔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凯普坎斯决裂，否则特里萨就真的危险了。”罗丁异常严肃地说。

罗丁本不该把修文来此的目的告诉我这个已经退出隐香阁的人，他如此说的目的无非是想叫我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乱修文的计划。

我心里焦急休斯的事情，隐隐担心修文他们会舍小取大的做法。此刻我做不到反驳罗丁什么，毕竟对隐香阁而言，特里萨整个国家比起休斯的性命，孰轻孰重，我自己也知道，但无论如何，我不会坐等着让凯普坎斯皇帝杀了休斯，既然修文那边为难，我便不能让修文涉嫌，即使要用上偷梁换柱的方法，我也要让休斯平安回来。

我想了想，点头答应罗丁道：“在修文来之前我不会有动作，不过我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修文？”

第八章：相见

罗丁似乎是松了口气，欣慰道：“缘公子能以大局为重，老夫甚是感激。殿下若无意外，明天傍晚就会到达行馆，缘公子可在鄙府小住一晚，明日老夫让人安排你与殿下见面。”

我一愣，罗丁这话说得好委婉，可我也不是傻子，他分明并未完全信任我，或者说是在见到修文之前还需要将我监视起来，以防万一真的出错，我也跑不掉，柳飞仙说得对，罗丁就是个老狐狸。

想想为修文做事的人，有几个是真傻的，我有些无奈，只好不动声色道：“好，不过在这之前我想与休斯见个面，不知罗丁阁下可否帮这个忙？”

罗丁见我认真的模样，点点头，“这件事交给埃尔顿，他应该有些办法。”

我颔首，其实我也想见见洛克，只不过此刻不便再提。

“对了，缘公子，除了老夫之外，这里的其他人并不是知情者，这点还请缘公子能替老夫保密。”

我点头，微笑道，“罗丁阁下请放心，我自己也曾是隐香阁出来的人，里面的规矩我明白。”

罗丁看着我，笑了起来，这次谈话还算顺利，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虽然罗丁仍然有监视我之嫌，不过我也着实没空花心思理会这些了。

不得不说埃尔顿的办事效率很高，在我和天绝、柳飞仙三人刚下榻希伯来府上的第二天早上，他就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

埃尔顿买通了今天上午执勤的狱卒，让我扮成送饭的人，去见休斯，虽然时间不能太长，不过总算能与休斯见上一面。

天绝和柳飞仙本有些担心，因为进天牢的话只能是我一个人，他们怕出什么意外，不过最终我还是决定去，这或许是见休斯的唯一机会，我不能错过。

埃尔顿再三交代了几句后，我便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将脸画花一些，提着饭盒跟埃尔顿上了马车。

前往天牢的各处把守严密，埃尔顿层层出示通行证，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关卡——天牢门口。

埃尔顿顺利联系上之前打过招呼的人，并交了一袋颇重的金子，那人便对我放行了，我得以成功进入天牢里面，埃尔顿即使拉住我交代道：“我探听过了，休斯的牢房在西侧，你顺着这条道直走，在第二个拐角处左拐，第三间牢房便是。”

我点点头，套上兜帽，提着早已被检查过数遍的饭盒，踏入天牢。

凯普坎斯的天牢并没有人满为患，虽然隐约可以听得见一些囚犯的怒骂，以及喊冤的声音，但更多的是安静，特别是休斯所处的这边牢房，四周都没有人。

我在埃尔顿所说的地方停下脚步，看向牢房里那背对着我静坐的人，确实是休斯，却……

我轻轻唤了声，“休斯！”

牢里坐着的人身体怔了怔，缓缓转过身，向着这边看过来，与我正好对视上。我心里疼，那双原本睿智光彩的眼睛如今却犹如死灰般寂静，只因我的到来，才有了点流光。清冷的一张脸依旧如初见那时，只是人却憔悴了许多。

休斯终于反应过来，惊讶地起身，向我走来，可身后的锁链让他无法再靠近我，休斯试探问道：“小缘？”

我站在牢门外，放下食盒，取下兜帽，让休斯看清我的样子，答道：“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休斯有些回不过神来，我的到来或许是休斯从来没想过的，其实我自己又何尝想过会与休斯在这样的地方再碰面。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休斯，你又不是侨，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呢？”我勉强挤出点笑容，淡淡道，其实我知道的，休斯看似非常理智的一人，但有时候就是太过较真，许多可以放开的事，他却会一直计较到底，所以他活得比其他人要辛苦许多。

“这里是天牢，你居然也进得来。”休斯有些调侃地笑了笑。

“休斯，别逃避问题。”

“修文殿下来凯普坎斯了吗？”休斯并不搭我的话。

“修文并没有跟我一起来，他大概明天傍晚才能过来，这次是我意外得知你的消息。”我摇摇头。

休斯愣了愣，清冷的神情中有了一丝疑惑，问：“小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针见血的提问，我心里那块软肋被触动，有点想哭，平静道：“我确实遇到了个大麻烦，本来想找你帮忙，却想不到得到的却是你三日后问斩的消息。”我心痛地看着休斯，同时注意到休斯的并不惊讶的表情，我就知道，休斯一开始就已经想到自己的结局了。

“到底怎么了，又是那个楼清的事吗？”休斯完全不理会我的话，反而避重就轻，问话间只是谈及我的事。

“不是，是我自己的事情，这些事等你出来，我再慢慢说与你听。”我淡淡答道，虽然这个借口一半是真的。

休斯一怔，摇头道：“我是必死无疑的，小缘，你若真遇到什么麻烦，就直接跟修文殿下，或者侨商量，他们值得信赖。”说完，休斯覆手在背，叹了一口气。

“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不过休斯，我想知道整件事的经过。”我不容休斯有轻生的念头。

“小缘，你不用怀疑，人确实是我杀的，我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一剑刺向了他的心口，确认死透了我才束手就擒的。”休斯平静道，好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一样。

我一惊，“为什么？”

休斯却不再答我，而是分析道：“小缘，我杀的人是皇亲国戚，陛下不杀我，难以服众的，所以我必须死。而且我原本便是特里萨送过来的‘座上卿’，若是修文殿下为我求情，怕反而会遭左相趁机落井下石。”

我没敢告诉休斯，那个什么左相已经在落井下石了。

“在凯普坎斯，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与特里萨交好的，至少有一半人并不站在特里萨这边，修文殿下不能因我一个人，而失去与凯普坎斯的邦交。小缘，你千万不要让殿下为难。”休斯平静的语气仿佛那个将要被处死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般。

“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不禁有些恼火，不想跟休斯讨论这些。

“我对不起修文殿下他们对我的信任，自己任性妄为，还害得特里萨如今形式更加严峻。”休斯抬头看着漆黑的牢壁叹道，几乎是漠视我的话。

“休斯，你对朋友就这么不信任？”我冷下脸，表情严肃。

“小缘，你不要掺和进来，当初我刺杀那人的时候，就想到结局了，只要我一死，特里萨也不会因我的事与凯普坎斯决裂邦交，陛下与修文殿下他们都不会太为难。”休斯似乎试图说服我。

“少说漂亮话，你就那么想死吗？休斯，你死了，自然是一身轻松，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关心你的人会怎么想？若是换作现在牢里的人是我，你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在你面前而什么都做不了吗？还有侨，他现在军队里，正集中全部精力清剿边境埃尔维斯帝国的侵扰，等他事后知道你休斯已经在凯普坎斯人头落地，而他因为不知情而错过救你的机会，你可有想过侨作何想法。休斯，人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好好地生存下去，并且要活得开心，你不该如此认命，许多事，你不争取，机会是不可能自己跑到你手上的。”我用偏激的说法，希望能让休斯想通，告诉我事情的经委，然后争取一切的可能性，否则休斯的事只怕修文到时候真会……我不想看到那样的结局。

休斯沉默着，不知道有没有被我的话怔住。

我见休斯并未动容，不由狠狠心，严厉道，“你以为自己设想周全吗？为可笑的两国邦交牺牲自我？休斯我告诉你，特里萨和凯普坎斯两国真正交好的话，不会因为你一个小小的休斯就被破坏的，凯普坎斯若是不想与特里萨继续有好邦交，有的是理由跟借口与特里萨闹翻，别以为你自己很伟大，我告诉你休斯，你的牺牲根本没意义。”我的话很重，重得我怕伤透休斯的心。

休斯开口了，却不是我想听的话，“小缘，或许你说得对，但那是放在平常的时候，现在是特里萨急着拉拢凯普坎斯，只怕行不通的。”

我听着气恼，休斯根本就是个雷打不动的榆木脑袋，聪明个鬼。

攻破人的心防就在于让对方有些许动摇之时，再给出致命一击，休斯是个认死理的人，要他立即看开比登天还能，我只能咬咬牙，放出最后的王牌，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随你一起去的洛克，他该怎么办？”

休斯终于动容地怔了怔，语气不再似刚才那样沉稳，“他……他以后会忘了我，娶妻生子……”休斯撇过头，没勇气看我。

“是啊，洛克为了你擅闯天牢，却半路被抓了回去，现在还被凯普坎斯的皇帝监禁起来，谁也不许探视。若是洛克在你休斯人头落地之后才被凯普坎斯的皇帝放出来，你说他会怎么做？忘了你，娶妻生子？”我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替休斯痛着。

“什么？洛克他闯天牢，他疯了，怎么会这样？”休斯想要向我走来，却无奈锁链长度不够，不过我可以看出他的焦急。

“休斯，我时间不多，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刺杀亚德里恩世家的前任家住，到底怎么回事？”我心里也焦急起来，明显听到外面传来的吹哨声，那是埃尔顿告诉我的暗号。

终于休斯抬起头，严肃地看着我……

第九章：茶居

我提着食盒走出牢房，与埃尔顿碰面，埃尔顿在牢门口走来走去，瞧见我出来，立即迎上前，焦急道：“快点离开这里，奥斯顿世家的佩经大人来了，千万不能跟他碰上。”

我一愣，立即点点头，跟着埃尔顿走出天牢，却还是与来人撞上了。

“埃尔顿，你跑天牢来做什么？不会是来看钦犯的吧！”来人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好像没义务向佩经大人禀报吧。”埃尔顿很恭敬，讲的话却很不客气。

“呵，确实没义务跟我汇报，不过若是陛下问起呢？”那人站在天牢前拦住了我和埃尔顿的去路。

我低着头，微微抬眼看了一下，是昨天在希伯来世家碰到的那个胖子中年人。听罗丁说过，这人好像是奥斯顿世家的家主，叫佩经·奥斯顿。

埃尔顿一愣，我也明显感觉到他的僵硬，只听佩经奸笑着大声道：“恭迎陛下——！”

我不禁咬牙，该死，这种时候居然跟凯普坎斯的皇帝碰上，并不是好事。

“佩经大人，您要知道，这样做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埃尔顿脸色僵硬只是一瞬，接着就毫无惧色地警告来人。

佩经冷笑地看了我们两人一眼便转身去迎接皇帝，似乎是在说“过得了皇帝这关再说吧。”

我问埃尔顿，“怎么办？”

“绝对不能说是来见休斯的，否则……”埃尔顿急得冷汗都下来，还没交代完，远远一大队人马已经过来了，我看过去，那中间雍容华贵之人便是凯普坎斯的皇帝吗？

埃尔顿急忙拉着我退到旁边跪下，我依旧低着头，心里祈祷着皇帝最好能忽视我和埃尔顿两人，可他们却还是停在了埃尔顿和我的跟前。

“起来吧。”一个中年人威严的声音，埃尔顿拉着我叩谢皇帝后站起来。

“埃尔顿，你来天牢做什么？”那个威严的声音开始发问了，我低着头，却能感受到皇帝盯着我们两人的眼神非常凌厉，隐隐中还有一股威压存在。

“陛下恕罪，埃尔顿正好听闻陛下要来天牢，特意过来请安。”埃尔顿开始打太极。

我不由冒冷汗，这样的谎言皇帝能信吗？

“哼，请安，埃尔顿，你皇宫不去，跑天牢来请什么安？再说陛下刚才是临时决定来天牢的，你是怎么提前知道的。”佩经在一旁煽风点火。

“呵，你这小子，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吧？”那中年人似乎并未生气，看着埃尔顿反而非常宠溺道。

“陛下，埃尔顿分明是……”佩经急着告状。

“够了，朕自有分寸！”中年人似乎很不耐地摆手不让佩经开口。

“陛下圣明，臣确实是想着给陛下来点惊喜。”埃尔顿淡笑道。

我心里着实佩服埃尔顿，刚才明明急得冷汗都出来，现在还能这般镇定，应对自如。

“哦？”皇帝明显来了兴趣，似乎一时被埃尔顿转移了话题都不曾察觉。

“陛下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赌注，臣特意打听过了，今日正好是芳阁的艳姑娘公开抛绣球，不知陛下是否要……”埃尔顿笑嘻嘻地还没说完。

“接，绝对要去接，佩经，你传我的命令，让中虎卫青科听命，让他无论如何必须拿下绣球。”皇帝陛下堪称激动的表情。

“陛下，这……”佩经显然跟我一样完全没听懂皇帝与埃尔顿之间的哑谜。

“快去，如果没抢到绣球，你们俩都提头来见朕吧。”中年人说完便上前一步，我偷偷抬眼看了皇帝，似乎三十多快四十的年纪，长相威严，看过去像个武帝。

“是，是，马上去！”佩经连滚带爬地走了。

“埃尔顿，若是朕让人接下这绣球，你可不能逃了。”中年人爽朗地笑起来。

埃尔顿神秘笑笑：“陛下尽可放心，艳姑娘的绣球并不是那么好接的。”

“呵，那朕拭目以待。”中年人说着，眼睛看向我打量起来，最后在我手上的食盒上停留了一下，接着就看着埃尔顿。

埃尔顿急忙解释道：“陛下，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带他逛逛我们的友克城，顺便瞻仰下您的风采。”

中年人笑了，“好了，朕都快被你的迷魂汤灌晕了，下次别来天牢了，朕只宽容这一次。”说着就带着皇家卫队进入天牢，我看着皇帝离去，有些奇怪，皇帝要想见什么人？为什么不将人从天牢里提出来，反而要自己亲自下天牢，他见的人莫非是——休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