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言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反过来调笑对方,“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计划!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完成好你自己的任务再说吧,多出点力,可别让新郎子抱怨!”
仲圣楠没好气的回骂了一句,知道多说无益,悻悻的挂了电话。
仲叙回到酒店房间,Eric不知道他何时回回来,已经先行睡下,他不想吵醒对方,也就没有开灯,偷偷摸摸脱了衣服爬上床去,谁料临上床前一脚踢在了床头柜上,大么指撞个正着,常言道十指连心,疼得他差点没叫娘。
仲叙咬着牙才没叫出来,勉强爬上了床,听着身旁的人均匀的呼吸声,知道没把对方吵醒,才暗暗松了口气。
仲叙躺了一会,脚上的疼也缓过来了,身上疲劳,但却反复翻身,怎么也睡不着,他心里装着一些事,一时难以平复——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鲁莽无知的少年如今都长成大人了,他没有料到,他都已经重新开始了,对方居然还在找他,还没有忘却曾经的那些荒唐事,把那些信口编排的承诺当真。
李莫言说他薄情,说他残忍,没准是对的。
这些年里,仲叙尽量不去回忆,着力于生活从头开始,但是一回到故地,似乎由不得他不去回想,一些片段在他脑海里翻腾着,在这些或忧伤或美好的片段中,他渐渐睡去。
第二天仲叙醒来的时候,Eric已经起床了,对方正在打电话,见他醒了,便问他:“你要在睡一会吗?我正准备叫早餐。”
仲叙抹了抹脸,一边摇头,接着揭开被子起床。
等仲叙穿好了睡袍,Eric随即也拉开了窗帘,房间顿时就亮了,他不禁感叹一句:“天气不错!”
Eric一边收拣东西,一边问盥洗室里正在刷牙的仲叙,“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睡着了!”
仲叙吐了一口泡沫,“没呆多久,吃了个东西就上来了!”
Eric 又笑着问:“那男孩没事吧?你做事好歹委婉一些,看他那眼神,多像只迷路的小羊羔!”
羊羔?仲叙停了停刷牙的动作,看了一眼镜子中的人,不由得露出一记苦笑,Eric把李莫言当成是他曾经欠下的情债了,若是他知道其中的过往,必定不会再把李莫言比喻成迷路的羊羔。
仲叙洗漱结束,从盥洗室出来,Eric也已经收拾好了一只背包。
Eric的父母40多年前就已经移居法国,他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但他祖籍是东北,这次回国,一来是为了仲叙,二来他也很想去东北看一看。
仲叙掂了掂背包的重量,还是有些不放心,“真不用我陪你?”
Eric 笑着拍拍他的胳膊,“你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多陪陪你的家人朋友。”
仲叙无奈点了点头,Eric走了,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去住的,想到三姐提出的关于带Eric回去吃饭的邀请,他话都到嘴边了,还是没有说出来。
61
仲叙送走了Eric,随即自己也办理了退房手续。
酒店前台已经帮仲叙叫好了出租车,他拎着几件行李,刚走出酒店,一辆私家车便停在了他眼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上的行李便不见了,被人拿进了车子后备箱里。
仲叙顾自翻了个白眼,“李莫言,你还学会了死缠乱打是不是?!”
李莫言没说话,顾自上了车,伸长胳膊打开了仲叙那一侧的车门,就瞟了一眼后者,也不说话。
仲叙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这时后面还有车要进来,不停按着喇叭,仲叙无奈,只得上了车。
仲叙当真是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何以非得把事情搞得这么狼狈,他也曾年轻轻狂过,也曾追求人而不得法,却从来都是有进有退有章法,不曾强人所难,更不曾像李莫言这样恬不知耻、死缠乱打。
李莫言像是知道仲叙要去哪里,也没开口问他,径直就往仲家老宅的方向开去。
李莫言条件不差,若不是有着那些不堪的过往,仲叙没准还会为有一个这么年轻疯狂的追求者而倍感欣慰,但是这会,他显然是高兴不起来的。
李莫言也不让车内冷场,顾自说着话:“你走后没多久,我们也都毕业了,我跟圣楠都选择在国内读大学,他是为了尽早熟悉家族生意,我是为了等你回来。”
这样赤裸裸的告白直叫仲叙叫苦连连,他也不去计较其中的真假,干脆闭了眼睛假寐来避难。
李莫言继续说着:“我家里不同意我留在这边,拒绝给我提供经济上的援助,几年前,我跟圣楠他们几个合伙投资创办了一家外贸公司,现在运营已基本稳定,盈利也挺可观。去年,我们又……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完全独立,就算将来我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生存也不会存在任何问题。”
仲叙听到这里,冷汗都出来了,还好仲家老宅很快也就到了。
到了目的地,李莫言也不急着打开车门锁,仲叙打不开车门,只得转过去无奈的看着始作俑者。
李莫言说:“我晚上过来接你吃饭?”
仲叙想也没想就回斥了一句:“我晚上没空!”
李莫言并不气馁,继续提议道:“那你吃了饭我接你出去夜宵!”
仲叙继续一脸黑线:“我都说了我晚上没空!”
李莫言还想说话,被仲叙打断,他质问对方:“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李莫言答了一句:“对你来说没意义,但对我来说很有意义。”
仲叙被呛得哑口无言。
仲叙能够回家住,仲家上上下下自然是万分欣喜的,特别是仲老太太,她已经到了无欲无求的年纪,儿女能守在身边,便是最大的慰藉。
仲三小姐私下询问仲叙问他关于“对象”的事,怎么没一起带回来。仲叙便照实说他回东北老家去了。
仲三小姐随口追问了句:“回去探亲?”
“不是,他难得来一次中国,很想回故土看看,也算是追踪溯源吧。而且,他们一家很早就移民到了巴黎,老家也没什么亲戚。”
仲三小姐面露喜色,“这么说他是法籍华人,那么早就能够举家移民,条件肯定不差!难不成家里是从政的,在大使馆工作?”刚停下又接着问:“会说中文吗?多大年纪?”
这一连串的问题可把仲叙着实吓了一跳,他跟Eric认识也有好些年了,仲三小姐这一瞬间抛出的问题,有些连他都答不上来。
仲叙不想引来对方一番无休止的臆测和盘问,便推说Eric不是什么确定的对象,只是比较要好的朋友,对方很想来中国游玩,顺路就一起回来了。
仲三小姐听了不免有些失望,大抵也猜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也就不再追问。
中午一大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仲叙的两个姐姐、姐夫,以及几个外甥、外甥女也相约一起来了,其中最年长的一个外甥女都已经结婚生子了,牙牙学语的小宝贝抱着仲叙的脖子叫舅老爷,直叫仲叙汗颜不已。
这便是大家庭的苦恼吧,辈分跟年龄是无关的,常常叫人哭笑不得。若是在巴黎就好了,不管辈分,统统都可以只叫名字。
年纪较小的一个外甥女听说仲叙生活在巴黎,羡慕不已,问他:“巴黎好玩吗?”
仲叙讪笑着点头,“当然!”
对方一扬头,骄傲的说:“我以后也要定居巴黎,那里是女人的天堂。”
仲叙只是笑,夸赞对方:“有志气!”
吃过午饭,一大家子人难得坐在一起聊天,询问起仲叙这几年的经历,他一一都解答了。
大家似乎都达成了默契,并不询问仲叙当初离去的原因,也不追问他的归期,怕引来尴尬和不快。而仲叙在感激的同时,也有着不言而喻的伤感,因为他注定要再次去离去,注定要辜负家人的良苦用心。
62
半下午的时候仲叙接到严臻明的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米时亦会参加。
严臻明说:“你那边没问题,那我就叫秘书订房间了?”
晚上的饭局半下午才来通知他,还好仲叙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所以一早就预留好了时间。
严臻明想了想,又问了句:“你要不要带个伴?三个男人一起吃饭,感觉有点怪怪的。”
“那我再带男的或是女的过去,这气氛就不怪了?”仲叙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严臻明不乐意了,“我随口一说,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
这话有好大个撒娇的意味,仲叙心里不禁纳闷了:自己哪里生气了?
搞得这样正式,必是米时主意,觉得他仲叙多少年了难得回来一趟,应该一起吃个饭以示礼貌,否则以他跟严臻明的交情,什么时候邀他吃饭还提前电话预约的。
总的来说,这顿饭的形式大于内容。
仲三小姐一听仲叙是去跟严臻明吃饭,当即脸色变了变,但又不好阻拦,只是神情好大个不自然。
仲叙一时半会也难以解释,只能任由对方去猜想。
仲叙自己没车,开的是三姐的莲花,这车空间小,刹车特别难踩,只适合女人开。果不其然,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仲叙几下没刹住,差点撞上了一个骑电动车的中年妇人!
仲叙这几年在国外都习惯了,只望着一路的绿灯,便放心大胆的开着,哪还记得自己这会身在国内,到处都是横穿马路的人。
那妇人虽没伤着,却也受了几分惊吓,停下来将仲叙一通臭骂,最后是因为扛不住堵在后面的车主的不断抱怨,这才悻悻的走了。骂的是一些仲叙听都没听过的字眼,他既不反驳也不生气,只觉得有些晦气。
因为这个插曲耽误了一些时间,仲叙到达饭庄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些,严臻明跟米时早已经到了,“夫妻”两人正在小河沟里捞鱼,严臻明看见了他,冲他欢快的招手,“仲叙,你看这条怎么样?”
仲叙看了一眼网里的鱼,回了句:“挺好。”
严臻明满眼的骄傲与笑意,“那当然,我家米时亲自选的。”说完把渔网递给一旁的服务生,“沸腾鱼片,鱼骨剔干净了。”
仲叙心里有些好笑,一条鱼而已,有什么好骄傲的?估计在严臻明眼里,米时放个屁都是香的。但米时毕竟是他曾经心仪过的人,他仍念着对方的好在,也就不忍反驳。
米时有些不好意思,冲仲叙点头招呼,寒暄着问:“来啦,路上堵吗?”
仲叙只说还好,闭口未提路上遭遇的那起意外。
这是一家生态农庄,选了鱼之后,三人又去鸡圈选了一只仔鸡,严臻明吩咐说:“烧个锅仔,放少许辣椒,不要放洋葱,加些薄荷叶!”
严臻明没有这么多讲究,这些要求想必都是替米时说的,米时拉了拉他的衣角,给了他一个眼色,想是要他也征求征求仲叙的意见。
严臻明不觉有何不妥,大大方方看着仲叙,仲叙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接着又点了一个熏的野猪肉,严臻明估计是想起仲叙爱吃嫩羊排,便提议再点个羊肉,然而到了羊圈前,看着圈里活碰乱跳的小羊羔,米时于心不忍,他也不知道个中缘由,便提议说:“已经点了几个荤菜了,再点几个素菜吧?”
严臻明连忙表示同意,一点没为自己的提议被否决而感到扫兴,一边邀着米时往前走,一边回头冲仲叙亮了个笑脸,像是在说:看,我家米时多善良!
仲叙笑笑,想到自己的好友到这个年纪了,还能保持这份天真,也实在是种幸福,他由衷替对方感到欣慰。
小羊羔?仲叙听着圈里小羊羔“咩咩”的叫声,的确是楚楚可怜,想到Eric之前说的话,不禁摇头叹息。
按照李莫言那霸气外露、不可一世的个性,断然跟小羊羔是扯不上边的,Eric缘何会想到这个词语?
仲叙正在失神,却听旁边有人说:“我要那一只!”
这声音听着很是耳熟,仲叙不禁蹙眉,回头一瞧,却见那人也在看着他。青年俊朗的面容,灼灼发光的眼神,温和无害的笑容,没有一样不是诱惑的,没有一样不是掺着毒的。
仲叙暗暗叫苦,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63
为了避开李莫言,仲叙特地让严臻明选了一个包厢的位置,严臻明有些不乐意,“大老远跑到农庄来吃饭,就是为了多呼吸呼吸郊区的新鲜空气,又要坐回包厢里,那还有什么意思!”
仲叙不擅长为这种事做争论,眼看就要妥协了,还是米时及时打了圆场,“外面有猪圈的气味,没准还是包厢好!”
严臻明一听,当即举双手赞同,直叫仲叙哭笑不得。
饭桌上,仲叙也询问起米乐的情况,严臻明耷拉着眉不说话,统统都是米时回了,仲叙便心想,原来这恩恩爱爱的一家人,日子也不好过。
三人正吃着菜,突然服务生端上来一盘孜然嫩羊排,严臻明便奇怪了:“我们没点这个呀!”
服务生便说:“是有位客人送的。”
仲叙眼都黑了,这么会挑事的,除了李莫言,也就没别人了。
还没等仲叙打圆场,严臻明最先跳脚,“谁送的,指给我看!”
这下一来,仲叙有些急了,严臻明护米时护得跟什么似的,米时之前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宰杀小羊羔于心不忍,李莫言这不是摆明往枪口撞嘛!
仲叙只希望着送羊排的这人不是李莫言,可是顺着服务生手指的方向望去,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中间最突兀的一桌有客人,而那桌上只坐了一个人——除了李莫言再无旁人。
仲叙暗暗叫苦,可麻烦远不止这些,只见严臻明看清是什么人送的羊排之后,回头狠狠的看了一眼米时,冷冷吩咐一旁的服务生:“送回去,我们不需要!”
服务生面露难色,若不是收了不菲的小费,他也不敢得罪这些高高在上的资本家们,“这羊排是我们这的特色菜,要不您先尝尝吧,而且,单都已经买了,您这一桌的单,他也已经买了。”
听到这里,气急败坏的严臻明差点没上前踹一脚这不知好歹的服务生,他一丢筷子,“我严臻明什么需要别人帮我买单,退了!统统退了!”
场面眼见有些收不住了,一旁的米时看不下去了,念及有外人在场,不便过多说些什么,只说了句:“有话说话,你冲一个服务员发什么火!”
严臻明拧着脖子,不说话。
仲叙这下才真正明白过来,没什么比打翻醋坛子更麻烦的事了!
也难怪严臻明会误会,在座的只有三个人,严臻明自己是清者自清,而仲叙又是刚从外面呆了五年才回来,论理应该没有这个年纪的旧相识,那么目标就只剩米时了。估计同样的事,之前已经发生过,所以严臻明才这等跳脚。
仲叙仔细一想,又不禁觉得好笑,自己的好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事若放在十年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原来不可一世的严臻明,也有不自信的时候,原来世人眼中天不怕地不怕的严臻明,也有怕老的一天。
是的,李莫言也许样样不如他严臻明,但是人家比他年轻,单是这一条,便足够叫严臻明吃味的。
为了顾全大局,仲叙只能牺牲自己,他佯装愚钝,向米时道歉,“不好意思,那是我曾经的一个学生,想必是看见我在这里吃饭,出于礼貌,才会有这些表示,他哪里知道,不是人人都爱这羊膻味!”
米时忙客气的说,“我只是不爱吃,也不是不能闻这味,难得那孩子这么有心意,你好歹吃一块。”
这会最尴尬的非严臻明莫属了,他讪讪的问仲叙,“那是你的学生?”
仲叙也懒得理会他,只敷衍的点了点头,接着吩咐一旁冤比窦娥的服务生,“羊排放下,你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