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浪共联翩 上——千帆狂舞落熔璧
千帆狂舞落熔璧  发于:2012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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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朝云脸上的悲哀之色渐浓:“你我兄弟昔日追随陛下,大江南北,杀人无数,便是这朝中,怕也隐藏着多少仇家,冤怨相报,天理循环,何必追究?朝风,如今我只要你平平安安,为我沈家延续一根香火,于愿足矣。”

沈朝风摇了摇头:“大哥,嫂子她……小菡,还有孩子们……”何辜?

沈朝云见他昏了头似地象个娘们儿般纠缠不休,顿时着了急,沈下脸厉喝:“二弟!”

沈朝风吓了一跳,蓦然抬头,双目血红。

沈朝云咬牙道:“你这个混小子,十五岁便随为兄沙场征战,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倒学来这等小儿女之态!若再纠缠,为兄即刻自尽。”他瞧瞧洞内的苏家姐妹尸体,凄然道:“我们一家死在一起罢,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儿。”

沈朝风大骇,一把将他抱住:“大哥……”

沈朝云狠狠推开亲弟弟:“快走!此地有暗道直通城外,那些人困在阵内暂时必不得脱身,趁此机会,你远走高飞,再不要回来。”

苏小莲性子比其妹更为活泼,当年建府后,因常期不能离府,气闷不已,索性伙同妹妹在此试开暗道。苏小函惯喜与其姐合谋,姐妹联手,竟开出两条,一条通往府外,另一条更远,直出京城,闲来空暇,便籍由地道偷溜出府玩耍。

可女儿家干这种事毕竟不合身份,地道开好后,起先连丈夫也瞒住了,直至沈朝云有一次无意撞破,隐瞒不过,方才坦白交待。

这样的事,兄弟俩都有默契,自不会传诸于外,以免有损娇妻贤良的美誉。

沈朝风听兄长提起暗道,浑身颤抖,半晌方道:“你呢?”

沈朝云淡淡一笑,也不回答,突然腾身跃起,沈朝风这才发现,兄长的手中多了两把铜锤。

弟兄俩将苏小菡的尸体与苏小莲摆在一处,沈朝云留恋地望了望妻子,心中默念:小莲,我马上便来见你,奈何桥旁,务必等我一等!旋即断然转身,将犹自频频回首的沈朝风拉出了山洞。

洞外,依旧是火光冲天,趁着风势,大火竟有向梅林漫延之态。沈朝云心知过了那座桥,梅林在劫难免,到时阵形毁坏,沈朝风只怕难以脱身。

他如往常般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豪情勃发,突然哈哈一笑,声如洪钟:“沈朝云在此,尔等孬种还不快快过来送死。”

沈朝风大吃一惊,待要阻止,却被兄长一把提起,双脚顿时离了地,短短轻叱过后,腾云驾雾般,身子飘飘忽忽,落在了假山顶端一块巨石之后。

刚刚立定,梅林中便传来一片杂乱的脚步声,沈朝风略一犹豫,轻轻低唤:“大哥……”泪水夺眶而出,上齿死死咬住下唇,再未发出任何声响。

此处假山也是苏小莲的杰作,处于整座梅林的中心地段,即为五行八卦的阵眼所在,同时又开成了地道出入口。从假山顶上的石隙向下望,梅林每一个角落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只是这阵眼在梅林中看似不远,要想接近却非易事,加之沈朝云在妻子遇难后频频变幻阵势,才能挣得时机逃来此处暂避。

沈朝云比沈朝风年长八岁,平日待人温文谦和,骨子里却刚毅非凡。沈氏兄弟自幼失怙,长兄当父,沈朝风几乎是沈朝云一手抚养长大。

为了给弟弟争取逃离的时间,保住沈家唯一的血脉,沈朝云不惜一命。将一众杀手引向梅林深处,他忽然立定,坦然对敌,双锤横胸,长笑未绝:“就凭你们这些宵小之辈,也想杀我沈朝云么?”

“啪啪啪”,杀手中竟有人鼓起掌来:“大哥豪气不减当年,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沈朝云浑身一震,一改原本镇定自若的神色,横眉怒目:“楚芳群,是你?”

这几个字象是从牙缝中勉强挤出来一般,带着难以言喻的愤怒、失望与伤痛,令伏在假山顶巨石之后的沈朝风整个人宛若被秋风扫落的黄叶,瑟瑟发抖。

鼓掌之人撩起蒙面黑巾,清冷的月光与冲天的血色下,那张脸白皙清丽,竟比女子还要秀美三分。

他慢条斯理地将面巾摘除,淡淡道:“大哥已是强弩之末,何必再争一时之气!快将银锤交出,陛下面前,小弟定会一力保全大哥的性命。”

沈朝云眼中慢慢露出几份骇然之色:“你……你们……陛下何在?”

楚芳群突然笑了起来,美丽的容颜愈发明亮,倾城之色不过如此:“陛下沈屙缠身,凛王殿下陪侍在侧,不劳大哥废心!大哥还是速速将银锤交上来,也可……”

沈朝云心中霎时透亮,大吼一声:“闭嘴!”他伤势极重,此时后背一片血红,却仍旧挺立如山:“乱臣贼子,无耻小人!”“啐” 地喷出一口血沫。

楚芳群身形宛若流水,轻轻巧巧地避开携带着功力的唾沫,出尘如仙的脸上露出一抹阴狠之色:“大哥不听小弟良言相劝,休怪小弟无情了。”手一挥:“取下沈朝云的人头,赏金千两。”

沈朝云仰天大笑:“来吧!”骤然暴起,挥舞双锤,直扑楚芳群。

众杀手纷纷迎上拦截,耐何功夫相差甚远,与铜锤遇上者,莫不头破血流,尸横就地。

楚芳群却毫不在意,修长的身体宛若枝头杨柳,摇摆扭动间,人如长蛇,滑出三丈有余。

沈朝云不过凭着先前积累的一时之力,怎能持久,况他对这位把兄弟的轻身功夫十分了解,心知自己决计追赶不上,此时气力将竭,油尽灯枯,再也无法支撑,索性停下脚步,大吼一声,提起所有残余力量,将铜锤飞出,顿时砸死了两名杀手。

奇怪的是,他竟忘了收回铜锤。

楚芳群目光阴沉,摇摇头:“大哥,没了铜锤,你还有什么本事?”

沈朝云肃立不动,也未答言,背靠着一株梅树,双目瞪得滚圆,脸色死白。

“嗤”,长刀入体,发出沉闷的声响,鲜血狂涌而出,奇怪的是人依旧笔直立着,一动不动。

围于四周的杀手面面相觑,一时竟不敢冒然上前,不知这位昔年名震大江南北的嫋勇悍将还有什么后招绝技。

楚芳群倒是觉出了异状,轻飘飘来到沈朝云面前,略一犹豫,缓缓伸手,在结拜长兄的鼻端晃了晃,似是吃了一惊,“蹬蹬蹬”后退几步,咬牙骂道:“一群饭桶,他……他已经死了!”

声音微带颤抖。

第三章

假山上,巨石后,沈朝风双目渗出血泪,牙齿已将嘴唇咬烂,心里却明白绝不能让哥哥白白牺牲,必须尽快逃离此地。楚芳群狡猾多诈,又与他们兄弟相熟已久,万一被其察觉藏身之处,逃之不及,以他现在的体力,恐怕非其对手。

恨恨一拳砸下,指骨鲜血淋漓。万万没有想到,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居然是自己的结拜义弟。昔年对天盟誓,言犹在耳,如今却是兄弟反目,手足相残,冥冥中,似有一双翻云覆雨手将他们的命运狠狠掐住,肆意玩弄,任性妄为。

深吸一口气,没有了沈朝云的沈朝风必须更加坚韧,如父长兄已在眼前为人所害,他怎么能够置这血海深仇于不顾,去逞匹夫之勇?

最后留恋地望了梅林一眼,沈朝云心中暗道,大哥,我一定替你报仇……一念未了,眼神忽地一变,那是……

林中又多了些人,楚芳群仍旧立在原地,身后,一名黑色劲装、手中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小小襁褓的青年男子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他:“四弟……”神情竟显出几分骇惧之色,眼光扫过沈朝云挺立不倒的尸身,不由垂下头去,双肩微微耸动。

沈朝风当然认得这名男子,四兄弟纵横疆场时,武皇为证,对月结拜,生死与共,而此人正是老三贺镜。

当然,他更认得那两个襁褓,襁褓中是他和大哥的骨肉血脉。

原来,孩子们还活着!沈朝风使尽全身力气方才勉强压住见到幼子后悲伤而激动的心情,慢慢理清思路。

依稀记得,午时出门,孩子被大嫂抱去,裹着的是白色小棉被,而贺镜左臂间的襁褓明显为白色,那么,另一个黑色的襁褓中包着的想必是大哥的幼子沈簟。

沈朝云兄弟少年时期便跟着武皇东征西战,顾不得成家,直至天下大定之后,沈朝云已将而立,经朋友牵线,同黎州梅华山庄的当家苏睦结成忘年之交,并与苏氏姐妹一见钟情,苏庄主乐见其成,当年便将两个女儿送进了将军府。

苏小莲与苏小菡乃是同胞双生,貌美如花,艳名远播,及笄之后四面八方的求亲者几乎踏破梅华山庄的门槛。可姐妹俩自幼聪慧,习文练武不逊男儿,眼界甚高,挑来挑去,直至十八岁仍旧待字闺中,令苏睦大感头疼。

谁知,与沈氏兄弟相识后,竟倾心痴爱,苏庄主老怀大慰,怕有变故,急匆匆将两个让他为难了三年的女儿嫁出了山庄。

苏氏姐妹虽然出生草莽,性情却是难得的温柔贤淑,甚得丈夫怜爱,夫妻之间凤凰于飞,琴瑟和谐,更在今年同一个月先后添得一对小兄弟。

苏家姐妹本为双生,相貌极其相似,有时若故意装扮起来,连沈氏兄弟都会分辩不清。不想,她们生出来的儿子竟比两位母亲还要相像十分。平常人家尚有胎记可加以区别,偏偏这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竟是完全一模一样,浑身上下连一块胎记也无,莫说外人,便连亲生父母一不小心也极易认错。

若说硬要给两个孩子加上什么不相同的因素,那也只有一点。沈朝云之子性子似乎沉静一些,平日大多酣睡,极少啼哭;而沈朝风的那个儿子却偏偏相反,夜里倒罢,白天是惯常的大哭大闹,谁也哄不住,弄得苏小莲一个头两个大。

但是,两个小家伙若同时沉默下来,便绝难分清彼此。所以,为了便于区别,以免父母抱错闹出笑话,两个孩子从不穿同样花色的衣服。今日,被抱去苏小莲房中之前,苏小函特地给爱子换上了白色襁褓。

沈朝风陡经大变,神智已不似以往那般清楚明白,可当时苏小函一边换襁褓,一边嘱咐他莫多贪杯的模样却历历在目,自然不会看错颜色。

他缓缓吐气,默默地叫着妻子的小名:小菡,对不起……心中已有决定。

此时,梅林外的大火越烧越猛,浓烟熏天,若非练武之人目力极佳,沈朝风几乎看不清林中那些人的脸面。他微一沉吟,拖下长衫,小心地撕成一条一条的布带,结在一处,随即拣起一颗石子,运足功力,弹向似乎有些心神不定的楚芳群。

石子携带着千钧之力直奔楚芳群面门,奇怪的是,平时机变百出的人此时竟似痴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瞧着沈朝云的尸体,倒是身旁的贺镜察觉不妙,待要拉他一把,无奈手中抱着两个孩子,竟抽不出空来。

其实,掷来的石子起初力道确实极猛,但半空中飞行了这么长一段路,劲力早已消减,以楚芳群的身手,举袖便能挥却,但此人偏偏如傻了般,纹丝不动,直等那石子呼啸而至。

眼看一张清丽出尘的脸将被射中,贺镜大叫:“四弟,快闪!”话音未落,半空中的石子竟似被什么东西提住了一般,略停片刻,“啪嗒”掉落地面。

贺镜心里一抖,缓缓回头,果然瞥见一抹矮小的影子在林中微微一晃,现出身形。

那是一名年约八九岁的孩子,浓烟将一张小脸熏得半黑半白,浑身上下湿漉漉,却偏偏不见一丝狼狈之态,未蒙烟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晶莹似玉,眉目宛如名家挥就的山水画卷,长相与楚芳群十分相似,却又隐隐多了几分高华之气。

贺镜倒退两步:“小……小源……”他明明是个已经成年的大人,可此时见到这小小的孩子,竟然胆怯气虚,连声音都有些不自在。

那孩子并不理睬贺镜,径自笔直地走向楚芳群,瞧瞧依树而死的沈朝云,再瞅瞅呆愣出神的楚芳群,眼中诡异地露出一丝怜悯之色,旋即又转为不屑:“爹爹,你太大意了!”

楚芳群怔了怔,似乎被孩子的一句话拉回了神智,薄唇紧抿,也不开口,双袖铺展,脚尖疾点,竟向石子飞来处扑去。

那孩子也不拉他,只道:“这林中的阵势已有变化,你能找对出路?”

楚芳群不过滑出了三四丈,闻言立刻收脚立定,冷冷道:“你来领路。”

这两人之间实在怪异,那孩子口称爹爹,与楚芳群乃是父子关系无疑,偏偏二人相对冷冷淡淡,全无一般父子的亲热。

贺镜望着这奇怪的父子俩,慢慢垂下目光。

孩子瞥了一眼贺镜手中的襁褓,突然笑了起来,他本生得美丽非凡,这一笑,竟是连月光也逊色三分:“爹爹果然守信,孩儿自当遵命。”说着向前一跳:“随我来吧!”

楚芳群一声不吭,贺镜有些放心不下,示意剩余的几名杀手留在林中照看,自己追着父子二人往假山方向跑去。

沈朝风心中自有打算,见贺镜跟来,顿时松了口气,将适才结成的布带紧捏在手中。

小石子不过是做一次试探,若贺镜未来,或是那些人无法从阵中分辨出正确的路径,沈朝风甘冒奇险,也要进林夺子。

所幸那名古怪的孩子竟然精通奇门八卦,很快便将父亲带至假山前,贺镜一路相随,倒也不曾走错。

机不可失,沈朝风知道不能耽搁,未等三人立足脚跟,长长的布带疾飞而出,带着轻微的呼啸声准确地卷住了贺镜右臂黑色的襁褓,不待贺镜反应过来,襁褓“哗”地飞向假山顶,稳稳落于沈朝风的怀中。

与此同时,右掌在山石的一块凸起处轻轻一暗,原本脚下踏着的实地突然无声无息地裂开一个洞,沈朝风一手抱着襁褓,一手轻拍左侧山石,如鸿雁般轻轻飘落洞中,顶上石块旋即重又合拢。

一连串的动作又快又急,莫说贺镜毫无准备,便连楚芳群父子都不曾料到,双双轻叱一声,跃至假山顶端,却再无人迹可寻。

若说楚芳群轻功绝妙,天下闻名,那小小的孩子竟也毫不逊色,比他父亲只迟片许,便已稳稳地立在了巨石之上,这手功夫,实是令人难以置信。

经此一变,楚芳群气得双颊通红,脚尖连点,下了假山,劈手夺过贺镜手中绿色的小襁褓,狠狠掷向地面。

贺镜惊呼:“四弟,手下留情!”伸手想要接住孩子,却已来不及了。

小小的襁褓直直坠落,楚芳群怒极,摔掷的力道极大,婴儿如此脆弱,一旦落地,只怕连啼哭都来不及便夭亡了。

千均一发之际,原本想在山顶再做一番搜查的孩子似乎吃了一惊,飞身而下,半空中右腕轻抖,一条宛若蛛丝的细线迅速卷住了白色小襁褓,离地三寸时,将婴儿拉了起来。

适才,正是这条细线击落了袭向楚芳群的石子,免除了毁容破相的恶果。

可此时,秀美绝伦的小脸却隐隐蒙上了一层青气,细线向后一扯,抱住襁褓,孩子看看受到惊吓后已然开始啼哭的婴儿,蓦地抬起头来,目光狠厉,瞪向其父:“你想食言?”

楚芳群淡淡道:“说不定,这个是沈簟。”

孩子冷哼一声:“沈朝云已亡,沈朝风的尸体却未见着。有人亲眼目睹沈朝风冲进府来,想必已与沈朝云会合,适才夺子之人必为沈朝风无疑。”

楚芳群眼睫微动:“那又怎样?”

孩子露出鄙夷的神色:“亏你们还是结拜弟兄,这林中有何机关竟全然弄不清楚,沈家兄弟的性子也未摸透。”

贺镜抖了抖,很快垂下头去。楚芳群似乎也被戳中了痛处,勃然大怒,可看看儿子的脸,却偏偏没有发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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