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出去准备晚饭了，夕阳斜斜地从掀起的布帘子里照进一寸阳光，多日阴绵的天气终于见了晴。

他看着阳光中飞舞的灰尘，一时间脑袋里空空如也，连为什么躺在床上也记不得了。

陆无恒进来时，就见小胖子呆呆地坐在床头，白皙脸颊上还有两抹红没消下，睡得朦胧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连他这么大个人都没看见。

等他走进了，陈奕禾好似才回神，猛地抬眼，将醒未醒的憨娇容颜正落入来人背光的眼里。

一双手似有了思想，没有主人的命令便往前伸去，堪堪要碰触到那细嫩的脸颊。

“陆……陆先生？”陈奕禾往后缩了缩，迟疑道。

手就停了下来，其实若想，再往前些也就碰到了，小小木板床总共也只那么宽，能躲到哪里去，但那样势必要把人吓坏，猎物跑了，还有什么兴致。

慢慢往回缩，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着，似在回味那不曾碰触但必定细腻的手感。

“一杯倒？”

他话里难得带了些调笑，陈奕禾本就绯红的脸早看不出原来颜色了，连毛衣里露出的一点颈子也是红的，陆无恒于是忍不住遐想，底下该是什么样的景色。

“我……不会……”确实是不会喝，他第一次喝酒是大学通知书来的时候，家里宴客，架不住众人起哄，喝了一瓶啤酒就倒了，后边的事还是哥哥替他挡下的。

“不会喝也挺好。”陆无恒自言自语。

“您说什么？”

“陪我出去走走吧，出太阳了。”陆无恒朝门外侧侧身子。

“……好，黄先生呢？”

“也在外面。”

陆无恒率先出去，陈奕禾穿上棉袄跟在后边，布帘掀起时灿金的阳光洒在脸上，他眯起眼，看见黄杰背着屋子站在院子里，夕阳在他身上罩起一层光晕。

“小禾醒啦。”黄杰看见屋檐下的两人，几步跨过来，一张灿烂的脸直往陈奕禾面前凑。

陆无恒几不可见地翻个白眼，拽起他的衣领往后拖，不顾别人哎哎着张牙舞爪。

“走吧。”

陈奕禾将手插在兜里，跺跺脚，跟着两人出门去。

小胖子番外三人行

照阿妈的意思，晚上是要留两人过夜的，让陈奕禾到她屋里和他爸挤挤，空出一间屋子给两位客人。

只是黄杰陆无恒有自己的打算，他们要去镇上逛逛，还问阿妈借向导。

这向导自然是陈奕禾了。

他抿着唇，不太想去，后天就要去学校了，他想在家里多陪陪家人。那不太乐意的小模样瞒不过阿妈的眼睛，阿妈把他叫到边上，小声说了他几句。再怎样，人家那么远来这边玩，又是熟识的，他东家的朋友，可不能这么失礼。

陈奕禾冲着阿妈撅撅嘴，最终还是去了。

将陆无恒的cayenne留下，三人坐上黄杰的车，沿着村子的碎石小路绕绕转转，渐渐到了房屋较为密集的镇上。

镇子不大，一所小学一所初中，外加去年才建成的幼儿园，都不是什么好去处，真正能逛只有三条大街，却有整整一条卖的是吃的。

三人晚饭本就没吃，于是在街边下车，循着香味，从街尾开始，烧烤、麻辣烫、牛肉羹、小馄饨、炒田螺、牛杂、炒年糕，一路吃到街头。

陈奕禾撑着腰艰难地吐出一口气，肚子鼓胀胀的，实在是吃太多了。见黄杰还兴致勃勃地要往臭豆腐摊去，他终于忍不住，将人拦下来，轻声道，“别吃了吧，都快走不动了。”

黄杰正剔牙呢，听见这话，唰地蹦过来，涎笑道：“我背你。”就跟背媳妇的猪八戒一个模样。

陈奕禾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黄杰竟真伸手要去背人，陈奕禾反应慢，等黄杰手伸到面前了，才蹬蹬蹬退了好几步，呐呐道：“不……不用了……”

陆无恒正站在他身后，见状瞪了眼黄杰，才问他：“找个地方歇歇，这地方有宾馆么？”

陈奕禾侧头想了想，他当初在镇上读书时也没怎么出来玩，只知道有几个小旅馆，都是一般人家开在家里的，只有几个房间，便宜却不太方便。

“镇上没有大些的宾馆，县城有，开车去大概二十分钟能到。”

“哦，那我开车，你给我指路。”

“好。”

县城比镇上热闹多了，听老一辈人讲，六十年代的时候这里堪称小上海，后来遭了水灾，都给冲没了，就此萧条下来，直到改革开放才重新开始发展，虽不复当年盛名，比之大都市却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风情。

陈奕禾记忆中县里最大的宾馆在河滨公园边上，叫万家酒店，那也是县里最高的楼了，二十二层，当年建成时可谓轰动一时。

三个人要了三个单间，看看时间已经是九点多，于是各自回房洗漱。

陈奕禾从卫生间出来，坐在床边，看着酒店房间红色的墙壁金黄的吊灯，还有身下雪白的床铺，依然没有真实之感，若不是肚子依旧涨得难受，他还以为在梦中呢，可是怎么会做这种梦？这种不着边际的梦，都不知该将其称为美梦还是歹梦。

他其实是不愿意和城里人有太多瓜葛的。

最开始只是想认真读完大学便回来教书，只是一上大学，很多事就由不得他了。班里总有很多活动，不去别人就会说你耍个性，特立独行，难听点的就直说你是个怪人，不合群；去了，那许许多多的活动意味着更多的活动费用，家里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他的学费有大半还是哥哥给出的，实在是捉襟见肘。

后来找了这份家教，生活费基本上不用自己出，每月还能有个三千块钱拿，他实在很感激陈程一家人，但也知道自己离他们的世界有多远，那不是他能融进去的。

至于黄杰陆无恒，他唯一的印象便是觉得两人都是精英型的成功人物，是像任启一样让他打心底敬佩的人，再多的就没有了。

只是万万想不到两人竟会到这小地方来玩，还去了他家里，要知道他读了那么些年的书，连同学都没带回去一个，也难怪他俩一来，阿妈会以为他们的关系有多好了。

他皱皱眉头，往后一倒，平摊在床上。

想不到的事就不想了，反正明天陪他们玩一天，后天去了学校就又像从前一样，乖乖上自己的学，把小程教好就成了。

或许到时候在小程家碰到还能打声招呼。

可是要叫什么？

黄先生陆先生？

黄杰陆无恒？

黄杰无恒？

天呐……不想了不想了……我要睡觉我要睡觉……

他把自己卷成蚕蛹状，在床上滚来滚去，自我催眠。

数到第七百三十只绵羊的时候，他摸摸肚子，迷迷糊糊想，终于不难受了……

第二天在店里吃了早饭，三个人开着车在县城大街小巷里转悠，按照黄杰的说法，咱烧油去！

陈奕禾心里瘪嘴，烧钱还差不多。

他在这点小怨念今儿一早起来就有了，全是被酒店里早餐价格给吓得，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这地方物价也这样高了，一杯牛奶八块钱，一小笼菜包卖到十五块，只够他几口就吃完了，明明昨晚在镇上的煎包还是一块五两个的！还有房钱，三个单间两个晚上就得一千多，要是他们俩愿意住在家里，这些钱不都省了么！

他心里不住碎碎念，却没发现自己计较的这些东西，都是昨晚所想的，与他无关的‘城里人’的事。

其他两人可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见他虽然气势鼓鼓却兴致不高，都还在私底下想着是不是那里惹着人不高兴了，正绞尽脑汁想该怎么哄人。

车子驶进宽敞的街道，陆无恒看见一家金银饰品店玻璃橱窗上的海报，一个银色的光屁股小天使，手上拿着一把弓箭，正对着来往的路人——丘比特之箭。

听说被他射中了就会心动。

要是以前，他肯定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只是现在，他却不自觉地将车停在路边，仰头看了会，在另外两人发问前下车往店里走去。

出来的时候，海报上的小天使已经被他握在手里。

第五十六章

张凌最近有点忙。

原因无他，不过是他一向勤快的老板最近频频翘班，迟到早退一样不落，他是老板，没人敢说什么，就是整天不来公司也没事，只是苦了他这个助理，一堆事都落在他肩上，还得应付一群难缠的高管，要知道这让他损失了多少与美女相伴的机会啊。

肖平最近有点闲。

原因无他，依旧是他那个总是不着家的老板，突然当起了五好男人模范爸爸，整天开着车送儿子上下课，一天都不错过，连上班迟到也不管，这可是硬生生地把他的工作抢了一大半啊，如今他只能没事送送陈嫂去菜市场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两人一同叹气，人家是老板，人家说了算。

任启可不知道别人暗里的怨气，每天管自己送小孩上学下课，风雨无阻。外人看来是他们父子俩感情好，任启这个做爸爸的太在意儿子，实际上只有任启自己知道其中有什么鬼。

他偶然听过养猪户在宰猪前会在猪圈里放一段时间音乐，让那些猪们心情舒畅愉快地去死，这样得到的猪肉肉质会更加细嫩鲜美。先不管这个办法管不管用，总得有人试试不是。

他现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我们甚至可以听到他磨刀霍霍向……小孩的声音了。

身在杀猪刀下而不自知的陈程，每天乐呵呵地上学下课，笑眯眯地从任启手中接过巧克力糖果，再附送几个腼腆甜蜜的笑脸，殊不知某人心中早就磨坏了好几块磨刀石，正准备拿他下手试试刀锋呐。

时间就在两个人痛苦煎熬一个人暗中磨刀还有一个欢快蹦跶中飞到了月末。

这实在是个好日子啊，任启感叹。

陈程学校专门给他们这些即将中考的学生安排了特定的作息时间表，周末不放假，全用来补课，到月末的时候再一次放三天。这种方法许多学生不乐意，但家长高兴学校高兴就行了，私立学校，没人在边上指手划脚，当然是怎么有效率怎么出成绩怎么来。

二十九号下午四点钟，任启悠哉游哉下班，留下张凌在他身后嘴角直抽搐，就差没跟着撩蹄子走人了，他看看手表，恨恨地腹诽一句‘万恶的资本家’，心中觉得舒畅了一点，才颠颠地跑去给他老板善后了。

任启今天比平时还早退半小时，实在是他坐不住了。什么叫坐立不安，他今儿算是体会了一把。

文件看到一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就成了小孩红通通着脸向他看来的样子；正听着底下经理汇报工作，小孩那略带哭腔的软软的一声爸爸就凭空冒了出来，听得他浑身直打激灵。从前也算得上工作狂的他，竟然会觉得上班的日子难熬，耐着性子做到四点钟，终于坐不住了，拿钥匙，在张凌哀怨眼神中走人，那真是挥一挥衣袖走得潇洒。

今天正好是周五，陈奕禾被他一帮同学拉去玩了，肖平和陈嫂卧室在楼下，他们平时极少上楼，房子的隔音效果不错，楼上发生什么楼下是不会察觉的，房间里该准备的东西老早就备齐了，只等主角登场，然后好戏就上演了，正等红灯的人敲着方向盘心里盘算着，嘴角一点猥琐的笑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房间里可能会用到的东西确实都备齐了，单单KY就备了好几管，不同口味的，以备不时之需，他甚至连软皮绳都备好了，这个无耻的人！本该必备的避孕套什么的被他无情遗弃了，打定主意要裸奔，这个令人不齿的家伙！

他心情好得要翩翩飞去，连一路过来的红绿灯在他眼中都跟花儿一样，红得娇嫩绿得喜人，跟平时比起来顺眼了不知多少倍。

到学校四点半，正好是下课时间。随着铃声汹涌而出的学生推推攘攘着追打嬉闹，任启等了一会，才看见陈程慢慢出来，身边是他的新同桌。小女孩任启见过，剪着圆润的西瓜头，衬着一张脸肉肉嫩嫩的，非常可爱，一张嘴巴更是甜得腻人，见到他就喊叔叔，还说什么年轻啊帅的，听得他心里猛翻白眼。

见陈程向他看来，任启挥手示意，小孩就向那女孩摆摆手，小跑着奔过来。

两人上车出发，无比默契。

陈程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双黑黑的眼滴溜溜往任启撇去，看一眼转开，没一会又转过来看一眼。

任启被他看得一阵心猿马意，却装作不知道，心里暗暗想，让你没事来勾人，待会让你勾个够！

看他不理人，小孩自己忍不住了，扯着衣角，装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爸爸，我同学都夸你年轻。”

“是么。”明显是在应付。

“还说你帅，很酷。”其实他心里还不太清楚‘酷’是什么，但肯定是夸人的就是了。

“哦。”

陈程撅撅嘴，又道：“都是女孩子在说。”

“嗯。”任启打着方向盘找停车位，心想现在的小孩真无聊。

陈程一把甩开衣角，气道：“他们说女孩子就喜欢你这样的，说你以后肯定会结婚，到时候我这个拖油瓶就没人要了！”最后一句纯粹是他自己加的。

任启一愣，转头说：“我不结婚。”

“可是——”

“好了，我真的不结婚，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乖，下车吧，到了。”

车子停在一家餐厅外，陈程刚才光顾着别扭了，没发现今天车子行进方向不是往家里去的。他还在因为任启敷衍的态度暗自伤神，闷闷问道：“这里是哪？”

“今天在外边吃，我跟陈嫂说了。”其实是他从张凌那打听来的，美妙的夜晚必不可少的一顿烛光晚餐。

只是他也不想想，现在才几点？不到五点！还烛光晚餐，这样的天光，要蜡烛干嘛！瞎子点灯不是。

不过任启可得意呐，心中自有打算，早点，早点有什么不好，越早吃饭越早回家越早办事不是，顺便还能多办几次。

于是，什么烛光晚餐在他那就是个过场，就像前边养猪人那套理论一样，只是培养小感情的工具。

简言之，一句话：

这个……这个变态！

第五十七章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不管是谁说的这句话，任启现在都想将他砍了，大卸八块。

他觉得自己被此人嘲笑了。

话说他感情培养了，小道具准备了，烛光晚餐也吃了，只差临门一脚，然后万事大吉。

只是这临门一脚踢到一半的时候，被半路杀出的铁板挡回来了，挡得他内伤。

万般曲折，就是一句话，小孩睡着了。

在他催他去洗澡，将所有一切准备好了之后，发现人还没从浴室里出来，于是抱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心思，他进去了，结果发现小孩泡在水里，睡着了。

什么叫憋屈啊，这就是。

什么叫窝火啊，这就是。

什么叫心中千万草泥马奔腾而过啊，请看这边。

……

以上六点，是任启心中所有感想。

男人当到这份上，不容易呀。

他嘴角抽搐，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声叹了口气，然后任命地将小孩抱起。现在还是正月啊，这么个泡法，也不怕感冒，真是，他现在想抽小孩屁股。

将人放在床上，他俯身盯着小孩的睡颜。

或许还太早了，他自言自语，或许该等小孩再大些，至少等他读完初中，看看他最近累得，黑眼圈都出来了，毕竟中考在即，他又和别人差距太大，应该让他多留些心思在学习上，其他的可以放在以后，反正人又不会跑了。

给自己做完心里建设，任启觉得心里舒畅了一些。将所有‘工具’统统扫进抽屉里，他在房里转了一圈，发现没事干了，由于近期工作上的不负责任，他现在成了个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