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记——韩烟汀
韩烟汀  发于:2013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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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白芍不答,呼吸匀净,想是渐渐入睡。连天依道:“这次为了对付宿江亭,底牌掀了有十之六七,就算能活着出来,也当马上回去再修炼个一年半载,否则下次交手,只怕要给人打的落花流水。沈如佩如能救了出来,我让他去给你买京城嫣然斋的胭脂水粉,祥云居的绸缎衣裳。”话中犹自带着笑意,终于也低不可闻。地上清辉皎然,映得雕花窗棂一片氛氲。

次日越白芍醒来,但见自己身在床内,连天依犹坐在外侧,腰背挺直,这一惊不小,连忙爬起来道:“连天依!”

连天依也睁开眼道:“醒了?那准备走罢。”越白芍见他精神奕奕,也将心放下些。二人日夜飞驰,到了陆府,正是深夜,在周边查探一番,并无动静。

连天依暗想:“陆行之当真可怜,假死之时排场搞得震天动地,如今真死,却不敢声张。不过总算有一次,也不是枉担虚名。”转眼看越白芍时,虽然脸色漠然,眼中情绪,终究有些难以言说。

连天依也不去问,笑道:“小勺子,你轻功怎样?”越白芍道:“逃跑足够。”连天依道:“带着沈如佩呢?”越白芍道:“那便要凭运气。”

连天依道:“也罢,事到如今,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救出沈如佩后,你带他抄小路往馥郁楼走,他们会安置你们。越白芍道:“你呢?”连天依笑道:“你让那里老板娘来接我罢,如果实在进不来,也就罢了,我自己悄悄抽个缝就溜回去了。”

二人不再多言,潜入陆府。越白芍武功虽然不值一提,轻功却有一流高手风范,兼之连天依提携,陆府内遭沈如佩一乱,更是元气大伤,一路行来,竟然没人发觉。

连天依道:“那边是关沈如佩的密室了。”突觉扑面风寒如刀割,迎面正是宿江亭,白衣猎猎,冷冷看着他们。

连天依低声道:“你先去罢。”

宿江亭看着越白芍迅速消失,道:“你连陆家失踪多年的三小姐都能寻了来。”连天依道:“不过是运气。”宿江亭冷笑道:“可惜这运气作用并不多大;你就算救得沈如佩,他也不过是个废人。武者武功被废,生不如死。你要一个死人,做什么用?”

连天依道:“你若有一日武功也被废,甘心就戮么?”宿江亭道:“技不如人,死无怨恨!”连天依道:“你无怨恨,我有怨恨!”宿江亭愣了一愣道:“你有什么怨恨?”

连天依道:“我若是你朋友,我便有怨恨。”

宿江亭道:“多说无益。亮剑罢。”连天依叹了一声,握住剑柄,向外一抽,剑刃上滚过一痕月色。宿江亭脸色更为苍白,注视着他的手。

连天依道:“现在你或该知道,我之内功来路。”宿江亭道:“你之内功,不止一种,然其中必有一路,竟能与蚀日相辅相成。”连天依道:“正是,我与此剑之适合,或许更甚于你。而你却甘愿为一个平庸猥琐之人而死么?”

宿江亭目光更利,淡淡道:“你伪装成我,杀陆行之,并非全然出于泄愤。你是要我在府主心中地位动摇。”连天依道:“正是。如你所说,我即使当时对你下手,也走不出陆府。陆行之嫉贤妒能,对你怀恨已久,而就算陆潜夫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对你岂能无所怨怼,待你岂能再如往常?而你以如许之才,又岂能自甘沦落至此?”

宿江亭脸上毫无表情。连天依虽觉他心志动摇,仍旧不敢大意,握着剑柄的手心渐沁出汗。忽听宿江亭道:“你凭此剑,杀不得府主。”

连天依心中大喜,面上仍是宁定道:“未必。”宿江亭道:“府主根基,在你我二人之上。”连天依道:“那再加上断水如何?”

这次连宿江亭也全未料到,失声到:“断水?”连天依道:“正是。”宿江亭道:“你有两种完全相反的内功?”连天依道:“我之技艺,一向驳杂不纯,不过临时应付,想来也不是全无可能。”

宿江亭脸上颜色变了又变,道:“连天依,天下竟有你这等人物,光风霁月时至今日,到底心悦诚服。”连天依笑道:“不敢,多所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担待。”深深一揖。宿江亭道:“我素闻你谋篇布局之才,以为未必不可过之,然你随机应变,败中求胜之能,是我生平仅遇,自叹不如。然下次再见,未知是友是敌,我也未必仍是俯首称臣。”说着微施一礼,竟自去了。

连天依叹道:“我这一局,是输的不能再输,这位兄台话说的漂亮,什么俯首称臣。”将蚀日还入鞘中。忽听不远处人马骚动,火光隐隐,只见越白芍负着沈如佩匆匆跑来。

连天依道:“救出了?!”越白芍道:“救出了,可惜我手脚不怎么干净,牵了一串子出来。”连天依连看亦不看沈如佩,道:“刀呢?”越白芍道:“在这!”将用布条包裹的断水丢给连天依。

连天依接过断水,道:“你快去罢,我替你挡住。”越白芍道:“陆……陆潜夫也在后面。”连天依叹道:“我知了。沈如佩的性命交在你手上,此恩连天依粉身碎骨,无以为报。”越白芍从不见他说这样重话,悚然一惊,道:“我会小心,你也保重!”

连天依解开布条,只见断水刀刃洁净,光华隐隐,心中一酸,左手握刀,右手持剑,同时运动内功,喉咙顿觉一甜,只见两道至圣至邪之气乍然交错,冲天而起。

尾声

越白芍端水进房,正见连天依挣扎着起来,忙过去扶住。连天依四面环顾,但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墙上挂着一对刀剑,脑中方慢慢想起身处馥郁楼中。

越白芍不等他问,便道:“沈如佩在隔壁。”连天依道:“那真太……太好了。”越白芍道:“奉劝你最好莫要乱动。你被馥郁姐背回来的时候,十个大夫里有九个认定你已是死人。”

连天依笑道:“想必老板娘骂的一塌糊涂。”越白芍道:“那是没跑的。”连天依道:“你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千万不要学坏了。”越白芍道:“呸!姑娘什么地方没见识过。”忽然觉得有歧义,忙道:“只是见识而已!”

连天依笑了两声,道:“小勺子,你父亲死了。”越白芍道:“所以?”连天依道:“你要打我,或者杀我,我毫无怨言。”

越白芍低声道:“之前你说,我也便想过此事。而又有什么好想的,我八年前逃出的时候,就恨不得他死了。然而此时他真死了,要说一点……也没有,毕竟不是真心。”连天依道:“所以我才说你要打我还是要杀我,悉听尊便。”

越白芍勉强笑道:“我像是那么不识大体的人么?……其实我一去空如寺,我便知道是他下的手,然而我毕竟……不敢说出,我以为你也已经猜到。”连天依道:“猜是猜到,可惜想的多了。可见人想的太多不好。”越白芍道:“既有今日,皆是天数。何况我就是想打,我打得过你么?”

连天依又笑了一笑,静静道:“沈如佩情况,到底如何?”越白芍道:“你比他糟些,他在两日前就已下床走动。”连天依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勉强笑道:“那我这等糗样,不是被他看去了。”

越白芍道:“连天依,我说出来,你……你不要难过。”连天依笑道:“你说着,我不难过。”越白芍道:“他武功废了。”连天依道:“嗯。”越白芍道:“他眼睛,看不见了。”

连天依笑道:“什么?”越白芍道:“他看不见了。他瞎了。”连天依忽然跳下床,抓起外衣披上,又取下剑。越白芍惊到:“你做甚么?!”

连天依道:“我要走。”越白芍道:“你不看沈如佩一眼就走?”

连天依道:“不用。你只需跟他说,在我找到治好他的法子之前,我决不回来见他。”突然听人道:“是谁不肯见我?”

连天依转过身去,心内百般滋味,无法形容,沈如佩一双黝黑眸子,平静无光。连天依道:“你……你……”沈如佩道:“你原也说过叫我不可插手,这一次是我自己沉不住气,自取其辱,还差点坏了你的事。若要歉疚,也该是我来。”

连天依道:“你……何必又说这种话?”沈如佩道:“我嘴笨,说不出好听话来,但你这个人太聪明了,反而易钻牛角尖,因此不得不来提醒你。”

连天依道:“我连天依竟也有被你说钻牛角尖的一日!”沈如佩道:“风水轮流转。”连天依笑道:“说句实在话,沈如佩,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庆幸过你看不见东西。”沈如佩道:“我知道。”越白芍在一旁,脸上两道眼泪直流下来。连天依张了张嘴,再说不出话,终究转身走出馥郁楼。扑面人间悲喜,红尘气味,滚滚而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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