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宝马730Li稳稳地停在田晓霏的面前。

认错人了么这是？正在田晓霏皱眉的时候车窗无声无息地降下来，开车的人略微探过身来朝田晓霏点了一下头。他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也显得非常明亮，和刚才一样，还是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象是带着特殊的磁性，让田晓霏呆了一呆。他听见对方对自己说：“她们说的那个药店离这儿不算近，这会儿恐怕不好打车，我正好顺路，不如我送你过去？”

田晓霏想了想，这人心眼儿还真好，萍水相逢的也没把自己当坏人。他点点头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很诚恳地说：“那谢谢你啊。”

田晓霏发现这个主动介绍自己名叫云斐的家伙的确是个好人——他不仅把自己送到那个药店幸运的买着了药，还把自己送到了自己住的小区门口。虽然说是顺路，但是田晓霏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今天多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吧。”

于是两个人理所当然地交换了手机号码，云斐存好号码生怕有误顺手给田晓霏拨了过去。他听见身边田晓霏的手机再一次响起了那个熟悉的优美旋律，郁闷地想自己的手机里怎么只有那些单调的铃音？

在田晓霏拉开车门的那一刻云斐忽然问道：“你的铃声是哪儿来的？”

田晓霏咧嘴笑起来，得意地说：“自己做的。”他朝云斐手中与自己同一款的手机扫了一眼，随口说：“以后有机会也帮你做一个。”

“成，那我可就等着了啊。”云斐朝对自己摆手说再见的田晓霏笑着说，然后在夜色里掉转车头离去。

这男孩真可爱，说实话他连过敏了还这么俊……而且，好象……好象他比齐钰还要漂亮一点儿……

其实在云斐看来田晓霏的样子除了眼眶外侧似乎稍微有点儿肿，象是刚刚哭过一场，其他的并没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嗯，也许是黑暗里借着路灯光看不太清，看他那么难受也不是没那个可能。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路上接的那个电话是谁打过来的呢？云斐郁郁地猜测着。他当时特意转过脸来看了一眼身旁的田晓霏，男孩接电话的声音有种懒洋洋的气质，听起来有点儿象在朝对方撒娇。屏幕的微光照在他面前，衬托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柔和的光晕。

“买药啦，回去就吃，知道啦知道啦你也早点儿睡吧。”云斐听着田晓霏和对方说拜拜，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是滋味。他很想知道那是谁，是田晓霏的什么人？

时光又忽然跳跃回了那一天，云斐也曾经这样好奇这样嫉妒地猜测过自己身边与齐钰通电话的究竟是什么人。

但是田晓霏挂上电话却变得沉默，他转过脸去看车窗外的风景。黑乎乎的有什么好看的？

云斐没问，因为他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云斐朝自己家往回开的时候车速并不快，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他提醒自己太好奇了不好。云斐自嘲地想如果有一天田晓霏有机会知道自己所谓的顺路，其实是怕他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而故意那么编的，他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会不会觉得有一点儿开心？

那种治疗胃炎的咀嚼片可真管用，云斐的胃早就已经不疼了，但是他的脑子却有点儿乱了。他摇摇头点燃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里烦恼地按下CD的播放键，响起来正是那首被田晓霏做成的铃声的歌，此时此刻显得那么动听。

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似乎还保持一种也许叫做期盼的情绪，那是从哪儿来的云斐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他却知道那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么？

陌生，珍贵，温柔而且动人。

第9章

透过薄薄一层纱帘，韩童童望望外面灰蒙蒙的天，实在是提不起精神。他觉得这样的天气和自己现在的心情正好一样，都有些差劲。

心情不好的人往往会有这样的错觉，因为大家都喜欢把天气当成自己心情的写照，殊不知情绪自身的其实要更重要些。如果心情好的话，哪怕是再差的天气也能觉得阳光明媚。

可惜啊现在显然不是这样的。

即便是休息日，韩童童也已经在平时习惯的时间醒来。他的生物钟准着呢，他一直都不怎么喜欢睡懒觉，所以一直保持着早睡早起的好习惯。而现在是个例外，韩童童是睡不着了，但是他也不想起，只是靠在床头一边抽烟一边发呆，没有目的胡思乱想着，这样近乎于空白的时间对于一个无聊而无奈的人来说有时候也挺有意思。

新的家很舒服，简单的家具和陈设，没有多余的东西，而且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是韩童童自小就一直钟爱的浅色系。这些与杨灏这套房子本来的装修基调恰巧很般配，可以说从风格到颜色都配合得天衣无缝，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审美观明明很一致很默契的嘛，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韩童童烦恼地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听任指间的香烟渐渐成了灰。

记忆是不会出错的，第六感也不会。韩童童可以肯定杨灏与自己同路，无论是住所还是精神上的依赖。

韩童童还清楚杨灏他明明也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可是他绝口不问。其实从相识的第一天起，杨灏对待韩童童的态度就一直是这样。严肃倒也谈不上，但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更让韩童童心底没底——他摸不准杨灏的心思。

说他不在乎自己吧，偏偏人家为了自己事事都想得那么周到。那么爽快的以不可思议的低价格把房子租给韩童童这事就不提了，那其实只是个韩童童故意扯的幌子，为的就是想要和这个人有所交集。

杨灏是个好房东啊，又是主动买绿植又是主动联系车位的，让韩童童想不往歪了想都难。

可是除了这些貌似也确实应该属于房东的份内事，杨灏对韩童童还是和从前一样。或者在别人的眼里看来，倒象是没把房子借给韩童童白住而惭愧。

韩童童对此很无力，要是大家知道当初自己向杨灏提出想租他家的空房子住时杨灏的确是在愣了一愣之后说不用租直接借给他住一阵的。那时候韩童童闻言也愣了一愣，心说难道这人傻啊，好心眼儿也没这么好当的，把他韩童童当什么人了？故意想占便宜么这是。

尽管他确实是在打着一个不可告人的主意想占便宜，可那与这样的便宜却完全不是一码事。

但是一转念间韩童童又隐隐约约的有些开心：如果说开口求租房子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同事，杨灏他还会这么好心眼儿这么爽快么？八成不会的吧，因为这家伙外表虽然帅，可是他对人的态度一向冷冰冰，可能根本也没谁敢向他提这样的要求。现在自己这么唐突就贸然开口，杨灏非但没有回绝，居然还主动说借，韩童童想不激动却控制不了自己。

遗憾的是韩童童很快就发现在杨灏那里这件事就是单纯的房东与房客的关系。房租是用网银付的，他们所在的部门联系也不十分密切，说实话变着花样找借口实在挺难的，自己又不能无缘无故的天天主动送上门去邀他一起吃饭。虽然说先动心的一方总是比较吃亏，但韩童童还是拉不下这个脸。那总有点儿死缠烂打的感觉，成什么体统。

韩童童就是想弄明白一件事：杨灏他这是在故意装傻么？还是说他还是忘不了旧爱，要么就干脆对自己完全没感觉……韩童童辛酸地想着数月前某个大风的黄昏自己偶然见到的那一幕，那是杨灏与来送结婚请柬的前男友分别的一刻，杨灏在转身的一刹那满脸克制着的冷静与忧伤深深刺痛了韩童童的眼，从此也成了韩童童心底不能言说的隐痛。

我不够好吗？

没有资格让你认真看看我吗？

没有机会代替那个人来爱你吗？

你不快乐，那让我给你行不行？

……

每一句话都是韩童童真想对杨灏问的，但没有一句话是韩童童真敢看着杨灏真能勇敢问出口的。他总觉得时机还没到，除了默默地守在他身旁的不远处耐心等待，目前他好像什么也不能为杨灏做。并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怕杨灏不肯接受。

这该死的单恋啊，果然能折磨得人快要发疯。

为了不被自己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给活活闷死，杨灏终于决定起床。好久没买新书了，他打算去书店逛逛。

其实在这个时刻快要发疯的人还不只韩童童一个。相比之下，住在同一栋大厦里的田晓霏同学其实更是境况堪忧。

就在两天前，在一厢情愿的暗恋里越陷越深的田晓霏忽然发现也是终于发现，让他日思夜想的“小熊请客”居然不是一个女生，而是一个男生！

太震撼了这也……晴天霹雳之类的词形容的就是当时田晓霏得知这个消息时的心情了吧。他是真的懵了，握着鼠标的右手满手的冷汗。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其实在此之前田晓霏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小熊请客”的真实面目。在他的想象里，那应该是一个极其活泼勤奋的，聪明睿智的，开朗豁达的女生。她应该在现实里也极其出色，平衡职业与爱好的能力如此强大，足以说明她能处理好所有事物的关系。

田晓霏试探着描摹着让他心仪的女孩的样子，看她字里行间的态度应该与自己年龄相仿。她的容貌也许很平凡，当然她漂亮更好。这对田晓霏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他真正在意的是他似乎终于遇到了他想要追寻的那种叫做一见钟情的对象。这应该得算是初恋的体验了吧，尽管还没来得及真心表白，田晓霏却确信如此。

但是现在田晓霏发现在不安的沉沦与奇怪的矜持的过程中，一个微小的疏忽导致整件事出了错——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性别问题，原来才是真正的难题！

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确实极其活泼勤奋，聪明睿智，开朗豁达，在现实里也确实极其出色，至于容貌嘛也绝对没得挑，但是那却是一个英俊的大男生。

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对“小熊请客”表白之后，惴惴不安的田晓霏满脑子全是如果人家说我有男朋友了之类的婉拒之后自己该怎么办。但是对方回得很快，很正经地打了一句：“我是男生。”

田晓霏呆了一呆，心想开玩笑呢吧？什么借口不好找，偏要用这样的理由拒绝么？

刚现说什么“小熊请客”发过来一张照片，田晓霏傻乎乎地点接收，然后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传过来的照片看——嗯，拍得很好，景色也好，蓝天白云，一个年轻男孩对着镜头笑得阳光灿烂。

田晓霏半天没吭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样的状况完全出于他的心理预期，表白之后什么样的后果他都考虑过，就是从来没想过居然是这么一回事。田晓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当初看文时他就感叹过那些关于时间与空间的切换，波澜壮阔的叙事风格，以及恢弘的战争场面……他很奇怪一个女生怎么能写得出那么气势磅礴的文字。

现在谜底是揭晓了，田晓霏却忽然没了底气。原来那些让自己迷惑与迷恋的文字出于一个男生的手笔，倒是解开了长久以来田晓霏琢磨不透的谜。

可是巨大的失落感与无措感瞬间向田晓霏袭来，这样大的心理落差让他措手不及。

片刻的冷场之后还是“小熊请客”先开口：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

是啊，他的确是没想到。田晓霏垂头丧气地回忆着关于两个人之间的一切，他们之间从来没说过“喜欢”二字。

这就是头脑简单的下场啊，网恋果然靠不住啊，更何况这连网恋都算不上啊……

于是在斟酌一番之后“好吃不懒做”下线之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是我太傻了，那些就当我没说过，你别在意……

田晓霏眼看着自己原本活泼的雨滴头像变成了寂寞的灰色，深呼吸，一切似乎都回复到沉寂。只有他自己知道初恋的幻灭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他需要时间，慢慢治愈自己。

“小熊请客”心里也难受起来——早知道不该天天都和他私聊的，可是谁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单纯的孩子啊！所以说玩笑不能这么开的，暧昧不是这么玩的，得，这回把人伤了吧？！可是后悔有什么用，他又急急忙忙的打了好几句话，解释以及恳求谅解什么的，但是十分钟前对自己表白的那个人显然已经下线了。

心里忽然变得空落落的，这是惹火上身么……

每一个人的节奏就这么漏了两拍，想要真正释怀，那还差得很远呢。

第10章

倪尚满意地翻阅着田晓霏刚交上来的方案草图，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晓霏这几天怎么啦？”

田晓霏有点儿走神，听见倪尚问，敷衍着答道：“啊？没，没怎么呀……”

“怎么有点儿没精打采的，嗯，失恋啦？”倪尚随口开着玩笑。

“……”

田晓霏无言以对。幸好倪尚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一听就是内线。趁着倪尚拿起听筒的功夫，田晓霏如得大赦般悄悄的溜走了。

回办公室里自己的座位吗？保不齐一会儿倪尚就得再把自己找回去问个究竟。平时觉得有这么个大哥一般的老大真不错，可是如今田晓霏却一个劲儿的想躲。倪尚对他是真的好，可是田晓霏却怕得很——他怕倪尚知道了自己心里的纠结烦恼和无措，那些没法拿出来曝光的情绪连田晓霏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弄清楚的。

别说是领导、同事、朋友了，即便是自己的亲人恐怕也没法理解和接受田晓霏现在混乱的思维和想法吧。

田晓霏想了想生怕被倪尚叫回去细问，反正也不忙，他跟邻座的同事打了个招呼转身上了天台去透透气。临出去田晓霏还没忘了揣上烟和打火机。

田晓霏以前不抽烟，这是最近才添的坏习惯，他烦。好在他也不是经常抽，拿在手里也真正抽不了两口。田晓霏是拿这个当解闷儿的东西呢，梦想着烦恼也能在香烟燃尽的同时烟消云散，他奢望着自己也能如愿找到对的答案。

对面的高层居民楼里有人养了鸽子，这个时候恰巧也是鸽子们出来放风的时间。

田晓霏小时候是他姥姥带大的，姥姥家当时住在东二环边上某条胡同的平房小院。那会儿住平房小院的养鸽子的人多的是，算不上什么稀罕。田晓霏自小就喜欢听鸽哨，长大成人后的他依然为此着迷。当然，当年的温馨小院早就在最早一批的城市规划中上了美好的蓝图，然后在实施的过程中变成了时髦的高档写字楼。每一次田晓霏路过那里，总会情不自禁的朝那个消失不见的老地方多望几眼，充满的留恋。

曾经温暖熟悉的生活场景已经渐渐演变成了风吹雨淋后褪了色的老照片。幸好田晓霏记忆力超群，那些早已被往日的朋友玩伴们忘却的陈年旧事依然鲜活的保存在他的记忆里，始终不曾蒙尘。

田晓霏寂寞地眯起眼，无声地感慨着如今在这个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心能听到忽远忽近的鸽哨盘旋在天空里是一件美好而奢侈的事情。

他在强烈的阳光里仰头用视线紧紧追逐着那些灰色的鸽群，沉默地点燃了一支烟。

倪尚接完电话转身不见了田晓霏，眉头跟着皱了起来。这孩子这一阵儿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果真是感情波折吗？倪尚拿不准，刚才明明是随口根他开玩笑的，可是瞧田晓霏那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儿，倪尚估摸着八成还真是这么回事。

该跟他谈谈吗？明天起正好是五一节放假三天，所有的工作又告一段落，谁也不用加班。那么要不要主动跟田晓霏说陪他吃个饭喝点儿小酒能不能帮他散散心解解忧？

倪尚忽然想起从前自己和叶晓棠互相喜欢却都在迷惘迟疑躲闪的那段时光，那种苦涩纠缠的情感确实是个折磨人的东西，摊到谁身上也好过不了。倪尚唇边牵起一丝甜蜜的笑意，庆幸着幸好那场无心的告白让他惊喜地发现叶晓棠对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此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