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香——飞鸟琳
飞鸟琳  发于:2012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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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明瞬语无伦次地说:“快快,去找杜公子,快点找到他,他不见了。”

此时大多仆人都回家过年去了,剩下的没几个,个个都知道杜雨时是个盲人。猜测着他该不会是在庄子里迷了路了,要是不小心掉进井里,可就不好。于是也都跟着慌乱起来,在庄子里四处寻找,几乎要把整个庄子翻个个儿来,结果还是不见杜雨时,只好跟主子报告。

吴明瞬知道事情不好,连忙赶进城去,叫家里的侍仆也一齐去白水庄四周去找人。

因为杜雨时出门的时候比较早,后来才下了雪,所以在积雪覆盖的白茫茫的大道小径上,最初连个脚印都没留下。后来天色渐明,路上就有了零零落落的行人,将雪上踩出了深深浅浅的脚印,越发无迹可循。吴家的人顶着寒天,找遍了方圆十数里,仍然找不到杜雨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第 116 章

吴明瞬没有办法相信这样的事实,是自己的莽撞逼走了杜雨时,让他消失在了数九寒天的风雪之夜。一直很憎恨齐逢润,认为他践踏了杜雨时,可是自己的做为还要更糟糕些。万万没有想到,杜雨时烈性到了这个地步,孤身一人说走就走,连个解释道歉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而自己太过急躁,甚至不明白他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只知道他不情愿跟自己在一起,于是一个圈子又绕回来,他为什么不情愿呢?想起那一次在扬州绿荫馆里见到他的情景,提齐逢润时面带羞色,何止是“含情脉脉”这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为什么就不肯把这些情意转过几分到自己身上来呢?放到齐逢润身上也是全数付诸东流。

这些心思就像潮水一般,时退时涨,然而现在,这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杜雨时的下落。他不可能会死的,可是吴明瞬还是觉得,不论将来能不能找不杜雨时,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元宵之后,吴家的子侄各自回了铺子恪尽职守,吴明瞬也不能再整日整夜地在外面找寻,也不好太过声张,只能派了忠实的家仆私下寻访。杜雨时一个盲人,风雪里脚程不快,按理说走不出多远,可是翻遍了远近大小的村落,没有半分音信。有一些悲哀,那么好的一个人,一旦消失了,连个痕迹都没留下,除了自己,大概也没有人再想去找他了。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因为过不多久,就有家人来通秉,说有个商人模样的人一定要见吴明瞬。吴明瞬一听之下,心里砰砰乱跳起来,想着莫不是有了杜雨时的消息,否则轻易不会有生人这么唐突地来找自己。待得一见,大失所望,简直近乎恼羞成怒,原来吵着要见他的就是齐逢润。

齐逢润本来准备好了满肚子狡辩,要跟吴明瞬唇腔舌剑一番,一见之下,却吓了一跳,差不多把满肚子言语忘了个干净。数月不见,吴明瞬也不再是之前一贯的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模样,脸色灰白,形容枯槁,瘦得脱了形,就象病入膏肓一般。

齐逢润自己的样子也高明不到哪里去,衣履零乱,满面风尘。吴明瞬扫他一眼,毫无兴趣,不想跟他说什么,就那么冷冷地站着。

齐逢润看到吴明瞬的冷淡神情,又觉得一股莫名的怒火冲了上来,顾不得迂回,口气生硬地说:“把他交出来。”

吴明瞬也是大怒,说:“齐老板好大的口气,把雨时当件东西,你想要就拿吗?”

齐逢润说:“吴思远,说老实话我瞧不起你。我想要他,你就不想吗?我这个人最坦白不过,想要为什么不拿?你却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给谁看呢?那个人是个瞎子,装给他看,他也看不见呀。你藏起他又有什么意思,就凭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他总归不会是你的。”

这话歪打正着,吴明瞬又是愤怒又是痛心,惨然说:“你想得没有错,他的确是来找我了,可是现在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第 117 章

这句话浑不可解,齐逢润糊涂起来,说:“不在你这里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谁把他抢走了不成?”

吴明瞬低下头去,像只斗败的公鸡,说:“他失踪了。”

齐逢润越发困惑,一把揪住吴明瞬的领子,说:“你不是一向自以为跟他最亲近吗?怎么他在你手上好好的会失踪了?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你给我讲清楚!”

吴明瞬是个天生的斯文人,又是大富之家的少爷,被人这样粗野地揪着领子,还是头一遭,受到侮辱和冒犯的感觉强烈地刺激了他的头脑,而那气闷的滋味也实在是不好受,忍无可忍了,很想反口质问齐逢润,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对不起杜雨时、怎么会狠心伤害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可是自己的愧疚却堵在胸口,使他说不出话来。

齐逢润一双眼睛犀利之极,立刻捕捉到了吴明瞬眼中的一闪而过的愧疚,就有一股尖锐的痛直蹿上来,一想就想到了自己害怕的那一方面,吼道:“难不成,你动了他了?你个窝囊鬼,凭什么动他,他有让你动他吗?”

齐逢润这话其实讲得毫无道理,大概就跟疯子突然发狂差不多。吴明瞬却还是无法反驳,因为他的确动了杜雨时,也一直在为这件事后悔。可是后悔也已经于事无补。

齐逢润说不清自己是在醋还是在怒,总之一刻也忍不下去了,扬起拳头横摔过去,重重砸在吴明瞬的下巴颏上。只一拳是不能解气的,跟着又反手一掌扇过去。

只那一拳就打得吴明瞬下巴颏错了位,爆烈一般地疼,就像在脸颊边噼里啪啦地燃了一串大爆竹,头昏眼花地似乎看到又有一巴掌要扇过来,无法招架,只能闭上眼睛。然而那一掌并没有落下来。一群身强力壮的家仆拉开了齐逢润,他自己也被扶了起来。

原来这日正是在金陵吴家宅第之中一间小花厅里,只因齐逢润死缠硬磨,才有人带了他进来。那带路的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眼见得齐逢润神情不善,就觉得不对劲,齐逢润动上手揪起吴明瞬的领子,那家仆也不敢上前劝阻,立马转身出去找帮手,却还是晚了一步。后来赶来的这群家仆都是身强力壮不输齐逢润的,看到主子好端端的在自己家里被不知道从哪里闯来的外人给打了,个个恶向胆边生,二话不说,各自把拳头招呼到了齐逢润的身上。

齐逢润狂乱之中失了理智,否则断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等困境。他就算再强壮,此刻也敌不过这么多人。吴明瞬也不见得想要揍他,可是被他打伤了下巴,说不得话,又疼得厉害,明知道自家仆从狠揍齐逢润也无法反应。而那帮家仆看到自家主子狼狈不堪,又不开腔,越发把齐逢润往死里招呼。直到大家都累了,才有人过来问吴明瞬:“要把这撒野的交给大少爷去见官吗?”

吴明瞬连连摇手,家仆们估摸着主子大概出气出得够了,就拖着齐逢润扔到了街上。

第 118 章

总算是在吴宅里,那些家仆下手还有几分保留,免得闹出人命伤了体面。齐逢润身体结实,一旦被扔了出来,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却似乎并没有伤到内腑。然而想要利利索索爬起来走人还是不能够。四仰八叉地躺在吴宅大门对面的街角,平生最狼狈的就是这一刻,却连一点丢人的感觉都没有。隐隐约约地觉得这顿打是自己应得的,同时还是很恨吴明瞬,恨不能再把吴明瞬揪出来痛打一顿才好。

孙先生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跟自己有着一种天然存在的默契,可这一次,这种默契莫名其妙的失灵了,以至于让自己措手不及。对于杜家的配方,的确是很感兴趣,也许并不是因为得到了配方就真的能得到多么大的利益,而是身在这个行业里面,对于所谓的秘方拉或者秘技拉,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心驰神往,掌握了别人不能掌握的东西,才能更稳地站住脚跟。

可是跟杜雨时,尽管平日里总是回避这个问题,心里还是明白,与他之间的关系,其根基太过薄弱。只因为他是个盲人,一家的生计赖于己手,才不得不屈从于自己。打叠起千般小心,才能哄得他展颜一刻,至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到后来有没有一点钟情于自己,看不出端倪。如果连他的这一张底牌都被自己掀掉了,还会不会乖乖地跟在自己身边呢?实在是没有半分把握。

杜雨时的个性,多少有些了解,他在自己面前一贯的逆来顺受,并不是因为他自己没有主见,而是不得不受自己摆布。他眼睛不便,独自一人不能生活,就算他不愿意吧,也可以把他硬关起来一辈子不让他逃,可是那样他是不会开心的,而自己也会跟着心痛。思来想去,总是没个决断,去中都清帐,往返总得一月有余,也许出趟门回来,心境就会改变,到时候能够心安理得地不再去算计杜家的配方也说不定。孙先生虽然自己誉抄了,应该还是不会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的。

哪知道事实的发展与自己的想法大相径庭。自己一转身,孙先生就立刻放了消息给杜雨时。而杜雨时的做法更加决绝,两三天就收掉了铺子,遣散了工人,带着仆人离开了遂阳。才明白孙先生一心为自己打算,早就看不惯杜雨时的存在,只希望自己能好好地娶妻生子,安家立室。回到遂阳,沈珊珊已经挺了个大肚子,行动不得,眼看着开春就要生产,自己就要有孩子做父亲了,这一生就这么定了型了。可是没有了杜雨时,诺大的宅院,处处都是空荡荡冷清清,不论有没有生意也好,有没有妻子也好,自己是万万不能再没有杜雨时的。

放下所有的大事小事,齐逢润当下就动身前来金陵,一路上只是焦急着要再找到再看到杜雨时。即便能找到杜雨时,要怎么向他解释,求得他的原谅,说服他再跟自己回家呢?完全没有头绪。没想到吴明瞬掉了魂儿似的,这么一来就彻底失去了杜雨时的踪迹。

第 119 章

在遂阳时,虽然齐逢润没有明说,不过时常把玉髓安排在杜雨时身边,玉髓就明白这位杜公子的衣食起居都着落在自己的身上。那日杜雨时很长时间不在房里,玉髓就去问看院子的。齐逢润并没有不让杜雨时出门,是以家人都没有太留意,总归他并不是自家人,只是个外来客人而已。玉髓问起来,就有看院的人说:“瞧着有百味堂的伙计来抬那那老头子,杜公子也跟着出去,应该是去瞧病去了。”

看院人讲得有来有去,玉髓就以为没大关系,瞧病而已,不在家里,自己还轻省些。待得天色渐渐暗下来,该张罗着吃晚饭了,玉髓才又跑去杜雨时的小院子里,这回就吓了一跳,屋里还是空无一人,不但没有人,连一些家常衣物琐碎什物都一概没有了。去医馆询问,都说根本没见着杜雨时一行人。

这事就算报备给大管家,也是不关痛痒的,只因齐逢润一向都是亲自照看杜雨时,并没有让大管家插手,人走失了,也没人会跳出来给自己惹麻烦。玉髓冥思苦想,只得悄悄去跟孙先生讨主意。

孙先生一贯像个好好先生,能关照的总是关照,不曾跟谁刻意为难。可这一次却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异常冷淡,说:“脚都生在各人腿上,那个人便是走了,也不是你赶走的,何必无事瞎操心?东家回来,难道还能问你要人不成?你只顾好你自己,别一天天的只顾着淘气玩耍就行。”

孙先生的脸上冷冰冰的,就好像结了一层厚实的霜,玉髓满心的慌乱都被吓回了肚子里,隐隐觉得,孙先生似乎并不喜欢杜雨时,再说下去,更讨不到好,只能灰溜溜地逃了。孙先生说那人走了便是走了,可是东家回来如何肯干休?东家不会去跟孙先生为难,自然会拿自己出气。平时那么宝贝杜雨时,回来看人不见了,还不得揭下自己的一层皮?十多岁的半大不小孩子,哪里扛得住这么重的心事,偏偏大家就像商量好了一样,少了这么个大活人,都视而不见,玉髓想找个人诉苦也是不能。一天天的就像过街老鼠一般,没一刻安宁,晚上一躺下就没完没了地做噩梦,不是黑白无常拿了铁链子来锁自己,就是牛头马面架住自己往火上面烤。好好一个活泼少年,愁眉苦脸就像生了大病。

齐逢润这一走,就是近两月的时间,直到正月末才回来,看到玉髓突然瘦得像支竹杆,很是意外,问他:“过年的时候那么多好东西,你一样都没吃着吗?往年最会抢的就是你,怎么今年过个年倒瘦得一两肉都没剩下?”

玉髓揣着那段可怕的心事,看到齐逢润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听不明白他在问些什么,支支吾吾了几声。齐逢润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进门连衣服都顾不上,就往杜雨时的住处走。玉髓跟在他后面,急得抓耳挠腮,喊着:“东家,东家……”

齐逢润只顾着走路,随口漫应:“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待会儿再说。”一路奔去,只见院子里,门窗紧闭,冷冷戚戚,浑没人气儿,一时呆了。

玉髓说:“东家出门没两三天,杜公子就一声不吭地不见了。我去城外他家里看过,也不见人。我是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齐逢润一脚踹开房门,挨间儿挨间儿的察看,哪里还有个人影子。呆楞楞地怔住,也不知道听没听到玉髓的话。玉髓双腿抖得没了气力,以为齐逢润马上就要对着自己爆发了,可齐逢润楞了半天之后突然往前院走去。宅子南面的正门边上一溜厢房,孙先生就是住在那里。

齐逢润从小就对孙先生敬爱有加,这时也还是勉强压着火气,说:“那个人走了。我听说我前脚出门他后脚就收拾东西走人,这个宅子再没人敢动他,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孙先生做的事情,自有道理,这时被齐逢润指的鼻子质问,也还是不慌不忙,说:“那个人生得尴尬,不过到底还是个聪明人,什么时候该留,什么时候该走,他心里总是有数,何须我跑去多话?”

话虽如此,齐逢润却知道,孙先生手上拿了杜家的配方,这事必是他从中作梗无疑。他不与自己一条心,先斩后奏,自作主张,实在过分,然而并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或者喜恶,所以齐逢润憋着一口气撒不出来。想着玉髓说杜雨时并没有回家,只能去金陵吴家去要人了。

他刚刚回来,没吃饭没休息,也没那个心思,吩咐玉髓随手捡起几件随身行李,起身又直奔金陵去了。

玉髓看到他满脸阴沉,却没顾上对自己发火,倒很意外,主子吩咐要走,赶紧就跟着上路了。齐逢润带着他落脚在一个朋友家中,独自去找吴明瞬理论。玉髓见他没叫自己跟着,也不敢多事,可是他一去大半天不回,就坐不住了,也寻了出去。

走到吴宅大门前,还未及上前询问,瞥眼就看见路边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人,流浪汉一般,那一身服色很眼熟。再细看,那人鼻青脸肿,一边一个黑眼圈肿着,好不狼狈,却不是齐逢润又是哪个。

第 120 章

齐逢润平日里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玉髓几时见过他这个样子?错愕之极。使手要去扶他,他却两眼悲凄,看着半空,没反应。玉髓心里直发毛,问:“东家觉得怎么样,还站得起来吗?”

齐逢润看也不看他一眼,也不说话。

玉髓暗暗叫苦,想:看这样子,必是一言不和动上了手,吴家人多势众,他自然讨不到好,只怕这一顿已经把人给打傻了,可如何是好?

不论玉髓问什么,齐逢润只是不答。玉髓身单力薄,凭一己之力,是架不起他的,另外也有些常识,知道受了内伤的人轻易搬动不得。只好自己一溜烟跑回去叫人,两个大汉抬着担架才把人给弄了回去。齐逢润暂时寄居在朋友家中,自有主人请了跌打师傅来看,说道身上淤伤重了些,筋骨脏腑还没有大碍,开得一堆药酒药膏,说要活血散淤,主人家听了这才放心些,一边还是暗暗叹息,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了争风吃醋的事情竟然把自己搞成这个模样。

说来奇怪,齐逢润自从浑身是伤地回来,就像变了个人。说傻他是没有傻的,因为除了最初的一两天外,慢慢地,问他话他也是有问有答的,只是总像少了精气神儿,垂头丧气的。朋友有心要劝劝他,却又怕触到了他的伤心处,不好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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