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浪共联翩 下——千帆狂舞落熔璧
千帆狂舞落熔璧  发于:2012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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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维昌待要拦阻,问个清楚,却被潘绩挡住,眼望着贺征愈行愈远,气呼呼地抱怨道:“你拦着我作甚?”

潘绩微微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此番南下剿孽楚清源点他二人为将?为什么攻打回天教总舵广阳侯竟不随来?原因已知,这里竟然躲藏着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人。

沈朝风,他还没有死啊!

十五年前,潘、蒋二人配合武士暄的计划,在中秋夜邀出沈朝风,为其精心准备了几杯毒酒,这件事,似乎早已不再是什么秘密。

楚清源参与了那场惊天之变,怎会不知?贺镜紧随着楚芳群,岂能不知?

即便是当时糊里糊涂被强行灌酒的沈朝风,既然没死,到今日应该也已经明白了。

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

而那十五年前未死成、突然出现在人世间的沈朝风,携子逃出回天教后,强撑着一口真气赶到十里外,终于再也支持不了,“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沈簟不及扶住,眼睁睁看着他一头栽倒,惨叫道:“爹爹……”

方陌对泸陵周围的地势最为熟悉,因怕沈云对贺灵钧不利,逃出回天教后便仗着高超的轻功,与沈氏父子分开,早已无影无踪。

此时暮色渐显,天空也起了变化,不一会儿,细如牛毛的雨丝飘飘洒落,越下越大,上下混茫一片。

这里已深入青莲山山腹,荒无人迹。沈簟虽然自幼在沈朝风的呵护下长大,看似柔柔弱弱,全无主见,可眼下父子落难,沈云病重,少年心知自己绝不能惊慌失措,勉强镇定心神,从父亲怀里摸出药丸,喂沈朝风吃下。

抬头瞧瞧四周,并无遮雨之所。沈簟想了想,脱下长衫,撕成一条一条的布带,将沈朝风背在背上,与自己牢牢捆紧,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走不多久,少年脸现喜色。天无绝人之路,这深山坳里居然出现了一座废弃的破庙,虽然梁倒柱歪,毕竟可以暂避一时。

只是,他没有料到,庙里早来了躲雨之人。

沈簟刚进得庙门,触目所及,顿时怔住。

庙里有几堆烂草垛,已生了火。贺灵钧穴道未解,靠在一面墙上,懒懒坐着。方陌手里拿着已烤熟的野兔,正撕了腿肉喂进少年嘴里。听得响动,二人双双回头,见是沈簟,贺灵钧微微笑开,方陌却皱了皱眉头。

一场大雨,在山中胡乱躲藏的四人最终殊途同归,一起看中了这座破庙。

方陌缓缓起身,右手按上腰侧剑柄。

贺灵钧突然开口道:“他是我的哥哥!”

沈簟沉默着瞅了少年一眼,似乎有些惭愧,却并无惧色。

他径直走向一块干净的地方,将沈云放下,取来一些干燥的稻草盖在父亲身上,随即一屁股坐于地,拱起腿,双手抱膝,头微垂,一语不发。

贺灵钧一直盯着他看,此时又道:“哥哥,你饿了吧?”

方陌轻轻叹了口气,撕下一只兔腿,慢慢来到沈簟面前:“刚烤熟的,吃吧!”

少年没有接,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方陌眼尖,恰恰看到一滴晶亮亮的水珠滑落下来,滴在沈簟的膝头上,映出圆圆的痕迹。

他与沈簟相处并非一朝一夕,关系尚可,此时不免心软,低声道:“沈将军是不是受了伤?”

少年摇摇头。

方陌眉一蹙:“毒又发作了?”

沈簟微微抽泣,半晌,方才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了的哽咽:“服了药了,可是,好像不管用!”

不错,以往服药半盏茶的功夫过后,脸色必定回转,可现在……

方陌瞧得明白,沈朝风面色泛青,嘴唇铁紫,没有任何好转的迹像,心下一动:“莫非先前便已发作了?”

眼泪一旦冲破束缚,流淌起来便肆无忌憧,沈簟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若非毒性发作,爹爹焉会孤注一掷,用霹雳弹开路?”

贺灵钧插嘴:“你别太担心!他中的什么毒?能治好么?”他虽然与沈朝风毫无感情,毕竟同沈簟无怨无仇,况这些日子在回天教里,沈簟待他颇好,两人又是至关血亲,极易心生怜惜。

沈簟瞅了他一眼,重又垂下头去:“不知道!以前都靠药丸克制,可今日,爹爹毒发后强行运功,我怕……我怕……”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方陌蹲下身,替沈云把了把脉。他虽不懂医术,却也知沈朝风的情况不大妙,脉象混乱无力。

无奈之下,年轻人只得安慰道:“你别担心!沈将军功力深厚,睡一宿,说不定明日便好。”将那兔腿重又递过去:“吃吧!要照顾沈将军,首先得保重你自己才行!”

沈簟心知这话不可信,毕竟仍抱着几分希望,他缓缓抬头,迟疑地望了望那兔腿,终于伸手接了过去。

庙外,雨越下越大,贺灵钧上身虽不能动弹,眼珠子滴溜溜转来转去倒是灵活:“这么大的雨,行迹已掩,想必一时半会儿他们追不上来,今晚我们就在这儿过夜吧!”

方陌已回到他身边,见他衣着单薄,问道:“冷吗?”

贺灵钧被他抱着跑了一路,到这会儿都没弄明白方陌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莫不是中邪了?怎么突然对他关怀起来?闻言一笑:“不冷!”

他惯来喜笑,只是一旦笑开,眉间两道褶子愈发深刻,方陌瞧在眼里,心中浑不是个滋味,勉强道:“一只兔子果然不够吃,幸好我早有准备。”

他从贺灵钧身旁的草堆中重又拖出一只兔尸,惋惜道:“本想留做明日早膳的,现下也没办法了。这么大的雨,便是能出去也打不着活物,先吃了吧!”他冲沈簟一笑:“烤熟了,待会儿沈将军若是醒了,还能填填肚子。等雨势稍减,我再去打两只来!”将火撩旺,架了两截枯枝,兔尸便挂在了枝杆上。

方陌一边上下翻转着兔子,一边询问:“沈公子,你可懂得沈家的锁穴法?”

沈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瞧了瞧贺灵钧,露出抱歉的神色:“我自幼不用功,锁穴法乃沈家最高武学,爹爹说,功力不到是学不得的。”

方陌半晌方才“哦”了一声,显然极为失望。

贺灵钧倒似不是很在意,反而冲着沈簟咧嘴一笑,随即道:“累死了,我先睡了。”果然闭上了眼睛。

方陌一只兔子烤熟,发现贺灵钧已经睡着了。

第五十九章:亲疏之别

庙里四个人,一个昏迷着,一个睡着了,剩下两人……

沈簟忧心父亲的毒伤,满面哀愁,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微地抽泣。

方陌将烤熟的兔子搁在枯枝架子上,不再理那火堆,轻手轻脚地解下外衫,盖住灵钧的上半身。

枯稻草被火烧得霹雳啪啦作响,一阵风吹进,断了一半的庙门吱吱呀呀,哼唱着颓废的歌曲,火势似也减弱了几分。

自韩伯过世后,方陌为寻父,变卖光所有的家产,流落于江湖,常常无处可宿,便胡乱找些可避风雨之所凑和一夜,因此,眼下在这间破庙里呆着,倒也安详。

只苦了沈簟!这孩子自幼虽非锦衣玉食,沈朝风却对他极其宠爱,管得又严,吃穿用度自会替他打理清楚,哪有机会露宿荒郊。况身上衣服早被雨水打湿,紧贴着肌肤,风一吹,更觉冰凉透骨,他又冷又怕,忍不住蜷缩起来,将自己团团抱住。

方陌瞧了瞧那个可怜的孩子,皱皱眉,起身搬出一堆草跺,将庙门堵住。

沈簟抬起头,感激地望他一眼,低声道:“多谢!”

方陌摇摇头:“可惜,逃得匆忙,身无一物,否则,也可给你换件干净的衣裳。”他慢慢拨弄着火堆:“我瞧沈将军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你且莫担心,先烤烤火吧!别冻病了。”

沈簟担忧地瞧着父亲,想了想,果然乖顺地起身走过来,坐在火堆旁。

方陌拿一根枯枝在火堆中拨来拨去:“回天教这下子算是完了,你……们父子有什么打算?”

沈簟沉默半晌,咬了咬嘴唇,声音轻微:“我……我也不知道……”他慢慢地说着:“爹爹答应过林教主,一定要保得陆大哥的安全,我……我想救他……”

方陌微一叹息:“如今沈将军病重,你一个人怎么救?”

沈簟黑色晶亮的眼瞳慢慢转动,落在方陌脸上:“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他!”语气坚定:“待爹爹好一些,我会求他想办法。”似乎有些犹豫:“方少侠,你武功高强,能否……能否帮帮我?”

方陌的手顿了顿:“陆大哥与我虽非亲兄弟,却自幼一起长大,胜似骨肉。”缓缓道:“待我安置好灵钧,与你一同去救他吧!”

沈簟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谢谢你,方少侠!”

方陌苦笑:“且莫谢!我虽有心救他,可眼下,实不知该如何去救?”回眸瞧了瞧鼻息沉沉的贺灵钧,想起前番自个儿身陷囹圄,幸得贺灵钧奔忙,才有幸重见天光。如今陆文帛既落敌手,朝中无人,相救不易,实无良策?

沈簟凄然道;“如果救不出,我死也要与陆大哥死在一起。”

他本是个极其含蓄温婉的少年,此际突逢大变,心绪已乱,竟在方陌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情毕露。

年轻人早已看透他对陆文帛的一番心意,闻言也不惊奇,只是瞧了瞧不远处躺卧着的沈朝风:“你这样胡来,沈将军岂能答应!”

沈簟别过脸去:“爹爹……爹爹还有灵钧……”显然底气不足,话音愈发微弱。

倚靠着墙熟睡的少年似乎做了什么甜美愉快的梦,微微翘起嘴角。

方陌蹙着眉,不再言语。

庙门被堵住后,火势一旺,倒不似适才那般寒冷了。

沈簟慢慢运起真气,趁着火将衣服完全烘干,随即回到父亲身边坐下。

沈朝风的气色并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反是脸上的青气竟延伸至耳根,沈簟看得心惊肉跳,想了想,又给他喂下一粒药丸。

方陌默默地瞧着那孩子的一举一动,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林丘墓前陆文帛所说的一番话,心下感慨万千。

如此静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簟突然俯下身去,开始低声呼唤:“爹爹……爹爹……”

方陌本已昏昏欲睡,闻声猛地睁开眼,便见沈朝风搁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沈簟喜极而泣:“爹爹,你醒了吗?”

沈云有些吃力地撑开眼帘,见儿子哭得一张脸宛如花猫似的,泪痕交错,心中怜爱非常,伸手替他抹去眼泪:“大孩子了,还是这么会哭!”语气温柔宠溺,恰如一个疼惜儿子的父亲。

沈簟抓住父亲的手,胡乱卷起衣袖擦了擦脸,强笑道:“爹爹,你饿吗?方少侠烤了兔子,我去给你撕条腿来。”

沈云侧过脸,首先与坐在火堆旁的方陌四目相对,微笑着点点头。随即掉转视线,看清楚倚靠着墙壁熟睡的少年,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沈簟是个孝顺儿子,小心地将父亲扶起,让他坐稳了,这才来到火堆旁,冲方陌道过谢,撕下一条兔腿。

沈朝风并不饿,这一次毒发后强行运功,已使体内毒性扩散,自知活不了多久,不忍拂逆儿子的孝心,遂接了兔腿,慢慢啃咬。

他微垂眼,心中默默盘算着,自得一番计较。

沈簟与方陌毕竟年轻,哪能料得到,如此关头,沈朝风仍旧不打算放过贺灵钧。

为了他沈家所谓的脸面,沈朝风便是死也要把贺灵钧一起带下地狱去。

一条兔腿吃完,沈朝风已打定了主意。

他冲沈簟笑笑,安抚似的拍了拍儿子的手背:“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

少年勉强开颜,依附着父亲坐下,如小时候般趴在沈云的腿上:“爹爹……”

沈朝风疼惜地抚摸着他的长发:“吓坏你了吧?可怜的孩子。”

沈簟本就爱哭,被父亲这么一抚弄,眼泪更是关也关不住了,哽咽道:“爹爹,你快点好起来吧!”

沈朝风微笑,替儿子整理散乱的鬓发。

这父慈子孝的一幕看在方陌眼里,却觉得特别的不痛快。

他忍不住回头瞧了瞧依旧沉睡着的落魄少年,心中更为愤愤不平。

十五年前,沈朝风为了救沈朝云的儿子,无奈之下,抛弃亲生骨肉,这种行为,虽然可谓仁义无双,但对于当时尚在襁褓中的贺灵钧来说,又是何其残忍!

十五年后,父子对面不识,沈朝风为了家族清誉,拒不相认,甚欲亲手将儿子推上死路,以全名节。

贺灵钧这一辈子有父等于无父,像足了他方陌,只是他尚有韩伯之忠心护扶,贺灵钧有什么?

连楚清源都将之抛弃了。

方陌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倒霉透顶的人,何况还只是个年仅十六岁的孩子!

眼下,贺灵钧就在身边,方陌知道,这个孩子他终于是放不下了。

他要陪在贺灵钧身边,抹平十五年的艰难辛酸,抹平以往由于自私自利对那孩子造成的伤害。

愿望美好而纯粹,可惜这世间往往事与愿违。

庙外,雨狂风正恶。

庙内,悲欢离合总无情。

沈氏父子不再言语,方陌也不想开口,一时沉默,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好巧不巧的,贺灵钧恰在此时醒来,习惯性地想要伸个懒腰,不料手臂动弹不得,这才想起自己被沈云制住了要穴,不由恨恨地蹬了蹬腿。

方陌就坐在他的正前方,被他一脚踹中屁股,连忙回头:“怎么醒了?冷吗?”

贺灵钧半身不能动,刚醒脾气也不好,硬梆梆地回答:“不冷!”他瞧瞧被稻草堵住的庙门:“怎么还在下雨?”

方陌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孩子气,不由失笑道:“天要下雨,凡人焉能做得了主?眼下时辰尚早,你再睡会儿吧!”

贺灵钧摇摇头:“睡不着啦。”他快速地瞥了瞥抱在一起的沈家父子:“这么大的雨,若走不了,怕是会被追上呢!”

方陌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贺灵钧咧嘴一笑:“你不必担心我。”他轻轻松松地说着:“好歹我也是贺家五公子,他们总要看在镇国大将军的面子上,给我留条活路!”

这话不免有些自欺欺人,朝廷既不愿交换人质,又怎会在乎贺五公子的性命。

方陌皱皱眉,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沈朝风忽地一扬手,下意识地便要去挡,灵钧却“哎哟”一声,自己站了起来,晃了晃胳膊:“我的穴道解了。”

原来,沈朝风那一挥手,竟是隔空解开了贺灵钧上半身被制的几大要穴。

沈家锁穴法,果然高深莫测。

方陌大喜:“多谢沈将军。”一时竟以为经此一难,同落风雨,沈朝风心意有所转变。

沈朝风似笑非笑,既不摇头也未点头,将怀中撑不住疲惫已然睡熟的儿子放下。

贺灵钧却不道谢,反而对方陌笑道:“方公子……”他慢悠悠、笑嘻嘻地说着:“我瞧外头雨势小了些……”拎起那只被撕去一条腿的烤野兔:“这么点儿东西可不够我们吃的……”手指划过一圈:“能不能劳烦你再去抓两只来?免得呆会儿雨下大,便又出不去了。”

比之先前,此时庙外的雨势确实减弱了许多。方陌瞧瞧那只兔子,觉得四个人的确不够吃,想想沈朝风既愿意解开贺灵钧的穴道,看来暂时不会对少年不利,遂点了点头:“你先把这兔子吃了,吃完再睡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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