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狐 上——慕染°
慕染°  发于:2012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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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公子哪里的话,您如此客气,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殇离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道:“清茶甚好,公子不必忙活。”

“叫我无双便好。”若史书记载无误,蔚无双今年应是年过三旬了,可从他的长相看来,却好像岁月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看着依然像是二十六、七岁的小伙儿。

“好,无双,你也叫我殇离吧!”殇离只觉这位公子给人的感觉很是淡薄,那就好像经历过许多事,早已看破了红尘似的,仿佛对什么事都不会太过上心。

无双又取过一只空杯,给自己也倒了杯水,浅浅抿上一口,他忽而又问:“不知殇离你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殇离倒是毫不含糊,开门见山地道:“今儿我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件十多年前的事,不知无双可否知道当年涵妃之死的真相?”

一听到涵妃的名字,无双旋即一怔,而后才慢慢回过神,“你是为了涵妃而来?涵妃是你何人?”

殇离摇摇头,“涵妃并非我什么人,只是我总觉得她的死里头一定藏了什么隐情,所以想要查出真相。”

无双不解地又盯着殇离瞧了好一会儿,“你小小年纪,何以要去查这些个宫中的是非呢?即便让你查出涵妃当年真正的死因,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我不求好处,只求还她一个清白。”殇离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那一瞬间,完全没有经过思考,话已脱口而出。

“清白?”无双琢磨着这两个字,片刻之余,又捧过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我有个条件,你若能做到,我定当毫无保留地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你。”

“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义不容辞。”

无双满意地点了点头,“事情可能稍有些难度,但也不是很难办,就是在赵府里有一座偏院,院子中央有棵梅树,在梅树正西面三尺外的地下我曾埋下了一个小盒子,你替我取出来,然后将里面的东西都毁了。”

“毁了?”殇离略惊,“里面都有什么?”

无双倒也坦白,如是答道:“有个信封,里面都是些情诗,另外还有一些定情的小玩意儿,信你替我烧了,其余的那些……你可以当了或者送人,也可以直接丢河里让水冲走它。”

这下殇离更不明白了,“为何要毁了,你当初既然将之埋于地下,可见那些东西对你很重要。”

对于殇离的刨根问底,无双并未觉得尴尬,反是洒脱地告之,“以前对我很重要,而如今已不重要,你知道赵瑞吗?”

“赵将军吗?”殇离歪了歪脑袋,不解地反问。

“赵将军……”无双苦涩地笑了笑,“是啊,如今,他已贵为正一品大将军,可当年他不过是区区兵部侍郎,而我,呵……”他自嘲着,“我更算不上什么,我不过是他养在府中的一名脔宠。”

“你和赵将军居然是那种关系?”殇离大惊,万万没料到那个看上去何其正派的赵瑞竟然是这样的人,难怪执陌不让他来这儿了,原来这桃园本是赵家所有,而蔚无双更是他舅舅的男宠。

殇离的目光又无意间扫到无双的双腿,“那么你的腿……”

虽然殇离没有把话问完整,但无双却都明白,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说:“是,我的腿是被他打残的,他废了我两条腿,把我带来了这里禁锢着,起初他还常会来看我,可后来想见他一面就变得越来越难,至如今,我都已记不清他上回来看我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殇离看着无双眸中的那抹悲伤,心中升起的一丝怜悯,“他与你既是那种关系,又为何要废你双腿?难道,他不爱你吗?”

“爱?我不过是个男宠,他没有杀了我已经是对我最大的仁慈了,还提什么爱呢?”无双垂下眼,看着手里杯中倒映出的自己,心中渐渐泛起疼痛。

原以为早该忘记了心痛的感觉了,没想到竟还记得如此清楚。无双伸出拇指,轻柔地抚摸着杯口,又接着启口,“殇离,你想知道的事我这就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言在先,事情的真相很有可能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我问你,即便如此,你仍想知道吗?”

殇离坚定地点头,“是,我想知道,另外你提出的条件我一定会帮你办成,还望无双你能将真相告知。”

“好。”无双依旧是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回应着,而后他又喝了口水,这才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那年皇上说哪位娘娘先诞下皇子那么就立她为后,当时的茜妃一心想当皇后,所以,就与其兄长赵瑞勾结,一同算计涵妃……”

故事并不长,但是无双说得很仔细,一丁点细节都没漏,从赵家兄妹故意使计让涵妃失足坠河说到捉来雪狐掉包涵妃之子,无双说,他是当年知道真相的那批人中惟一的幸存者,本来还有一个活着的,那便是当年带着真正的太子逃走的那名侍卫。

当初无双见着那孩子可怜,心知以赵瑞的为人,事后定会赶尽杀绝,便让那名侍卫带着婴儿逃走,后来这件事被赵瑞知道了,赵瑞派了很多人出去找都没找着侍卫和孩子,于是一气之下就将无双的腿废了。

之后某一天,当年的那名侍卫被抓了回来,赵瑞严刑逼问他孩子的下落,他的口风却咬得很紧,坚持说孩子已死。几日之后,那个男人就死在了酷刑之下。

再往后,无双就被送到了这个桃园,这一住,就是十余个年头。

“涵妃娘娘死后,那只狐狸也不知去向,宫里头有谣传,说娘娘是狐狸精转世,可那些人哪里知道,涵妃是被如今那个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皇后陷害的呢?”无双轻笑了一声,指尖依旧轻抚着杯口,“人心啊,其实才是最可怕的。人们都说狐狸狡猾,依我看,狐狸倒是有情有义,赵瑞曾与我说过,在无数刀枪指向涵妃的时候,那只狐狸始终挡在涵妃面前保护着她,你说,若换做是人,有几个能做到如此?”

殇离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他看着无双,听着那个过于伤感的故事,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一年,又好像很真切地经历过那些事。

“无双……”许久后,殇离轻轻唤道。

“嗯?”

“我……”他想说,他觉得无双很眼熟,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不知为何竟也说不出口。

而无双瞧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殇离是后悔知道真相了,便想着赶他走,“知道了真相那就快离开吧,我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宜久留。”

既然主人都下了逐客令,殇离也实在不好再留坐于此,只好起身告辞,“多谢无双,待我替你毁掉那盒中之物,必当回来相告,咱们后会有期。”他转身走了两步,忽闻身后又传来无双淡而轻的嗓音,“别回来了,但愿你我后会无期。”

卷拾叁:相忘江湖

殇离走后不久,那个人就来了。意料之中的结果,没有任何的惊讶。

无双的手随意地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目光始终停留在面前那个男人的身上。

如果他的生命到这里就该结束,那算起来,蔚无双这一生中有半辈子是跟着赵瑞的,而一直到人生的尽头,他都依然想着赵瑞。

虽然他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低贱的男宠,可却总是在抱着希望,渴盼着那一丝的温存。偶尔会问自己,后不后悔跟错了人?可悲的是,明明后悔,但若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仍会毅然选择追随赵瑞。

“你果然来了。”无双的口吻很轻,如同情人间的耳鬓低喃,尽管他很清楚,赵瑞此来,必是来取他性命的。

赵瑞还是如当年一般俊朗,如今的他越发显得意气风发。他走到无双的面前,蹲下身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庞,久之才轻叹了一声,“你瘦了。”

无双觉得眼睛酸涩,生怕自己很没用地又在赵瑞面前哭出来,于是赶紧别过脸,避开了赵瑞的碰触,“前阵子病过一场,这才瘦的,现已无大碍。”

赵瑞微微颔首,搬了张椅子来坐到无双的面前,他倒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地挑明了来意,“我知道沈殇离刚来过。”

无双淡淡地笑起来,“大人您的消息真是越来越灵通了,那位沈公子才离开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赵瑞专注地凝视着无双,并未立即启口,而是等无双脸上的笑容全都散尽了,他才又低沉地问道:“你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无双摇了摇头,答得平静,“没有,只是我这儿难得有客来访,请他喝了杯茶。”他顿了顿,见赵瑞神色凝重,显然是不愿相信,他也不觉得特别难过,可能是这些年失望的次数太多了,反而麻木了感觉。

沉默了须臾,无双忽而又问:“您后悔吗?”

“后悔什么?”伴着赵瑞的问句,无双想了很久,才复又启口,“后悔当初没有杀了我。”他自嘲地扬起唇角,“倘若当日您杀了我,便不会有今日这般后顾之忧了吧?”

赵瑞很诚实,诚实得近乎残忍,“我很后悔,当初我确实不该留下你。”

真是大实话,也当真够伤人。无双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忍住想要冲出眼眶的泪水,然而哽咽了的嗓音却仍旧出卖了他的心情,“所以,您这是来取我性命了,对吗?”

赵瑞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说:“怪只怪你多了嘴。”

无双顿时笑出声来,“我跟了大人您近二十年,向来最了解您的脾气,今日您要无双死,无双定然难逃一死,不过是条命而已,我可以奉上,只是为何到如今,您仍然不愿相信我的话?”说到这儿,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坠落下来,“当年您打断我的腿,逼我说实话,我说了,可您不信,如今您要杀我,我死前告诉您我并未出卖您,可您仍旧不信。”

赵瑞伸手为无双擦去泪水,举止温柔,说着的却是令人更加心碎的话语,“我凭什么信你?无双,自打当年我带你回府起,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你这人最善花言巧语蒙骗他人,就你对我撒过的慌,还嫌少吗?”

无双突然笑了,只是脸上的泪痕尚存,这又哭又笑的模样瞧着委实滑稽,“是,我对您说过许多的谎话,但至少有一句是实话。”他对上赵瑞的双眸,极其认真地启口,“我对您惟一一次说过的那句‘我爱你’,是真的。”

赵瑞顿然愣了,很久后才慢慢缓过神,将手缩了回来,他略为感慨地道:“真没想到,我当年捡回来的孩子,竟然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无双望着赵瑞,想着先前殇离问他的那句“他不爱你吗”,忽而很想知道答案,“大人,我能最后问您一个问题吗?”

赵瑞静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无双问:“我想知道,您有没有对我动过一丁点的感情?”他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他不求得到赵瑞的爱,只要对方曾对他动过情就好,无须太多,一丁点即可使他满足。

可惜赵瑞永远那样薄情,所以他给出的答案只是摇头,无双不能理解这个摇头的动作里到底包含了些什么,或许带了点无奈,可他只将其理解为是“没有动过一丝感情”的意思,他想,死心了,应该就能走得更洒脱一些了吧,不再抱有幻想,也就没什么不舍了。

赵瑞说:“念在你我间的情谊上,我赏你一个不痛的死法。”而后,他给了无双一颗红色药丸。

无味,却是剧毒,从服药到断气大约要两个时辰,没有任何痛楚,只是犯困,然后在睡眠中死亡。此毒的名字叫——永眠。

没有丝毫反抗,无双从赵瑞手中接过毒药,旋即便将之吞下。他知道逃不过,十四年前他本就该死,偏偏拖着一条贱命苟延残喘至今,其实,倒不如死在当初,好过受这十余年的相思之苦。

“大人,请抱我到床上去吧。”无双行动不便,这最后一个请求亦不为过,赵瑞自然不会拒绝。

起身将无双打横抱起,无双环着赵瑞的脖子,依偎在他的怀里,这样的姿势,还能隐约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待躺上了床,他又侧过脸看向赵瑞,久之才道:“大人,您走吧。”

赵瑞问:“不想我陪你到最后吗?”

无双轻轻地翘起唇角,笑得很浅,却分外好看,“不要了,我怕如果您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会舍不得闭上眼。”

赵瑞又静坐了片刻,才了然地颔首,“那好吧,明日我再来。”他站起身,俯视着床上的男子,宛如此刻的蔚无双仍是十四年前的那个白衣少年,“无双,你放心去,我定当厚葬你,此后你便是我赵家的人。”

赵瑞最后说了这句话就走了,等他走了很久,无双才终于又哭了出来。痴痴地望着床顶,那一刻,他想到了许多,仿佛用这死前最后的时光,再一次走过了之前那十载春秋的繁华。

记忆中,那年,他们初遇。

“你叫什么名字?”

“蔚无双。”

亦是那一年,他带他回家。

“无双,以后就跟着我,好不好?”

“好,大人,以后,这里就是我家了吗?”

“是啊,以后就把赵府当成你家。”

那年他说,蔚无双是属于他赵瑞一个人的。那年他还说,他会保护他一辈子。

“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你,因为无双是属于我一个的。”

“大人,您会永远保护我吗?”

“当然,我要保护你一辈子呢!”

承诺总是太易碎,时而想,与其做个多情人,倒不如做个无情人,可怜他蔚无双这辈子注定为情所困,今生他爱惨了赵瑞,也心甘情愿死在他的手上。

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出现了幻觉,无双抬起手,想要碰触那个美好的画面,幻境中,他还是年少时的蔚无双,赵瑞还是那个宠着他的大人。他流着泪,哭着低唤,如同梦呓,“大人……大人……”

至死归零,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模样。

……

而另一边,殇离离开赵家桃园没多久便遭到了暗箭,对方藏匿于道旁的树后对他放出冷器,若非他闪避及时,当真要为其所伤。

“什么人?”殇离侧身避过那一支箭,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暗镖朝他飞来,匆忙中他拾起地上残枝作剑,将那近十枚飞镖一一挡下,而后纵身一跃,朝着那冷箭的源头逼近,他借着自身优越的轻功,几乎是瞬间就已闪身至对方面前。

一手如鹰爪般出击,狠狠掐住面前之人的咽喉,殇离的嗓音压得极为低沉,“是谁派你来的,快说!”他故意加大手上的力道,本意是想要吓吓那人,逼得他供出幕后主使。却不料这竟是一名死士,见暗杀失败,立马咬破了口中含着的毒药包,当即一口鲜血吐出,就此断了气。

殇离松开手指,看着那黑衣男子堪堪倒下,顿时意识到情况不妙。

“糟了!”殇离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往回赶。他想起之前无双曾说,知道了真相极有可能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若照此逻辑推算,那么此刻最为危险的其实不是他沈殇离,而是把秘密泄露出去的蔚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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