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夜话(一)——Gerlinde
Gerlinde  发于:2013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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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想走,但当他正想转身离开时,却猛然听到了一阵细细的哀叫声,回头去看,却突然发现那猎户脚边还放了只青竹做成的笼子,里面正关着几只活兽。

他忍不住蹲下仔细看了看,却见那笼子里关的活兽正是只带着狼崽的母狼。它一双琥珀色眼睛,一身难得一见的纯白毛皮鲜亮光滑,但眼神却哀哀不已。几只狼崽挤在它身边,四处乱拱,低声哀叫,定睛一看,那母狼的后腿流着血,看来是被那人下的猎夹给夹住了,伤口处皮肉绽开,显得尤为可怜。

那猎户正在大肆吹嘘自己的箭法如何精湛高强,但放眼看去,那狼和其他走兽大多都是身上带伤,恐怕大部分是被兽夹捕住,顺势被他逮了,带到集市上来售卖。

旁边有人来问价,那猎户更是洋洋得意,踢了一脚那关着母狼的竹笼,高声赞道。

“你瞧瞧这狼,多好的皮子!光鲜亮丽,哪是那些平常兽皮能比的?我也不开高价,母狼那张皮子可以拿去缝件毛皮小裘,那些小狼的皮子凑在一起也能做件好背心啦!”

“哦?这狼皮确实成色不错。”

那猎户一语落罢,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正好分开人群进来,看那狼的皮毛确实罕见,便随口应和道。钟凛瞥了他一眼,那人身着锁甲,英气勃发,身后扬着猩红披风,一副军官打扮,身后跟了两个随行侍从,皆着甲佩剑,威武肃然。

“哎,这位客官器宇轩昂,当真识货!”那猎户见有人买,连忙迎上来笑道,满脸横肉挤作一堆。“这可是难得的上等货啊。”

“拿回去做件小裘,也能讨好讨好小姐。”

那青年回身朝他的跟班笑道,他的跟班瞥了瞥那头狼,也笑着点头称是。那男子对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当即走上去和那猎户清了钱账,另一个径自过去和那猎户的徒弟抬了竹笼,挥手赶开围在旁边的人群,转头就要走。

看那围观人群渐渐散去,钟凛本想转头去找药铺,但内心不忍,还是不禁最后回头瞥了一眼那狼。那母狼也通感情,知道那些人不是善意,眼神更加哀伤求助,低声凄切,那狼崽看到身边有人,吓得径自只往母亲腹下钻去。那母狼的后腿也还在流血,乍一抬起竹笼,那地里还汪着滩将干未干的血迹,叫人惨不忍视。

钟凛平生虽最好游猎,但他却从不用下猎夹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更何况那是只带着狼崽的母狼,那些怀胎带崽的母兽,他更是从没有动过分毫。

他皱了皱眉,那母狼注意到他的眼神,哀切的看了他一眼,那双琥珀色的澄澈眸子里竟然带了些粼粼水光。钟凛心里猛然一动,更是按捺不住了,想也没想,快步向前,欺身拦在了那些人的面前。

“这位兄弟幸会。怎么,有事?”

那披挂披风的青年男子拨开两个跟班,上前来朝他问道,眼神有一丝惶惑。

“虽是君子不夺人所好,但是实在抱歉,这位兄台,这狼能不能让给我?”看他看上去算是能讲些道理的人,钟凛拱了拱手,挑挑唇角挤出个笑脸。

“这位兄弟也看上了这狼皮?”那青年男子笑道。“可我已经先出手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之理,兄弟不会不明白吧?”

“我……我是一时看入迷了,却忘了早日朝这位猎户买下。”钟凛强行掰了个借口,朝那个一脸横肉的猎户硬笑了笑。“等醒悟过来,这狼却被兄台你买下了,后悔不已,只好追上来求兄台割爱。”

“你这小子好不懂事,我家爷买都买下了,你还吵吵个什么?滚一边去!”

身旁那随从朝钟凛喝道,钟凛皱了皱眉,那青年却笑了,挥挥手让身后的人住口。

“兄弟就这么喜欢这头狼?”他的眼睛盯着钟凛,上下打量了几番。“若是其他寻常野兽,我让也便就让了,但这狼的皮毛成色光泽难得一见,我是定要不可,兄弟还是等下次吧。”

看他抬脚就要走,钟凛一咬牙,伸手再次拦在了他面前。算了,豁出去了。他想道。

“不巧,我也无论如何都想要定了这几只狼。”他冲那个青年灿烂的笑了笑。“仁兄要怎样才肯让我?尽管提出条件,我都会斟酌应承。”

“快滚!我家爷都发话了,你这人怎么的不识趣?!”

那身后的随从早已不耐,其中一个放下竹笼就上前向钟凛走来,抬手打算狠狠将他推开。钟凛看在眼里,猝然一退,几乎下意识的反手扣住那随从的腕子,一握一拧,生生把那气焰嚣张的随从那条胳膊咔嚓拗在了背后。看那随从一声惨呼,踉跄半跪,周围本来散开的人群也纷纷围了上来,青年男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微微皱起了眉关。

“兄弟是要故意寻衅么?”

他的眼神透露出威严和怒意。这是自然,本来打狗也要看主人,自己的奴才在自己面前吃了亏,岂有不过问的道理。

“仁兄误会误会,我只是实在想要那几只狼。”钟凛松了那随从的胳膊,他嗅到了空气中的一丝火药味,连忙笑笑,好缓和一下气氛。“无论如何,要是仁兄愿意让步,我会感激不尽。”

那青年男子眉头深锁,盯了他一会儿,不怒反笑。

“好吧,既然你如此坚持。”他眯了眯眼,上前几步,凝视着钟凛的眼睛。“我看兄弟刚才的身手也算有几分本事,不知是否愿意和我比划一番?若是你胜了,我不收分文,狼你带走便是。”

“好。”钟凛回视着他,想都不想,一口答应。若是舞刀弄剑,他自然不在话下,看这青年一身武人装束,想必也不会弄些风花雪月的物什来难为自己,这样想来,只要不是要吟诗作赋,自己的胜机并不小。

“本来想和兄弟比划两招,但这是当街,要是不小心伤了路人,多有不便。”那青年看钟凛没有异议,挑起眉,回身从那猎户的徒弟那拿过一把猎弓,伸手递向钟凛,指了指远处。

“我素来尊崇那些真有本事的好汉,这里正靠近城门,我愿与兄弟比试,以那城门上的虎头浮刻作赌,若是兄弟能一箭射中那城门门额上的虎头,我便愿割爱。”

钟凛眯眼望去,那城门门楼是朱木质地,这木倒不比青石,弓箭要射穿也并非很难,只不过这门楼离这至少数百步之距,那原本雄浑壮阔的虎头雕刻站在此地看去,还不及半只拇指盖长宽,这青年敢拿这与自己作赌,看来倒是真有些本事的。

尽管他向来擅长弓箭,不禁也有些心里打鼓。

那青年看他犹豫,挑眉笑了笑,伸手从猎户递过的箭筒里抽过一支箭,搭上弓弦,微微眯眼,那弓弦一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态势猛然向前贯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犀利的冷芒,直直钉进那城门门楼中。人群中有好事的人慌忙跑去看,回来的时候都是咂舌称奇,都说那一箭就穿了那虎头,真是神乎其神。

“该你了,兄弟。”

钟凛看那围观人群都直着脖子看热闹,定了定神,从那青年手里接过弓箭。把那箭搭上弦,他感到对方的眼神在身后牢牢盯着自己,不由得升起一丝好胜之心。

他屏气凝神,那虎头的浮刻渐渐在他的眼界中清晰起来,心神收敛,他极尽把弓弦拉到最开,猛然松手,弓弦猝地弹回原处,震得手腕一麻,那箭如同迸射而出的星火,直直撞向城门门额,峥然扎进木质的浮刻中,兀自震动不止。

“这位兄弟,好箭法啊!”

他听到周围人群里有人高声赞道。还好,自己并未退步。钟凛放下弓,他感到自己的手心都出了些冷汗。他转头回视,那披甲带麾的青年明显怔了怔,片刻,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也不避讳,走上前来狠狠拍了一把他的肩膀。

“在下本觉得兄弟肯定有些本事,没料到真有如此精湛技艺,实在佩服。”他的眼睛直直盯着钟凛,热情得让后者都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了,只得干笑了几声。

“见笑。”钟凛胡乱拱了拱手,眼睛往他身后那竹笼瞥去。“我已算赢了赌约,不知仁兄是否言而有信?”他转而望向对方。

“唔?……哦,自然,自然。”那青年愣了愣,连忙示意那两个随从把竹笼抬上前来。“不知兄弟家住何处?我自当用车马把这狼送去。”

“不必麻烦,心领。”钟凛连忙拒绝,若是让他搅进自己这滩浑水里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平白牵扯了陌生人,说不准那秦烈又要唠叨。“我先行一步,仁兄自便吧。”

看那青年男子急忙上前几步,张口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他觉得实在太麻烦了,再也懒得客套,只径自挥了挥手招了旁边一辆马车,把竹笼咬牙提起,往马车上一放。

弄到手就走,还是干脆利落些好。他吃多了这拖泥带水的亏了。这么思虑着,上了马车,他把车帘放下,开口吩咐那车夫驶到城外,那车夫正看够了他的热闹,一口答应,挥鞭驱马就走。

糟了,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自己忘了买药,回去想必要被秦烈唠叨揶揄个不休。恐怕还会被他中伤自己见色起意,肯定是揣着银两进了青楼,醉死在温柔乡里,早把买药的事忘了个干净。

还是赶紧把手头的事做完,然后赶紧买了药回去罢。他心想,看了看脚底下的竹笼,那狼正抬头凝视着他,眸子清澈如同秋水。

第二十章:虎贲郎

“陆将军,那不懂事的蛮小子硬夺了这狼去,没了珍奇东西哄家里小姐,小姐恐怕要对将军闹脾气的。”

一个随从看那马车渐渐远了,忍不住开口说道。

“管她呢,你们两个随便去首饰店里给她挑些金珠玉簪不就是了。”

那个青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怔怔的盯了那马车离去的方向许久。片刻,他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拔腿往城楼那边走去,两个随从不明就里,连忙迅速跟上,撇下那个傻站在原地的猎户。

青年径自停在了门楼下,抬头望向那门额上的虎头浮刻,在近处看,那虎头更是雄浑慑人,惟妙惟肖,几乎像是要从门额上鲜活脱出。那两支箭正一左一右扎在那虎头上,一只是他自己射出的箭,扎在那虎怒张的大口上,牢不可动,另一支,深深钉进了那虎额上的“王”字正中,入木三分。

“怎么,将军?”

其中一个随从看他盯了那门额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好狠厉的箭法。”

那青年瞥了他们一眼,喃喃低语道。摸了摸下巴,他再盯着那门楼出了一会神,转身面向两个随从。

“我有事,先回去了。你们留下来,去帮我打听明白那人的来历。”

两个随从面面相觑,心里凉了半截。他们跟了他好几年了,都知道这陆游羽陆将军是个彻头彻尾的武痴,一旦碰到有能和他平分秋色的本事的人,是再怎么样也要强行和对方结识的,虽说很多有些本事的人就这么被他延揽入了伍,但这跟踪的苦差,还是要落到自己的头上。

但这两个随从毕竟是行伍出身,并非那些鬼头鬼脑专职搞跟踪的刺客扒手,被发现当场抓包的几率一直居高不下,毕竟是冠冕堂皇惯了的。

可命令不可违,更何况是军令。

※※※

这一边,马车吱嘎吱嘎到了城外,夏日的城外草木葱茏,一片盛夏光景,深深浅浅的绿,分外好看。

钟凛跳下马车,咬牙把那竹笼也搬下来,挥手和车夫道了个别,他本想在这里就把那狼放了,但看它腿有伤,恐怕走不太远,在城外附近怕又会被人抓住,于是多花了些功夫,把那竹笼拖到了远一些的林中,这才打开了那竹笼。

“好啦,快走。”

他蹲下来,那狼也通灵,径自从笼子里钻出来,又回头把自己的小狼一只只从笼子里叼出来,眼睛兀自盯着钟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又清澈又美,简直难以想像出自凡兽之身。看那狼的脚还有些不灵便,钟凛左思右想,用剑把自己的袍子下摆割了半块下来,撕开想给它裹好伤腿,那狼温顺的趴下来,任他给自己裹好伤。

伤口包扎好后片刻,它试着慢慢站了起来,虽然还有些艰难,但毕竟是站住了。

那几只毛茸茸的小狼拱着他的腿,钟凛心里觉得有趣,于是小心翼翼摸了摸,他也自小亲手养过不少随人游猎的猎狗,这虽然是狼,可小时候看上去就和小狗也差不离几分。

“你们快走,老子不能陪你们了。”

他把那几只腻在他脚边的小狼往母狼面前推了推,还有只不乐意走,咬了他撕破的袍子下摆拽着玩儿,他只得一只手把它提起来,放回那只母狼的身边。

这马车也走了,再不回去天就黑了,还得买药……那秦烈还和自己说过什么来着?……不要去惹这附近的狼?他这么说过吗?他的身子一僵,回头望向那几只狼的方向,那小狼一边玩闹一边跟着母狼往前小跑,很快没入了附近繁茂的树丛中,消失不见了。

……还是赶紧回去吧。他心想。

沿着那条来的路慢慢往回走,直到天色已近昏黑,钟凛才找到自己下榻的那家客栈的招牌。想到药铺这么晚恐怕也早已打烊,他只好蹑手蹑脚的进门,打算偷偷溜进房间去休息。

“……钟贤弟,回来这么晚,莫不是去哪里浪荡快活了?”

没料天总是不遂人愿的,一进客栈,钟凛就看见披着件烟青袍子的秦烈正倚在门边,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哪有什么快活。”

钟凛敷衍着,想赶快从他身边溜过去,但秦烈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一伸手就抓住他的后领扯了回来。

“出去快活也就罢了,让你买的药呢?”

他的唇角微微向上一勾,盯着钟凛的眼睛。“莫不是一起缠绵良宵的那璧人实在撩人,勾得你把前程往事都丢了个干净?”

“……秦兄,你这就不对了,为什么老子回来一晚你就认定老子是泡青楼去了呢?这种对兄弟不信任的态度,实在叫人伤感啊。”钟凛反驳道,心里颇有些不平。敢做敢当,他从来不怕承认自己做过的事,但这不代表他没做过的事也要一并承认。

“我怎么就不能认定你泡青楼去了呢?为兄是很想相信你,但钟贤弟的种种劣迹在前,教人不得不提防啊。”秦烈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拉近,拖长了调子的尾音。“来,靠近让为兄嗅嗅,若你说的是真话,想必身上肯定沾不上什么脂粉香气罢?”

“哈?”钟凛被他一挑衅也起了劲,眉头一皱,径自凑到他面前。“若是你能嗅出一丝脂粉香气,老子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成。”

“为兄开个玩笑罢了,贤弟何必如此认真哪。”秦烈看他恼怒,反倒微微笑了。“脂粉气是没有,身上却带了些血腥气,这是为何?你又和人吵架生事?”

血腥气?钟凛听他一说愣了愣,想起自己在集市上曾救过的那狼身上带伤,莫不是那时候沾染上的。

但这事本来多余,更是没必要向秦烈说的,以免他诟病自己正事不做去做些歪事。想到这,他只是呲牙笑了笑,挣开对方的手。“偶尔一言不和,动起手来,这也是寻常事,秦兄就不必多操心了。”说罢,他转身就要上楼回房。

“哦?寻常事?那为什么……”秦烈的语调又轻又慢,但蕴含着某种危险的气息。“那为什么回来的时候,身后还带着两个跟班哪?”

跟班?钟凛猛然回头望去,视线落在门口,赫然看见那两个黑衣仆人正逮着了两个佩剑的人站在门边,那两人明显尴尬不已,硬撑着陪个笑脸。他觉得他们看上去也有几分眼熟……这不就是跟在集市那青年男子身后的随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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