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的话掷地有声、暗有所指,听在蓝颐耳中就如落下个九天闷雷,哄哄的响,把蓝颐的五脏六腑炸得粉碎,半点儿也收拾不起来,连刚才升起的消戾之心都抛却了。
“府里这样的规矩,真是……这世上便真没有长情之人么?”蓝颐失神的问道。
“自家养得东西有什么长情短情,横竖不过是些贱奴,生死由主。”戚氏道。
“万物有灵,怎可轻贱,这生生死死、循环因果和今日他朝、福报怨恨……表嫂难道不放在心上。”蓝颐为猫谏言又何尝不是自怜身世。
“轻贱?哼,这些贱奴也配主子们花心思,也配得上‘轻贱’二字?人为万物之长,这世间除了人其他的又有些什么值得花心思?哈哈……颐表弟,你说话颇有趣味。”
蓝颐闻言一凛,正色道,“表嫂贵为一房主母,如此言行蓝颐颇不赞同。”
“你……”戚氏顿了顿神色不愉道,“颐表弟,你如此言行可是让表嫂在奴才面前失尽了面子。”
“万物生灵何辜?今日有猫因表嫂丧生,蓝颐人微言轻,所言之事表嫂不放在心上,但来日方长,表嫂戾气沉积,恐怕是祸非福。难道表嫂不思为后世儿孙积福?”
“本夫人做事不需人教,表弟请回!”戚氏恨恨回头,再不看蓝颐脸色,心中积了十二万分的怒气。
“既如此……也罢,世间万物自有因果,表嫂好自为之。蓝颐告辞。”
蓝颐应诺离开,戚氏回头看蓝颐背影眸光连闪,口中恨声道:“竟敢咒我儿性命安康,实在可恶!”
戚氏招手唤人过来,暗中吩咐一番,那人连连称“是”领命离去。刚才看蓝颐在花园中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戚氏暗疑,如今心中记恨自是要探究一番以便借题发挥。
“我倒要看看这满口慈悲的轻灵之人果真纯纯无辜否。”戚氏口中言道,脸上狠戾之气愈盛。
“走,我们回房。”戚氏对随侍众人道。
“是。”
“少夫人,这猫……”一人胆怯问道。
“嗯,便埋在这花下吧。将这灵秀之地作了它的葬处,也不枉我疼惜一场。”
“是。”
片刻后,花园又复寂静无声。园中牡丹枝繁叶茂,舒张身姿、招摇颜色,颇有些骄狂燥乱之态。
乔三早早便回了乔府,此时正坐在自己房中发愁。
适才,到“叙情馆”坐下还不到半刻,便听馆中侍应的小童说有人要为晚香赎身,嘴上种种惊奇鄙夷自不必说。花七公子闻言怒不可遏,先将那小童着实教训了一顿,随即到馆后宿处去寻找解救心上人去了,哪里还顾得难为乔三。得此良机,乔三公子自然是脚底抹油、快快跑路,寻空出了“叙情馆”,生怕被相熟的小桃看到,说他乔三公子薄情,过门不入。
回到乔府,乔三公子直奔蓝颐居处,本来一肚子话可真到了却是情怯,在蓝颐院前转了又转拿不定主意该进该退,最后索性回了自己的屋子。如今便是坐在屋中发愁。
花七公子今日在“叙情馆”胡闹一番,冲冠一怒为蓝颜,虽说捅破窗户纸折了面子但也坐实痴情梦破了僵局,算是得偿所愿。这以后花街中是传“官家子,慧眼独具”还是传“苦命人,暮年逢春”都和痴情人无关,不过是昨日风雨昨日事。
“乔府这边……”乔三公子想到自家事儿一阵头痛,“这花七,实在可恶……”
花七在“叙情馆”折腾一番,抱美而归恣意温存,天大的美事;在乔府这儿折腾一番却叫乔三惹恼了骄颜、得罪了美人,如今想要美人回心转意,怕是要费尽心思。
“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乔三对着桌上的空茶杯再次唉叹。
“公子,厨房人来问午膳想吃点儿什么?”伺琴进屋问道。
“近午了?”乔三点点头,没想到这一来一回费了不少时辰,和花七出府那阵才刚过辰时。
“是,公子。午膳怎么安排,也是请蓝公子过来一起么?”伺琴道。
“这个……”乔三拍拍脑袋计上心来,“不了,今日午膳我自己吃,你嘱咐厨房送些表弟爱吃的菜到他房中,别说是我说的,也别提我在府里。”
“是。”
伺琴下去准备,乔三公子解了愁怀笑逐颜开,这情人间的相处总要吃个小醋、闹个别扭,方可怡情、才有情调,一味讨好或是欺瞒哄骗不得法,不妨试试以毒攻毒。
午膳后,伺棋来回复,道蓝颐公子什么都没吃,饭菜原样退回来了。乔三听了不恼反而心情大好,笑眯眯的吩咐伺棋,晚膳前加顿鹿茸粥,乔三公子今日要进补修养,以备所需。
深夜,乔三衣襟上撒了酒,装扮一番往蓝颐居处行去。虽然一身酒气,乔三脑中却是清醒无比,今晚设计演绎定要美人回心转意才好。
进院前还见蓝颐屋中灯火透亮,走到近处反而熄了灯火,自是蓝颐所为。这其中的妒恼愤恨、气怒心性乔三晓得。乔三已打定主意要蓝颐就范却是不管这些,只推了屋门往里闯,却也不见茧蛾出来阻拦。
窗外悬个新月,星子璀璨,屋里熄了灯光也不觉昏暗,四处陈设隐约可见。
乔三抬眼看去,幽蓝的宽大衣襟笼着蓝颐瘦削的身子倚在床边,幽幽的蓝光随着那人的身子闪烁颤动,仿佛在哭泣低诉。
见此情景,乔三心下一软抢上前去,将蓝颐搂进怀里轻声安慰:“怎么了,为何伤心至此,竟哭了。”
怀中玉人沉寂无语,只软了身子任乔三搂抱,满室幽香入鼻,手中雪肤如脂,呼吸间牵动情丝,乔三说不出的心动怜爱。
如此情景将乔三原先所思所计忘了个干净,一股脑将心中真情倾诉:“颐,莫哭了,如此容易伤了心神。我已对你许了真心又怎会再找他人欢爱叫你伤情?那花七平素便是个嘴滑的,他胡言的话你莫放在心上。今日我去了不过是老友相聚,寻个地方全了情意。那些酒色之所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地方,我怎么会久待,怎么会叫你在府中惦念?今日更是吃了茶便回来的,连人都未曾叫过呢。你信了我,莫再苦恼。”
13.情动情伤更钟情
蓝颐侧身向里躺着半天不见动静,乔三伸手往蓝颐脸上抹去,滑腻腻的不见泪痕。
“好了、好了,莫伤心气恼,你这样我看了也揪心。”乔三继续道。
乔三收紧了怀抱,怀中玉人只静卧不动任他手脚,乔三心中失笑,料想蓝颐此时必是羞臊情难的时候,想重拾旧欢、恣意欢爱要逼他就范才好。
想到此,乔三扳过蓝颐脸庞低头吻去,待离得近了方看清怀中玉人惨白的头脸不分眉目,仔细分辨竟是眼耳口鼻俱无。只一眼便将乔三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跌下床来。
乔三惊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屋中灯光倏地一亮,照的乔三眼盲。乔三眨眨眼向亮处看去——蓝颐身着浅色中衣坐在桌边,方才正是他将屋中灯盏点亮。乔三怔怔无语,再向床上看去,哪有什么温顺玉人无颜妖孽,分明是蓝色外衫搭在枕上,被乔三急切间拥住了当成个美人在怀。
“风流倜傥的乔三公子怀中何时缺过美人,如今抱个枕头自说自话半天却是为何?莫不是转了心性,要学那呆傻痴情人做个纯情的?”蓝颐冷颜讥道。
今日并未饮酒,乔三此时却觉迷糊昏沉,方才那衣衫颤颤抖动分明是个哭泣模样,等抱在了手里曲线弯延又分明是个玉人在怀,怎么眨眼间就变成个套皮枕头……
乔三正心思不定,突听到蓝颐说话,抬头时恰见蓝颐冷清着眉眼做出个讥笑模样,乔三心急蓝颐恼怒,忙应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自然,自然什么?自然不曾缺过美人还是自然转了心性?”蓝颐扭转身,中衣的襟口不严露出一抹肌肤,如雪似玉,看得乔三心痒难耐,轻手轻脚向桌边行去。行到近前乔三正欲寻机亲近,蓝颐青褐色的眸子一转正落在乔三脸上,盯得乔三脸皮讪讪,摸着鼻子坐到了近旁的椅子上。
“自然——自然是对你真情实意、痴心相许,从此再无二心、不负佳人。”乔三公子虽情话说得漂亮却自知难以取信佳人,讪笑着看蓝颐脸色,只望莫惹恼了佳人,否则今晚就要无功而返了。
“真心实意、痴心相许便呼朋引伴、共赴青楼,再无二心、不负佳人便此时方回、酒气满身?哼,乔三公子的真情话说得好听,只是这言行之间的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蓝颐在屋中自是听了乔三刚才抱枕而言的真心话,却是不为所动一味讥讽数落。
听蓝颐之言,乔三心中将花七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混蛋捅了马蜂窝便自去逍遥,留下个烂摊子要乔三自己收拾,这忍气挨训、吃苦受罪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这花七真是天生的灾星!
心中感叹,却不能以此脱罪。乔三探身靠前小心言道:“老友相聚寻个去处本就要寻那舒服安逸的所在,才全了情意不慢待知己,说白了不过是应酬的彩头,图个脸上有光,如何能将这事与你我的情分相比,那岂不是自轻自伤?”
“呵,好个自轻自伤,倒成了我的过错了。蓝颐自比不得乔三公子身份尊贵,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薄命人,能与何人相比?付了痴情便自此无悔,许了真心便由得人轻贱糟蹋,总归不过一句话:生死由君!”
蓝颐这句是从戚氏的话感伤而来,那“轻贱”二字入了心胸伤了情怀,如今说出来便着实含了悲意,直听得乔三心恸。
乔三忙上前拥住蓝颐道:“几时有悔,何人曾轻贱?如此说便是要我也跟着伤心伤情。便是今日寻了那逍遥去处,心中也未曾忘怀你半分,刚才说过了只吃了盏茶的功夫便赶回来了,连人都不曾点过,便是怕负了你的情意。你如何不知我的心意……我的心意与你是一样的。”
乔三话中真情一片,蓝颐闻言按下一半恼意,口中道:“油腔滑调没个正经,如今仍要欺瞒我。若只吃了盏茶怎么这时才回来,还一身酒气?”
听此言乔三恨不能自捶两下,原是为了赚回蓝颐所设,只是这计谋刚进屋时因心软已失了先机,如今用计不成反倒成了催命的符咒,将寻欢偷腥的罪名落到了实处。
“唉——”乔三重重叹气不语。
“怎么不说话,解释不出了么?”蓝颐收了悲戚模样,又恢复个清冷样貌。
“这……”乔三公子一句话憋在肚里进退不得。
“这便是乔三公子的真心,哼,好稀罕!”蓝颐又道。
被逼得急了,乔三将实情脱口讲出:“与我说这么久的话,我口中可有酒气,可有醉意?不过逗你玩的,如何能当真?”
“哼,可不是么,不过是乔三公子闲来无事逗着玩的,如何能当真?便是在我面前也与那花七眉来眼去暗传消息,更何况是这些不费事的东西,可信手拈来。”
眼瞅着蓝颐又有恼意,乔三暗骂自己,明知道蓝颐的恼气未过怎能与他使性儿胡言这些,触了他的痛脚惹他反复。
想到此乔三忙换了脸色一味讨好:“说这些做什么,又要勾引那伤心处不是?本就没什么事,越往坏处想越觉心怀难解,倒自添了烦乱。花七如此的心性,你要我如何?平日胡闹惯了的也不觉什么,倒惹了你不快,若你不喜以后我约束他便是,莫因这个伤了你我相处的情意。刚才我说话是为逗你乐的,怎又往歪处想,难道你看不到我的真情真心?颐,如此便是你我相知一场么,我将这一世的情意都许了你,你如何不信我说话?颐——”
乔三悄声轻唤却是喊到了蓝颐心里,这清浅暖濡的一声“颐”系在了蓝颐心头紧要之处也系紧了蓝颐一生情缘,直喊得蓝颐心思酥软、痴情无悔,迷醉了惺忪眼,再也挣脱不出红尘苦海。
“唉,你个冤家……”蓝颐心下哀叹口中无语,便是知道乔三有心欺瞒又怎地,既已动了心,无论如何都是纠缠倾覆、痴傻半生……纵被无情负,不能休。
乔三话中的真情蓝颐自然晓得,言语间情理通透也叫人信服。蓝颐信了七八分,心中渐渐熄了恼怒却是放不下身段做出个笑脸相迎,只坐在桌边无语。
虽不知蓝颐心中如何想法,但蓝颐已收了恼怒乔三看得清楚,忙趁热打铁道:“颐、颐……莫气恼了,我心疼的紧。”
“哼。”蓝颐轻哼一声不语,脸上渐渐收了冷意。
“如此我说个趣事给你听,可好?”见蓝颐回转,乔三连忙哄到。
“嗯。”蓝颐轻哼一声算是答应。
“我这事只说给你听,不能叫别人隔墙听去了,你且附耳过来。”
“你要说便说,这么多花样。”口中虽抱怨,蓝颐还是将一边耳朵贴去。
“这事便是……我想你想得紧,只一天便这样,以后如何……”
“没个正经!”蓝颐红着脸骂到,不等乔三将话说完一把推开了去。
“这如何不正经?”乔三公子恢复了潇洒样貌。蓝颐脸红情动便是已经心意回转,如此乔三公子自然心下无忧。
“哼,不与你说。”蓝颐双腮晕红,别过脸去却是唇边带笑。
“我偏要与你说……”乔三也转到桌子这边,堵住了蓝颐做出个登徒子模样。
“不理你。”蓝颐转身要走,被乔三一把搂住了抱在怀里。
“莫动,想死我了……”乔三贴着蓝颐的耳朵说话,阵阵情话混着热气往蓝颐耳朵里钻,湿热的气息撩拨得蓝颐浑身酥麻无力挣扎,任乔三上下手脚。
“你个冤家,只会欺负……撩拨我……”蓝颐情动,轻喘不已。
“如何怪我,这身子是识人的,不是你便不行……嗯,只问你如何给我种了情毒……”
“呵呵——”蓝颐轻笑了声,声音说不出的轻灵愉悦,也更是催人情动。
“得意了吧,呵呵……如此便是捉着乔三公子的要害了,以后无论怎的都随你……”
“唉,冤孽——”蓝颐轻叹一声放开心怀,攀紧了乔三随他沉浮舞动……
14.彻夜不眠两缘由
屋内浓情蜜意,气氛正炽,窗外偷窥之人却是惊呆了双眼。这仆从奉了戚氏的命令前来查探,没想到无意间探得此事,一府之内表兄弟相奸是天大的丑闻。仆从站起身来好半天不辨东西,待回过神儿,忙屏住了呼吸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外赶,自觉隐蔽了行迹却不知偷窥之事早已落入了有心之眼。
乔三、蓝颐一夜缠绵,浑然不觉时光飞逝,直到拂晓方熄了情火爱欲,相拥睡去。春宵苦短,两人自然不知乔府之中、几院之隔,二少夫人戚氏房内异变频生、惊惧连连,屋中众人也是一夜未眠。
那仆从返回戚氏院落时浑身鲜血淋漓、面紫气粗,不知路间遭遇了何种事情,形状疯狂,挥舞着手脚推开众人硬闯进内屋,将正在榻上打扇纳凉的戚氏吓得一个激灵坐起,盯着那人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