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夜话(三)——Gerlinde
Gerlinde  发于:2013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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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就不进去了,你们通报一声就好。”钟凛刚想后退,房门却吱嘎一响,随即梁征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房门后,看见他站在门外,微微有些诧异道:“夫人有什么事?进来说话。”

看对方的身影很快隐没在门后,钟凛再不乐意进门,也只得亦步亦趋硬着头皮跟进房门说道:“呃……刚刚有个老头儿来找你,求你帮个忙,你愿不愿帮一把?”

“哦?那小小山神面子那么大,竟然能让夫人亲自来为他说情?”梁征微微扬眉,施然落座在房中堆满简牍的黑木桌后,信手拾起桌边一卷老旧的简牍翻阅,眼睛抬也没抬的回道。“不过与我无关之事,我一向懒得介入其中,尤其又是救人的求告,实在是毫无兴味啊。”

“救人一命胜造、造什么浮屠,你这话都没听过?”看对方一副毫不在意不愿多管的神情,钟凛有点急了,连忙走到案桌前争辩道。“那老人家孤零零一个,只有女儿了,你还不帮忙,岂不太冷血了么?”

“哦?难不成夫人一直觉得我是那种救人于水火之中,从来不思回报的好人?”梁征饶有兴味的抬起眼来,把手里老旧的木简放下,凝视着钟凛。“非也,我告诉夫人,如果无利可图,而且也毫无趣味可言,我对救死扶难实在是半点兴趣也没有。”他半真半假的微微一笑,唇角挑起一抹森冷的弧度:“比起救人,为夫我还是更愿意去杀人哪。”

后背一寒,钟凛尴尬的咳了咳,试探的望着梁征那双闪烁着笑意的金眸,咽了咽口水道:“可是你也救过我呀。你……应该能救那老头的女儿的,就帮帮他吧,这也算做了件好事啊。”

“我对做好事没有半点兴趣。救夫人是一回事,救无关人等又是另一回事了。”梁征闲适的靠上身后铺着松软罗锦的靠椅,斜撑着下颌打量着他,眼眸中流露出一丝邪邪的笑意。“而且那山神神位低微,想必也给不了什么好报酬。不过,若是夫人肯呆在这里陪陪我,我心情一好,说不定就真的去帮那蝼蚁一把。”

“陪你?”钟凛微微一愣,心里觉得有些不妥,但想到还是大白天,谅这个人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心里稍安,他一撑坐到案桌上,想到身上还带了些从仆人那里拿的金片糖,连忙从衣服里掏出来,把那牛皮纸包着的糖递到梁征眼前。“好吧,陪你聊聊天,来,老子分你点吃的。”

“夫人这种单纯又毫无设防的脾气还真是讨人喜欢……”梁征直起身来,在钟凛感觉不对想跳下案桌前就靠了上去,捏起他的下颌轻轻一吻。“夫人怎么尝起来是甜的?又偷吃零嘴了?”

看着对方舔了舔唇,双手撑在自己腿侧的案桌上,金眸露骨而专注的凝视着自己,钟凛觉得有点发毛。他有点后悔自己一下就贸然大意了,梁征的身体刚好拦在身前,只要对方不愿让开,他连从案桌上跳下来溜掉都不可能。紧张的往后挪了挪,他不想在对方面前露怯,只好努力抬眼正视着对方不卑不亢道:“你、你到底想怎样?老子想求你救个人就那么难?”

“要我帮个忙倒是好说。”梁征的金眸缓缓幽暗下去,仔细端详着面前明明很紧张却努力撑着镇定的青年,手指暧昧的抚上对方倚在案桌上的膝盖,察觉到对方那瞬间身体的紧绷,微微一笑,手指轻柔的缓缓沿着膝盖抚摩而上。“夫人如果让我好好开心一下,我就姑且去帮帮那个人,如何?”

哇啊,这家伙满脑子都是什么念头啊,还没好好说几句话就开始上下其手,真是比自己还禽兽。钟凛心里涌起一阵恶寒,连忙一把抓住对方不安分的抚摸着自己大腿的手,皱眉盯着对方道:“你以为老子傻呢?昨、昨天已经那样了……还、还不够吗?!再说了,我和那老头非亲非故,你不帮就不帮好了!”

“不够,我对夫人……可是很贪婪的。”梁征反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暧昧而低沉的凑到他耳畔道:“昨夜夫人感觉如何?想必还是心怀眷恋吧,否则,怎么又鬼使神差的单独来见我了?你,难道不怕我吃了你么?”

察觉到气氛渐渐越发诡异暧昧,钟凛咽了咽口水,撞上对方幽暗的金眸,眼神不禁游移了一下,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太自在的低声道:“你就别开这种玩笑了好么?一口一个夫人,很有意思?你把老子当勾栏青楼里的小丫头哄呢?得了吧,让老子走……”

他刚想推开对方,梁征却有些粗暴的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揽到身边,语调微微有些不悦:“这么长时间来,你以为我只是开玩笑的么?你知道么?你对我来说……”

“很重要?你是想这么说对吧!”脑海里某一根弦被狠狠触了一下,心头一股无名火起,钟凛一把挥开对方的手,皱眉盯视着对方道:“啊,老子当然知道啊。那些漂亮动听的情话,老子早就听腻了!那些无足轻重的废话……”他低头咬了咬牙,抬眼望向对方缓缓道:“老子还没有蠢到相信那些一文不值的情话,满口夫人夫人,戏弄我真的那么有意思!?”

很重要?很中意?那个时候,秦烈对他说过无数次一模一样的话,可到头来又如何呢?他最倾心的那个人,最想要保护的人照样厌倦了他,离开了他!他早该知道的,那些耳酣情热之间的甜腻絮语从来就当不了真,只不过像无数个美丽的肥皂泡,转瞬就破裂消逝。

“……别碰我。”察觉到梁征微微皱眉,仿佛想说些什么般靠近了他身边,钟凛拧紧了眉关,一把推开对方的手,语调中带上了低沉而危险的威胁。“够了,我要走了。”

还没等对方拦住他,他就仿佛像想逃脱什么一般烦躁的转身推门离开了房内,丢下怔然伫立在房内的梁征,用力甩上了身后厚重的木门。

第二十五章:混沌

在温暖和熙,春意溢然的碧溪谷外,偌大尘世间正值万物凋零,漫天飞雪的凄冷冬日。渭水畔的龙神水府近几月来修缮一新,原本引咎退隐的渭水龙君官复原职,如今一度清冷的水府也再度鼎盛繁华了起来。

“怎么,玄火,又这么早起床?比起去冷冰冰的书房,再陪我赖上一会儿,不好么?”慵懒而美艳的青年轻轻打了个哈欠,伸手微微笑着圈住床边男人的腰,墨缎般的乌发懒懒垂坠在肩下,光洁的脊背如同洁白无暇的美玉,衬着身下深红色的锦被更显诱人。

“我也有不得不完成的公务,天气冷了,息痕,你就在床上多睡一会吧。”秦烈浅浅扬了扬唇角,伸手抹平身上赤色蟒袍的褶皱,瞥向身后懒懒打着哈欠的璧人,温柔的语调中带了一丝安慰。

“不要,就留下来陪我一次吧。”息痕蹙了蹙眉关,有些不甘的硬是抱紧了身前的人,手指柔和而不安分的轻轻挑开男人衣袍的系带。“已经入冬了,也没那么多公务需要忙的吧?”

“别闹了,息痕。”身后的人鲜少如此蛮不讲理的痴缠,饶是秦烈也有些为难,苦笑了半声,伸手握住青年修长的手指,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顺势站起身来。“好好呆在房里吧,我忙完了事务就回房。”他整了整衣袍,习惯般的将视线投向床头的矮桌,眼见那里空空如也,只余一只半开的黑木描金小箱,不免微微一愣,转头问道:“息痕,你没见我那块佩玉么?”

“佩玉?啊,那块裂了好几条缝的玉牌?”榻上的青年把朱红锦被往上扯了扯,盖住白皙的肩头,瞥了他一眼,懒懒的答道:“我没碰它啊,前几天下人来打扫房间的时候问过我这块玉还要不要,我见它早已裂了好几条缝,就说随便他们处置了……我也不知道,可能他们是拿去丢掉了吧?”

丢了?秦烈的心底深处微微一凉,忍不住下意识皱了皱眉。那块玉牌是他与钟凛初识时对方送给他的,在那个废弃的龙神祠里,一身泥泞的钟凛把这块玉牌大模大样的丢到他面前,把他逼迫到极点,硬是要弄清楚他的身份……当一切都昭然若揭时,钟凛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留下来与他厮守,而他留下了那块玉牌,一直很珍惜的带在身边。那块玉牌玉质温润,可惜历经久远,玉面上有了不少裂缝,但他还是一直保留至今。

就连他已经和那个人分开后,他依然习惯般的带着它,没有丢掉。可如今,它不见了。就像他们早已注定要恩断义绝的感情一样,灰飞烟灭,无影无踪。

看他呆怔的立在原地,息痕疑惑的撑起身来,握起他的手拉他到床边坐下,侧头担忧的靠在他肩上问道:“怎么,那块玉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我只是觉得,又旧又裂,所以就……”

“……没关系。”秦烈踟躇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抚上身边人柔软的黑发,仿佛像在掩饰什么般缓缓低声道:“旧东西了,丢也就丢了吧。”

是啊,既然注定这份感情是错误的,既然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回头,既然他明明是那么憎恨着那个人,早就决绝熄灭了曾经的爱意,那么,死死抱着昔日的信物还有什么用?自欺欺人罢了。

“别不高兴,丢了那块佩玉,下次我去天界寻一块更好的送你。”息痕温柔的环住他的腰,轻轻在他脸颊落下一吻,凑近他耳畔柔声调侃道:“龙君大人,我给你赔罪啦。”他纤细的手指暧昧而温柔的缓缓攀上男人齐整的衣领,仿佛在期待,又仿佛像在引诱,指尖轻巧的探入男人的衣襟,抚摸着对方温暖坚实的胸膛。

“行了,我没有责怪你。”秦烈摇了摇头,赤色的眼眸带着深深的思虑,手指缓缓绕着对方垂落到自己肩前的乌发纠缠,短暂而轻柔的在对方的发尾落下一吻。

“真的吗?真的……没有怪我?”息痕的唇角略带暧昧的一挑,从被褥里撑起身来,环住秦烈的脖颈,欺身径自大大方方的坐上床边男人的膝,手指抚摩着对方精致的唇。“那……今天留下来多陪我一会,好吗?你就算摇头我也不想让开哦。”

秦烈细细端详着坐在自己膝上的青年,双手缓缓揽上对方的腰肢,赤眸转向息痕含笑的清澈眼眸。这个人的容颜是如此精致美艳,即使在天界也是难得一见,再加上闲雅万方的举止和一手绝佳的琴艺,是很多人都趋之若鹜追求的对象。而且,更危险的是,这个人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无论是顾盼生辉的深情眼眸还是温软低喃的絮语,都不得不叫人心动神移。

这个温润如玉的人,很容易让人自然而然生出惜宠珍爱之心,而且,这个人也确实不善舞刀弄剑,一双细腻修长的手永远只适合轻抚纤细的琴弦。而另一个人呢?他不得不想起了之前另一个厮守在自己身边的人,那个人和息痕是如此截然不同,那个人即便年轻,但也学会了隐忍疼痛,坚韧又倔强,总是在碰到危险的时候企图挡在他身前,从来没有撒过娇,即便劳累受伤也只会咬牙苦撑。

那夜,在那个人来找他时,他第一次看见那个人的眼泪。那个向来倔强不服输的青年像孩子一样紧紧攥住他的衣服呜咽着,紧紧抱着他死也不放手。他本该动摇,但他十分清楚,这个在他面前流着泪的人究竟是谁,千年前的背叛,煎熬他千年的苦痛像恶梦一样全然苏醒,他憎恶得只想推开那个人,毁掉那个人的一切,这是那个人该得到的回报。

那夜正逢天庭急诏,他把青年留给身边的侍从和仆人,还有闻讯骤然从谷外赶回的那个神祗,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碧溪谷中。他只希望那个青年能够从此死心,从此忘却他,这样一来,他们两人都能彻底从这段宿怨中解脱出来,得到最好的结局。

千年来,他一直发誓要亲手杀掉那个背叛他的人,可他知道自己如今再也无法下手了。如今,他没有那么善良去祈求对方能得到幸福,他只需要知道对方还活着,就够了。

※※※

“小哥,我把温好的酒端来了,你……心情不好么?”

柯云小心翼翼推开门,试探着打量靠在榻边沉着脸的钟凛,低声问道。后者烦躁的叹了口气,摇摇手,示意他把酒放下,眉关紧锁着,什么也没说。柯云本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得依言把酒瓮和酒盏轻轻放在房里的团桌上,忐忑不安的又瞥了一眼钟凛的神色,沮丧的推门出去了。

心内一片烦乱,钟凛看也没看那精致的镏金酒盏,直接抓起酒瓮狠狠灌了几口,是按照他吩咐拿来的烈酒,滚烫的热度烧灼着他的喉咙和舌尖,但却让他觉得刺激畅快了许多。一不开心就酗酒,这是他的一个牢不可破的坏习惯,以前秦烈因为这事没少说教他,但现在会因为他一身酒气而责备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现在已经没有顾忌了。

灼热的酒液一次次流下喉咙,就连腹中也传来了烧灼的热感。他烦躁的用手背蹭了蹭唇角,呆呆抱着酒瓮,头脑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低落,明明知道对方已经开始厌恶自己了,自己还死死抱着过去的情意不放,被伤害被讨厌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是自己自找的。他干笑了几声,又灌了口酒,真是自作孽啊,他想。

门吱嘎一声轻响,他抬起头来,在他因为烈酒而有几分混沌的视界中,他看见梁征缓缓走进房内,金眸凝视着自己,扬眉道:“如果是我让你心情不好的话,小鬼,你大可说出来,不必把自己关在房里灌闷酒。”

“……不是你的错。”钟凛怔了半晌,最终苦笑着摇了摇头,抬眼望向凝视着自己的高大男人。“是……是老子自己心情不好,胡乱对你发脾气。你……大可不要在意,不用管我。”

“我不会不管你。”梁征的金眸显得有些幽暗,他在钟凛身边的榻畔坐下,抬手揉了揉青年的脑袋。“如果你把身体气坏了,那我之前救你可就白费了。”

“……你啊。”钟凛不自在的搔了搔头发,抬眼望向梁征,片刻又转开了眼睛,皱起眉头道:“你其实不必……不必这么照顾我的。你已经救过我了,你不需要再……”

“我在乎你,是因为我很中意你,你对我很重要。”梁征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不容置疑的从他的手上夺过半满的酒瓮自己灌了一口。“还有,瞒着我一个人喝酒,即使是小鬼,你也太不够义气了。”

“什么……重要啊。”手里的酒被冷不丁抢走了,钟凛本想抢回来,但对上对方深邃而温暖的金眸,又不得不忿忿缩回手来,干巴巴的自言自语道。“这种话你再说一百遍老子也不会信。老子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中意的啊?又毛糙又急躁,而且长得也不标致,你那么强,我、我根本比不上你……”

“再强大的力量,如果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没有任何意义。”梁征的声音渐渐越发低沉,他伸手勾过钟凛的肩,把酒瓮塞进对方的怀里,金眸凝视着他的眼睛。“还有,我从来不会故意说什么动听的情话来讨人开心,算你再生气,我也还是那句话。你对我很重要,小鬼。”

“所以说……老子才不会信的。”钟凛皱了皱眉,灌了一大口酒,恶狠狠盯了微笑着望着自己的男人一眼。“从现在开始,你说什么我都不信。你啊,华麟阁的大老板啊,风流又有钱,大概很精通怎么去讨人开心吧?真遗憾啊,老子可不是青楼里那些哄哄就心甘情愿为你赚钱的小丫头。要说漂亮话,找别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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