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得有些不安稳，腹中不时痛一下，那一脚其实踢的很重。又过了一会儿，闻人缓坐了起来。

既然睡不着，那就没必要再睡。他坐在床上，心里默默一遍遍念着《心经》，慢慢的，心里越发安静了下来。

自身安静，就更加耳聪目明，他端坐没多久，便听到房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闻人缓没有动，也没有睁眼。

过了一会儿，那细微的响动转到了自己的房前，然后锁轻轻一响，被人打开了。

闻人缓感觉有人进来了，那人就站在自己眼前。没有任何戾气，于是闻人缓睁开了眼，然后就看见了对自己微笑的黎青。

黎青见他看着自己，又笑了一下，伸出了手：“我带你离开。”

闻人缓看着他，没有动。就是这张脸，白天的时候还在强迫自己，晚上却微笑着要带自己离开。但这也是恍然间的一瞬，他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

黎青轻皱了一下眉，然后上前拉住了闻人缓：“宫中不比他处，你一定要离开。”

闻人缓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黎青知道闻人缓的意思，他看了他一眼，道：“皇上性格残忍，你在这里也许会死。”他顿了一下，“我不想让你死。”说完见闻人缓还是看着他，便又加了一句，“我不想再见皇上杀人。”

闻人缓看着黎青，道：“我走了，一样会有人死。”

黎青征了一下，微笑中加了许多苦涩：“我能救多少，便是多少罢。就当……替他赎罪。”说着再不管闻人缓的坚持，拉着他出了房门。

闻人缓本不想出来的，他觉得逃离或者呆着此处，或许并没什么大区别，但看着黎青温柔的脸，便没有反驳什么。

这次的逃跑比上次更加小心，单是走出这沐雨轩便用了很长的时间。黎青拉着他，连一向温润的脸都绷紧了。

他们躲躲闪闪，直到闻人缓的身体再次撑不住。上次是饭食导致的体虚，这次却是因为白天皇帝的那一脚。

黎青将闻人缓扶到树旁，然后伸手抚向了他的肚子。闻人缓往后轻撤，却还是被黎青的手捂上了。

黎青轻轻给他揉着，缓声道：“很痛吧？那个人，一向没什么轻重，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闻人缓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黎青低着头给他揉着：“没有人去管他，他便越来越暴力了。”轻轻叹了口气，黎青继续说，声音低低缓缓的，“他就是冰原上的孤狼，不管风雪还是冰雹，什么都自己担着，对谁也不能说，性格也就越来越坏。他其实……很可怜。”

闻人缓一直看着黎青柔软的头发和那只木簪，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说这些，直到那双温和的眼抬起看向自己。

“你能……原谅他么？”黎青轻轻问。

闻人缓看着温柔的黎青，然后微微撇过了眼，还是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

耳边又传来一声轻叹，腹上那双手越加轻柔了，就像最后的斜阳照拂着远处的孤山。

闻人缓转过眼又看了一下那微微晃动的木簪，然后伸手推开了眼前的人：“好了。”

“嗯。”眼前的人应了一声，然后拉过他手又开始往前走去。

越走夜越深，周围的宫殿便也越少，他知道，他们就要走到皇宫的边界了。

又穿过两个回廊，眼前是一片黑郁的树林，树林尽处，隐隐便是那高大的宫墙。

“过了这片防护林，你就可以出去了。”

闻人缓随身边的人走着，他能感觉出身旁人的紧张和隐约的兴奋。抬头看了眼宫墙，自己……真的要出去了么？这么想着，又转过眼看了下那人头上的木簪。

两人甫一进树林，却不想立刻便被刀剑架住了脖子。

“谁？”

树林深处传出一声低喝。

闻人缓一愣，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他看着发声的那处，手微微紧了紧，却蓦然惊觉自己一直握着的另一只手，不见了……

他慢慢转过头，身边空空荡荡，只有自己一人被架在刀口。

第八章：噩梦

闪着寒光的利刃就在脖子上横着，但闻人缓却好像没感觉一样，一直侧着脸看向旁边，最后慢慢垂下了眼。

直到脖子上的一疼，才又抬起了头，看向前面。

从树林深处缓步走出一个身穿宽大薄衫的人，在昏暗的夜色下，竟似一只舞动的蝶。

“呵，让我来看看，这自投罗网的人是谁。”那人轻轻笑着，声如鬼魅。

闻人缓一直看向前方，直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千华太子。

妖醴诡异的千华太子看见是他也微微吃了一惊，随即就嬉笑了一下。他摇摆着腰身靠过来，抬手轻轻摸上闻人缓的下巴。

“原来是你啊，几天不见，我可真是想你。”

闻人缓垂眼看了他一下，然后将目光侧开了。

“啧，”千华太子踮起身子又靠紧了点，“就是这种淡淡的态度，可真勾人。”说着将唇凑到他的下巴就要吻上，闻人缓却微微侧开了脸。

“嘻，还不愿哪。”千华太子摸了摸他的侧脸放开了他，“你怎么在这里？”说着又翘着尾音“哦”了一声，“想逃哪？本事还不小，都到这里啦？”

他看着闻人缓咯咯笑了两声，又道：“我劝你现在最好不要出去哦，天眼看快亮了，正是守卫换班增人的时候。”

闻人缓看了他一眼，唇轻轻抿了一下。

千华太子看着他，忽然一扑又挂在他身上：“跟我回去吧，我把你藏在我宫里一定没人找得到，你要被其他人捉住没有什么好下场。”说着就要拉闻人缓走，闻人缓却没有动。

“怎么？”他回过了头，声音忽然变得沉了些，“你什么武功也不会，还想真的被皇上捉去？那个可不是什么好人。”

闻人缓还是没有动。

千华太子看他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又回到他面前：“你救我一命，我总不会害你。如果将来真有人来接应你，你也不会现在就丧命。”

他这话一说，闻人缓才微微动了动。

“走吧。”千华太子又说了一声，然后拉起了闻人缓。

闻人缓看了看千华太子拉住自己的手，抬脚跟了上去。

看着眼前奢华的宫殿，闻人缓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他本不想跟着来的，千华太子这样的人，或者是皇帝这样的人，他都不想打交道。

可……他想起了下午的事，相比之下，千华太子会更好一点吧？最起码在这里，自己或许不会死。

他忽然有些恍惚，自己为什么开始在意死亡了？

千华太子将他领到宫殿深处的一个小院落，道：“这里荒僻，皇上是不会过来的，你就先住在这儿吧。”

闻人缓点了点头，住在哪里，他本就无所谓的，何况这个小院落虽然不大，但树木花草却有很多。

东方翻腾着白色的云雾，慢慢又变成了金黄色，最后忽然被风吹裂，一轮明日缓缓现出身来。

面前的千华太子对他微微笑着，他身穿紫色的宽大长袍，上面绣着的翩跹蝴蝶像是要破衣而出，长发垂腰流海微动，薄唇轻轻抿着，衬着如丝的媚眼，妖治不可方物。

千华太子看闻人缓看他，忽然抬手咯咯笑了，他轻轻转了一个圈，魅声问：“我美么？”

闻人缓又看了他两眼，没有说话。

千华太子上前，伸手扒住闻人缓的肩，轻轻抬起身子，往闻人缓耳中吹了口气：“忘了问你，你叫什么？”

闻人缓任他扒着自己没有动，声音如常：“闻人缓。”

“缓？”千华太子又笑笑，“真是适合你的名字。我是千华太子。”他说完见闻人缓没说话，于是又道，“你是不是奇怪，我身为一个太子，怎么要嫁给皇帝呢？”

闻人缓没有说话。

千华太子咯咯笑了两声，突然抬起身亲了闻人缓一口，然后撤下双手，一个华美的转身，走了。

闻人缓转过眼，看着那个如紫蝶一样翩跹而去的人，忽然觉得那个身影很孤寂。他静静看着，良久没有动。

这个小院落很安静，不大的院中还一个六角亭，没有下人，只是在吃饭的时间会有人将饭送进来。

比沐雨轩要安然。

闻人缓在凉亭坐了一上午，下午休息了很长时间，直到晚饭时被人给叫起。

简单吃了一些，闻人缓在窗前站了站就又去睡了。

却没想会做梦。他很少做梦，心清心静睡眠也好，可这个晚上，他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飘着。灵魂似乎出了窍，没有沉重的肉身，只有那抹意识带着他翻过高山越过海洋，甚至直上九重霄见到那些白衣广袖的仙人和冲下地府见到静止的冥河。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那人在云影间绰绰约约看不真切。他忽然很想上去，哪怕只是看一眼，但却怎么也动不了，而那人似乎也在向这边走来，却依然面容模糊。

闻人缓开始有些急，他从来没有这么急过，可是越急他越动不了，越急那人越模糊。他使劲一挣，醒了。

闭着眼微微喘气，那种急切和无力感他似乎从不曾有过，心也无端乱了起来。脑子似乎还是有些急，为自己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这时额头忽然一暖，似乎有只手抚在上面，闻人缓睁开了眼。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支木簪，然后是那如瀑的长发和水青色长衫，目光转了转，看见了那张有些担忧的脸。

“做恶梦了？”黎青拭了拭闻人缓的额头，“汗都出来了。”

闻人缓看着他，没有动。

黎青将手收回，看着他笑了笑：“这是第一次看见你时你是睡着呢。”

闻人缓还是没有动。

黎青看着他顿了顿，然后又微笑起来：“怎么来这里了？我在沐雨轩找了你很久，差点连皇上那里都去看了。”

闻人缓看着他，嘴唇终于动了动：“你是谁？”

黎青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看着闻人缓半晌，才终于缓缓道：“黎青。”

闻人缓又看了看他，然后轻轻闭上了眼。

黎青见闻人缓不看他，嘴张了张，到底没有说出什么。

闻人缓静静躺着，慢慢的却睡着了，但意识存留的最后一刻，他知道坐在床边的那人并未离开。

第九章：干净

在千华太子处住了几天，皇帝的确没再出现过，但那个妖醴的千华太子却是常至。

若只是简单过来探望也就罢了，可是他……

“缓，我还没外面的树影好看么？你为什么不看我？”声音娇娆的千华太子身子紧贴在闻人缓身上，如丝的媚眼轻轻上挑着。

今日也是一样，晚饭刚毕他就过了来，然后就一直粘贴在窗边站着的闻人缓身上。

见闻人缓眼睛脸上还是无甚表情，千华太子心中则更是痒。他十几岁就已惯于和人调情，无论男女只要他主动诱惑没有一个不心动的，可是这个闻人缓……他是木头还是石头？自己这几天已经颇耍了些手段，他却还是一副无兴趣的模样。

难道自己做的还不够么？千华太子晶亮的眼珠转了转，决定再下一招狠的。

闻人缓略微垂眼，正见这位妖娆的千华太子眼珠乱转，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心底微微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心静如水惯了，眼前这样的如斯美人他却也是没有一点兴趣。而且在他眼里，这位像紫蝶一样的太子也仅如一个孩子罢了，和原来那些在宁月山庄脚下扑蝴蝶放风筝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但心底偶尔会略过一丝怪异的。被一双纤手抚摸或者被人亲吻，照那些书上所述身体应该有感觉的，但他却是一点异样也没有。不过这丝怪异感也仅仅是一闪而逝，对他平淡无波的心绪并没有造成很大影响。

那种事，他本就没有好奇心知道。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好奇心。

不求己不爱世，心绪平淡冷漠，他一直如此，却也不知道自己和他人有什么不同。

千华太子看着眼前这张淡然的脸，心底轻轻笑了笑。这人脸上有交错的刀疤，皇帝一直说他丑质，但在他看来这却并不影响这个人的整体美感。他眼神清清淡淡，看的时间越长心里就越安宁，身体也修长，皮肤清爽，感觉干净的就像一块闪着淡然光华的玉。

千华太子看着他又笑了笑，然后正面贴上他，手从闻人缓的脖领开始一点一寸往下摸。原先是单纯的挑逗心思，现在却想真正看看这个清静的人如果沉沦欲望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难道他在人身下婉转或者在人身上驰骋时也是一脸的淡然么？千华太子简直有些忍不住了，他真的想看看。

踮起脚轻轻的吻他，手在颈项来回的抚摸，然后慢慢往下移。

“缓，”声音柔媚的诱惑着，“你抱我吧。”

闻人缓看看挂着自己身上的千华太子，眉终于皱了皱。

千华太子的手慢慢抚到他的腰际，另一只手也拉开了自己本就宽大的薄衫，露出白皙的肩膀。他将自己单薄的胸膛贴上闻人缓的，上下摩擦。

闻人缓低头对上那双妖媚晶亮的眼，终于抬起了手，然后扶上千华太子的双肩，推开了他。

千华太子的惊讶只是一瞬，然后便又欺身上前，一把捂上了闻人缓的胯下。

闻人缓身子一绷便要后退，但腰却早已被千华太子的手箍住。千华太子身材是单薄了些，但毕竟是一国的太子，从小的防身术还是学了不少的。

媚眼上挑着看着闻人缓，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手上却是不停的在有技巧的按压揉捏。

这张淡然的脸，他越看越想将它打破，他身上宁静的气息，他越靠近越想让它们混乱。这简直快成了一种执拗的心思，甚至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感觉。

闻人缓用力推阻着他，终于开口：“放开。”

这一句简直让千华太子想疯掉。在这样的情况下，自身的脆弱被他人用力按捏，他居然还能用这么平静的口气让人放开！

“抱我！”千华太子仰头说，手下却还是不停。

闻人缓看他一眼，忽然双手前后一推一换，竟闪身躲开了他的钳制。

千华太子一惊，他知道他没有武功后来就不太用力了，没想到他却一直等着自己松懈！

闻人缓看他片刻，然后上前两步将他松散的衣襟拉好，护住了那单薄的胸膛。

“你过些日子便要嫁人了。”他将他的衣服整好后，说了这么一句。

千华太子一愣，随即有些无所谓的笑笑：“嫁人就嫁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着看向闻人缓，纤眉挑的很高，“你的意思是我要嫁人了，就得干干净净？”

闻人缓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千华太子突然退开一步，然后展臂在他面前轻轻转了一圈，紫色的华袍随着他飘逸的旋了一下。

“你看我干净么？”他巧笑着问闻人缓。

闻人缓看他半晌，点了点头。

“哈哈。”千华太子笑了起来，声音泠泠落地有声，“缓，你可真可爱。这个世上，怕是只有你一人说我是干净的。”说着又凑到闻人缓眼前，“你知道我是谁么？”

见闻人缓不说话他就又笑：“在这西凌国东南有一个泽国，叫明之泽国，我就是明之泽国的太子，但皇帝却是我的哥哥。”说着他的眼神闪过一丝黯然。

闻人缓记起救他的第一晚，他昏迷不醒时曾一直都在叫着哥哥。

千华太子眼中的黯然只是一瞬，随即又笑了起来，他手攀上闻人缓的肩接着说：“明之泽国周围以前还有一些小国家，但这几年却一个个都逐渐消失，你知道为什么么？”说着自己嘻嘻笑了几声，然后道，“他们灭国都是因为一个叫冥斓的男宠。冥斓样貌妖艳身体柔韧，床上功夫更是高超，而且他的性格不定，总能调到那些国君最喜欢的一种，所以他就更是得宠。就是因为这个男宠，那些国家迅速腐烂，好几个皇帝都直接被人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