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言说:“校长,我错了,我只给了圣楠还有他们两个人一人复印了一份,谁知道一传三,三传九,最后全班都知道了,最后弄成这副局面,都是我的错。”
仲叙原本一肚子的火,这会听了这番招供,火又憋着发不出来了。谁说这小子数学不好,仲叙这会看他说起话来通窍着呢!
仲叙没说话,李莫言又说:“校长,您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拖累您的,如果最后收不了场,大不了所有的过错我一个人承担就是!”
仲叙听了这话,火又上来了,是真气着了,拣着桌上的一本书,就朝李莫言扔了过去,一边骂道:“你怎么承担,再记过一次,等着被开除吗?!”
是的,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李莫言已经有一张黄牌在身,再加上他没有家庭背景,真处罚起来,没准被直接开除了都有可能。
仲叙没办法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这事他也有责任,人家只是个孩子,他却是个成年人,他得负主要责任。
李莫言接过书,小心翼翼的送还给仲叙手上,怕对方再扔他,一边后退,一边举手做躲避状,嘴里小声嘀咕:“开除就开除,反正我也不是这块料。”
仲叙哪听得这话,还想再砸一回,但是人家毕竟不是他的子女,他也不能把对方怎么样,只能是怒其不争。
仲叙说:“你就管好你自己,这事不要插手了,他们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跟他们几个也一样传达,保持当初一致的说法,什么也没偷到,其他的问题,由我来想办法解决。”
大不了从实招来呗,他本就没想当什么校长,真失去了,也不可惜。
对方不肯离开,拿眼睛瞟了瞟仲叙,欲言又止,那眼神里大有文章,不像是可怜,倒像是怜悯?
仲叙没注意这些,他实在气不过,骂道:“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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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主任秉承了仲叙的最高“指示”,荣盛的学生们他们惹不起,于是把矛头指向了他们的授课老师,认为是他提前透露了考题,扰乱了考试秩序。
荣盛的老师不比其他学校,知道这些出身名门望族的学生们没一个他们惹得起,因而一向慎言谨行,该授课老师如今也是百口莫辩,只能认栽。
学生们不愿重考,于是这事越闹越大,教务处面临很大的压力,越发加快了处理速度,而那名授课老师则面临着被开除的处分。
仲叙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样严重,他断然不会连累无辜的人,正想出面干涉,不料有人快他一步,站出来扛下了所有的过错,这个人就是李莫言。
仲叙听了这消息,不禁有些傻眼,但是事已至此,也无回旋的余地,总不能再站出来说他才是始作俑者吧,那就越发扯不清了,不是明智之举。
仲叙只得又说了些好话,把处罚降到了最轻,但记过仍旧是难免的。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李莫言再也不能犯什么错,否则就会被荣盛直接开除。
25
期末考试结束,学校却没有完全放假,因为除了毕业班外,其余各个班级还要举行一场学期末的才艺汇报演出,有些班级甚至把这场演出视作比期末考试的成绩还重要,这也算是荣盛的特色之一吧。
当然,毕业班也有他们的节目,只是他们的身份比较特殊,节目形式自然有些不同,不与普通班的汇报演出混在一起。
而这样的汇报演出不光是学生、老师们需要参加,学校也会邀请家长们参加,荣盛学生的家长个个都不是凡人,这样重要的场合,仲叙身为校长,自然不能错过。
晚会?仲叙最怕张罗这种事,但他如今身为校长,也是不得不入乡随俗。
真正到了那一天,场面比仲叙想象得还要隆重,整个校园张灯结彩,大礼堂布置得富丽堂皇,好比仲叙平日里参加的大型慈善晚会一般。
仲叙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身份尊贵的家长们,他作为仲家独子,从前也经常参加一些商业聚会,其中不乏各路有钱有势的名人,但是那时他只是一个过客,应付了事也没关系,可如今他却要以主人公的身份招呼这些人,费神程度不可同日而语,没过一会,他便有些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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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叙的三姐和三姐夫也来了,对方看见仲叙,满脸的欢喜,拉着他说道:“我今天听到的关于新校长的好话,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多,弟弟,你真是我的骄傲。”
仲叙的三姐已经四十有余,虽因细心保养,气质颇佳,穿着打扮又很精心,看起来较实际年龄年轻,但是再怎么会保养,眼角的皱纹和疲态却也藏不住了,跟今晚其他同龄的全职太太们比起来,着实逊色不少。毕竟操持家族企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又不肯把过多的权利交给丈夫,宁愿将来留给儿子,越发多了几分负担。
是的,越是摊子大,越怕外姓占了好处,夫妻之间都不可信,就只相信血缘,这种事情,仲叙也是见多了的。
仲叙每一次见到三姐夫妇两人,都会觉得由衷的羞愧,这本该是他的责任,正是由于他的不作为,才使得这个小家庭这样的辛苦。
听说这两年,夫妇两人的关系也差了不少,以前三姐夫出身贫寒,受三姐的提携才有了一些成就,他心中感恩戴德,偶尔三姐强势一点,他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可如今不一样了,日子过去久了,原来的旧情忘得七七八八,再加上这些年的卖力工作,心中也有了一些底气,再对面妻子的独裁,心中越发不平衡起来。
三姐又说:“妈妈没听到这些话,否则不知道多高兴。”
在仲叙记忆里,这还是三姐第一次夸奖他,仲叙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不过是有一天心血来潮当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校长而已,一家人就差没呼天喊地感谢上苍的厚爱垂帘了,难不成他以前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不成?
仲叙还没回话,对方已经松开他的手,去与其他熟识的家长招呼去了,临走前又作势扫了扫仲叙的肩膀上的灰尘,以示姐弟情深。
是的,对方只是说了她想说的话,仲叙回不回话,都不要紧。
仲叙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三姐夫,似乎有点理解和同情起对方来。
两个男人之间没有那么多亲近的话可以说,只是点头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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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叙很早就知道自己是gay,一直没憧憬过婚姻,但是他如果结婚的话,也绝对不会找一个像他三姐那样强势的女人做妻子,相信金钱权势多过相信自己的另一半。
最好就是能找一个像——
究竟像谁好呢,仲叙认识的女性角色不多,一时也想不出谁谁谁,自家老太太倒也不错,就是传统大家闺秀出身,思想保守了一些。
仲叙正在思索着,忽而看见一人,嘴角油然扬起一丝微笑,心想着,若是能像这人这般细心恬淡而又包容开放便是很好的了。
仲叙上前握了握那人的手,招呼道:“来了,欢迎!”
米时笑着回道:“谢谢!”
是的,米时也来了。米乐也是这里的学生,他当然要来。
仲叙客套着问了一句:“米乐晚上可有节目?”
米时笑着摇头叹道:“说是要奏小提琴,神神秘秘的,我都还没听过。”
仲叙就是喜欢跟米时说话,对方心思缜密,又句句透着真诚,让人心旷神怡,不禁好生羡慕严臻明,扫了一眼四周,没见到严臻明的身影,便随口问了句:“臻明没来吗?”
话一出口,仲叙就后悔了,他这口直心快的毛病,早晚得吃苦头。那两人的关系,虽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秘密,但哪里又能在这种场合下公开!
米时脸色未见有何不妥,只淡淡应了句:“他公司有事情,脱不开身。”
仲叙脸色尴尬,赶忙应声。
米时也知道仲叙今天必定忙碌,两人说了几话,他便主动请辞:“你去忙吧,不必招呼我,我也要去找位子了。”
仲叙心中贪婪,想与对方继续交谈,但他确实是有一堆事情要忙,只得点头应了声好。当然,他也怕再说错话,再惹对方诟病。
仲叙又张罗了几圈,不过晚会很快也就开始了,他直到坐定之后才从会务的志愿者那里拿到节目名单,这才知道主持人是男是女,琐碎杂事,都已经有人给他安排好了,他只需在最后时刻招呼一下宾客,顺路贪功便好,说到底,仍是个幸福的人。
26
荣盛的学生基本都是出自大家,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些附庸风雅之事物,再加上后天的引导与培养,自然也就不乏艺术气质和才情,这些都是与晚会的精彩程度成正比的。
荣盛的师生们怎能不重视这场晚会,一来学生们可以尽情展现自己,赢得异性和长辈们的青睐,为自己的将来谋好去处;二来大家心知肚明,只有这些家长们满意了,有了他们的慷慨解囊,荣盛学校才能继续下去,他们才能保住自己的饭碗。
一共只有二十几个节目,仲叙一边看着节目,听着老校长的点评,一边鼓掌,时间很快也就过去了。
圣楠所在的高二一班一共有两个节目,一个集体的小合唱,还有一个是圣楠等几个男生组成的组合,一起跳了一段霹雳舞,仲叙看完后,总觉得怪怪的,接着才发觉了不妥,是的,这两个节目里,都没有李莫言的身影。
难不成是因为期末考试作弊的事,连最后的汇报演出也不让他参加了?
仲叙心里难免涩涩的,这件事情的主要过错在他,却都记在了李莫言头上,也算他欠了李莫言一个人情。想他堂堂一个校长,却欠了一个高中学生的人情,事情多少有些滑稽。
仲叙下意识往礼堂的后方看了一眼,只见末排的空位上果然孤零零的坐着一个人,对方穿着西装打着领结,也算是盛装出席,只是模样却有一些落寞。
李莫言也看见了仲叙在看他,下意识挺直了一点腰杆,冲仲叙笑了一笑。
晚会结束了,所有人都起立鼓掌,仲叙一边接受着周围家长的致谢与道贺,一边下意识朝后排看了一眼,原本李莫言坐的位子,这会已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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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那些尊贵的家长们,仲叙又折回去跟着几个晚会的组织者一起留下来收拾礼堂的残局,对方哪敢劳烦他亲自动手,赶忙上前来把他制止,一定要求他先行。
仲叙倒也不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想着自己去回去也没事,不如留下来搭把手,反正晚会的饮品点心,他也是吃了喝了的,劳动一下也应该。
可他还没开始脱衣呢,被这几人一起拦下,原本没多大的事情,倒显得多么屈尊折架似的,仲叙心想自己留在这里,这些人必定连说话都放不开,干脆作了罢了。
仲叙又回办公室拿了些东西,耽搁了一会,再出来时,已经有些晚了。
路过教学楼时,仲叙依旧下意识朝上边教室看了一眼,不过这一次,所有的教室都已经熄灯了。
仲叙开车沿着江边走的时候,远远看见江堤上有5、6个年轻人在那游荡,再看路边停的几辆车子,上面均贴着荣盛的通行证,仲叙料想是自己的学生,虽无心多管闲事,但还是不由得放慢了车速。
仲叙把车开近看了看,其中一人倒有点像是一直让他放心不下的李莫言。
仲叙把车停在路边,登上江堤,走近一看,果然都是熟面孔,统统身着正装,想必都是刚从晚会过来的。
那几个人正坐在江堤上抽烟,看见有人走近,有几个率先站起来了,气势汹汹的看向来人,表现得很不友好,而后认出是仲叙,又纷纷谄媚的笑着。
其中一人打开一盒烟递向仲叙:“校长,来一根?”
仲叙低头笑了笑,双手插在西裤口袋,转身面对江面,一边说:“趁早收起来吧,我就当没看见。”
仲叙说这话时瞥了一眼对他的到来完全没有反应,仍旧坐在地上,弓着背对着江面顾自抽烟的李莫言,对方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江堤的栏杆上,领结随意塞在衬衫口袋里,被风吹乱了头发,又被烟熏得眯了眼睛,看上去倒有几分颓废少年的样子。
刚说话的人笑嘻嘻的把烟收起来,一边笑着说:“校长您真开明!”
仲叙又回头看了那几人一眼,嘴角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意,他们只得互相耸了耸肩,把手上正抽着的烟也扔了,接着又有人怪声怪气的提醒了一句一旁默不吭声的李莫言:“莫言,校长来了,烟不能抽了!”
李莫言仍旧没吭声,也没转头,最后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扔进江水里。
平日里李莫言话最多,其余人都是跟着凑热闹,这会李莫言焉了,又恰逢仲叙来搅局,那几人自然觉得无趣,不如早早散了。
于是便有人说:“校长,您自个逛吧,我们先回了。”一边敲了敲一旁的李莫言:“莫言,要不咱们回吧?”
仲叙只是上来望一眼,知道这些人没干什么坏事也就放心了,也没打算久留,这会见这些人要回去了,自然也乐见其成,应了声好,互相道了再见。
李莫言闻言也跟着站了起来,把外套拖在手里,脚下却没挪步,远远的看了仲叙一眼。
仲叙也正在看着他,知他状态不对,隐隐有些担忧,想就晚会的事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欲言又止。
李莫言看出来仲叙有话对他说,于是打发了自己的同学,说:“你们先走吧,待会我自己走。”
那几人带着几分好奇的把仲叙和李莫言瞧了瞧,应了一声也就走了,临走喊了一声:“那把猛子的车留给你!”
李莫言却没回话,算是默准了。
仲叙笑笑,到底还是些孩子,仍处在称兄道弟的时候,一个个虽看上去吊儿郎当,实际上倒也心思缜密,很会为“自己人”着想。
讲义气的人,坏不到哪里去,所以说,仲叙完全没理由处罚这些人。
27
那几个人走了,留下仲叙和李莫言面面相觑,一向兴致勃勃的李莫言难得情绪低落,仲叙便有些为难了,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对方先说话了。
李莫言问:“我能坐下吗?”
“坐吧!”仲叙回道,而后率先在水泥地上坐下来。
纵使不妥,但仲叙还是问了一句:“你父亲今天来了吗?”
李莫言摇了摇头,而后自嘲似的笑了笑,“他太忙了!”一边说,一边拿出烟来以为抽,正点着呢,而后想起来仲叙还在旁边呢,又不得不收了起来,表情有些泄气,暗暗骂了一句娘,悻悻的捡了个石头丢进江水里。
仲叙深知,李莫言越是表现得不在乎,就表示他心里越是落寞,这也是他今晚情绪低落的原因之一吧,再加上考试作弊被记过,还取消了他期末汇报演出的出席资格,李莫言想是承受了不小的心理压力,难为了他小小年纪,却要被迫学会担当。
仲叙特别不擅长安慰人,只能是默默陪伴在一旁,最后干脆转了话题,带着些教训的语气,却并不是质问,悠悠然问了一句:“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明天不用上学吗?”
对方起先还没反应过来,而后才皱了皱眉,语气不善的道:“明天暑假,上什么学!”
仲叙语塞,之后恍然大悟,表情有些讪讪的,“哦,太多年没有上过学,一时都忘记了,学校里还有寒暑假。”
对方扭过头,白了仲叙一眼,带些鄙夷的口气:“你不是校长吗?”
校长?仲叙心里笑着,他不过是每天准时出现在校长办公室,行使着校长的权利签签字而已,其他什么事也没干,算是哪门子的校长!不过,荣盛中学的校长的确是太过特殊,一向无过便是功,只要没捅什么篓子,便是有大智慧、大作为了。
仲叙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回了句:“校长都太忙了,不记得还有寒暑假。”
李莫言听了更是不屑:“哼,你忙?谁相信!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校长只是个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