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辈分,席上的都是喧夜华的晚辈,他左右坐着暨歆华和阿洛,阿洛旁边是莫晓,其余人等都坐在别处,不与四人同坐。
莫晓站起来,“师伯,徒弟在此祝你……变老点吧……”莫晓实在想不出对这人还能有什么好祝的,世俗的说法用在他身上好像都不怎么合适……
喧夜华勾起了唇角,一副受用的样子。“我也这般希望呢。”
然后是另一桌的赤千顷,“太爷,千顷祝您福寿成双。”喧夜华点点头,眼睛却看向了宁夜紫,“小七,你要祝我什么?”宁夜紫起身,一袭黑衣衬得他身形颀长,洒脱又张狂。“小七祝太爷自此心想事成。”喧夜华听后,点头称是。“心想事成,也盼望小七如此。”说完,眼里又泛起迷茫。“小七和歆华倒是越来越像了,歆华那时也喜穿黑衣,不懂收敛,和小七今日如出一辙。”宁夜紫再是自恋也能听出来喧夜华并不是要夸他,面上微露赧色。莫晓却听出一身的汗,阿洛好笑的看着他,“你紧张个什么劲?”莫晓干笑,“没,没……”
“他私下收了小七这个徒弟并未与歆华这个师傅报备,自是要紧张。”
莫晓苦笑的看着喧夜华,果然,人活到那般年岁还如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般,怕是早就成精了……阿洛倒是不介意,体贴的为喧夜华夹菜,“师傅,今儿个您寿辰,说那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喧夜华苦恼道:“我只怕有人自恋成性,南疆一路再对我起什么别的心思。”
满座皆寂。
谁都想笑,却是谁也不敢笑。
这般直截了当说他宁夜紫自恋的,喧夜华还是头一个。
宁夜紫心中气极,又不能发作,最后只好委屈的坐下。舟碧澜憋笑憋的辛苦,不敢面对宁夜紫,只得背过身去,偷偷的笑。
暨歆华同情的看着宁夜紫,“你知道师傅为什么拿你和我比吗?”暨歆华这个人,宁夜紫还是很崇拜的,他初进结海楼的时候就听遍了暨歆华的事迹,虽然最后他败了,可是他是为了爱人放弃了,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哪里是他的对手。宁夜紫不知这其中有多少夸大,可他心里,暨歆华那可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啊。所以,暨歆华这样问他,他眼里顿时就亮了。暨歆华摇摇头,“这世上,师傅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我。师傅觉得最没用的人,也是我。”
宁夜紫彻底被打击了。
喧夜华好像没听见一般,对其他人说:“你们也别说什么,高兴的时候就做点高兴的事,大家吃吧。”
那些寿词他都听腻了,歌舞杂耍年年那般也没什么兴趣,看这别人高兴,他心里反而觉得无趣。他转头看向暨歆华,神色间哪还有半分痴傻模样。“我觉得宁儿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你,那你呢?”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是我娘亲,可惜我们是前朝余孽,她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就走了。”
“你是个孝顺孩子。”
“师傅见我第一面便不喜欢我,却因为舍不得我这一身根骨收我为徒。那时候宁儿还笑,师傅又忙着教中事务,多半时间都是我照顾宁儿,他喜欢我也是正常。”
“后来啊……”
“师公当真和阿洛长的一样吗?”后来的是,不是好事,暨歆华不想提,话头便扯到了别处。喧夜华拄着头,口气冷淡疏离,“容貌相同,气质却完全不同。青悠骨子里是冷,如子衿那般;而阿洛……男子太妖了些,并非好事。”
“阿洛的命格太硬,不好相与。”
“还好有莫晓。”
暨歆华垂下头,恭敬的说:“师傅,一路小心。”喧夜华神情恹恹,似乎是累了,暨歆华也不多言,视线落在表演上。
莫晓一直暗暗观察阿洛的神色,见阿洛并没有露出任何不快的神色,心里越发紧张起来,阿洛对他微微一笑,“你不看台上,看我干什么?”
“阿洛……”
阿洛知道他在担忧什么,笑道:“你觉得不该说的事,那就不要说,我不会再因为这个生你气了。”莫晓心中动容,握住阿洛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阿洛看他这样,也高兴了不少。“你这人,看起来傻,其实比谁都精明。”
莫晓刚想为自己辩解,眼角却闪过一抹红,站在身旁的不是赤千顷是谁!这人也是个怪人,自己甘愿沦为红的奴隶,见到红色的事物就会发狂,有时候还会让自己弟弟出卖色相为他去讨他看上的红。他的住处,烟鸟栖里红的如同新房一般,也只有他这般人才受得了那么刺目的颜色。
“千顷,有事?”阿洛唇角含笑,眼里却是一派阴冷。赤千顷妖娆一笑,“二楼主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对楼中事务也应该熟悉了吧?”阿洛的笑僵在脸上,生硬的说:“千顷不会也想告假吧?”
“二楼主果然聪明。”
“若我不答应?”
“那二楼主今后的生活,将永无宁日,我赤千顷说到做到。”
阿洛觉得,暨棉骗他回来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些人,然后丢给他处理……“好,你走吧,大不了到时候我关门大吉就是,我想楼主也应该能明白阿洛的难处。”
“以二楼主的才智,根本用不上千顷的辅助。更何况,连楼主都去找寻爱人了,难道千顷就不能去吗?”
阿洛无奈道:“别说就因为我有伴儿了?”
“当然。”
莫晓凭白收到阿洛的一记白眼,马上赔笑道:“能者多劳嘛,东家过几日就回来了。”
“二楼主离开多年,如今回来,是要小住不成?既然回来了,就应该担起你的责任来。”赤千顷的话在理,可阿洛听来却不舒服的很,念着今天是喧夜华的寿辰,只得耐着性子。“千顷要去哪?”
“夙京。”
“希望千顷能有奇缘。”
“小七说我红鸾星动,好事不日将近。”
阿洛转过头,不再看赤千顷妖娆的眉眼,赤千顷也不继续逗弄他,和喧夜华寒暄了一阵后便回了自己的座位。
阿洛本以为这一夜小事不断,也应该会风平浪静的过去,可谁知在最后却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二楼主,南疆碧灵宫派人来为太爷祝寿。”
阿洛心中犯疑,结海楼与碧灵宫一向没什么往来,他们怎么会贺寿?“请人进来。”
“是。”
歌舞尽停。来着不知是敌是友,在场的不由都紧张起来,阿洛对喧夜华说:“师傅,你认得他们的宫主吗?”喧夜华听了,又迷糊起来,“哪家的宫主?皇上的女儿还是王爷的女儿?”
此时,碧灵宫的使者走了进来。
来人只有一人,纤尘不染的白衣,超然物外的气质。碧灵宫的人果真各个都是谪仙一般的人儿。
“在下莲烨,奉我家宫主之命,特来为喧教主贺寿。”喧教主是几十年前的称呼了,喧夜华听了,眉梢微挑,问道:“他送了什么?”
“寻常玩物怕是入不了教主的眼,敝宫主特为教主寻来一幅字画,乃是教主故人之物。”
“故人?哪位故人?”
莲烨走近,展开字画,不过一幅普通的山水画,画工算不爽精湛,提的诗句也不怎么通顺,字更不是上乘。可喧夜华仍是看直了眼。
暨歆华淡然道:“画的是鸾山景致,这人一定在鸾山生活多年,对那的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
阿洛看喧夜华的样子,再听了暨歆华的话,心中也猜测到了这画是出于谁人之手。“不知贵宫主,有何指教?”莲烨这才看见阿洛,眼里闪过一道精光,“隐曜大人果然是气度非凡。”阿洛撇撇嘴,不悦道:“叫我阿洛就好,隐曜大人可不敢当。你送画来,然后呢?”
莲烨不语,只是看着喧夜华,阿洛给宁夜紫使了个眼色,宁夜紫会意,转身离席。
“师傅,你如何想?”
喧夜华卷好画卷,扔在了莲烨脸上,脸上满是童稚之气。“我不喜欢,你拿回去。”阿洛和莲烨俱是一愣,莫晓起身解释,“莲公子莫怪,师伯他心智受损,时好时坏,冲撞之处还望见谅。”
“心智受损?”
暨歆华接道:“早年和人比武,死过一次,之后便是如此。”
莲烨只要求助于阿洛,阿洛却装起了傻,“来人,给莲公子看座!”转头又对莲烨说:“莲公子远道而来,请务必留下一同为家师贺寿。”莲烨脸色一僵,却又不得不留下。
第34章:大凶之兆(上)
一大早,莲烨敲响了喧夜华的房门,却毫无动静。阿洛从隔壁走出来,见到莲烨很吃惊的问:“莲公子,你怎么在这儿?”莲烨倒是态度良好,“我来找喧教主。”
“别叫什么喧教主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称呼了,你就随我们这叫他太爷吧。”
“太爷?”莲烨一脸的狐疑,是因为辈分大吗?阿洛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心里的疑惑,遂解释道:“我师傅都已经快八十岁的人了,以你的年纪,叫他一声太爷也是正常。”意料之中,眼前是莲烨抽搐的脸,阿洛拍拍他的肩,好像这才想起那件要命的大事一样,“我师傅天没亮就和小七启程去南疆了。”
“啥?”莲烨看了看天色,刚想追又停住了,“阿洛,你刚才说太爷他和谁一起去的?”
“小七啊,就是宁叶紫。”
莲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神色间还掺杂着埋怨,“你怎么能让他去南疆!他会死在那的!”阿洛倒是不以为意,冷淡的说:“他自己要去,我还能绑住他不成。”莲烨一甩袖,愤恨的走了。
莫晓倚着门,幽幽叹息。
阿洛回首,调笑道:“你心疼了?”
莫晓摇头,倒是看开了一般,“生死有命,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这样死了也比遗憾一生的好。”阿洛不懂他说的,却也没那个好奇心去知道人家的隐私,莫晓见他不问,解释道:“不是我故意要瞒着你,而是此事牵连甚广,越少人知道越好。”阿洛冷哼一声,“便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他的事。”
“咦?你们不是感情很好吗?”阿洛白了他一眼,“你见我和谁感情很好了?”莫晓顿时就有了一种优越感,笑眯眯的说:“我啊!”阿洛忍不住笑出声,“你啊……”
“阿洛!”一大早就这么有活力的不是黄泉是谁,“大哥和小七都走了啊!”阿洛眯起眼,黄泉本能的感到了危险,马上笑道:“不是啦,我不是说我要走了,只是……好久没见魈鸣了,我想去看看他,行不行?”
阿洛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便是暨棉在这儿,也不舍得不让黄泉去看看魈鸣。魈鸣是带罪修行的道士,道号无晴,他的罪乃是前世的罪业。黄泉本家是罗浮叶家,终日与尸为伍,酷爱养尸之术。魈鸣到罗浮山修行,便到叶家叨扰了一阵,叶家当家知道此人来头不小,多留了他一阵,刚好黄泉带着宁夜紫回家玩。宁夜紫何等自恋之人,见人家魈鸣风姿卓越,俊美不凡,当下拉着黄泉和人家一道修行,美其名曰感受山河风光,看看大自然的钟灵俊秀。
魈鸣欣然应允,倒是黄泉不喜欢这个道士,要不是他一向疼爱宁夜紫,也不会被强拉而去。宁夜紫一路都以为魈鸣对他有意,时不时暗示他自己有可能接受他,可人家魈鸣一见钟情的对象却是黄泉。
“我前世的罪,便是丢了你。”魈鸣说他和黄泉乃是前世盟约,今生注定要在一起。黄泉不信他鬼话,可纠缠了许多年,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你知道魈鸣在哪吗?”
黄泉笑笑,没回答阿洛的问题,而是说:“这次,我带他回来见你,他也一直想见见你呢。”
“见我做什么?”阿洛不解,黄泉揽过他的肩膀,调笑道:“当初他和我表白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了,我黄泉此生此世,只喜欢阿洛一人,不会对别人有什么想法的。”阿洛脸色一僵,这个黄泉,是想害死他吗?“放心了,后来我也和他说我是和他开玩笑的了,我对阿洛,哪里是简单的喜欢呢。”阿洛眼角抽搐,这就是传说中的越描越黑吗?
黄泉见莫晓没什么反应,不禁觉得不好玩,“莫爷,你可真是无趣。”莫晓此时倒是有几分颜渊的感觉,好像个教书先生一般,“可阿洛喜欢的就是我的无趣。”黄泉恍然大悟,“我说怎么阿洛都不喜欢我们,原来是嫌我们太吵了啊!那阿洛一定会喜欢魈鸣,他那人可以一整天就做一件事,无趣的很呢!”
“这么无趣,你也能受得了?”
黄泉脸上爬上一丝红晕,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走了阿洛,过几日就回来。”阿洛嘱咐他小心,心里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倒是不针对黄泉,而是针对结海楼几大主事人争相离楼这件事……开始不觉得,现在觉得,好像有那点巧啊……
“莫晓,你觉不觉的,他们好像在躲避什么?”莫晓茫然的摸摸头,“有吗?你家里的事,我怎么会清楚。”不是阿洛疑心重,以往喧夜华寿辰的时候,暨棉都会派人叫他回来,可是今年他回来了,暨棉却不回来,这一点就很可疑。喧夏曛因为年年都用来骗喧夜华要陪喧烨宁,不回来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这次连个音讯都没有?宁夜紫明知自己踏进南疆就是一死,为什么还要去?赤千顷二十年从未踏出结海楼一步,怎么会在楼主不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还有黄泉,以往也没听说他要主动去找魈鸣啊……
这些事,都很可疑,可又没什么说不通。
“别想了,如果要发生什么,你知道了也还是要发生的,顺其自然就好了。”阿洛对莫晓这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想法很不认同,因为心里憋了一件事的感觉,很不好受。阿洛心气高,要是被人集体耍弄,自然不会好受。若只是这些人想借此把他困在结海楼到还好,万一……是要出事了怎么办?
结海楼有什么仇敌吗?
暨棉热衷于敛财,很少走动江湖,结海楼主在江湖上也是个神秘的角色,倒是那七个家伙比较能惹事,可这些年也还没人敢来寻仇……
莫晓见阿洛陷入了沉思,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人家就是放个假,至于想这么多吗?于是一个人默默的去吃早餐,留阿洛一个人继续在那里冥思苦想。
之前的事,或许是巧合,但是下一件事就马上验证了阿洛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
赤千顷出事了。
短短三日,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结海楼的赤千顷行刺当今圣上,被关进天牢,不日问斩。以赤千顷的武功,断不会那么狼狈的被抓住,即便是被抓住,以他的本事也能自己逃出去。阿洛想不通,为什么赤千顷这么安静的呆在天牢里。
赤千顷的事到还好说,眼下这件才叫棘手。
庭芜绿失踪了,一屋的花草一夜死光。庭芜绿视他那些宝贝如命,那些花草死了,大概他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有宁夜紫在,找个人简单的很,他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可宁夜紫不在,而且还失去了联系。阿洛不禁头疼,派人找了暨棉,可是整个莫府却被官兵围住,暨棉一干人等竟然束手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