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缓慢地从他手里接过枪,举起来,对准了他的眉心。
齐轩大声说:“大家都听着,如果边城杀了我,谁也不许碰他。我的人全部撤走,边家交由边城接管。”
齐轩上前一步,握住枪筒,紧紧抵在自己眉心间:“如果你觉得,这两年时间,我跟你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就开枪!”
边城打开了枪上的保险,扣动扳机的食指,微微有些颤抖。
“我们之间当然发生过很多事,”边城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忧伤,“我记得我躺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腐烂下去;我记得毒品流进血管里那种让人昏眩的冰冷;我记得薛舟死的时候紧紧抓在我裤脚上的那只手……”
“那你一定也记得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吧?”齐轩的声音里带着哭泣般的颤抖,“那个爱尔兰姑娘说,只要把薰衣草干花戴在身上,就可以得到情人的爱。她是骗子吗?”齐轩用脖子上拉出一个精致的香囊,“为什么我一直戴在身上,你还是不爱我?你也一定记得我胳膊上这些针孔吧?为了找出最好的戒毒方法。我一次次吸毒,一次次戒毒。你觉得那滋味好受吗?我都是为了谁?我妈妈要杀你,我用我的身体给你挡子弹,我不是真心的吗?边城,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子?你说为什么?因为我爱得太绝望!——”
边城深吸了一口气,把枪用力往前顶了一下:“都是你一厢情愿,咎由自取!”
齐轩的双眸浮现出一片怨毒之色,他咬牙切齿地说:“好!——那你开枪!你开啊!——”
边城后退了一步。他努力让自己想着齐轩对自己的凌虐,他努力让自己想着薛舟的死,他感觉好像有一根绳子紧紧勒住了他的咽喉,让他胸腔疼痛,呼吸困难。他猛然抬起头,坚定地扣上扳机,正要按压下去,忽然齐轩大叫一声,一头撞上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撞飞出去。同时,一声枪响,打在了齐轩的大腿上,血流如注。
边城第一个反应是,齐轩替他挨了一枪。他条件反射般地边爬起来,要扑过去,扶起齐轩。
只听齐轩喊了声:“趴下!”
边城的身体还没来得及趴下,就感觉一把刀横在了他的咽喉上。而他的身子紧紧挡住了后面的袭击者,齐轩双手擎枪,却无法射击。
“射月?”齐轩惊讶得说不出话,“你,你没死?”
“我已经死了,”射月阴森森地说,“现在从地狱归来,索命了!”
“你,你放了边城!”齐轩瘸着腿往前走了一步,“有账你跟我算!”
“别动!”射月把刀往边城脖子上紧了紧,一痕鲜血流了出来。齐轩紧张地汗毛眼里都冒着寒气,他慌忙退后了一步,“我不动!我不动!你别伤着他!你千万不要伤着他!”
“你这么在乎他啊?”射月大笑几声,忽然厉声说,“让你们的人全部扔下枪退出去!谁敢轻举妄动,我就割断边城的喉咙!”
边城心里着急,但无奈一身功夫化为须有,毫无挣扎之力。
“都放下武器,退出去!”齐轩命令。
院子里响起了一片卸掉武器的声音,人一个一个地退了出去。
“射月,你现在可以放开边城了吧?”齐轩说,“你恨的人是我,我就在这里,任你处置。你把边城放了吧?”他说着说着突然就火了,“你他妈的不放也把刀往后挪一挪,你没看见他流血了吗!”
“你真的爱边城吗?”射月说,“你这种人,也会有爱?那就让我看看你的爱有多深吧。”
“你想怎么样?”齐轩问。
射月用另一只手甩过一把匕首,正插在齐轩脚下的泥土里。
“把刀拿起来。”射月命令。
齐轩弯腰拿起了刀,但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射月架在边城脖子上的刀。
“不要跟我耍花招儿,”射月不耐烦地说,“我可是冷月教出来的。我只需要0.4秒就能割断边城的脖子。”
齐轩知道他不是虚言,只恨自己做事不够干净,留下祸害。
“齐轩,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尤其是骗感情。”射月说,“为了防止你以后继续出去招摇撞骗,就麻烦你自己毁了你那张所向无敌的小俊脸吧!”
边城一惊:“齐轩,你不用管我,快走吧!”
齐轩没想到射月会这么阴毒,一时也愣住了。他看看边城,又看看手上的刀。
“还等什么?”射月把刀往边城脖子上拉了拉。
“住手!”齐轩制止他,“我做!你把刀移开一点,别伤着他。”
“我用不着你!”边城挣扎了一下,“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爱你,更不会感激你!你快滚吧!”
“你以为我是为了让你感激?”齐轩失笑,摇头,然后抬起匕首,插入眼下的部位,狠狠划了下去。一道深深的血痕在他脸上绽开,就像流下了一道血泪。
“齐轩——”边城奋力地挣扎了一下,射月紧紧制住了他。
“就那么一刀,也算毁了吗?”射月摇摇头,“不够。”
齐轩剧烈地喘息着,他又抬起刀,在另一面脸上,划了下去。射月依然没有发话,他便接二连三地划了下去。
“齐轩!”边城的眼泪涌了出来。
“你别难过,”齐轩呻吟着说,“男人嘛,好看不好看的,又能怎样。我他妈的又不是娘们,我还在乎一张脸!”说着又划了一刀。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他那张俊美无瑕的脸庞,就变成了血葫芦。
边城因为挣扎得厉害,脖子上也不断流出鲜血。他咬牙对射月说:“你有种杀了我,折磨他做什么!”
“折磨他好玩!”射月笑得像银铃一样,“齐轩,听说你们韩国的整容技术不错啊,你划成这个样子想整好也不是很难嘛。要不,你戳瞎眼睛吧?你眼球爆了,应该就没戏了吧!”
边城咬了下嘴唇,把脖子往前一伸,就想引颈自杀。他怎么忍心齐轩瞎了眼睛,何况是为他!
射月一个肘击,顶在他背上的一处穴位上,他立刻浑身酸麻,无法动弹。
“想自杀?你用的这招,我老早就用过啦!乖乖呆着看好戏吧!”射月朗声说,“齐轩你不快点动手,我就先戳瞎了边城的眼睛!”
“不!”齐轩颤抖着说,“我做!我做!别碰他!”他慢慢抬起血淋淋的刀,靠近了自己的眼睛。
“齐轩!”边城哭喊,“你这个白痴!不要啊,齐轩!齐轩!”
“边城,我打你骂你可以,别人不行!他们都算个屁!”齐轩说着,牙一咬,心一横,一刀戳进了自己的左眼。鲜血像喷泉一样爆洒出来,他站立不住,倒在地上,扭曲着打滚。却是忍住了,没有大声叫出来。
“齐轩……”边城已经哽痛地发不出声音了。
“边城,”射月黯然地落下泪来,“看来他真的爱你……我这辈子爱的两个人,都爱上了你……你简直就是我的克星,义父还差点把我送给你……”
射月恍惚笑了几下,一甩手把手里的匕首扔了出去,精准无比地插进了齐轩的后心。齐轩身子猛然一僵,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齐轩——”边城乱滚带爬地扑过去,扶起齐轩。他脸上留下的血已经把鹅黄色衬衫染成了鲜艳的金红色。
边城神经质地抚摸着他的脸:“坚持住!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坚持住……”
齐轩想说什么,一张嘴就不断地冒出鲜血,呛得他不断咳嗽。他痉挛地抓住边城的手:“边城……两年……太短了……你突然得来……突然得走……还,还是死了好……死了就是一辈子……”
“齐轩——”边城紧紧抱住他,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血淋淋的面庞上。
“边城……你,你跟我说实话……这两年来,你,你真的……真的一分钟都没有感动过吗……”
“我又不是铁石心肠,”边城哀无地饮泣,“你这样为我,我怎么会不感动……我怎么会……”
“好……好……”齐轩喘息着,“我,我可以……我可以安心地……”他的身体剧烈地扭动了一下,神情骤然静止,头往边城怀里深深地垂落下去,停止了呼吸。
射月捡起地上的枪,对准了边城:“都死吧,死了就不痛苦了……”
他话音刚落,还没来及扣动扳机,几声枪声响起,射月身子震动了一下,一痕血从嘴角流出来。他低头看看,胸前多了几个血窟窿,已经把衣服染红了。他沉重地抬起头,看着迎面闯入的冷月,微微笑了。
“义父……射月不能再伺候你了……”说着,他倾倒下去,扑在地上,大睁着眼睛,死了。
冷月走近他,蹲下来,用手覆上他的眼帘:“射月……”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抬起脸,看到了边城怀里的齐轩。边城无声饮泣着,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冷月靠过去,轻轻托起他的脸,又把他的头紧紧搂在怀里:“都过去了,城哥……一切都结束了……”
一年后,清明节。
冷月和边城怀抱着大束的白百合走在山坡上。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西装,庄重漂亮。初春的风里带着甜丝丝的清香,轻抚着他们的脸庞。他们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小声谈笑着,一步步拾级而上。
这片山坡非常美丽。大片大片的迎春花,在风里舞着柔软的腰肢。野杜鹃长在岩石缝里,花瓣粉红,俯瞰着涓涓细流。草地开始返青,各种绿,深浅不一,平平整整地蔓延出去。蝴蝶在星星点点的野花间翩跹来去。到处都是鸟叫的声音,啁啁啾啾,玲玲盈耳。
山坡上并排垒着三座坟丘,薛舟,清月,射月。
他们都把生命留在了最美丽的年华里,伴着落花和蝴蝶。
边城和冷月把鲜花一束束插好,在坟前久久凝立。活着是恩怨,死了便成了回忆。冷月在恍惚间想起年少的射月,长发飘然,回眸一笑,娇娇气气地叫着义父,人生若只如初见……
祭拜完毕,冷月轻轻推了边城一把:“去吧,城哥。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边城摸了摸冷月的头,转过身,向另一处走去。
那是山坡的顶峰,站在那里可以遥遥地看见边家的别墅群,他把齐轩葬在这里。他没有把齐轩和薛舟他们葬在一起,因为他会不高兴。他会火冒三丈地说,原来在你心里,我跟他们没什么区别。这个男人,真是坏脾气啊……
边城在坟墓周围采着野花。花也不能送一样的,齐轩也会不高兴。他会说,谁稀罕。
边城把采来的野花,放在他的墓碑前。又点了一支烟,靠在墓碑上,慢慢吸着。
其实有时候,他真的拿齐轩很没办法。
他执着得就像追日的夸父,他能在齐轩身上看到他自己的影子。明明知道不会成功,明明知道是一种伤害。
他对着墓碑微笑:“齐轩,你生前总是让我笑给你看,而我从未笑给你看。现在我坐在你的坟头,只为你一个人而笑,你看得见吗?”
一阵微风吹过,野花们轻盈地点着头,就像齐轩的回答。
边城突然之间就落下泪来。
近中午的时候,冷月和边城手牵着手,向山下走去。边城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一身功夫也恢复了十之八九。在他的精心打理下,家业兴旺,顺风顺水。
冷月的保镖公司也走上了正轨,许多政界的大人物出行,都少不了月神堂的保镖护送。但冷月很少亲自出马,他的身价也实在贵的出奇,一般的富豪要人是用不起他的。
他们最终没有选择试管婴儿,而是收养了新月。新月叫边城爸爸,叫冷月义父,每天叽叽喳喳,给两个大男人的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
倪洁安没事儿就往边家跑,带着两个孩子。
边城回家,只要一看到家里鸡飞狗跳的,就知道是倪洁安来了。冷月管这叫小鬼子扫荡。
倪洁安也重新接管了倪家,但公司里的事情大多是展牧原在帮他打理。倪洁安出家的时候,公司在叔叔伯伯手里,但他一回来,他们立刻就拱手相让了。为什么呢?因为倪洁安那孩子来头大啊,慕容家的外甥,展家的小儿子,他们惹了慕容家和展家,这生意还做不做?所以,很自觉主动地请回了倪洁安,给他们主事。倪洁安没本事,还是有面子的,吃得开。
太阳越升越高了,碧空流云,天地间一片明朗。
冷月和边城徜徉在春天的风里,一致地感觉到了生命的温暖与优美。
——正文完——
番外一:初遇,仇敌
邓军不是个好丈夫,却是个好爸爸。不论多忙,不论在哪儿,每天给儿子一个电话。在他去世前的那些日子里,他经常跟儿子谈起边城,他说儿子,这边城要是个娘们,我就把他说给你做老婆。
齐轩起了好奇心,让父亲弄张照片给他看。照片从网路上传过来,又洗成12寸。
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齐轩在雕花游廊里举着照片,从各个角度端详。他觉得这个男人像神。那样高贵沉静的脸,眉间凝着雪样的冰冷与孤洁。眼神深邃如渊,黑蒙蒙的,盛开着青莲。阳光斜斜地照下来,照片上男子的脸反射出虚渺的白光。
他把照片贴在墙上,晚上,那个神一样的男人会从照片上走下来,光临他的梦境。第四次梦见他的时候,齐轩坐不住了。他命人打点行装,要亲自去中国一趟,去看看世上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男人。就在他即将启程的时候,消息传来。邓军被杀了,凶手是边城。
那个晚上,他坐在床上久久凝视着照片上的男人。然后甩手一刀,刺进了照片里,正中咽喉。
……
齐轩看着床上的边城,绕着床慢慢地踱步。
边城胳膊上已经扎上了消炎的点滴,但子弹却没有拿出来,一共有十一颗。他曾是那样高看他,而今他却成了他的杀父仇人,使他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也越加地想折磨他。
边城在消炎药和兴奋剂的作用下,很快醒了过来。他周身剧痛,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丝丝,而且是断断续续。他看着齐轩,虚弱地问:“你是谁?”
齐轩微微一笑说:“敝姓邓,邓齐轩。你也许不认识我,但你认识我父亲。我父亲叫邓军。”
边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死里逃生,便又跌入了另一个地狱。
齐轩拿过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铜床的边沿上叮叮地敲击着,一下一下,很慢。
“你杀了我爸爸,我现在却要救活你,你看我多么好心肠。”他扬起唇角笑了,他的笑让边城从骨髓里都泛起了凉意。
他开始帮他挖子弹。依然是慢条斯理的,大刀阔斧的,就像边城是一块无知觉的木头。
而边城是有血有肉的。他疼得像一尾放进了油锅里的鱼,身子不断挺起,扭动。牙齿咬得死紧,压抑的呻吟声从他胸腔里发出来,就像野兽濒死的哀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