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香——飞鸟琳
飞鸟琳  发于:2012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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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雨时微笑点头,说:“你累了吧?还不快去歇歇。”

这话虽然简单,却似乎包含了绿烟长久以来求之不得的柔情体贴。每夜笙歌笑语,其实疲惫不堪,最渴望的不过是这么朴实无华的对面相伴而已。可惜这个男人虽然近在咫尺,与自己之间却隔着最遥远的距离。这些念头也只能在脑中一闪而过,那一声叹息险险地压抑在胸间,绿烟此刻所能做的,只是躺下来好好歇息而已。

杜雨时眼睛看不见,绿烟起居之际也不用避他,一时脱了衣服,睡在处间的小床上。杜雨时静静地坐在那里,绿烟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闭上眼睛很快睡熟了。

接下来的几日,杜雨时都是这样自行梳洗,出不得门,就坐在屋里,再不像病着的时候那样整日躺在床上。绿烟见了,也只由他。墨蝉悄悄地来观察过几次,见杜雨时不再像没手没脚地废人一样,就舒坦了不少。

第 100 章

那晚绿烟早早地就过去了前院,杜雨时吃过晚饭,虽然并没有睡意,也实在是无事可做,只得准备就寝,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墨蝉的声音在外面喊:“衰鬼,这还多早呢,你就睡了吗?”不分青红皂白地就闯了进来。

杜雨时没办法,应了一声:“还没睡呢。”

他正要站起来,墨蝉就已经冲了过来把他按住,朝着门外喊:“还不进来?就是他了。”

果然有另一人不情愿似的慢慢地踱了进来。杜雨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不免又有些心惊肉跳。那人沉默片刻,开口时竟是一副低沉嘶哑又苍老的嗓音,令杜雨时大感意外。只听那人阴阳怪气地说:“姑娘在消遣我吧?这人看上去怎么也过了二十五了,之前又没有练过,竟然要我去教他?是嫌我活得太久了吗?”

杜雨时才知道墨蝉前几日讲的话是认真的,这么快就给自己找了师傅来了。这应该是个五十好几的男子,在墨蝉面前讲话这么生硬,恐怕大大不妙。果然墨蝉一声爆喝:“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叫你出点儿力就叽叽歪歪,废话这么多小心提前咽气!”

那人也不气弱,说:“教教教,老子当年为了教你花了多少力气?你知道个屁!不是那块材料,如来佛也没辙。你那么能干,你教一个出来给我看看。”

“好个没脸的老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得行?他不是那块材料,你是那块材料?年轻的时候就不中看了,现在更是骷髅子似的,你坐在堂子里,老娘嫌寒碜。再看看这个,绣花枕头似的人物,站出去多称头?你有脑筋没脑筋?”

杜雨时就觉得,墨蝉这话未免太过。那人一辈子最自负的,就是吹拉弹唱样样来得,样样精通,这时听了墨蝉的话,气得浑身真发抖,又懒得再说什么,自顾自地抬脚走了。

杜雨时坐在那里,满身尴尬。墨蝉却不痛不痒,呵呵笑着说:“我跟他说了,明天开始每天白日里过来教你。”

杜雨时心想,这事闹得,太莫名其妙。墨蝉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说:“他嘴上那么说,其实从来不敢不听我的。你呢,有什么就学什么,会什么就干什么,有一天好日子就好好过一天。好吃懒做的,瞧我怎么收拾你。”

杜雨时纳闷着,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有用,那人不愿教自己,硬逼他,他也不肯尽心;更不用说连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能学音律。哪知道次日午后,那人竟然真的过来了。自我介绍几句,说是名叫黎尚修,从小浑到了风月行里,学了各样的乐器,后来一直做着琴师。

杜雨时就叫他黎师傅,应对之际,颇有些惴惴不安。

黎尚修既然来了,就不跟他闹别扭,好言好语地安慰起杜雨时来:“我听墨蝉姑娘说,你生来就眼睛看不见。想是因为这个缘故,有些胆怯。你不用担心这些。学琴嘛,要靠天生的耳力灵敏,再加勤修苦练,跟招子亮不亮没半点儿关系。既然遇上我这样的名师,就好生学着,吃亏不了你。”

第 101 章

杜雨时听到这等温存体贴言语,颇为意外,自然唯唯称是。一只枯瘦的手抓起他的胳膊,接着就有一大件东西塞进怀里来,杜雨时一楞之下,明白这就是自己要学着弹奏的乐器了。那东西形状古怪,似是木制油漆了的。

黎尚修抓着他的手腕,细细摸索,一边告诉给他哪里是头哪里是身,哪里是弦哪里是柱,解释得极明白。杜雨时很快就知道了这是件什么样的东西,一不留神手指在弦上拨弄了一下,发出清脆洪亮的声音。

杜雨时马上认出了这音色,脱口而出说:“原来这个就是琵琶。”过往听曲的时候,对琵琶的声音印象深刻,直到此时才知道那金石般的声音是这么一件东西发出来的,很是新奇。

黎尚修说:“这不是琵琶还能是什么?”一边又捏着他的手指教他基本的弹奏之法。

杜雨时记性极好,听他讲得两三遍,就能自行按弦弹奏出五音,分毫无错。虽然眼睛看不见,却也能很快领悟身体的姿势手指的动作。黎尚修似乎忙得很,教给他按弦的手法,便即离去。杜雨时独自无事,反复练习良久才上床就寝。

绿烟次晨回来,一眼就看见窗边的小几上摆着琵琶,咦的一声,问:“这不是黎老头的那把旧琵琶吗?怎么会在这里?”

杜雨时说:“墨蝉姑娘安排的,昨日起黎师傅就来教我弹琵琶,算是让我学点有用的本领。这把琵琶是黎师傅留下来给我用的。”

绿烟呵呵笑起,说:“墨蝉这次做得真新鲜。她呀,就是喜欢做出那种凶神恶煞的样子,转过头又要偷偷想办法留你下来,又要找点事情给你做。你若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又不嫌弃这里,尽管可以安心留下来。该练习的时候就放心大胆地练,不必在意我。我不能一直陪着你解闷儿,你一个人也可以打发打发时光。”

傍晚的时候黎尚修又再过来,先令杜雨时随便弹出几个音调来,听到一丝不错,心里就舒坦了起来,觉得教这个瞎子弹琵琶也不是什么太讨厌的事了。接着又再教些拨弦的指法。

杜雨时却有些心事,等到墨蝉再次过来的时候,便说:“多承姑娘照顾,给我一个留下来的机会。我却另一有事想求姑娘。”

墨蝉问:“什么事?直说吧。”

杜雨时说:“亏得绿烟姑娘的贴身照料,我身子才能够复原。不过我与她毕竟男女有别,这样长久地共处一室对她总是不好。可否请姑娘行个方便与我另外安排个住处?”

墨蝉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心里却想:给你另外找个屋子住也不算太麻烦的事,不过保持现状岂不是更省事?绿烟那丫头明显很留恋这瞎子,我若将他们隔开,岂不是白白惹她讨厌?与我又没有半分好处,何必没事找事?口中便说:“我这院里人口也太多,什么时候有了空地方给你住,我再与你说。”

第 102 章

绿烟一张脸其实生得千娇百媚,虽然墨蝉嫌她性子太没出息,不过还是挺看重她。她独自住着一间屋子,没与其她女孩子接邻,所以之前才能不声不响的藏下杜雨时。这时候杜雨时病已经好了,墨蝉却不将他挪出去,他也只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住着。

自从跟了黎尚修学琵琶,心有专注,时光就容易打发得多。且不论究竟能不能学出个什么结果,至少有了念想。短短几日之后,黎尚修就说:“老是弹那些零零碎碎的音调,你肯定已经不耐烦了,今日就开始教你一首曲子。”

弹琵琶时,五指都有技法,正挑为琵,反拨为琶,在这之上更有各种复杂的变化,指上动作又快,学起来一点都不简单。杜雨时看不见乐谱,更无法模仿别人的动作,更是困难重重。黎尚修却极有耐性,把杜雨时拉到自己的小屋里,捏着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比划,花了无数的口水,费了整整一日的工夫,才将这一首曲子讲了个明白。幸得杜雨时记性好的出奇,一但教过了,明白了,就能记下。试着将全曲弹奏一遍,分毫不错,只是动作生涩缓慢,弹出的曲子就像初生的婴儿在牙牙学语一般。

黎尚修一气灌下一大杯茶,在肚子里骂娘,心想:老子这还算幸运的了,亏得这小子记性好,要是遇上一个糊涂蛋,可怎么教得会;不过教不会也就不会了,直接把人扔回给墨蝉,让她自己教就行了。表面却还是做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来,说:“你既然记得了,自己多多练习就能弹好这曲子。不过弹曲就是这样,并不是学会了,弹得顺溜了就是好,还得表达出当初作这曲子的人的所思所想,让人身临其境,才算是好。这首曲子叫做《清江引》,写得是羁旅在外,夜里行舟江上,适逢月上中天,凉风袭身,乡愁满怀。记下了这首曲子,体会过那时的情境,再由你自己演绎出来,听到这曲子的若同是经历过这心境的,必然会被你感动。王临川有首诗,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看似简单,其实不曾亲历其中的,哪里能明白里面的深意。”(按:这首诗作于诗人晚年起复之时,其实本文与这首诗并不是很合,诗中的复杂情境,我也没有经历过)

杜雨时听他讲了整整一日,更是头昏目眩,黎尚修念的这首诗,他早已读过,不过此时哪里还有精力去跟黎尚修一同念诗,唯唯记下而已。

杜雨时回去自己屋里时,绿烟正自涂脂抹粉,马上就要出门去前院,见他提着琵琶回来,拍手笑道:“拜师学艺回来拉?你现在可成了黎老头的得意门生了,教你的时候还要单独两人关起门来。过不了多久,你就要步上黎老头的后尘,做那扬州第一乐师了。恭喜恭喜。”

杜雨时知道绿烟也是精于琵琶的,当下也笑说:“姑娘又取笑我了。如果姑娘愿意指点我一二,我就感激不尽了。”

(抱歉了各位,我还在这里磨唧,要把这些琐碎东西交待清楚也很费口水)

第 103 章

杜雨时跟绿烟彼此之间作息颠倒,虽然共居一室,互相并不干扰。晚间杜雨时就寝时,绿烟早就梳妆停当去了前院,早上杜雨时起床时,绿烟正好回来。白日里绿烟总是昏昏欲睡,杜雨时就去跟着黎尚修练琵琶。

杜雨时对于音律果真有些天赋,一旦上手练过基本的技法,一般简单的曲子,听过一两遍,不需看谱,自己就能弹奏出来;那些复杂的指法,也能触类旁通。黎尚修最开始花了大把的时光,解释一些明眼人不需要别人解释的东西,之后就突然轻省起来,教曲子时,什么也不需准备,弹奏上一两遍,就让杜雨时自己琢磨,他就坐在一边指指错处,一首曲子就此教完,接下来全让杜雨时自行练习。黎尚修自然觉得这个徒弟带得太轻松,不过见着墨蝉时就满口抱怨。过得几个月,杜雨时就已学了二三十首曲子,黎尚修也赖着墨蝉把自己满屋子的破烂家什一件一件全换了新的。

雪止天晴,天气刚暖些,连绵不断的梅雨就紧接着来临,好容易雨水停歇,已是暮春时节。四月十六是俗称的“女儿节”,繁花开尽,便要送春,怀玉阁里的一群莺莺燕燕相约着在院里折花枝编花篮儿,好不热闹。女孩子们一见了绿烟,少不得拿她取笑,说她自己偷偷藏了个官人,此时正该把他请出来作陪才对。绿烟自从收留了杜雨时,连房间都再不肯让别的女孩子进,墨蝉在这事上也不曾干涉,所以那些女孩子们才更加好奇。绿烟却不理她们的那些疯言疯语,三言两语就把话题扯了开去。

那晚上怀玉阁里也是客似云集。黎尚修突然说觉得杜雨时曲子练得已经有些火候,要带他去登台献艺,于是杜雨时第一次出了后院,进了前院的花厅。那花厅正对着前院的大门,之间并没有影墙阻隔,站在外面街上也能隐约看见厅内的情形。天色擦黑时常有当红的姑娘出来唱几支曲子,再有丝竹伴奏,是一种招来客人的方法,若是厅上的姑娘色艺俱佳,自然会门庭若市。

杜雨时一进了那厅里,就闻见混杂着扑鼻而来的各种味道,脂粉味,酒菜味,汗水味,实在难受,亏得有这么多人喜欢在这种地方扎堆。幸得不需要他去陪酒或是上菜,只往边上的一道竹帘子后面坐定就行。杜雨时抱的是琵琶,此时才知黎尚修最爱的是箫。二人初次合奏,谈不上有多少默契,杜雨时却也不慌张,因为奏的第一支曲子是常练的《南乡子》。帘外的女子开腔时,杜雨时颇为诧异,因为他一下子就认出这应该是绿烟的声音,可是唱起曲来与平常讲话时又大不相同,断金裂玉一般,婉转高亢。

绿烟却早看见了杜雨时,穿着一身湖水蓝的长袍,束着靛蓝的头巾,灯火之下,一张脸已经有了些岁月沧桑,却正是绿烟喜欢的味道。可惜连目光流连的机会也没有,她只唱完了一曲,就有客人点了她。

如此且奏且唱,约莫一个时辰,方才止歇。黎尚修拉了杜雨时同回后院,有人在杜雨时的肩上轻拍一了下。杜雨时吓了一跳,那人就笑了起来,听声音原来就是墨蝉,说:“这样子就不错了,以后每晚都到前面来吧。”

第 104 章

绿烟还能依稀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有还算富裕的家,有父母,似乎还有比自己大上好几岁的兄长。可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实在想不起。年龄再大一些的记忆全是不停地被卖来卖去,做过粗使丫头,做过没名没分的小妾,后来终于沦落风尘。自己也许实在是不够聪明,也不够强悍,总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欺辱。曾经不知怎么地得罪了一个当红的花魁,险些被折腾得丢了一条性命,在那最危急的关头,是墨蝉收留了自己,庇护了自己。虽然墨蝉是过于厉害的一个女人,可是对于当时软弱不堪的自己来说,遇到墨蝉是一生最大的幸运。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才可以安然自得地活下去。

然而那一天的晚上,绿烟却有一些沉不住气,头次有了这日子实在太难熬的感觉。杜雨时那平淡修长的身形印入她的脑海,久久不能散去。也许并不是那么想要这个人,就算有个勉强看得过眼的对自己有一点点真心的就好。可惜对自己来说,留得这条命在,衣食无忧地生活就已经是很难得了。

一晚过去,简直心力交瘁,耐着性子沐浴过后,回去自己屋里,杜雨时已经跟往常一般早早起身了。绿烟看到他,有些暗暗的喜悦,心想,不论如何,至少现在能跟这个人朝夕相处还是很开心的。一时御去簪环,揽镜自照,总是不如前几年的光鲜亮丽,毕竟是日见衰老了,又愁绪暗生。

杜雨时并不知道她这些曲折的心思,听到她大清早地长吁短叹,也自奇怪,问:“早起姑娘回来只怕已经叹了十几口气了,想是昨晚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不妨与我说说。”

绿烟叹道:“近来天气湿热,我脸上又起了红红的疹子,这边消下去,那边又长出来,厚厚地擦上粉,还可以勉强遮住,一旦洗掉了脂粉,这张脸就惨不忍暏。要搁在前几年,就算长这红疹,一两日就好了,现在却没完没了铺天盖地的,想是我老了,成了残花败柳了。”

杜雨时深知其中的缘故,绿烟做的这营生,没一日安宁,不是饮酒是嬉闹,彻夜不眠也是常事,体内虚火难褪,脸上自然会出状况,劝她用心调养也是白劝,于是说:“姑娘日子过得不安生,身子调养得不好才是大事,如果只是想将脸上的疹子消下去,也不是难事。”

绿烟不料他能说出这话,奇道:“有这样的好事?”

杜雨时说:“我眼睛不便,不能知道姑娘脸上到底是个什么状况,须得用手摸摸,行吗?”

绿烟说:“没事,你就用摸的吧。”心里却有些异样。杜雨时明明是个男人,与她共处一室好几个月,从来都没对她有半分逾越,碰都不曾碰她一下,绿烟就知道他对自己毫无兴趣,心也冷了。这时杜雨时直直地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来,一张脸正对着她的,伸出手在她脸上好一阵摸索,她一颗心就不由地砰砰乱跳起来,不知道杜雨时会如何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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