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态相之终极蓝印 下——priest
priest  发于:2012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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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鹏程端着豆浆挡住嘴,却挡不住弯起的眼角露出的笑纹,这使得他的眼珠看起来特别亮,闪着点贼光似的。

“那个小兔崽子啊,真是个兔崽子,胆小。”季鹏程说。

胡不归一愣,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心想苏轻怎么会胆小呢?

季鹏程顿了顿,就接着说:“这人呢,走过一道坎,就会多一个心眼,他见过最坏的事,受过别人没受过的罪,所以凡事也就愿意比别人多想两分。那个什么……乌托邦的,当年不是用他做过吸收别人情绪的载体么,他熬过来了,现在没疯没傻,看着是好好的人,可是就落下了这么个凡事刨根问底的毛病。”

胡不归一个字也舍不得漏听:“什么是……刨根问底?”

“别人遇到事,大多就事论事,他不行,他必须得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弄个一清二楚才能放心。”季鹏程夹起一根油条,缺了一颗门牙,有点漏风,吃东西的时候无意识地往旁边挪动避开门牙,总像是腮帮子使劲似的,慢条斯理地嚼了两口,才接着说,“可是有些事虽然不是凭空发生的,虽然也是有理由的,但不是你一个人光凭着自己使劲想就能想明白的。他看不透这个。”

胡不归皱着眉琢磨他这句话。

季鹏程看了他一眼,说:“比方说吧,你不是跟这个傻小子好上了么,光是这个他就糊涂着呢。”

胡不归心里一动:“他糊涂什么?”

“你对他越好他就越糊涂。”季鹏程一针见血地说,“你看上一个人,想跟他一过,想对他好,为什么呢?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呢,可是只要确定大家都是真心的,谁也不会没事老琢磨,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就是爱吃土豆,也没哪条法律不允许。要是放在几年前,他也不想这些事,也会像正常人一样觉得理所当然,可是现在他胆小了,不敢了。”

“你对他好,他想不出为什么,就死心眼地觉得是欠了你的情,他不知道拿什么还,就不知所措,又觉得没有东西还,怕将来你总有一天就不会再喜欢他了,所以大概还有点战战兢兢。”季鹏程笑了笑,“你看他这些年变复杂了,什么事脸上都不显,满嘴没一句实话,可其实简单着呢,在他心里,想什么都是一根线。”

“因为这个,所以那个。”季鹏程最后颇为感慨,又万分精炼地对苏轻整个人生路线做出了这么一句总结。

然后楼上传来脚步声,胡不归抬起头,发现苏轻不知道怎么弄的,把自己一条腿给“弄没了”,也不知这是个什么技术,一条裤管看着空荡荡的,裤腿下面露出一小节木头,一瘸一拐地往下走,正好掩盖了他早晨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的模样。

他一边瘸着往下走,一只手里拎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他那一堆杂七杂八的小道具,另一只手上拎着假发和假胡子,注意到胡不归的目光,立刻打报告一样地解释说:“哦,我一会出去转一圈,买几份报纸,跟进一下现在的情况——老基地咱们闹腾了一通,还没来得及知道郑清华的反应呢。”

季鹏程就偷偷地冲胡不归挤挤眼睛,分明是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胡不归就觉得心里好像被盐水泡了似的,咣咣当当的,还说不出来的酸涩。

季鹏程就假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假模假样地说:“对啦,昨天那个戴眼镜的小子是对着女尸熬通宵去了吧,我看看去,给那小青年弄点吃的,你们聊啊,哈哈,你们聊。”

苏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尽管每天都觉得老骗子很猥琐,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觉得他好像更猥琐了些。

直到他坐下,发现胡不归仍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就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脸,发现没沾什么东西,于是有些莫名其妙地问:“干什么?”

胡不归犹豫了片刻,忽然握住苏轻放在桌子上的手,他抓得很紧——有些太紧了,苏轻忍不住挣动了一下,胡不归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苏轻仍然一副完全找不着北的模样,胡不归就觉得那些感觉堵在胸口,可自己就是没本事把它们转化成人类能理解沟通的语言。

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少说多做”,长大以后又进了军队,一直习惯性地优秀着,时间长了,也就觉得不大会说话也没什么,可现在却忽然羡慕起苏轻那张能把死的说成活的的嘴皮子了。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活像被老师点名了不知道怎么回答问题的孩子,越想越急,于是不由分说按着苏轻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苏轻吃了一惊,睁大了本来就不小的一双眼睛看着他。贴在胡不归胸口的手指上传来微微有些急的心跳,让人感觉到那里好像藏着一团某种说不出的焦灼和感情似的。

苏轻的目光就慢慢地落在两个人缠在一起的手指上,不知过了多久,胡不归才低低地问:“听见了?”

苏轻点点头。

胡不归就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那你……明白了?”

这回苏轻迟疑了一下。

胡不归慢慢地把他的手从自己心口拿下来,双手捧成一团,放在自己手心里似的,他掌心偏高的温度就顺着皮肤传过来。

“别怕。”他轻轻地说,轻柔得有些生硬,却说不出的温柔,片刻,他近乎虔诚地低头在苏轻手背上亲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别怕。”

第九十章

“喂,你好。我是程……”程未止话到了嘴边拐了个弯,“我是陈祝。”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一个故意压得有些低的十分好听的男声传过来:“陈先生,您一个小时零四分钟以前是要了外卖么?”

程未止心理素质实在不过关,一听这话,手心就冒出汗来,他一边掐住电话线,一边讷讷地应了一声,磕磕巴巴地说:“我……是,我要了奶茶、慕斯、冰激凌两盘加上六份凉粉……给我儿子。”

“哦,您要的芒果口味冰激凌没有了,请问换一款可以么?”

程未止一边答应着,一边慌慌张张地把电话旁边的通讯录倒着拿过来,翻到中间的一页,上面写了一堆除了他以外谁也看不懂的符号:“有什么,你……你说。”

“我们有蜜桃的、薄荷的、咖啡的、巧克力的、草莓的、凤梨的、还有朗姆酒……”

对方话音没落,程未止就舒了口气,打断了他:“好,我知道了,你……你是苏轻么?”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暗号,光是意思说对了不行,程未止要确定对方是归零队的人,其中对方“一个小时零四分钟”必须说得准确,之后报的奶茶口味必须一字不差地按着顺序,而程未止要对的除了报出的点菜食物种类、顺序不能改变以外,后面还要强调一次“给我儿子”。

苏轻应了一声,轻声说:“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可以上去说么?”

程未止从这非常古董的小二楼楼上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除了爬满了窗棂的爬墙虎叶子,连鬼影子也没瞧见一只,忍不住问:“你在哪?”

“已经到你家门口了。”苏轻说完,就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他这一活像鬼片现场的出场搞得程未止更紧张了,老教授放下电话,经过程歌的卧室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程歌正在睡午觉,许是有点热,被子被他踢到一边,睡相十分张牙舞爪,就像个孩子——他确实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程未止叹了口气,摇摇头,伸手把他的门带上,犹豫了一下,打开了住宅的大门。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驼背的中年男子,断了一条腿,裤子里露出一小节木头的义肢来。就愣了片刻:“你是……”

中年男子抬起头来,他竟有一双极亮极好看的眼睛,翘起嘴边的小胡子对程未止一笑:“是我。”

熟悉的声音吓了程未止一跳,他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肩膀,小声说:“快进来。”然后鬼鬼祟祟地往外看了一圈,这才关上门。

苏轻却已经直起腰来,把脸上的胡子撕下来,这使得他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的颜色界限分明,有些滑稽,他大模大样地坐在了沙发上:“程大叔,给我倒杯水。”

程未止没理会,他简直像只惊弓之鸟一样,侧着身站在窗户边上,上下左右地往外望,反复确认没有人跟着苏轻,还要伸手拉窗帘,被苏轻坚决制止了:“行啦,大叔,大白天拉窗帘,人家以为你干什么呢。你放心吧,能跟上我的人还在他妈肚子里没生出来呢,别担心,我们现在很安全。”

“我怕万一外面有人经过看见……”

“我坐的这个位置是死角,外面看不见。”苏轻好整以暇地从茶几底下摸出一个一次性杯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气喝了。

“你怎么知道?”程未止忽然警觉起来。

苏轻露出一个笑容,从兜里摸出一个灰黑色的小芯片晃了晃,程未止目光一缩,忍不住觉得胃里有些酸水反出来:“你……你在我这里装了监视器……”

屋子里外装了整整三十六片呢,苏轻心想,却没说出来,以免把老教授的玻璃心给吓碎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为了在你们父子两个有危险的时候能迅速赶过来——程歌的情况有点太过显眼,你们两个很容易被人发现。”

程未止在他对面坐下,忽然深吸了口气,弯下腰去,整张脸埋在双手中。

苏轻看了他一眼,就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对面点了根烟,好半晌,才听见程未止才闷闷地说:“不是我不帮你们,苏轻啊,你是个好孩子,你知道我,我实在是……”

话音到这里,竟有了些许哽咽,苏轻不出声,静静地等着他说。他还记得,在灰房子里,老教授一个人孤立无援地为了他对抗陈林,用那并不多伟岸的身体保护过自己,他甚至带着赵一菲和屠图图从枪林弹雨中大着胆子跑回灰房子,临危救了自己一命,他其实……不是个窝窝囊囊贪生怕死的人。

可那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那时候叫他扛枪吹齐,冲锋陷阵都可以。现在不行,他有程歌。从灰房子里出来以后,程未止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归零队,苏轻想,毕竟是当年就跟着乌托邦混过的人,难道他当时就知道了最后非得有这么一场恶斗,所以早早地躲了出去么?

程歌——他从生下来开始,就是程未止的债。

苏轻垂下眼,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手指间无意识地在纸杯边缘转动着:“郑清华正在疯狂地通缉我,我办了点事,有点缺德,嗯,大概就跟挖了他家祖坟差不多——我也知道我来找你不合适,你现在可能不大愿意看见我。”

程未止沉默,多少有点默认的意思。

“程教授啊,”苏轻苦笑了一下,换了个称呼,“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是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一句话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带着程歌,难不成要躲一辈子?”

程未止不言语,苏轻放松了身体,高难度地翘起他那条神奇的木头腿,叹了口气:“是,你觉着不招谁不惹谁,单凭着躲躲藏藏,看着我们两边掐得你死我活,将来谁死谁活都能苟延残喘,可是别人想不明白,你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么?你是知道乌托邦底细的人,教授,你说,如果有一天蓝印支配起整个世界,支配起我们的政府、我们的立法,他们即使摇身一变把自己粉饰成上等文明人,你敢相信么?”

“你敢相信狮子的慈悲?之前的世道,贪污也好,腐败也好,什么二代三代、维斯塔XP的各种妖魔鬼怪都放一边,起码他们的食谱上没有人这一条吧?”

程未止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苏轻摇摇头:“我不想说你犬儒主义,人都是自私的,你想着这些也和你没关系也对。将来无论怎么样,哪怕是形成一个阶级,乌托邦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把变成蓝印的权利化成给予少数人,到时候这个世界数以亿计的人,总能喂饱他们,你只想过眼下的小日子,不想过问什么人类的尊严和世界的走向,连黄金美元怎么走都懒得看,可是教授啊,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但是个灰印,你深入了解过乌托邦的核心理论,甚至你本人被强行植入过不完整的能量中转系统。”

“我是郑清华,我就绝不会放弃弄出完整的双核系统,他现在最想找的除了郑婉的尸体,应该就是你这个虽然‘不完整’,但是实实在在发挥过作用的‘能量中转站’,你信不信?”

程未止脸颊上的血色全部褪去。

苏轻说:“一个老年人,带着一个成年的儿子住,儿子从来不接触人群,迟早有一天你那些三姑六婆的邻居会知道你们家的事,会把这事当成茶余饭后的插曲说出去,无孔不入的乌托邦会怎么样?用不了几个月,他们绝对就能找着你们,到时候你是珍贵的实验品,你的儿子又怎么办呢?”

“我也不想说我们是为了什么全人类的尊严怎么样,反正我本人是单纯看他们不顺眼,想在姓郑的脑袋上开个洞而已——我还知道,现在的归零队是条贼船,说不定哪天就沉了。”苏轻捻灭了烟头,总结说,“但是别人可以不上,你一只脚已经踩上去了,躲也没用啊。”

苏轻这一大清早,就叫胡不归的深情表白给吓得抱头鼠窜,出门出了一整天,直到大家已经开始担心他的安全的时候,他才慢腾腾地回来——收获颇丰,基本把外面的形式都摸清了,顺便拐回了程教授和他儿子。

福利院里有很几个像程歌一样的,带他们安顿下来的中年男人再度出面,后来苏轻才知道,他叫孙明允,明面上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暗地里就不知道在做什么工作了。

孙院长带走了程歌,不知道走了什么程序,用他的化名和假身份注册好了,这样福利院的动作人员可以负责照顾他,程未止能余出时间做点别的事情,即使有人来突击检查也会天衣无缝。

“这是……郑婉?!”

郑婉的尸体从那个神秘的地下室移出来以后,身上诡秘的花纹就停止了转动,她也像普通的尸体一样,渐渐地开始有尸斑出现,甚至开始腐烂。

陆青柏熬了一天一宿,也没研究出郑婉身上的花纹是怎么回事,脾气暴躁得像条疯狗,见谁咬谁,看见程教授,才勉强自己缓和了一下脸色,点点头:“是,您看这个。”

他把苏轻照的几张不大清楚的照片洗了出来,放大以后拉过来给程未止看:“我们现在是不大可能回去了,可惜我没能亲眼看见,这个台子很奇怪,我检查过苏轻的能量指示器里面的记录,当时那个地下室里的能量场是到现在为止,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场,我懂一点,但我们现在人不全……”

程未止把能量场的记录拿过去了,戴上老花镜,伏在桌案上仔仔细细地看。

就在这时,安顿好了程歌的孙院长走下来,敦厚的脸上露出一个和气生财的笑容,对胡不归说:“那个人,已经联系上了。”

除了胡不归,正在从身上往下卸货的苏轻、喋喋不休地和程未止说着郑婉身上的种种异象的陆青柏以及程未止都抬起头来,陆青柏莫名其妙地问:“什么‘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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