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风含瞄了一眼蔓延到楼上的血迹——他虽然分不清东西南北,但在那人身上留点记号还是轻而易举的。为了这样的小事拔出焚情剑,他不由摇头,只是想到十六所中的毒镖——四川唐门向来以用毒文明,若没有独门的解药,恐怕——
血迹一直延续到二楼的琴室门前。风含倒吸一口凉气,以内力传音入密:“姑娘这一曲《楚汉》弹得果真是动人心魄,不知可否入内一叙——”先礼后兵,话音未落风含一扬手,两扇门无风自开——
只见轻尘夺目,梨云瘦骨,冰操玉姿,肌肤胜雪,千娇百媚。
“不知兄台到此所为何事?”一双素手纤长,揉挑抹按技艺无双;丹唇贝齿,余音绕梁。若是不开口,风含险些不信眼前有这般容貌的,竟然是一个男子。
“在下在追一人。”风含定了定心神,方道。
“哦?那想必你要找的,定是一个女人了。”
风含目光如鹰,不由冷笑“我知道——”
“你也不用猜。”对方停了琴,举目看他。男子的眼睛里有几分淡淡的湖蓝色,深邃却澄澈“她确实在这里,但是,我不会让你伤她分毫。”
“在我这里,没有但是。”风含直接回绝了他,即使是说话的人有着倾世的容貌,也还是让他断然回绝。不留情面。
“万万不可!”眼前的人有些坐不住了,身子往起一站,刚要说话风含却抢先一步到了他的面前,捂住了他的嘴……“你不会武功?”风含眉头一簇,看着眼前神仙一般的人原来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江湖险恶,不会武功还想充英雄?”风含松了手,看他踉跄地退了两步,刚刚那副义正言辞的气势早已烟消云散“我本来就不会武功,你们这些江湖大侠,自以为有些本事就恃强凌弱。”
风含不与他争辩,直接掀起帘子进了内室——果然——
一剑焚情可不是浪得虚名。
“你想做什么?”方才弹琴的蓝衣男子跌坐在他二人之间,张开双手,用身子护着身后的女子“这姑娘已经身受重伤,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放过她?她与你可有杀子之仇,夺妻之恨?”在江湖上,这两条可是天大的恩怨。
风含摇了摇头“我今年不过而立,尚未成家,何来妻子?”
“既无这般恩怨,你又为何要她性命?”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伏在床边奄奄气虚的女子——贯穿背部的一条伤口上敷着些东西,那伤虽不是被人直接劈中,但能被剑气伤至如此,也可见出手的人功力之深。风含也吃了一惊——本笃定那一剑定要其性命的,可如今,这女子似乎还一息尚存。白衣男子转过头盯着风含手中的焚情剑,不由得冷汗直流“你以伤她至此,最多只有半条性命,就算就活了也不能习武了,纵使她做错了什么如今不也算是还清了你的,为何——”
焚情剑搭在他的肩上,风含居高而下地冷冷望着他“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啰嗦?”如今人为刀俎,白衣男子垂下眸子,也不再做声“我问你,”风含眯起眼睛“她是你什么人?”
“这姑娘与我素昧平生。”
“那你为什么要救她?”
“医者父母心,我莫雪卿行医十载,救人无数,万般皆同又岂差她一个人?”
“莫雪卿?”风含一嗤,这名字他本是听也没听过的,不过秉着捉弄对方的心理,他还是收了剑,装出一副恭敬的模样“原来是莫先生,真是久仰久仰!”他暗笑自己一定是与花假脸呆久了,连言不由衷这一点都学了个痛快。
莫雪卿鼻子一禁“你要久仰的事儿多着呢!我的医术可是举世无双的!死人都能医活!”
“真的?”风含眼睛一亮。
“当然是——”话音还未落,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没想到啊,”绿衣女子咳了两声,把身子紧贴在莫雪卿的身后,以免风含有任何可乘之机“在这里也能遇到‘高人’京畿之地,果真卧虎藏龙,咳咳咳……”这次她咳出了几口血,看来伤得果真不清,可她越是咳,手上的力道就越重,莫雪卿那被匕首抵住的咽喉处已经渗出血来“只是可惜了这绝色的容颜今日做了我刀下的亡魂。不过我也该谢谢你,若不是你貌美如花,又怎么引得我们风含风大侠分了心神,没留意我的死活。”女子边说,边从地上挟起莫雪卿退到了窗边。
“你以为你走得了?”风含进了一步,悠悠地看她。“你方才叫我大侠。这两个字我真是愧不敢当。”风含淡淡一笑“唐门柳青衣,你前脚这一走,就不怕我后脚灭了你唐门上下八百七十五口吗?”
女子一愣,声音好不凄凉“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虽然易容,却改不了身形,又一袭青衣,况且像你这般年纪又有这样功夫的,唐门中舍你其谁?”
“风公子抬爱了。青衣也是不得已。”
“我想要什么你自然知道,你金钱镖上的毒——”
柳青衣冷哼一声“我唐门有一千六百二十四种毒药,你就算有本事杀光我唐门上下,恐怕也找不出这味解药,恐怕到时候你那位姓花的朋友就要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死了!”风含手里的剑紧了一分,他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了……
“姑娘,原来你伤了人啊?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你把解药——”只有莫雪卿没有眼色,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敢开腔。
“住口,你先管好自己的性命吧!”柳青衣看了风含一眼“风含,我唐门与你素无瓜葛,你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你伤任何人都与我无关,杀人和人都与我无由,只是你伤了他——”风含叹了口气“你不该伤他,我从不杀女人。”眼神一变,杀意骤起,“你是第一个!”
柳青衣虽然年轻,但阅历颇深,又是这般时刻,自然不敢放松,见他语露杀意早已暗自提气,骤然推掌,拍在莫雪卿的后心,透穿他的身体把劲力打出,这是唐门最阴毒的一招穿云掌,有隔山打牛之式……
风含不避不退,用右肩迎上她的掌风劲力,并顺势揽过莫雪卿,反手一剑,一剑焚情——
风含责备自己不该这样冲动。他一边为莫雪卿渡真气,一边调理内息。听得对方咳了几声放收了真气。“你不该杀她。”不成想,莫雪卿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一句。
“我不杀他难道等她杀了你?”风含不由回了一句,右肩却隐隐作痛。自他成名以来,别说这样的伤,就是宿世高手,也不能近他分毫。
“她若杀了我,也是命——”
“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风含一动,牵扯伤口不由呻吟一声。
“你受伤了?”莫雪卿回过头来看他“我帮你看看!”
“别动,”风含抬手点了他的穴道“你受她一掌五脏俱伤,现在还是不要动的好。”他斜目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骨头碎了而已,不打紧。”他看了一眼窗前已死的柳青衣叹道“你救了她的性命,她却要杀你。你现在又想救我?”
莫雪卿被点了穴道,此时不能动。只是眨了眨眼睛,表示认同。
“你——就不怕医好我我却杀了你?”风含眼睛一眯,闪过一丝寒意。对方却表现出一脸的茫然。
“让我猜猜,你一定在想——‘我救了你,你为什么要杀我’是吧?”对方的眼里立刻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风含反倒笑了“我风含想杀人,还问什么理由?”莫雪卿垂下眸去不看他,却整个人有些瑟瑟。
“我不会杀你,”风含给了他一个定心丸“倒是你——我有事让你做!”
十六躺在内室的龙凤帐中,虽然身上大穴被封,但仍呓语不止,冷汗如珠……
“混账!”身着紫袍的白髯老者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到底是谁伤了我儿?和我慕容家为难?”
“父亲小心身子,十六弟吉人天相一定——”一个锦衣男子关切道。“一定什么?”老者勃然而怒“你十六弟躺在那里生死未卜还什么吉人天相?”
“我这就命人贴出告示,能医此疾者,悬赏千金。”慕容琏一个打礼,在慕容连城面前,每个儿子都显得唯唯诺诺。
“千金怎么能够?”慕容连城扶额,叹了口气“加封万户侯,世袭!”
“琏儿明白——”
“恐怕药石难医!”花雨杭闪身进了内堂“他中的,是四川唐门的毒药,普通的医家,就是有心也没那本事。”
慕容连城看了他一眼“你可有法医治我儿?”
“没有。”花雨杭忘了一眼床上的人,心里万分悲凉。
“谁说没有?我,这不是来了!”
08.镜花水月
“灵芝草,白猿骨,雪山莲,红蜂蜜……相府之中果然应有尽有……”莫雪卿叹了口气,“这些方子在民间真是千金难求啊!”一件白色的披风搭在了他的肩头。
“你自己还有伤,当心身子。”他抬头看去,正是风含。
“你只管用我的方子,保管你药到病除。”他揉了揉眼,诊脉断症最耗元神。
“真的有用?”风含接过方子迟疑半晌。
“若没有用,我便一掌劈了你们!”花雨杭此时不知从哪里出了来,一把夺过方子。
莫雪卿也有些闹了,看着他反问“你懂药理?”花雨杭摇头“那你怎么知道没用?若你自己能医也不用来求我了?况且我莫某人十年行医还从没医死过人,你——”
“算了,”风含挡在他面前“当时杀了柳青衣是我的错,一时没有考虑周全——”
“没考虑周全?”花雨杭狠狠地瞪了莫雪卿一眼,方挤出这几句话“你风大公子可不像个考虑不周全的人啊?”
风含不住苦笑“说起来,也要这件事和你也有些关联。”
“哦?与我有关?”花雨杭一脸不解,即便聪明如他,也想不出这其中的意思。
“柳青衣口口声声和我说——‘你那位姓花的朋友中了毒’所以我猜,她要杀的,并不是十六——”风含语意深长地看了花雨杭一眼。
“杀我?”花雨杭一蹙眉“我与四川唐门素无瓜葛,为何要杀我。”
“找解药的事归我,这种事我可不管。”风含俯身抱起一旁的莫雪卿,怀中人身轻如纸“我送你回房,这里风大。”莫雪卿面色如霜,刚才的一掌五脏受创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重伤至此,柳青衣下手也够狠的。”花雨杭看了一眼风含的右肩“你也受伤了?”
“唐门的穿云掌。”风含冷笑“江湖上的人要是知道,唐门恐怕就要扬眉吐气了。”
“可是——”花雨杭白了他一眼“恐怕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果然,不仅江湖中人无从知道,这回连花雨杭自己也不能知晓了。
当他和风含再回到阳春阁的时候,柳青衣已化为一滩血水……
“谁干的?”花雨杭翻看着地上那一点绿衣的残骸,不由咋舌。“难道是她身上自备的毒?毁尸灭迹?”
“毁尸灭迹我信,可若说她自己做的我却不信。当时我为莫雪卿疗伤以后才离开,如若真有这种毒药,应该在就发作了。况且我也嘱咐过外人不得踏入此屋——”
“喏!”花雨杭从一堆衣物之中翻出一面令旗,在风含眼前晃了晃。
“盟主令?”风含一愣“真的是她?”
“反正死人也不能说话,是,也就是了。”花雨杭笑了。“不过今天的事我们都不要对外提起。”
“怎么说?”
花雨杭拍拍风含的肩膀“只说是人跑了,没逮到。其一,我是为了风兄的名声;第二嘛以后自有定论。至于令旗——”他递给风含,“放在你那里我比较安心。”
“禀报两位公子。”一个蓝衣小厮恭敬地叩门进了来,一看装扮,就是驸马府上的“驸马爷让我转告二位公子,说是十六少爷醒了。”
“醒了?”风含看了花雨杭一眼“药有效了!”花雨杭双手一负,转过身去……
十六咳了两声,从床上吃力地坐起,却被慕容连城按了回去“我的小祖宗,你这些年跑得还不够?非要把命也跑没了不成吗?”满布横纹的脸上尽是慈父的沧桑,任谁也想不出,这样一个和蔼之人的手中,却握着整个天下的生死……
“孩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十六环视了一下四周“诸位兄弟勿须悲伤,我身子不便就不与大家见礼了……”
“十六弟哪里话,自上次你离家,已是三年,父亲日日思念,自然消瘦许多,如今你回来,咱们自然团圆了!”说话的是慕容家的长子慕容珺,虽是长子,却是庶出,在家里的地位,自然算不得正统。
“还不是你办事不利?”慕容连城拂袖“三年都未寻得你十六弟的踪迹,害得他漂泊江湖。”他拉过十六的手关切道“我儿在江湖中游历,可是瘦了许多,想吃什么?爹爹叫人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百花糕和凤天鹅,刚醒了,要吃点吗?”
“吃不得吃不得!”莫雪卿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吃不得!”摔在地上却还连连摆手“此时最忌油腻,余毒未清,尚需调养!”
“哦,原来是莫神医!”莫容连城快步上前将他扶起“神医不便应当休息,还为犬子挂心老夫感激不尽。来人啊?立刻入宫请旨,请进莫先生为正一品太医,加封定国公,世袭罔替!”
“莫雪卿何德何能,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况且我救慕容公子性命也不是为钱财……”莫雪卿出言又止,眼睛一转,想了一想,憨厚道“您若真要谢我,把府上珍贵的药材给我一些日后行医用便可了。”
慕容连城一听不由哈哈大笑“想不到世间还有先生如此之人。好,这禄位可以不要,但爵位不能不封。老夫必让皇上钦赐匾额以谢先生于犬子再造之恩!至于药材,先生想要多少,尽管取用!”慕容老爷子的慷慨自然博得了莫雪卿的好感,只是他身后的儿子们却一个个低着头不知作何思索。
“没想到,十六这样受宠……”屋顶上花雨杭叹了口气,无聊地摆弄起自己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