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子是花钱买的,凭什么便宜了别人啊。”张宁远皱眉怒道。
“就是因为一票难求,才更觉得座位重要啊。有些还算比较好的,会把车票的差价补给你,有些不讲理的,索性就闭着眼睛不理你,你要是狠了,他得比你更狠,还有些耍流氓的,直接作势抡起拳头就打。”
“你经历过?”张宁远问道。
“经历过啊,那年组了个乐队,去外地商演,买了五张硬座票,却因为去的晚了只能买到分散的车票。本打算上了火车,找人换换座位的,却碰上了流氓,五个位置被白白占了两个,我一个脾气比较冲的兄弟不服气,上去理论,结果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只好白白便宜他们了。最后,我和另一个兄弟一路从B市站了五个小时到目的地,把座位留给伤员和姑娘家了。”
张宁远听着有些心疼,又有些气不过,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宁远。”郝俊叫到。
“嗯?”
郝俊笑了笑,“宁远虽然年纪不小了,可是总给人一种经历得很少,很纯净很干净的感觉。一点也不想奔三的大叔。”
张宁远听了脸一黑,“你什么意思?”
“哈哈,没啥意思啊。就是很羡慕宁远,有个很爱自己的母亲。”
张宁远点点头,想想从小到大,母亲一直给予自己最优渥的生活条件,接受最好的教育,因此,一些社会底层的黑暗和纷争都是自己没有接触过的。
“还有一个小时,再休息会儿?”
张宁远却摇了摇头,“我睡够了,你要是累了的话换我给你靠一会儿好了,你刚刚眼睛都红了,也好几天没睡好了吧。”
郝俊听了心里一热,便轻轻地将头靠在张宁远的肩膀上,“你要是觉得我重就把我推开好了。”
“嗯”张宁远轻轻地应着。
直到肩膀变得有些麻木,也没有动手把青年推开,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传来规律的呼吸声,顺手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后背。
第十六章:绝对不要惹那些外表光鲜亮丽的衣冠禽兽
张宁远和郝俊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日暮四合,乌鸦南飞了。张宁远蹲在火车站门口,揉着两条完全麻木了的双腿,怎料却不注意,碰到了肋骨的伤口,疼得嘶牙咧嘴的。
郝俊见了,赶紧过来扶了一把,把人扶到了身后的花坛上坐着,然后自个儿蹲下身,给张宁远接着揉腿。
“宁远,要来接我们的人呢?”
张宁远深吸了两口气,把疼痛缓了缓,才从兜里掏出手机,一个电话打给远在B市的小助理。“ken,你人呢?我已经在T市火车站了。”
只听,电话对面的小助理,一个劲儿地直抽抽,“头、头、头、头儿……你怎么那么快就到了?”
“你丫儿哪来那么多头啊?我有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着?我不就想问你一句安排来接我的车呢,你用得着这么丑化我么?”张宁远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小助理愣是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憋了半天,小助理才幽幽地回了一句,“头儿……安排去接你的车,在高速公路上和一酒驾的司机对撞了,那司机老张是一牛脾气,下了车抡起拳头冲着对方腮帮子就砸……结果俩人都进局子里蹲着去了……”
“……我艹你祖宗!”张宁远这五个字说得是字正腔圆,一点儿也不带含糊。
郝俊在旁边听到张宁远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惊得把刚喝下去的半口盐汽水都喷了出来,看张宁远的眼神就跟瞅着一长人脸的猩猩一模一样。
“看毛看?信不信哥哥戳瞎你的狗眼!?”
郝俊咽了口口水,在心里默默发誓,这世上得罪谁都行,但是千万别得罪那些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内里却腐烂得一塌糊涂的伪精英们,那绝对就是一伙儿衣冠禽兽。
小助理那边被张宁远的几句重话吓得一愣一愣的,但毕竟和自个儿老大处得时间久了,对方雷声大雨点小的性格作风也还是颇为了解的,便安慰道,“头儿我们已经和上头联系了,暂时所有的公派用车都没有空的了,最早得等到明天早上。王总的意思是,让你找个酒店先住一晚,所有开销公司全包,您千万别有后顾之忧地好好休息一晚上。”
“我他么的连身份证都被人摸光了,拿什么住酒店?指纹验证么?”
“……”小助理想了半天,最后回了一句,“您要不找家黑点,先将就着?”
最后,张宁远忍不住砸了手机,白色的直板机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抛物线,姿势特优美得向大地母亲的怀抱投去,堪比奥运会上郭晶晶的入水动作,美中不足的是,衣服裤子落了一地,只剩下缺了后屁股盖子和电池板的铁壳子孤零零地躺在冰冷水泥地上。
郝俊狗腿地跑过去,弯腰捡起散落了一地零件,拼装了起来,该手机再次展现了其耐摔耐撞的优异性能,大手牵上娇嫩的小手,发出一阵优美的和旋,只有那掉了漆的白壳子破坏了那么一丁点儿的美观。
“宁远,你再生气,也别拿自己个儿的东西出气啊,砸坏了,还得花钱换一个,多不值得啊?”
张宁远瞥了大个子青年一眼,觉得此话有理,便把手机塞回兜里,接着又瞪了对方一眼,“你想办法,今晚给我找个遮风避雨的地儿。”
郝俊眼珠子三百六十度地转了一圈,回头望向西南边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火车站”,心虚的道,“要不候车大厅?”
“……”
第十七章:这年头严打“办证”!
当然,对于处于爆发边缘,不,应该说已经爆发了一回并且身受重伤的张宁远同志,我们心地善良(?)的二十一世纪十佳好青年郝俊是绝对不会忍心让他睡候车大厅,与一群爷们味儿十足的农民工兄弟一起挤板凳的。
可是张兄弟目前是三无人员,这没有可以登记入住的身份证,也确实是事实。
最近听说有关部门严打卖“yin”,扫黄扫得那些发廊老板人人自危,明明挺正常的小个体户都被摧残的神经兮兮,手下打工的女性学徒,都不敢让人儿姑娘家露个胳膊,就怕一个不小心被严打了。
原本郝俊和张宁远俩纯爷们,住一间标间是和扫黄半点关系也沾不上边儿的,无奈最近天下大同,半夜加个班晚归都有可能后庭不保,何况如今郝俊正打算带个无证的清秀男子开一间房间呢……
郝俊盯着宾馆门口贴着的办证广告,瞅了半天,直到眼睛都发直了,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拨这电话号码。
“我说,你杵这半天干啥呢?”
这不回头不要紧,一回头,郝俊就被吓得个半死,只见一穿着深蓝色警服的JC同志,一脸肃穆地盯着自个儿,而自己,正一手拿着手机,对着办证广告发呆。
“同、同、同志,我没想要办证,我正想着要举报,又害怕被打击报复,正犹豫着呢,您就来了。”说着,拍了拍好同志的肩膀,“认真负责,眼里不留一点渣滓,真是人民的好榜样,好同志。”
“我怎么听着,你像是在损我啊?”police上下扫了郝俊一眼,“我怎么看你,都觉着像个贴小黑广告的。走,跟我回局里一趟。”
“同志,您这可不能吓冤枉人啊!我可是个良民!”
“所有贴小黑广告的都是这么说的。”得儿,人儿同志压根就不吃这一套。
“我说郝俊,你干什么呢?这么半天还不回来。”这时,张宁远循声找了过来,看见的,就是郝俊被JC一把抓住的场面,“你犯啥事儿了?”
“宁远,快救我,这位同志误会我是办证的,要抓我回局里蹲着!”郝俊一脸苦相,朝张宁远呼救。
制服同志看了眼斯文俊俏的张宁远,问,“你们一伙儿的?”
激灵如张宁远,看着郝俊手握手机,又看了看墙上办证的小黑广告,顿时心中一片明了,知道对方是因为自己差点去蹲局子,也就琢磨着怎么帮对方开脱,“同志,我们是一伙儿的,不过绝对不干违法乱纪的行当,我们就是从A市上B市的过路旅人,在T市也就停留一晚上而已。”
张宁远见制服同志信了几分,便继续解释道,“同志,您别看我这兄弟外表挺正常的,长得也算一表人才,可是没别的毛病,就是脑残,专好惹是生非。我们以前住过的地儿,那些个贩毒偷盗的,卖淫办证的,哪个没被他举报过?
“那时候这小子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还是一个劲儿地打电话举报非法分子,结果就落下个一打电话就手抖,一见到穿制服的,就结巴的毛病,真的!这孩子心肠特好,就是方法没用对,小时候脑子发烧给烧的,您多体谅点。”
JC同志上下瞧了瞧郝俊,确实觉得有点不太正常。这时,张宁远又煽风点火道,“同志,您看我这一身伤,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小子举报了一帮非法办证的,于是被那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打击报复了。这小子自己个儿撒丫子,跑得可快了,一点事儿都没有。可怜哥哥我,年老色衰,不是,是年老体弱,就被人打成这样了。”
“那你怎么就手伤得那么严重?”
张宁远可怜巴巴地用右手抬起自己的左手,“我一直想着,怎么着都得留着张脸啊不是?就一直用左手挡着,结果就被踢残了。”
张宁远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拧了一把肋骨处的伤,顿时,鳄鱼的眼泪哗哗直流,这戏演得简直比黄金还真,只把对面的JC同志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好同志同情地拍了拍张宁远的右肩,放了郝俊,安慰道,“弟弟脑子有病,就好好管着,别
让他再惹事生非了。”
张宁远连连点头,直到把JC同志送走了,还在一直抹着早就不见了的伤心泪。
“宁远。”直到这时才回了魂的郝俊开口道。
“啥?”
“我怎么又成弱智了呀?”郝俊内牛。
张宁远冷冷地瞥了一眼,“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将就一下你目前弱智的身份,重获自由;第二,赶快追上去跟那同志形容一下你有多正常,然后在局子里蹲上48小时。”
“……那我还是选第一种吧。”
张宁远歪嘴一笑,“其实选哪一种结果都是一样的,因为即便你选了第二种,别人还是会觉得你脑子不正常。”
“……”
第十八章:你把你的命根子压那了?
坐在冰冷的花坛的边缘,看着渐渐和群众挥手告别的太阳公公,一阵又一阵的凄凉感觉从张宁远的心底蹭蹭得往上窜。他抬起头,学着郭四妹的样子四十五度角,望着逐渐变暗的天空,心里期盼着突然从天降下一道闪电,将自己从这无边无尽的噩梦中雷醒。
可是最终,天空平静得连一只乌鸦都没有叫着“白痴”得慢慢飞过,只有张宁远自个儿听着自己沉重的叹息,数着规律的心跳声,一分一秒的度过。
他有些惊讶于目前内心的平静,明明遭遇了如此一系列的乌龙之后,脾气一向不好的他应该已经到了爆发到见人就骂,将气出在任何视线范围所及的所有路人甲身上,可是此时,张宁远只是照着青年的指示,静静地坐在原地,等着某人将一切处理妥当。
这种心境对于张宁远来说很陌生,可以说在他近30年的生活里,很少有如此信任一个人的时候,除了自己的母亲。
30年来接受的各种精英教育告诉张宁远,自己的事情都要自己做好,别去求助别人,同样的,也别去答应他人的求助。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一种援助是毫无功利性的。即便是某些公司的高额捐款,目的也是为了获得消费者的关注和认可,成为一种高尚且有效的行销策略。
他开始毫无理由地相信一个相处并不久的人,这个人甚至还算不上他的朋友,这种状况很不好。张宁远不清楚这个状况预示着什么,只是,在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警告着他,不要和郝俊靠得太紧,否则,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万丈深渊。
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却在不断地暗示他,郝俊是一个多么优秀俊美的青年,使他产生一种想要深入了解对方的渴望。
张宁远伸手抚了抚额,转过头恰好看见郝俊推着一辆轮椅,从远处走了过来。
“你拿着把轮椅做什么?”张宁远问道。
郝俊笑得一脸贼兮兮,拍了拍轮椅上的座椅,示意张宁远坐上来。
“你脑子坏了吧?我伤的是手和肋骨,脚上可一点问题也没有。”
“宁远,你想不想晚上有一个温暖的房间可以挡风遮雨,有张柔软的床可以安稳地躺着,有间设备齐全的浴室可以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张宁远特鄙视地瞅了对方一眼,回了两个字,“废话!”
“这不就得了!”说完郝俊又在座椅上拍了拍,“那就快点坐上来,啥话也不要说,一切交给我。”
张宁远嘴角一抽,将信将疑地把屁股挪上轮椅,这才想起来这轮椅的来源也有些可疑,“你还没回答我呢,这轮椅你从哪弄来的?没有去欺负人家孤寡老人吧?”
“嘿,宁远,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的形象么?欺负弱小,不懂得尊老爱幼,连畜生都不如?”
张宁远故作思考状,“前面几点不知道,最后一点倒是蛮符合的。”
郝俊哭笑不得,道,“我问前面的药店借的,为了接着玩意儿,还得付1000的押金呢。我就纳闷了,这玩意儿不就俩轮子加一堆废铁么,咋就那么贵呢?既没有装电瓶,又没有导航,还得人力推上半天,不是故意欺负残障人士么?”
“不对啊,我们全身上下加起来估计才一千出头点,你全压药店了,拿什么付酒店的押金啊?”
郝俊“嘿嘿”一笑,“我和那店员讨价还价了半天,把价格还到了700,剩下三百正好够我们付房钱。”
“那精得和贼一样的营业员会同意你把价格降到700?”张宁远回头看着郝俊,只见对方不好意思地一直笑个不停,又见郝俊背后少了样东西,顿时明了,“你把你的命根子压那了?”
郝俊大囧视线不自然地往自己的下半身瞄去,“宁远,你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啊……我只是把吉他暂时压在药店了而已。”
张宁远一听,也觉得自己的措辞有点问题,假咳了一声,“你这吉他可不便宜吧……”
“没事儿,我上了锁,别人碰不了,只是暂时压那儿而已,等把轮椅还了,就能拿回来的。”
张宁远又回头看了看郝俊,总觉得这人身上少了把吉他就像是躯壳里少了灵魂,怎么看都不像真正的郝俊,便闷声说了句,“何必呢……”
张宁远默默地坐在匀速移动的轮椅上,心里有些感动,虽然不知道这轮椅究竟有多大用处,可是他心里明白,总归是为了自己。
不过很快,张宁远就会后悔此刻内心的感动,竟然浪费了他如此多的真心……
第十九章:小时房也不要紧,至少……让我帮他擦擦身体
郝俊推着张宁远走在一条满是私人旅店的街道上,暗红色的灯光打在“旅店”两个字上,让张宁远联想到那些颜色暗淡又不断旋转的发廊灯。
张宁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咽了口唾沫,刚想发问,却见郝俊拐了个弯,径直走进一家店面不小的小旅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