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错(FZ)下——红尘紫陌
红尘紫陌  发于:2012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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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儿,他是无辜的。”秦溶说。

楚耀南微惊,旋即低声说:“你都知道了?”

“我还没想象的那么傻。”秦溶说,“只是十二姨做得并不高明,这招数太落俗套。”秦溶频频摇头,摇头,百思不得其解一般。

楚耀南也说:“其实铤而走险,未必是不高明。只是阿沛和你,尤其是你的这招风耳,那眉眼,和老爷子生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你说老爷子该信谁的?”楚耀南拍拍秦溶的肩头说:“我该恭喜你,因为关键时刻,老爷子还是选择了你,尽管铁证如山他不得不犹豫,可见他心里你最重,起码比起我。”

立在那里,楚耀南仰头向上望,引得秦溶也向上望去。楚耀南的目光落在那根黑玉楼栏柱上,格外扎眼的一根栏杆,在满是汉白玉雕琢的栏杆中显得另类,那是五年前因吊打楚耀南,楚耀南奋力挣扎而折断的栏杆。事后发现那松动断裂的栏杆,府里去寻人修补,寻不到那同色的汉白玉石材,总是颜色有异。秦老大当机立断,让换上一根黑玉金星栏杆,虽然扎眼,却是点缀。秦溶有些汗颜,想说些话,楚耀南却大方地伸手同他告别说:“一路保重,但愿你回来时我还没走,可能我很快要回南洋去料理事务。”

秦溶来到苏州,才下火车,就见站台上乱哄哄很多挑夫过来争相为他挑行李,也有人拉客住宿,一群婆姨各个热情无比,更有人媚眼在他身上搜索着嗲嗲地问:“这位少爷,生得一表人材的,看来就是有钱人呢。去我们家客栈住吧,便宜呢。”

又有人过来拉劝着请秦溶去住她家的客栈,早有身后的兄弟过来轰赶为秦溶解围。

此地龙蛇混杂,不宜久留,秦溶紧紧风衣拉低帽檐正要离去,就听到不远处的啼哭声:“他爹,别打孩子,我们娘儿俩没偷懒,真的,一早来捡煤核,就拾到了这些个。”

小女孩儿哇哇的大哭声,秦溶寻声望去,那个女娃娃四五岁大小,生得白净可爱,哭起来更让人怜惜。围观的人已经有人议论纷纷,他从人旁而过时,余光不经意间向那边望一眼,恰同一个目光不期而遇。

“你,雪玉!”秦溶嘟哝着,忽然惊呼一声推开众人向前:“雪玉,雪玉,我来了!”

那被男人揪打的女人蓬头散发惊愕在那里,看到秦溶如遇魔鬼般大叫着抱起女儿撒腿就跑,分开众人,落荒而逃。

“雪玉,雪玉,你跑什么,雪玉,我是溶哥呀。”秦溶不容分说拔腿紧追,那女人在出站口一闪,就不见了踪影。不会错,他不会看错,是雪玉。

125、尴尬的重逢

秦溶这几日来失魂落魄一般,不见雪玉,派去寻找雪玉踪迹的兄弟们至今未找到雪玉的行踪。

他同苏州大定丝绸厂的谈判进入紧张阶段。

他极力让自己定住心神,不再去想雪玉,但是眼前总出现雪玉那惊慌凄怨的眼眸,望着他时那羞愧而绝望的神色。那目光中却还带着对命运的鄙视和孤傲,就那么冷冷的。雪玉穿一身落满补丁破旧的蜡染兰花布衫子,洗得发白,披头散发,被揪扯开衣衫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上面那块蝴蝶形疤痕他清楚的记得,那是小时候他促狭托雪玉上树去掏鸟蛋,不想雪玉跌落下来,划伤了脖颈。那次雪玉跌断了腿,大哥吓他说,也要打断他的腿,吓得雪玉大哭为他讨饶。虽然他知道大哥是吓唬他,但是还是巴望大哥打断他的腿,或许他心里好受些。因为是天热,雪玉的断腿难愈,脖颈上的伤疤发脓,好了后就落下这个明显的疤痕。那疤痕生得可爱,暗红色,恰在锁骨之间,如一条装饰的蝴蝶坠子。

秦溶总忘不去那目光,白日谈生意时不时的走神。

费师爷在一旁不时轻轻去踢秦溶的脚,或碰碰他,机警地替他掩饰。终于,费师爷忍无可忍,寻个借口引秦溶出外,沉个脸语重心长对他说:“二少呀,如此下去可是不行。感情用事,兵家大忌。若是五年前初入蓝帮,大爷或是能原谅你;此时此刻,若二少还是如此,大爷定不会轻饶的。”说罢顿顿又痛心道:“你看看南少,何时如此不知轻重过?”

“我明天加紧办妥这边的事情,至于后面的收尾,就有劳先生了。”秦溶对费师爷总是客客气气的。费师爷却失望地望着他,威慑般提醒道:“别看老爷对二少器重,诸多的忍耐袒护,但若犯了蓝帮的家法误事,怕大爷定不轻饶的。”

秦溶点点头,但他点头是要告诉费师爷,他义无反顾,他一定要找回雪玉。

费师爷似乎看懂他,思忖片刻说:“我在苏州地头有几个江湖朋友,地头蛇毕竟熟悉这片地盘一些。我替二少去找人,但是二少不许为个女人失魂落魄的误了正事。”

秦溶却一副不寻到雪玉誓不回乡的决心,令费师爷颇为无奈。

时间又过了三天,秦溶在不安中等待,他难以理解自己为什么如此的冲动,如个孩子般任性。他白天魂不守舍,晚上就跑遍大街小巷,就是寻不到雪玉的踪迹。

费师爷敲开他房间的门,看着借酒浇愁的他,平静地说:“二少,明天一早就回定江去,大爷发电报来催了。南少不日也要回南洋去,大爷唤你回去吃顿团圆饭。雪玉小姐的事,我已经托人继续去找,一有消息就通知二少。”

“团圆饭?”秦溶嘟念着,哈哈大笑,满眼是雪玉落魄的模样,他饮尽了杯中酒。忽然酒杯摔去地上粉碎,大骂道,“蓝帮很风光吗?天下无敌吗?可为什么找不到一个弱女子,活生生的人,为什么?”

闹钟敲响零点钟声时,他被惊醒,猛然抬头,头昏沉沉的。四周黑黢黢的,没有留一盏灯,他想喝水,坐起身在暗夜中巡视,却听到门外低低的嬉笑声。

“怎么还不回来,勾去魂儿了。”说话的是螃蟹,秦溶听出那贱兮兮的声音。

猴子说:“嗯,还别说,那小娘们伺候得人舒服呢,就是哭哭啼啼的讨厌。”

“那是你笨,我就吓唬她说,你再哭,再苦瓜脸,我就喊你女儿进来。她一听就不哭了。”

“缺德不缺德呀!”

一阵嘻哈声,秦溶皱紧眉头,知道这些人夜里去寻花问柳,来苏州前就听他们议论这个地方出美女。

“二胖他们几个耍钱还耍上瘾了,哎呦,是被那狐狸精勾去了魂儿,还是赌输了当了裤子?”螃蟹嘀咕着。

“哎,听说那女人曾经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呢,被牙花子卖给这么个挑夫当娘子。活王八一个,拿自己媳妇挣钱。”

啧啧的叹气声,秦溶皱紧眉头,这帮子混蛋,这几日就频繁地往一个赌局子里钻。听说那个镇子上的赌局子里有个赌徒是挑夫,好赌成性,把个媳妇都押去了换钱。竟然有这么不要脸面的夫妇。

“哎,该你们去了。”大胖的声音,嘻嘻地笑了回来说:“嘿,手气好,赢了十二枚大洋,还温柔乡里走一趟。细皮嫩肉的,可比窑子里的货色不差呢。”

又一阵哄笑声,螃蟹问:“我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误了交班的时辰了。”

“哎,临走了,那女人大哭大闹再不肯去伺候后面的赢家了,那挑夫周老五就急了眼,把他婆娘从屋里打到屋外,按到麻将桌上让大家大饱眼福。”

“那女的也没个脸,还不一头撞死。”猴子嘀咕着。

“嗨,心疼闺女呗。听说她那闺女不是周老五的,是带来的拖油瓶。周老五拿了她的‘脉’,她若寻死,就卖她那闺女去那种地方。”

秦溶听得憋气,觉得整个屋子的空气都稀薄得难以喘息,他想喝骂这些人滚远些,却听到大胖说一句:“走吧走吧,快去快活吧。赢了钱回来还我的钱,连本带利。”

秦溶听到此都没去多想,推门出来,大胖打个哈欠慌忙起身,躬身道:“二爷还没睡哪?”

秦溶“嗯”了一声说:“想出外走走,明天回定江,买些特产给家人带回去。”

“有的有的。”阿胖就前面带路,沿着漆黑的马路向前走,左拐右拐,反而愈发的黑暗。

秦溶问:“还有多远?”

阿胖说:“这就到了。”

果然柳暗花明般,眼前一片灯火通明,夜市般的小巷满是叫卖声,他在一个卖头花的摊位前蹲下,情不自禁地拿起一朵看。

“给六小姐的吧?”阿胖问,秦溶笑笑,伸手摸兜,没钱。

尴尬地望向阿胖,阿胖张张嘴说:“坏了,没带钱出来。这样吧,溶哥,我们去找螃蟹他们去,肯定他们身上有钱的。就在前面玩钱呢。”阿胖指指前方,那灯影下油亮的青砖条石路,阑珊的灯火,三三两两的行人,令他心情也茫然一片。

踩了湿漉漉的石板路来到一座垂了布帘的店铺前,高挂“兴旺赌坊”的招牌。

“溶哥,去耍把钱吧。这家赌坊,方圆多少里的人都慕名而来。”阿胖说。

秦溶心想,少时在青道堂,他就混赌场出身,之后在蓝帮,他也是主动请缨打理赌场这熟悉的业务,只是苏州的赌场他不曾去过,就迈步进去看看。

哗啦啦的骰子声,熟悉的声音。

“押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

叫嚷声一片,秦溶寻个台子坐下,正在猴子对面。

“溶哥?”猴子诧异道,看着阿胖骂:“你小子,真是馋这嘴腥,把个溶哥往这种地方带。”

“螃蟹呢?”秦溶问。

猴子指指垂了布帘的一个屋子,一脸坏笑。

秦溶懒得理这些恶心的人,就对猴子说:“拿两枚大洋来。”

“溶哥这是,你玩?”猴子掏出大洋有些诧异。

秦溶二话不说去押大,众人押小的都对他嗤之以鼻说:“哪里来的冤大头?”

只那庄家一掀开盖碗,一片唏嘘声,果然是大。

钱推到秦溶面前,他捏出两块大洋还给了猴子,起身要走,就听那庄家问:“周老五,你还下不下注?”

“我,我,下。老规矩,我赌,我赌人。”那声音似曾听到过,秦溶望去,那高大粗壮黑红脸的汉子,不正是那日在铁道上追打雪玉的那挑夫?晴天霹雳一般,秦溶如触电,呆立那里不动,就直视他。

“溶哥,你怎么来了?”秦溶回身,见螃蟹提个裤子从棉帘子内出来,满脸是笑。

秦溶惊愕了,目光就盯着螃蟹身后的棉帘子,那帘子徐徐地打开,里头畏手畏脚出来一女子,趿拉着破了脚趾的黑布鞋,颤抖着手指在系右腋下的盘扣,磨磨蹭蹭地贴了墙根向外走。

“娘,娘。”墙角处蹲着的小姑娘起身讪讪地喊,秦溶大步上前想看个究竟,他张张嘴惊愕得喊不出那名字,但他认出了雪玉。

恰她也回头,正看到他惊悚般如见魔鬼的目光,吓得周身发抖,一声大哭就往外面跑,失魂落魄一般。

“哎,别跑呀,还有我这里呢。”身后有人追了喊。秦溶不顾一切地紧追,追了烈马狂奔般的雪玉拐过一道道巷子,终于她气喘吁吁地停下,就贴了高高的院墙根坐下。

秦溶立在她面前,她忽然笑了,笑得令人心惊又心寒。

她问:“爷来做什么?想我伺候爷吗?可是我家男人又欠了爷的钱?”

“雪玉!”秦溶气恼的一把提起她喝问,“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

雪玉笑,整理散落的鬓发说:“我很好呀,我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我还养活自己的女儿。”

“雪玉,你看着我,我是溶哥呀!”秦溶拼命晃着她,她却喃喃道:“来生吧。”

“雪玉!”秦溶不知如何去棒喝她回头,不知何时那高傲如公主的雪玉变得令他陌生得不敢相认。

126、质本洁去

她掠了一把被风吹散的鬓发,想展露笑颜,嘴角勾出优雅的弧度,眼泪却止不住落下。

她慌得侧头掩饰,却被秦溶一把拉住手腕也不顾地上湿滑脏了大衣,就坐在冰冻的青石板地上平视她说:“雪玉,你听我说。大哥在寻你,寻得好苦好苦;我这五年四处托人在寻你,还以为你去南洋,雪玉,同我回定江吧,溶哥来了,溶哥带你回家。”

雪玉望着他,睫绒上挂着泪滴,那白净的面颊没有血色,月色下更显惨淡。她说:“你走吧,自当没见过我?你如今是蓝帮大亨的少爷,报纸上总有你的新闻照片,我时常见的。”

“你一直在关心我,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再难的事,有溶哥为你做主呢?”秦溶的悲愤变作无奈的哽咽,很少落泪的他忍不住落下眼泪。他紧紧握住雪玉的腕子,生怕她从自己手中逃走,就再也寻不回。

雪玉揩把泪说:“你让我回去做什么?人人都知道我下贱戳脊梁骨吗?扔只蛆在茅坑里,不觉得它恶心,若扔去富贵人家的餐桌上,可就令所有人倒胃避之唯恐不及了。”

秦溶也渐渐冷静下来,可他如何不敢相信他所见是真,如何不敢相信昔日小公主般骄傲霸道的雪玉妹子竟然做起暗娼来,还如此的堕落。

秦溶痛心,却怜悯,仿佛是自己的一只溃烂的手,他不得不去设法打理治愈。

他霸道地一把拉起雪玉说:“你还有个女儿是吧?你希望她一辈子这么过活吗?希望她再大几岁懂了事,知道她的娘干这种营生吗?希望周围人戳她脊梁骨,日后无法嫁个好人家吗?”

秦溶的话一针见血,果然雪玉愕然望着他停止哭泣。

“走,前面有个酒楼,溶哥带你吃点东西,我们慢慢说。”秦溶指指前面挂红灯笼的杏花楼。

雪玉羞涩的模样反带了几分少女时的可爱,她说:“你,等等我,我去带了囡囡出来,让她吃顿饱饭,不然我家的不见她就会打她。”

秦溶点点头,看到雪玉向赌馆方向走去,就喊住她,塞给她钱说:“我刚赢来的,你给他,就说我点你去外面。”

雪玉回头看他,心领神会,那目光却惨然悲切。他觉得失言,忙低下头,看雪玉走远。

他在赌场门口等,雪玉带了那小女孩儿囡囡出来,小孩子瘦小梳着羊角辫,哭哭啼啼地同娘诉苦说:“那个伯伯是坏人,他的嘴好臭,用胡子扎囡囡。”

雪玉瞪大眼教训女儿说:“下次他们谁敢碰你,你就抓,就咬,去抠他的眼睛!”

那发疯的样子,秦溶看得为之惊骇,雪玉如泼妇般歇斯底里地摇晃着囡囡大嚷着。

杏花楼的雅间里,秦溶要了两碗蘑菇三丁宽油汤面,一屉灌汤包,母女二人吃得狼吞虎咽。雪玉不停将面条往女儿碗里夹,嘱咐着:“慢些,仔细烫嘴。”

话音悲咽着。

秦溶忙又点多了些小吃,雪玉母女吃得酒足饭饱,囡囡有些困意,雪玉抱她在怀里拍哄她入睡,偷看了秦溶一眼。

“这丫头,他不是那个挑夫的?”秦溶问。他看这姑娘生得细皮嫩肉的好,似乎不像那满脸横肉野猪似的男人。

雪玉点点头说:“是董家的,只是他们不肯认。”

“董公子的?”秦溶惊道,他不想董家如此狠毒,竟然将雪玉母女赶出了家门。

“我找董家算账去!”秦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们一家去南洋了。”雪玉说,扫一眼秦溶,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说:“囡囡,他,不是董少爷的,是,是董老爷的。”

秦溶惊得难以合拢嘴,那份愕然如听到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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