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Yukikaze
Yukikaze  发于:201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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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和平这人就这么没劲,我开玩笑,他到严肃起来了。

“我知道劝你也没用,”他不敢直视我,“子弹不长眼睛,看见地雷也躲着点儿走,你是医生,不是敢死队。”

不说话,我就看着他,等下文。

“我不会说肉麻的话。黎晓,在中日我就你一个死党,跟别人都那么回事儿,跟你才是真的。咱俩也闹过别扭,后来不也好了?感情是需要经历考验的。我知道你这次走不光是想锻炼自己,原因我想我也不方便问。但你记着,无论出了什么事儿,哥们儿永远站在你这边儿。黎晓,千万保重自个儿,哥们儿真的不能没有你!”

看他快说哭了,我赶紧给他一个告别的拥抱:“做穿刺的时候手上稳当点,往后可没人提醒你了。”

他声音已经带哭腔了:“心梗不算什么,利多卡因是第一针,别再忘了!”

我有点后悔这个离开的决定了。我从来不知道,除了陈子非还有那么多真心关心我的朋友。

秋天住老宅简直就是折磨。

一大早被车流和喇叭声吵醒的日子已经连续好多天了,以为远离了市区就不会再过那样嘈杂的生活,没想到香山红叶的魅力却一年比一年大。如烈焰席卷山峦的一般壮丽的景色感动着游人的心灵,却折磨着我的睡眠。

这一年的红叶热烈,陈芳菲的事业却要告一段落了。她在红十字会最后一年的工作结束后,即将到老宅开始退休生活。虽然只有42岁,但她的心早已跟老人无异,她总说,我真的需要休息。为了做好准备迎接她,我提前一个月住进老宅,收拾院子暖暖房,给她一种回家的感觉。

北京已经好多年没有秋天了。如果不是红叶的到来,还有堵塞地水泄不通的香泉环岛,我真的快要遗忘这个伤春悲秋的季节了。

“老三?你起来啦?”

我住在西厢房,老妈住正房,九点多老太太早就起了。我套上毛衣出门应她:“起了起了!”

一大早她就操持起中午饭,手中的筷子飞舞,白瓷碗里的蛋液被激起优美的弧度,活像柔软的绸缎。

“别误了接你姐,”她从厨房里出来进去的,又要和我说话又要盯着灶上锅里煮的东西,“广播里说外边堵车堵得厉害……”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走那边就是了。”进厕所之前我嘱咐一句,“别忙活了,歇会儿!”

老妈在老宅也住了快一年了,城里的房子我会定期去看,隔段时间也会跑老宅看看她缺什么给她带点东西,偶尔还要拉活儿。我时常安慰自己,我的生活还是挺充实的。

尤其是时不时还去看看黎爸爸,去中日医院兜一圈的时候,我更觉得自己充实了。

中日的急诊科这些年没什么变化,还是平日里和黎晓搭档的那几个人。袁主任好像要退休了,武和平削尖了脑袋盯着这个职位。高丁据说历练得越发成熟了,很快就能独挡一面。

黎晓走后的一段时间,我硬着头皮去问了所有和他认识的人,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张奚冉还没我知道的多,黎爸爸和武和平和我差不多,黎晓只是当面和他们道了别。那天保利剧院的那个女人——田泽,她也只是收到了短信,其他的一概不知情。

就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我盯着他最后发给我的短信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听着号码是空号的回音,头痛欲裂。

他会去哪里?他能去哪里?一想到这样的问题,我的头就更疼了。

接到陈芳菲的时候,她一脸的轻松。这次是真的不走了,以前接她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她身上外来的气息,这次是完全熟悉的北京的陈芳菲了。

“妈忙活一早上了,为了给你接风。这两天香山的红叶火的很,那边堵车也堵得厉害。不过你要是想去我就舍命陪君子,你还想干嘛我全程陪同。东房我早给你收拾出来了,你要是想和妈住呢我们也都随你……”

“子非,有黎晓的消息吗?”

我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我一脚刹车站住,好歹没上高速。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侧过神来直视我:“我是看你憔悴成这样,我心疼。”

在红十字会最后一年的工作,陈芳菲在瑞士一件儿童福利院照顾先天伤残的孩子。她喜欢孩子,有时表现出的性格又跟孩子没什么两样,这份工作自然做的得心应手。期间,MSF曾来招过人,他们未来几年要在西亚地区有个大的医疗项目,现在急缺助产士。红十字会的高层就将陈芳菲推荐给他们了。

虽然决定了要退休,但她也了解了一下情况。在非洲的工作经验让MSF非常看重她,很希望她能加入。但在了解情况之后她还是拒绝了。

“真的太危险了,”她认真地解释着,“除了绿区以外没有地方是安全的,即便是首都巴格达的市区,你也很可能在一条无名街巷或一栋肮脏的建筑里丧命。”

MSF还算人道地对她讲述了这些可能发生的事情,不然以陈芳菲的性格她真的可能一时冲动。

“他们为了拉拢我,说这个项目里不只有我一个中国人。”

我感觉到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我看着她的眼睛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测,却从中读出了毫无掩饰的坦诚。

“于是我请了假赶去布鲁塞尔,他们说他在那里补习阿拉伯语,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出发了。”

“他……为什么要去那儿呢……”我不知所措到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了。

他们相见的过程非常平淡,黎晓见到陈芳菲表现出了应有的诧异,但很快就平静了。

“子非,你真的不用自责。他去MSF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医生,想用这样的机会锻炼一下自己。不是为了逃开你,也不是因为晓非……”提起晓非她又觉得多嘴了,“总之人家是为了自己的发展考虑,你别多想。”

“那是伊拉克啊!”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怎么能一开始就派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MSF是怎么了!”

我闭起眼睛,头抵在方向盘上,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出发之前,我给陈芳菲发了一封电邮。她要我一定定期给她发些东西报平安。我实在不知发什么好,就把这个在总部门口所有即将赴伊拉克参与项目的工作人员合影给她发了过去。并附上了一句话:我是有组织的人,请别担心,我会很好的。

我知道陈子非会看到,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给他什么话。确实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可当时我不知道的是,这竟是我们这一群人唯一的合影。许多年之后,这张照片会陈旧成秋天树叶般的黄色。除了我带着满身的伤痕落叶归根,其他人都化作了伊拉克群山中的一抔黄土,永远的在异乡漂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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