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假虎威+番外——尤微澜
尤微澜  发于:2012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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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天下修行者,无论生死无论阴阳,内丹都是重中之重,与命相系的关键。

青术敢拿自己的内丹拘魂,原本是仙家的大忌,只因他是龙子才能逆天而为。

可是青术为什么这么做呢……?

狄疆明显是知情的,却守口如瓶,从不曾对仇琰暗示分毫,就连叫仇琰派人去北海送信,也没有透露半句。

仇琰虽不是爱追根究底的人,但多少也有些好奇,更多的则是纳闷。

能让毫无顾忌的青术讳莫如深,能令他心性冷淡从容的父亲发飙,这个袁紫衣还真是很不简单。

仇琰开始期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尽早到来。

至于那只贪玩的小狐狸,就让他先在外头蹦跶着,全当锻炼也好。

仇琰不是不担心只身在外的墨染,实际上最近这几天他根本就担心的寝食难安,狄疆、青术的伤势、小狐狸的不知所踪,桩桩件件,都令他纠结忐忑。

然而经过这么多年的成长,仇琰也在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青术的捉弄而烦躁的少年,为人处事上他都有自己的考量,尤其在面对那三个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时候,就更是如此。

如今的仇琰,所思所想只会比人多,而不会比人少。

狄疆低喘着动了动爪子,带着尖锐倒钩的指甲扣紧袁紫衣僵冷的身体,隐约听得见人体骨骼折碎的闷响,“琰儿……”

“父亲,”仇琰一边应着,一边轻快的在狄疆的伤处洒落土黄的药末,“是觉得疼痒么?”

狄疆缓慢的摇摇头,“你可知,我为何曾百般拒绝青术?”

仇琰抬眼看了看父亲,表示不知。

狄疆望着青术苍白的脸侧,喉咙里的声音似涕似泣,“因为我蠢……我太迂腐。”

青术最初对他示好时,狄疆只当是这位游戏惯了的皇子在对他开玩笑,毫不当真。

及至“被告白”的次数多了,素来一心想要繁衍壮大整个白虎族群的狄疆,便对青术更加冷淡,却也从没想过要与他厮斗一番斩草除根的想法,甚至还习惯了他每天按照三餐的定时骚扰。

狄疆会以厌烦霄绫的纠缠为借口离开引鸾山,其实真的只是借口。

最根本的理由,是他觉得自己快要在青术的执着中动摇了。

潜意识中他已经有了危险的预感。

然而当时的狄疆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在遇到独踞一山的荏后,迅速与之“相爱”并产下仇琰。

狄疆以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有正当的理由回避青术,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从不把伦常道德看在眼里的十一皇子,会说出“只要你肯看我、爱我,就算是做你的男妾,我也愿意”的可怕情话。

是的,“情话”——在狄疆的认知里,那是他所听过的最可怕最难忘最刻骨铭心的情话。

要不是脑子里还绷着一根名为“荏与仇琰”的弦,狄疆相信自己绝对会在那一刻热切的拥抱青术。

可惜狄疆体悟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实在太迟了。

他已经有妻有子,无法回头。

而且,他也不愿意折辱了那个骄傲的男人。

霄绫的背叛导致了荏的死,而荏的死,也令狄疆心底隐约为青术燃动的那簇暗火,彻底冷却。

面对族群几乎被杀伤殆尽的凄惨结局,又矛盾的在此时确认了自己的真实心意,曾以壮大族群为己任的狄疆,头一次萌生了飞升遁世的想法。

既然他无能解开这个死结,那就远远的逃开吧。

外人看来,狄疆带着仇琰和虎群残部回到黄泉潭附近,是为能积蓄天地精华早日飞升。

却唯有狄疆自己晓得,当初选择在黄泉潭边修行,不过是为了能偶尔见到青术。

尽管那时及后来很多很多年,他都表现的像是厌恶、抵触青术的接近。

狄疆不是厌恶青术,他是不敢爱他,也觉得自己没资格爱他。

青术无数次在狄疆面前自嘲他是“龙之一族最不受待见的皇子”,狄疆却知道,就算青术不是龙子,也不是他能够攀折的。

他配不上他。

狄疆的自卑教人切齿,却又不得不怜恤他的痴傻,若不是爱到了极处,又怎会将那个人看的比什么都珍贵珍惜,生怕委屈折辱了他一丝半点?

在狄疆眼里心里,早就盛满了“青术”二字,盛满了对他的眷恋依存。

可惜,却不能对他说一个字。

再后来去了天庭外驿当值,狄疆也没表现的多高兴。

原因无他,不过是惦记着尚在人间的仇琰,和……那个总表现的风流恣肆言行无拘的北海皇子。

狄疆这个人天性就很凉薄,对不在意的人,管他是神是妖,一概不放在眼里。

是以在当值修行期间,狄疆自觉不自觉的得罪了不少仙家,能顺利入仙籍还真是撞大运碰上了。

但狄疆没想到的是,他才入仙籍三天就不得不请了上司的玉简,重回人间。

他的独子仇琰在凄清的月圆夜焚香向他祝祷,说是爱上一只同性的狐族遗孤,而且明言不管狄疆回不回人界,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狄疆简直气得火冒三丈,跺下云头便冲进了以前和仇琰住过的山洞,然而儿子没见到,却迎头碰上了刚为做沙玄青、荀秀植二人做了移魂法事的青术。

时隔近百年的重逢,两人四目相接,竟无言以对。

彼时的青术脸色苍白,眼睛却亮的惊人,痴望着狄疆低声道出一句话,“狄疆,我想你。”

短短五个字,穿越了数百年光阴与千山万水的距离,狠狠凿痛狄疆的心。

后者愣愣的回视笑容凄凉的青术,直觉得自己脚底生根,动都不能动。

青术要狄疆带他上天庭,因为被罚在虬游宫思过的他,没有玉简无法直上天庭。

面对青术哀挚的恳求,狄疆无法拒绝,甚至连仇琰的事都顾不上问询(父子俩根本没来得及见面),便带着青术回了天庭。

青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玉帝禀明了当年被罚下天界、却不愿辩驳的隐衷。

青术出生时,生母漩姒因产后风疾而死,后来便被送到没有生养的龙后掬嫇那里抚养。

掬嫇长的极美,温煦端和娴静少言,把幼小的青术照顾的无微不至。

因为是早产儿,又少了亲母的喂养呵护,青术的体格比较孱弱,所以从襁褓到束发,他都睡在掬嫇屋内的隔间里,并未按照龙宫的规矩单住。

在青术总角之前,一直以为他就是掬嫇与敖顺的亲子,日子过的很是张扬娇贵。

待他总角前后莫名其妙的大病一场,掬嫇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时,某些“有心人”的话可就难听起来了。

不知是自何时起,关于“龙后在屋里养了个‘野小子’”的谣言便沸沸扬扬的在整个海北野传开,百姓茶余饭后笑谈戏谑,遣词用句粗涩不堪,令人闻之面红耳赤。

北龙王敖顺身边一向男欢女宠无数,自视甚高,待在某回龙宫的酒席上无意听闻了那些传言,气的是怒火中烧,直接带着满身酒臭冲进掬嫇的寝宫,声嘶力竭的质问对方怎会将青术留在身边养育,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

掬嫇被敖顺抢婚前是他兄长敖轲的侍妾,原就对敖顺没有感情,现下遇到他的胡搅蛮缠更是没有好颜色给他,对他的愤懑嘲讽应都不应。

敖顺气极,又加酒色上头,扑过去就扯开掬嫇的衣衫,与强行与之欢好。

岂料掬嫇也是个烈性的女子,眼见挣扎不过敖顺的蛮力,竟折了鬓边的金钗自戕!

掬嫇死前溶血立誓,“愿来生为男子,愿敖顺不得善终,愿天下负心者不得好死”,字字凄厉句句泣血,森寒恨意扑面而来。

重病的青术早在两个大人纠缠时便被惊醒,眼睁睁看着掬嫇自尽,敖顺落荒而逃,自此一颗心便盈满了对皇家的鄙薄厌弃,跟敖顺及一众兄弟姊妹也越来越不对盘。

在宁安的街头邂逅狄疆后,青术蹲在皇宫房顶的时候就更少了,偶尔遇到天界下凡查勤的督办使,也是爱搭不理的德行。

次数多了,爱嚼舌的督办使就把事情捅到了敖顺那里。

自掬嫇死后,敖顺很快就再立新后,对青术也是一千一万个看不顺眼,全然忘了此子是他亲生,却又不允许他作出有碍海北野宫廷名声的事来。

敖顺认为青术在凡间历练过程中的爱闹贪玩,明摆着就是对他的挑衅和不尊重,遂化了人形去宁安找青术,要“以老子的威严教训儿子”。

敖顺找到青术时,青术正缠着狄疆在跟学虎啸,脸上的笑容明灿动人。

身为龙子的螭却与虎妖交好的事实,令刚愎自用的敖顺勃然大怒。

两人争执间,敖顺盛怒下对青术出手,后者躲避不及,只能挺身相抗。

从无孺慕亲情的爷俩一时间虽打的不可开交,倒也没下杀手。

缠斗中,敖顺看狄疆不顺眼,便故意用掌风扫向对方,才彻底惹毛了青术。

也是在那时敖顺才发现,终年沉浸在酒色中的他,居然打不过自己最不看重的儿子!

敖顺恼羞成怒,甩袖回了天庭,向玉帝诬告青术有谋逆之意,玉帝乃遂其意贬青术去黄泉潭底闭门思过。

一晃数百年疏忽而过,青术在亲见青植二人生死不弃的感情之后,心底豁然敞亮,宁愿永生不再回北海,也要换回自由好去追狄疆与他携手行遍天涯海角

——他若是不愿,他就“逼”他愿!。

……

入夜。

袁成宗府内灯彩眩目、丝竹悠扬,不时有男女的笑声自墙内传出,热闹非凡。

墨染换了蛋青绣着云纹的绒袍,静静的侯在院外,等着里头的传召。

今晚的墨染,明显画了淡妆,一头青丝松松绾成髻垂在脑后,靠近鬓边斜插了一根雕工拙朴的白玉簪。

墨染抱着套了布套的瑶琴站在月光里,不说不动,已然是绝世风华。

殊为堂的几个稍后表演歌舞的伶人聚在稍远处,悄悄的打量着与平常格外不同的墨染,又是凝眉又是咋舌,“真看不出来唉,平日价瞧莫然那小子最多算是清秀,谁承想一化了妆换了衣,竟变得这样俊美!”

“可不是呢,你没瞧见刚才管家瞧着他的样子,眼睛瞪得跟水牛儿一样,可好笑了。”

“嗳,琳儿你说,莫然突然打扮的这么精致,是不是想……”

“你是说……”

后面的话,语音渐弱,内容却愈加龌龊不堪。

墨染不是没听到,也不是没听懂,只还一径侯在那里,面无表情的。

等了约莫盏茶时间,管家抄着手从院内小跑着出来,一见莫然忙不迭的迎了过来,“莫小哥儿,随我来吧。”

“有劳管家。”

墨染微一颔首,跟着管家往内去了。

临走,一双黑白分明的深瞳有意无意的掠过那几个碎嘴的小子,极淡极快。

被他瞧着的那些人蓦地收声,脸色霎时慌措黯淡,几乎脱了相。

在人群之后,那半树粉桃伫在皎洁的月亮地儿里,依旧开的绚烂妖冶,灼灼悦目。

第二十章:墨染终报亲仇,仇琰进京接人

一曲“玉阶寒”结束,余韵凄婉悠扬,绕梁不绝。

满院的文臣和位于首座的皇帝俱都静默不已,十几双目光隔着绣有猫戏蝶图案的屏风,死死盯着后面那个身姿隐约的抚琴少年。

许久许久,才有人回过神来抚掌惊叹,恨不能拆了屏风看看那少年的真容。

身着便装的皇帝弯身凑近一旁的袁成宗,笑着低语道:“袁爱卿,你是从哪儿找了这么个人物?这琴弹得实在好。”

“陛下,”袁成宗笑的老脸开花,谄媚的附耳道:“说来,这琴伶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竟颇有前朝‘雪琴子’的韵致呢。”

“——哦?”贪杯好色的皇帝被引出了兴致,“如此,朕倒是要见上一见了。”

袁成宗见状,立即扬声吩咐道:“管家,撤去屏风,着莫然为陛下斟酒。”

管家应声而动,叫来两个蓝褂小厮,搬走屏风。

墨染起身绕过琴凳向皇帝走去,步履行走间,轻易吸引了场中所有的视线。

皮囊虽还是莫然的清秀荏弱,风度气韵却是狐妖天性的妖异邪媚,无形中自称一脉蛊惑。

皇帝怎么也算是赏遍天下绝色,虽被这个少年身上无两的风华所摄,竟还有余力说笑,“袁爱卿,你真是好手段,能找到这样色艺双绝的妙人。”

墨染被皇帝看的心头发紧,不觉暗中咬住牙齿,到底是人间的九五至尊,周身透出的皇家威仪令妖族难以轻易趋近。

其实单论气势,凡体肉胎的皇帝远不及独踞西池为万兽之王的仇琰,奈何皇帝终究是皇帝,血脉中自有承袭自前世的深恩重威,并不是墨染想杀就杀得了的。

再者,自狐妖始祖妲己在殷商时惑主乱世被姜太公斩杀剑下,这一族便为所有修道者唾弃鄙夷——自小随外族长大的墨染并不懂得这些,所以才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只身前来京城,妄想着能为两位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爹爹“报仇”。

说白了,这孩子是被仇琰保护的太好、宠的太过,即使回复了神智的清明,为人处事上也还是一味的莽撞天真,不计后果。

“莫然,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取了酒来!”

白衣粉裙的丫鬟托着玉盘走到墨染身边,后者抿着淡红的唇瓣,在皇帝和满场宾客须臾不离的注视下往酒盏中斟满琼浆,随后双手捧起,一步一步的往皇帝跟前走去。

随着墨染的靠近,皇帝眼中的惊艳再也遮掩不住,当墨染在桌边屈膝停住,姿态优雅的将酒盏送上的一刻,皇帝伸手一把握住了墨染玉色的手腕。

细刻着麒麟图腾的酒盏顿时倾覆,熏人欲醉的酒香没入墨染宽大的衣袖,渲开浓烈的醉意。

一时间笑语尽绝,满庭皆寂。

没人再去理会撒尽的酒液,倒掉的杯盏,更没人敢去细看皇帝与墨染之间的暧昧纠缠。

皇帝双手如钳,紧紧攥住墨染的一双皓腕,因多年沉浸酒色而浑浊的眼睛贪馋的在他的脸上、身上逡巡游移,嘴角勾起得意的笑,“你就是莫然……?”

墨染也笑,“是,我就是‘莫然’。”

皇帝枯瘦如鹰爪的指节暗示的抚摸着墨染腕部光洁的皮肤,“你可知道我是谁?”

墨染垂下浓密卷翘的睫毛,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不然,我来这里作甚?!”

话音甫落,墨染轻快的自皇帝手中挣脱开来,念了几句要诀,十指便猛生出带着尖利倒钩的血色指尖,恶狠狠抓向对方的脖颈。

皇帝本能的扭头避开,脸侧却被划出一道深长血痕,足可见墨染下手未留半分余地。

席间倏地爆出男女尖利的嘶叫,袁成宗白着脸大喊“有刺客——快来人——”,话才刚出口墨染的左掌就从他的胸前直穿过去,血珠劈哩啪啦溅落一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亲见这幕画面的几个女婢凄厉的惨叫着,有不济事的直接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皇帝趁乱在护卫的掩护下往院外逃去,边逃边喊“给朕抓活的”,竟然依旧色心不死。

墨染推倒僵立不动的袁成宗,抬起染血的手搁到嘴边舔了舔,眯起眼瞅着两股战战飞窜逃命的皇帝一行人,晃晃悠悠的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

白亮到刺眼的闪电撕裂墨紫色的寂静夜幕,随后就是瓢泼如注的大雨。

薄薄的纸灯笼悬在屋角,和着风声雨声微弱的晃动,熏黄的烛光带起一地闪烁的碎金。

深长的仿若无尽的巷弄里,几声惨叫依次响过,就再无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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