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尚纶秉一嘴的羊肉，嘴边还沾着花生酱，口齿不清地插话道：“这事情谁敢多嘴呢？不怕惹一身腥？而且据说是有人整他们家，那女人娘家就算想管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啊。”

骆星易不说话，转头看了一眼方向，后者点头道：“确实是说有人整，不然不会这么快。沈家到底那么多年的根基，刚说有问题就忽然连根拔起了，肯定有猫腻。”

尚纶秉嘿嘿笑着，“我说是沈钧那小子自己在外面不知道惹了哪个不能惹的，把沈家都给赔进去了。”

骆星易笑不出来，而且不知怎么的还有些担心。沈钧毕竟是颜邵的弟弟，如果颜邵知道他发生了这样的事，会不会担心？

“他现在怎么样？”

“据说是到S市来了。”尚纶秉打了个饱嗝，“家产收了大半，但是也够他下半辈子奢侈了。就怕他还要想着其他事。”

骆星易挑眉道：“来S市？”

“可能是避风头，谁知道呢。也有说是沈家在S市有藏家业的，不过我看不像。”

“应该是他|妈给安排的，到底是自己儿子么。”方向扔了一盘子羊肉进锅，一边搅散一边说，“总不能看着他跟着个疯老太婆一起遭罪。”

尚纶秉“咦”了一声，咋舌道：“老太婆疯了？”

“鬼知道。说是疯了呗，进疗养院了，这事情谁说得准。”方向说得不咸不淡。

骆星易皱眉，“什么意思？”

方向瞥他一眼，疑惑道：“怎么你对这个很有兴趣？”却也不隐瞒，直接道：“老头子死在里面，老太婆可能知道些什么。退一步，就算她不知道这些，也知道很多以前的事情，不能让她说啊。”

骆星易嗤笑一声，“所以她就‘疯’了？”

方向也跟着笑，羊肉进锅之后飘上来一堆浮沫，他用勺子一点点地撇去了，然后把羊肉撩起来，分发给骆星易和尚纶秉。

骆星易把羊肉放在调料里拌和，一边半抬头问尚纶秉，“他来找过你？”

“你说沈钧？没啊。”尚纶秉头也不抬，“不晓得会不会来，看着呗。不过最好别来，要来也不能现在来。”

三人相视一笑，都是心知肚明，不用多说了。

沈钧现在就是个麻烦，从B市逃难一般来到S市，已经和他上次来S市的时候的情况不能同日而语了。

过了一个礼拜不到，他又听说沈钧竟然和华珺瑜搞到一起去了，尚纶秉跟他们说着这个八卦的时候一脸的不敢置信，嚷嚷道：“那小子大概也是疯了，华珺瑜那个老鬼，还能指望他么？”

“那也不一定啊。”方向笑道：“人沈钧也不是傻子，指不定就是爱上华珺瑜了呢？又或者华珺瑜还真答应了沈钧什么事也说不定么。”

骆星易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两个人不着边际，也不插话，静静地听着他们闲扯。

第二十二章

一切都发生在颜邵离开的第五年。

先是华珺瑜没能顶住家族压力讨了一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的女人做老婆，结果没想到那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人竟然是个狠角色，在华珺瑜出差的时候连下毒手，打断了虞淼的两条腿，还把沈钧给弄瞎了。

这个女人狠是够狠了，可惜是个脑子不清楚的。竟然敢背着华珺瑜做这种手脚，没过多久就被赶回来的华珺瑜给整成了“疯子”，丢在某一个偏僻的疗养院里过余生去了。当然这只是题外话，略过不提。

虞淼被人硬生生用铁棍子敲碎了小腿骨，差点就没能救回来，华珺瑜接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他还在昏迷中。沈钧比他幸运一些，只不过是被人下了点毒药，最先是冲着要他命去的，结果最后没死成，醒来却发现眼睛看不见了。

华珺瑜被这两个人吓得不轻，他自己也已经不年轻了，在加护病房前捂着心口，差点没倒下。等缓过神来之后就开始报复，那个女人自然是不用说的了，可是那个女人身后必然还有一堆人，他不相信一个那么年轻的女人能有这样的心机，必定是有人在她身后教唆。

事实也确是如此。

于是一直从那年的农历年年初开始，一直到中秋，整个S市都被华珺瑜搅得乌烟瘴气。骆星易的生意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不过这两年里他因为尚纶秉的关系而跟沈钧走得挺近，没有被算进嫌疑人名单里，自然逃过一劫。

不过老实说，他这么不要命地奋斗了这几年，其实也未必不能抗衡华珺瑜。

只是大半年过去，虞淼还是没醒。也有说他醒了的，只是灰心丧气，似乎是不想活了。他那两条腿注定是废了，他原本是个自信又高傲的人，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也不是没有可能。

尚纶秉依旧消息灵通，和他们讲着一个又一个八卦，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是华珺瑜这两个月来天天往虞淼住的那个医院跑，却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沈钧在五月末的时候出院，他的眼睛也没能好，转了中医在诊脉，据说慢慢调养个三五年指不定能好，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只是一个暂时的托辞。

沈钧出院之后尚纶秉搞了一个小聚，把一起玩的几个人都请到了自己店里，结果他自己醉得一塌糊涂，连手都伸不直，还要指着沈钧和骆星易骂，“你们能不能不要一个个都那么贱？啊？搞得好像没个男人就不能活一样的。骆星易我也不说你了，沈钧你呢？你以前多嚣张一家伙啊！结果现在搞得自己瞎了不说……”

方向趁沈钧的脸色还没有变得太难看，适时推了尚纶秉一把。尚纶秉本来就醉得歪歪扭扭的，被他这么一推直接就倒在了地上，干脆也就不爬起来了。他大张着嘴巴，似乎还要接着骂，又被方向踹了一脚，这才消停了。

沈钧强撑着笑，面色却是白得吓人。骆星易有些看不过去，道：“他就是嘴贱，没别的意思。说了我很多次了，你别多想。”

沈钧苦笑，道：“他没说错，是我贱。”

当初就不该痴心妄想什么报仇什么翻案，现在什么都没能做成，反而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结果就是在哪一天，骆星易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门口站了个人。

彼时他正在兜里翻钥匙，假咳了一声把楼道里的灯给叫亮了，然后他就看见那个人站在门边上，正和他对视着。

那人一身的运动装扮，脚上的运动鞋有些旧，磨损地厉害。而且也不再是以前那样的瘦弱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精神。背后一个硕大的旅行包，手上还拎着一袋苹果。

刚找出来的钥匙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开口时依旧是那个语气，叫他：“骆骆。”

骆星易涌上一股想哭的冲动。

两人像以前吃饭时那样坐在饭桌边上，面对面地沉默着，似乎都有些尴尬。

半晌，颜邵叹了一声，“骆骆。”

就这么两个字，让骆星易感觉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就好像颜邵从来没有离开过。一切都还是那样，就连颜邵都还是以前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

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嚎叫，“你抛弃我了！”

颜邵被他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安抚道：“怎么会呢，这不是回来了吗？”

骆星易哼唧哼唧，不做回应。却伸出手去抓住了颜邵搁在桌上的手，握在一起不住地摩挲。

颜邵低声道：“我只是想要出去走一走。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我想要实现他。”

“可是。”骆星易打断他，手上也忍不住用力，急道：“你也不用才出院就走啊。起码也要先把身体调理好……”

“骆骆。”

颜邵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无奈道：“当时的情况，我必须离开。”

骆星易似乎被他这句话打击到了，一脸受伤的表情，黯然道：“你还在恨我当时……”

“不是的，骆骆。我只是觉得当时的我们都不够冷静。我们都需要时间来沉淀一下自己，去看清楚自己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颜邵温声道，最后又用极快的速度说了一句：“当然我也不是说原谅你做那种混蛋事了。”他说话的时候，也许是在灯光的作用下，看上去竟然有些脸红。骆星易看得愣愣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颜邵接着道：“我不知道要怎么样对待你的感情，骆骆。可能我当初收养你的时候就没有想好。”

“阿叔……”

“这几年里我想过很多。如果我当时真的是想要领养一个孩子的话，完全可以听院长的建议养一个更小的孩子，我选择收养你的原因并不完全是出于经济或者其他方面的考虑，而是我的初衷就有问题。”颜邵叹了一口气，“我当时刚从沈家出来，可能是感觉到迷茫了，也可能……总之我当初只是想要找一个人一起过日子，这样会显得我好像还是被需要着的，而不是……”

“阿叔！”

骆星易突然大叫一声，打断了颜邵的回忆。他觉得颜邵一旦牵扯到当年沈家的事情就不够冷静，这样的滔滔不绝根本就不是他会有的表现。当年沈家的做法确实给他留下不小的伤害，至今没有摆脱。

他捏了捏颜邵的手，“阿叔，不管当初你是怎么想的。总之现在是我们在一起。”

“嗯……”颜邵犹豫了一下，“我只是想要跟你道歉。是我错了。”

骆星易第一次从颜邵口中听见这样的话，今天一天的惊喜实在太多，让他应接不暇。他傻笑着催促颜邵去洗漱，他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十二点，现在都已经将近凌晨两点了。

这个过程中他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问颜邵道：“你就一直站在门外等我吗？”

“嗯……”

颜邵本来正在往浴室走，回过头来答了他一句，然后扭捏道：“我……下午回来的。但是，呃，没敢进来，怕会有别人，又或者，你已经不在这里了，毕竟那么多年……”

骆星易心酸了，上前揽着他的肩膀，喃喃道：“怎么可能……”

“明明过了你的下班时间，可是你没有回来。我……差点就放弃了。”颜邵笑了一声，“可是我又想，那个小子缠了我那么多年……我就决定再等等看。”

骆星易忍不住去亲吻他额头，颜邵推了两下，躲开了。可是骆星易依旧很高兴，他低下头，把下巴埋进颜邵肩窝里，而这次颜邵没有再拒绝。骆星易说：“尚纶秉那个混蛋约我喝酒……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回来，我等了你好几年，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他吸了吸鼻子，又重复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伤感里，可是随即，他就听见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句话。

颜邵说：

“骆骆，我不走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