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诺也不知是不是死了心,听见沈景茗这般问,缓缓开口道,“当初我正有意以联姻方式结盟,我最初所选的也是赵家,毕竟柳家当时虽同赵家一般亦有如日中天之事,但柳家血性渐失,此为武将大忌,谁想当时你母亲正有意于我,甚至甘愿为妾,我便也顺水推舟了,原本打算以妻礼相娶,谁知那时候珍儿却忽然病重,我知她是由于结亲之事抑郁在心,我看着缠绵病榻的珍儿,正打算放弃,谁知我要娶柳非若的事已经传了出去,实在无法,懊恼之下,我便仅以纳妾的方式纳了你母亲。谁知三月后,珍儿还是去了。珍儿当时的病情已渐渐转好,若不是你母亲,怎会短短几日便撒手人寰?”
“哼,若是你最初便娶了赵氏,想来你那嫡妻活得更短。我娘心性柔和,不比赵氏泼辣,亦不会害人,莫不是你当初没有完全冷落了我母亲,甚至还颇为宠爱……”
许是触到内心痛楚,沈诺竟有些歇斯底里起来,“你可知珍儿在我心中地位,我年少时曾到江南高家,便是在那遇到了珍儿,当时沈家坠入低谷,竟没有一个肯雪中送炭的……我去拜访父亲至交,却处处碰壁……她当时还那么小,却笑着叫我不要灰心,还说长大了要嫁给我,帮我管好家,我就可以安心做事……就算后来珍儿不记得幼时之事,她依然是我今生挚爱……若不是你母亲……”沈诺迁怒般地看向沈景茗,却看见他眼中似有怜悯之色,不由住了口,却见沈景茗神色间讽刺露骨又难掩怜悯之意。
“你……”
“她从来没有忘过……”沈景茗移开视线,轻声开口,淡淡道,“我娘死之前的一段时间,神智有些混乱,她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筝儿以后要嫁给诺哥哥’‘筝儿会做个好妻子’,每天拿着一块绣着文竹的帕子反复地说,反复地说……我不知道你珍爱的妻子叫什么名字,但是我娘有个小名,你恐怕还不知道,她叫筝儿,古筝的筝。”
“绣着文竹的帕子……那方帕子……”
“那方帕子,我已经作为娘的遗物与她一起葬了……”
沈景茗看着喃喃自语的沈诺,不欲再理会,起身朝外走去,刚至门口,正打算推门出去,却听沈诺问道,“雍定王,对你可好?”
“哈哈哈……”及至此,沈景茗再也忍不住心中讥讽之意笑出声来,直到笑得眼中流出泪来,方才停罢,“沈诺,你当真可笑……”说着,竟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尤添苦涩。末了,想了想,终究开口道,“越待我自是极好的,你不知道吧,他的头发就是为了我才变白的。他那么做,也是断了我的退路,好像不知道我唯一的方向就是他似的,真像个孩子,止不住疑心,又没有一点安全感……我倒欣喜他这么做,若他心存不安,我才要心疼死,若惹得猜忌,我才要懊恼死,毕竟他位处太高,要背负顾忌地太多……至于那些流言,我从小到大听的非议难道还少吗……你,也好自为之吧……”
待沈景茗走后,沈诺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是有关那些传言之事。又坐了片刻,却是往他十几年未曾踏入的别院走去……
19.过渡
萧越和送走了周之谦,刚喝了半盏茶,沈景茗便回来了。萧越和招了招手,少年乖巧地走上前,搂着萧越和的脖子,双膝跪在男人腿上蜷缩起,将头埋在男人肩上,只是沉默着。萧越和也不言语,搂住少年的腰调整了下姿势,等着少年开口。
半响,沈景茗抬起头,看着萧越和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当然。我和茗儿会永远在一起的。”萧越和直视着沈景茗道。
沈景茗满足般地喟叹一声,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吻上萧越和的唇。萧越和按住沈景茗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一吻完毕,少年有些气喘,贴着萧越和的侧脸喘气。
见少年神色不复方才那般哀伤,萧越和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轻拍着少年的背,如平常般问道,“此去可了结了?”沈景茗点了点头,将沈府之行告知了萧越和。萧越和听罢,也不由要叹人生无常。好在,他与茗儿没有错过……
沈景茗瞥见桌上密信,道,“原本还打算待齐国使臣来后一起处理的,谁知临时不来了,两国邦交竟也有这种事……这次若不是准备的齐全,又不知要等多久才有机会了。可探听到出了什么事了?”
“恩,齐国皇帝被刺客所伤,朝内已乱作一团,这皇帝还没死呢,皇子间已竞相谋划起来了,自然没有心思管其他的事了。只是,不知那刺客究竟为何人?也不知是何人所派?竟被他逃了……这齐国的事先不管他,我倒有件事要与茗儿说。”
“什么事?”
“你也知道我久居边境,这次呆在京都的时间已比我原想的长了。现如今也无什么事,我也该回去了。茗儿你……”
“我自然是跟着越一起的。”沈景茗想也不想便借口道。
“呵,我只是想说茗儿挑个时间看看有什么东西要带的,难不成茗儿以为我会撇下你吗?茗儿还未出过远门吧,那边的风光与这里差异甚大,却也别有一番景致,想来茗儿会喜欢的。”
“恩……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三天之后。茗儿,我打算把沈诺接到王府中来,他好歹是你父亲,权当养老吧……而且,希真身子已不适合出行了,我与她感情虽不算深厚,但好歹她也嫁给我这么多年了,如今她的时日无多,我已不能陪她,让她父亲陪着也算安慰。至于逸儿,若是他愿意回去便带着,若是他想陪着他母亲,就先在京城住着,左右皇帝不会亏待了他。如何?”
“恩,都听你的。”
其实以萧越和的性子,平日又哪里会考虑这么些琐碎的事情,如今这么说,也不过是全沈景茗一个安心罢了。
且不提萧斯逸等人如何不舍,半个月后,萧越和带着沈景茗已快到目的地了。萧越和的府邸在嵘城,与军营驻扎之地亦不远。
“其实这边境并不如旁人说的那般艰辛,尤其是近几年嵘城已渐成周围几国商业交易中心,又有我的人驻守着,安全得以保障,商人们往来更加频繁,茗儿若是有心出去逛逛,定能找到好些有趣的东西。“”
沈景茗听言笑着看了看萧越和,“一定是越的功劳吧。”
“呵呵。待到了后,我介绍三人给你认识。凌简是军中副将,戚朗算是参谋,平日里军中大小事都是他们打理;至于城中之事,一般由姜阑处理。他们的性子都还算好,当然,若是茗儿觉得不喜欢,也不用刻意亲近,只须记得有事时可以找他们就是了。”
“恩。越的人,我自是放心的。”
不到半日,马车已到嵘城城门外。沈景茗掀开车帘露出一条缝隙朝外看去,嵘城的城门比之京城的要高大些,相比京都的恢弘大气,要显得古朴得多。进入城内后,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不断,间或还能听到些带着点方言的……看了会,沈景茗放下帘帐,回头就见萧越和正含笑看着自己。
“怎么不接着看了?嗯?”萧越和搂过沈景茗随口说道。
“自然是因为外面没有越你好看的原因。”沈景茗浅笑回道,惹得萧越和当即给了少年一个深吻。
沈景茗闭着眼躺在萧越和胸膛上,轻声说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越平日住的地方了。”
萧越和紧了紧怀抱,“是今后我们一起住的地方……。”
少年没有说话,嘴角的弧度却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又行过几条街,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苏林的声音,“王爷,王府到了。”
凌简等人已先行收到消息,此时率着一众管事的已在门口候着了。萧越和下车后,众人见到王爷果真一头白发后皆不由一顿,当即回过神来,又看见跟在萧越和身后一位少年,想必那便是传言中的沈景茗了。凌简几人这几月与萧越和虽有书信往来,但都已公事为主。凌简和姜阑本就不是八卦之人,而戚朗虽难掩好奇心,但到底不敢直接去问萧越和的私事的。此时见那少年,十五左右的年纪,一身天青色的长衫,眉目清秀干净,身形虽有些消瘦气色倒是不错,此时垂眸站在萧越和身边显得温润恬静,全无传言中乖戾无情之相。
众人迎上后,萧越和简单地相互介绍了番,沈景茗抬眼打了声招呼,也将为首三人大量了一番。凌简身上尚穿着轻甲,相貌硬挺,浓眉大眼,但眼神凌厉,尽显军人风采,沈景茗暗想原来真的有人长得可以用一身正气来形容;与上官月阳小狐狸似的模样相比,戚朗无疑是只老狐狸,他相貌也是上佳,长着一双凤眼,颇为风流,倒还算有几分谋士风范;至于姜阑,他相貌虽是几人中最不显眼的,但给人的感觉却十分舒服,又兼笑得温文尔雅,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几人此时也注意到沈景茗重瞳之相,凌简、姜阑心中虽有些讶异,面上却是不显,自然而然与沈景茗见过。倒是戚航,微皱了皱眉,深看了沈景茗一眼,却见少年不闪不避地与其对视,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平静地恍若一汪死水,戚朗率先移开视线,只觉那传言果真有几分根据了。
“你们且先去忙,舟车劳顿,本王有些乏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众人退下后,心中却是奇怪,何曾听王爷说过累。但萧越和既已发话,众人也只能退下,待明日再来禀报这段时间的要事。待第二日,萧越和带着沈景茗一起来到会议厅时,众人才明了,王爷昨日实是为了让沈景茗休息才发的话,只是没想到王爷竟会携着少年来议事,不由暗自又将少年高看几分。
自此,沈景茗正式开始参与到萧越和的事业中,逐渐变得强大……
20.三年
三年后
萧国西北边边境,即萧国与齐国的交界处的一座城中,一辆马车驶过几道弯,来到闹市中僻静处。马车外表朴素简单,内里却奢华低调、舒适稳当。萧越和坐在马车中,一袭绸缎玄色衣衫,黑发如墨,身前一张矮几上,摆着几份折子,一盏凉茶。
又行了一会儿,马车在一所别院门前停下。
“主子,别院到了。公子已在里边候着了。”
……
书房中,桌上一张纸质厚实洁净的信纸摊开着,信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不日即可到达,安。”寥寥几个字,铁画银钩、劲峭有力。一只精致干净的手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柔地在信纸边缘游离,沈景茗的视线落在信纸上,嘴角勾起浅浅一抹笑,恁地动人。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沈景茗抬头,看见来人,粲然一笑,站起身来绕过书桌走向来人。萧越和正接住了扑到自己怀中的沈景茗,纳入怀中。原先瘦弱的少年此时已长到自己肩膀处,但似乎总能找到最契合自己怀抱的姿态。沈景茗双手搂住萧越和,略踮起脚,将尖细又不失圆润的下巴搁在萧越和颈窝处,任由男人的双臂搂住敏感的腰部。一阵微风吹过,墨汁的味道从未干的笔尖、砚台中飘散开,弥漫在房中。
萧越和搂着沈景茗坐下,瞥见桌上摊开着的信,不由一笑,心中喟叹,他的茗儿仍是这般,总是将自己放在第一位。这三年来,沈景茗一直帮着萧越和处理公事,间或几次与萧越和一起出门巡视察看望楼的产业,沈景茗虽对商业上的事处理得颇为得心应手,但他最擅长却是处理各地情报兼之刑罚,萧越和对此倒是不奇怪,见沈景茗对此颇有兴趣,萧越和也放心将事情交给他。
沈景茗抓起萧越和的一撮头发,中指食指缠绕着把玩,“是谁给你染的发?”萧越和听言不由笑出声来,“茗儿不在,我可不敢让别人动手,自然是我自己染的。”因着那一头白发太过显眼,为方便行事,往往出门前,往往要将其染黑。许是因为这几年眼界开阔了不少,沈景茗对此也不再太过执着,只是每次都必定由自己亲自动手。这次西北边境一座小村庄中突发瘟疫,此处30里外又驻扎着萧国军队,萧倾宇得到消息后自不敢疏忽,但无奈此次瘟疫来的奇怪,朝中又无合适之人,只能求助于萧越和。恰逢萧越和今日正在闭关,事情紧急,沈景茗只得先行一步。
“此次闭关可顺利?”
“自然。事情怎么样了?”
“这次瘟疫来得太过突然,至今还没查出原因。发病者初期毫无征兆,渐渐地全身出现红斑伴随呕吐现象,严重者会出现溃烂,后期神志不清,极其痛苦。初步断定是经过唾沫、血液传染,其他的上官还在研究中……”沈景茗边说着,右手中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回头一看,却见萧越和看着自己眼含笑意,不由一顿,“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只是每每看到茗儿侃侃而谈的样子,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势,我就忍不住心动……”
沈景茗脸色一红,嗔了萧越和一眼。见此,萧越和不由笑出声来,“茗儿不知道你这副乖巧的模样更让我忍不住想把你拐到床上好好疼爱疼爱麽?……”
沈景茗将头靠在萧越和肩上,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越想要茗儿的话,又何须拐……”声音轻柔暧昧,似有销魂之感,只是……“不过不管越在想些什么还是等到晚上吧,现在我们来谈正事了。”沈景茗倏地坐直了,睨了一眼萧越和,清清冷冷地说道。
“正事?正事不都谈完了吗?接下来的事交给月阳就好,这是他的本职不是。况且,本王也有些正事要和茗儿好好谈谈呢,半月不见,茗儿难道不想我吗?”萧越和凑到沈景茗耳畔说道,声音越发低沉,却字字传入沈景茗耳中。说完,不带沈景茗反应过来便将坐在腿上的人儿横抱起,向里间榻上走去。……
用晚膳时,沈景茗是由萧越和抱着来到餐桌,苏林、墨书等人早已见怪不怪,倒是院中一些原先的仆从见了难掩诧异,又立马低下头,他们自然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坐下后,沈景茗发现随着萧越和来的只有苏林,问道,“逸儿没来吗?”
“过几日是他母亲的周祭,便没有带他。”
沈景茗顿了顿,“哦……我倒是忘了。”
两人正吃着,一小厮来到门口,苏林见状躬了躬身忙向外走去,沈景茗瞥见那小厮正是此处一品楼的伙计,不知出了何事神色颇为着急,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苏林将那小厮引进门,沈景茗放下碗箸,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小厮低着头,面带慌色,“瘟疫突然在临镇爆发,这会儿老板已经赶去打听情况了。”
“哦?他是亲自去的。”
那小厮见坐在一旁的陌生男子发话,虽觉此时事态紧急,但为其威势所慑,仍乖觉道,“老板说瘟疫非同小可,他颇通医术,还是他自己去才放心。”
“恩,你先下去吧。苏林你去通知月阳,我与茗儿先去看看。”
“是。”
二人来到那小厮所说的临镇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了。小镇面积不大,也就两百来户人家,此时镇中较大的一所院中灯火通明,间或能听见哭喊声。沈景茗与萧越和下车后,向前走了十数步,正见一穿着灰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正与几个家仆打扮的人拦着前方正不断哭喊的男女老少,口中嘶声道,“你们不能进去……这是疫情,需要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