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董玉林睁大的眼睛看我的眼神居然显得格外悲伤。
“怎……么了?李九一,怎么了?!”董玉林神经质地连问了两个怎么了,我在他神色中找到了慌乱与不安。
我感到一阵茫然,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那一瞬间,我明明想拥抱一下董玉林;然而我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仅仅因为脑子里闪过了李默的身影。我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滞重了许多。我忽然发觉,李默在我心中的地位,大概比我想象得要高。
我的第一任引导者(第一眼至亲)并不能令我产生太强烈的情绪,我对他只有依赖与敬重;而我对李默却怀有一种微妙的占有欲。
与董玉林走得太近的时候,我甚至会产生负罪感——辜负了李默的负罪感。
我做贼一样捧着一件家居服拉开窗帘瞄了一眼,李默蹲在院子里的一只葫芦形雪人前,正将一条鲜红的围巾戴在雪人脖颈上。他身后散落着一堆铁锹扫帚之类的扫除工具,零零落落的雪散布在深青色的石质地板砖上,那一片被不高的围墙圈起来的小空地上,唯余李默与那只没有五官的雪人。
看起来……
寂寞又美好。
李默出神地站在院子里与那只没有五官的雪人对视了许久,才扭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趴在玻璃上,鼻子挤压得生疼。
大概是我的脸压在玻璃上的模样有点太滑稽了,李默先是轻轻笑了笑,而后那笑容逐渐扩散成大笑,紧接着,李默狂放的笑声穿过一条窄窄的街道传进我耳朵里。
我脸皮一热,迅速松开扒在玻璃上的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嗖”地一下关上了帘子。
“在看什么?”董玉林又把帘子拉开,朝外头瞧了一眼。
对面的小院里,暗青的底色中,那只戴着鲜红围巾的大头小雪人很醒目。董玉林微眯了一下眼睛,似乎被那雪人过白的色泽刺痛了眼底。
“真丑。”董玉林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我知道他说的是那只雪人。
的确,李默的手艺的确不怎么样,雪人堆得头大身子小,勉强凑出一个小身子和一颗大头,看起来一点也不美观。
可是那雪人是李默堆的耶,碍着李默的面子,我不太好意思在董玉林面前揭他的短,于是我违背良心地说了句:“我觉得那雪人很可爱。”我一边说一边暗想,我说的是“可爱”,不是“好看”,应该不算太离谱。
董玉林撇了撇嘴,抛给我一个鄙视的眼神。掳起袖子嫉妒莫名地说道:“你喜欢的话,不如我们也出去堆一个好了。”
“不去不去。”我用最快的速度拒绝了董玉林的提议。
开玩笑,我刚刚才拒绝了李默邀请我一起堆雪人的提议,若是转眼又和董玉林一起堆……我觉得……咳,李默大概会利落地用菜刀将我一刀干掉。
董玉林哼了一声,显然对我的答复不太满意。
不想再在这个令人不愉快的问题上纠缠下去,我奋力转移话题:“那个谁,董小色魔,我们的寒假作业什么时候写?”
董玉林白了我一眼:“我的已经写完了,你想什么时候写,我陪你。还有,李九一,你叫谁‘小色魔’?”
“你啊!”
董玉林囧道:“我色谁了,我?我什么也没干过怎么就成色魔了?!”
“因为你头一回见我就十分大胆地摸了老子的手。”我认真答道:“李默说了,那叫饥色。”
董玉林的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难看表情,怒道:“我那是和你握手!握手!!!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你!”
“这个……”
我想了想,接着说道:“还真没有。”
董玉林郁结。
好吧,如果将董玉林摸我手的行为看做正常的握手礼仪的话(董玉林:喂,什么叫“看做是”,明明就是!!!),董玉林至始至终还真没对我干过什么色迷迷的事。反倒是我——不但在课堂上摸了小色魔的PP,明目张胆地帮他掳管子,又经常占董小色魔的便宜,将他亲得啵、啵响。
这么看来……
似乎……
大概……
有可能……
色魔这个称呼应该颁给我才对……
咳,其实这也不怪我,只能说:文化差异太可怕……
第 38 章
自从李默不再做那份大多数地球人都无法接受的工作,我们的生活就变得安静而和谐起来。每天早上,李默都会早早地起来将我从被窝里拖出去跑步,尔后是早餐;早餐过后,李默去上班,我去上学。傍晚,李默会准时回家做饭洗衣,我回家的时候,屋子里经常飘着轻柔的纯音乐和饭香。
连蛋头君都说李默是个优秀的家庭煮夫,由此可见,李默的贤惠显而易见——连外星人都知道。
脑子里想着李默的好,我皱着眉头,用叉子狠狠地戳了戳盘子里被烧得一面焦黑、一面半生不熟的一团“煎鸡蛋”,假装那只煎鸡蛋是董玉林的脑袋。
董玉林面前放着一团成色更差的煎鸡蛋,面现尴尬之色。
我怒戳那只无辜的鸡蛋,揭穿某人道:“连只鸡蛋都煎不好……也不晓得是哪个厚脸皮的说上次那盒精致的‘爱心便当’是自己做的……”
董玉林红着脸,没讲话。
嗯,事情是这样的。
李默早上上班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中午一般是不会回家的。
我在董玉林家写了一上午作业,临近正午的时候,董玉林自告奋勇地说他刚从菜谱上学了几个新菜,邀请我留在他家开小灶吃顿“爱心”饭。结果……某人炒焦了三锅菜之后,煎了两只难看的鸡蛋来打发我OTZ
“便当君!”我严肃地用叉子敲了敲盘子,怒道:“你丫不会做饭就直说嘛!煎什么鸡蛋?老实交代,上次你带给我的那盒爱心便当是谁做的?”
董玉林犹豫了老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出实情:“保保……姆。”
“保姆呢?”我追问。
这一次,董玉林犹豫了更长时间,又改口道:“那个……其实上一次我还没学会做饭,所以,路过XX美食小屋的时候买了一盒……不过我真的有努力在学!你得相信我,下次一定能做好。”
毛的下次!
老子现在就很饿。
董玉林这厮之前将他生活低能的一面掩饰得很好,以至于我被他表现出来的表象迷惑,认为他是个贤惠程度与李默差不多的伴生蛋候选人。
可是可是可是……
为毛现实与想象差距如此之大……
我卷起门边的外套,敏捷地套在身上。
董玉林急忙站起身来问:“李九一!你去哪儿?”
“我去瞅瞅李默有没有给我留饭。如果有的话,端到你家来热一热。”说着,我鄙夷地瞧了眼那只可怜的小煎蛋:“这东西,还不够大爷我塞牙缝的!”
董玉林红着脸蛋“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我:“那,用不用叫外卖?”
“外卖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董玉林终于找回了一丝自信。
耐心地对我解释“外卖”这个词的意思。
煎蛋事件后,我充分意识到了董玉林这小子完全就是个花架子——拿来“充充门面”(李默原话)还好,轮到他真刀实枪上去搞实战的时候,这厮简直就是一枚一干就倒的大怂货。
我奋力戳了戳小色魔的脊梁骨,毫不留情地批判:“你丫太没用了,连个煎鸡蛋都搞不定。”
董玉林面色红润地干咳数声,闷头吃“饭”。
饭后,董玉林尴尬地递给我一盒泡面,干巴巴地说道:“这个……那个……给你填填胃。”
我瞪大眼睛,怒指小色魔:“你怎么能这样???”
董玉林强撑出来的那一点微笑瞬间凝固。
他大概以为我在抱怨他的无能。
于是我摸着小色魔的脑袋解释了一句:“那个啥,我是说:一袋怎么能行呢?还不够老子我塞牙缝的!”
董玉林眨了眨眼睛,僵住的表情终于重新活泛开来。他蹬蹬蹬地跑去楼上,没一会儿便搬了一整箱泡面过来,面色红红、气息微喘地问:“这些够吗?”
“哟!”我愉快地叫了声,“够了够了!小色魔我爱你!!!”
董玉林又僵住了,不过这一次,他反应很快。
顺着我的话,董玉林问:“有多爱我?”
“有很多!”
“那……和我一起回家见见家长怎么样?顺便确定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是说,和我两个伯伯、伯母;几个叔叔、婶婶;还有二爷爷、四爷爷他们——见见面。”
“好啊!”
董玉林脸上露出又惊喜又担忧的表情,而后他皱着眉重申道:“我是说!你以我……那个……‘大象’的身份,‘正式地’见见我的长辈们。这可是很重要的事,你得仔细考虑考虑。因为如果见过董家长辈,你就是董家人了。”
“这样啊!!!”
我摸着下巴仔细想了很久,也没发现董玉林陈述的这件事里有什么特别需要“慎重考虑”的东西。
“话说,小色魔,变成你们董家人有什么好处没?”
“有!”
“是神马?”
“他们给你封的红包,差不多可以把你砸死。”
噢噢噢!!!红包!!!
战神在上!!!俺稀罕红包!!!
于是我毫不考虑地答道:“好啊好啊!我和你去见长辈!”
董玉林再次露出又惊喜又担忧的表情,愁眉苦脸地说道:“那样的话,你必须得和我去国外……举办一次婚礼,先!”
婚礼啊……
这个……
“我得和李默商量商量。”我犹豫不决。
“为什么要和李默商量?!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两个去举办婚礼!”
我一拍大腿,赞道:“有道理!”
董玉林愣了一下,眼睛狠狠地眯了片刻。
待董玉林再度将眼睛睁圆的时候,他眼睛里突然含了些水汽,模样看起来无比委屈。
董玉林这副模样“杀伤力”太大,以至于我的蛋核差点激动得当场休克。
我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捏董玉林的脸颊,那个……力气稍微大了点。
只听董玉林一声惨叫:“嗷~~~!李九一你干吗?”
我搓了搓两只手指,回味了一下刚刚那细腻的手感,神游物外地答曰:“没干嘛。”
董玉林的脸颊被我捏青了一大块,眼里的水汽变成了滚滚的大颗水珠——杀伤力貌似更强了。
杀伤力如此巨大的董玉林,郁闷了片刻之后,对我说道:“我已经查过了,李默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他更不是你的监护人,你根本没必要和他商量什么。”
“是这样吗?”
“当然是!”董玉林激动地答道:“他爱你吗?他不爱!可是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这叫两情相悦,应该去结婚!而且,结婚是我们俩的事,你和李默有什么好商量的?他又不是你情人。也不是你家‘大象’。”
“有道理!!!”
“那……李九一,我们去见长辈领红包吧!”
“好的,小色魔!”
“我们去结婚吧!”
“好滴!!!”
董玉林笑了,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
我也扯起嘴角,露出一口更闪亮的白牙。
董玉林摸了摸我的脸,笑得跟哭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大概是地球人某种类似于“握手”的奇怪礼仪。
于是我也摸了摸董玉林的脸,学着他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于是,董玉林笑得更难看了……
第 39 章
李默每每想到自己的名字,都觉得这名字不是一般的悲催:木子李的李,默然无语、默默奉献的默。这名字,无论是将单字拆开还是放在一起,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倒霉。
那个“木”字就是压在他身上的重物——那些破碎又不安的过往、还有埋藏在心底的那个奢望;而那个“默”字,完全可以代表他此刻的心情:一半死寂、一半发狂——却只能无奈地闭上嘴巴不言不语、甚至睁着眼睛却假装没有看到。
李九一那孩子已经在门口呢杵了很久,一脸纠结模样,显然有极重的心事。李默时不时地用不易被人察觉的目光扫一眼门口那人,却发现他那张脸已经变得皱巴巴地,简直就像一颗没成熟的小苦瓜。
等了许久,才见那人有了动静。只见那人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抱住李默的腰,狠狠地蹭了蹭他的颈窝。终于在李默浑身肌肉都僵掉之前,他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告白道:“李默,嫁给我吧,我给你生颗蛋。”
李默垂眸,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孩子半晌,轻飘飘地问:“你还会生蛋?”李默之所以避重就轻地问他这个问题,而不是正面对“嫁给我”那种令人脸皮发烫的请求作答,是因为他不敢。一旦答应那孩子的请求,以他那种说风就来雨的个性,一定会迅速拖着李默去确定关系,并扯着大嗓门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宣布得人尽皆知。
这条路,李默走过。
数年前他还爱着伍运风的时候,就经历过。李默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这是一条布满了荆棘与坎坷的不归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想到这里,李默不由得想到了最近总是来找“小饭桶”出去的董家小太子。董家权势滔天,李默与他根本没有半点可比性。若是当初收养小饭桶的是董玉林,那么他便不用担心李默此刻所担忧的问题——权贵阶层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特权,董玉林有个男性情人,别人只会说他风流,却不会指责他扭曲变、态;可李默不同,他没有那么高的社会地位,甚至还有一段暗无天日的肮脏过去,小饭桶跟了他,只会平白遭受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他过去的那段经历不但会染黑他自己、更会染黑心地单纯的小饭桶。
李默叹了口气,却听那人答道:“当然会!”
李默愣了愣,意识到那人说的是生一颗蛋的荒谬事,于是他笑骂道:“你又不是母鸡!”
谁料小饭桶居然红着脸,揪着李默的袖子央求:“嫁给我嫁给我嫁给我……”
李默心中一动,险些一冲动就应了下来。
闭上眼睛,李默无数次在心底重复“不不不,小饭桶和我不一样,他值得更好的未来。我老了,可以承受缩在阴影里的黯淡人生;可小饭桶还年轻,他要走的路还很长……那样会毁了他。”
“会毁了他。”
这句话像六月里的飞雪,一下子令李默清醒过来。他将李九一从头到脚检视了一遍,对方像条小狗一样,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他。李默只犹豫了片刻,便在心底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应该将小饭桶送上一条相对而言充满阳光的道路,于是他装作轻蔑地问:“你的聘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