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态相之终极蓝印 中——priest
priest  发于:2012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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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生活乃至工作重心,好像一直都集中在这么一个人身上——开始是为了找他,找到了,对方执意要回去,又是跟他悬着心,到后来他受伤,伤还没好利索,又不告而别。

胡不归想起第一次见到苏轻的模样,年轻人只穿着一件深色的毛衣,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喝酒,昏暗的灯光下勾勒得他的五官画似的,好看极了,有不少人盯着他,他也不在意,好像天生少根筋,别人凑过去占他便宜,他也不知道,还笑嘻嘻地跟人搭话。

胡不归当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多管闲事地出了替他出了那么一回头,小青年就醉眼朦胧地抬起头对他傻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没正没经地吹了声口哨:“身材真正,跟……跟我走不?”

胡不归那时候觉得苏轻好像是一具精致而空洞的皮囊,而之后种种,就仿佛是看着这具皮囊里一点一点填充进灵魂一样,那么生动、鲜活,甚至让人心生敬意……以及心里忽然有了某种说不清明的感觉——当一个人在一段时间里,出于某种原因,一直一直不停地想着另一个人,就会明白那种感觉。

就在这时,他的耳机响了,不是总部或者派出去的外勤人员中的任何一个频道,那一瞬间,胡不归的心脏竟然停顿了一下。

耳机里的声音很嘈杂,也不知道苏轻又是到了哪里。

大概是胡不归气场太强,苏轻跟他说话的时候总不大自在,仍像从那小旅馆包间里第一次醒来的时候那样,有种想打报告的冲动。

他干咳一声,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喉咙:“嗯哼,胡队,听得见吧?”

胡不归飞快地站起来,对周围所有正在搜查季鹏程的屋子、企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外勤人员的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安静下来。

“你在哪?什么时候离开的?绷带上有血,你伤哪了?”

苏轻一愣,就知道胡不归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摸到了他在C市的最后一站——季鹏程家里,有些疑惑地问:“你们还真在找我呀?”

要是苏轻在他面前,胡不归觉着自己非给他一拳不可。这混蛋丝毫没有认识到他自己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双核的重要性,那么多人带着不同的目的、满世界搜索他,到他这里,竟然就变成一句不痛不痒的“还真在找”。

苏轻就轻轻地笑起来,他声音其实很好听,尤其是轻声笑起来的时候,好像一把小刷子若有若无地从人心上擦过一样,他说:“你们别找了,别耽误正经事。”

胡不归额角的青筋都蹦出来了:“我们到现在没法掌握乌托邦究竟有多大,有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有多危险?”

“哦,”苏轻说,“其实没事,我觉得我自己应付得来。将来有一天,就算他们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们的。”

胡不归心里一紧:“你要干什么?”

苏轻沉默了一会,好半晌,才低声说:“跟你打个招呼,我这就走了,以后别联系了。万一有什么事,我也肯定不会透露归零队的信息——当然,其实我也不知道啥信息。”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之前照顾我那么长时间,谢谢你。”

胡不归牙关咬紧,突然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片刻,苏轻好像有些尴尬似的,吞吞吐吐地说:“其实吧……灰房子里那事,你不用往心里去,我也没当回事,真的。”

他好像还怕胡不归不信似的,又接着说:“其实你们尽到义务了,当时呢,也是我自己要回去找程大叔,跟你关系不大,再者当时那么乱,那么多人……”

苏轻再一次顿住,似乎在思量用什么词似的,好半晌,才词不达意地憋出一句:“那个……算是人各有命,生死在天吧。”

陈林把昏迷的苏轻放回灰房子,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的时候,就言简意赅地用过“人各有命”这四个字,兜兜转转,这四个字又再次从苏轻嘴里说出来,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洒脱自嘲意味,有那么一点恰到好处的小酸楚。

“反正是多谢你啦,胡队长,江湖再见。”

苏轻说完,不等胡不归回话,也没有关闭通讯器,直接把它从耳朵上摘下来,一挥手扔出窗外,看着它跳动几下,爆出一小撮火花,然后湮灭在夜色里。

他侧头靠在只剩下一半遮挡的车窗上,任冷风吹着他额前的头发。

腿上受了枪伤的地方依然疼痛,可是已经好了好多,苏轻知道这是他的身体在自我修复中,大概这一宿过去,他就可以勉勉强强用两条腿走路了。

回想起一年前的自己什么样,只觉得恍然间如一梦似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把小毯子往屠图图身上拢了拢,也闭目养神起来。苏轻想,他已经经历过生死、贫困、甚至一无所有,以后的路,无论怎样艰险,他也能自己走下去——自己……一个人。

已经打上呼噜的季鹏程这时突然睁开眼睛,带着些许深思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竟露出一点笑意来。

他们三个人这么一走,就走了整整三年,脚步几乎踏遍全国,最冷的地方,最热的地方,最偏远的地方,最繁华的地方。

季鹏程始终如一地战斗在行骗的第一线,骗术之高在和他那强买强卖来的徒弟的切磋中,也算是教学相长,更上一层楼。

苏轻去了很多自己没去过的地方,拼命开始读以前没读过的书,前后换过十来张身份证,又曾经拥有过假文凭、假户口、假简历等等……这世界上能造的假几乎全让他试验一遭过,假得他都快忘了自己真名是什么。

他做过工地上的重体力活;靠着假文凭混进过公司,甚至凭他跟季鹏程练就的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混了个部门经理,可惜官瘾没过完,就又换地方了;在夜总会做过保镖,期间被卷进过毒品交易;打过黑拳,地下赌场里讨过生活;给警察当过线人,以类似赏金猎人的身份混了一段时间;当中对苏轻而言最离奇的经历,是当初那个大学英语四级都要花钱找枪手代考的人,竟然还当了一个月的新东方代课老师。

从归零队携带出来的营养胶囊早没了,苏轻怕吃饭吓着别人,只能大把大把地吃糖,嘴里无时无刻不嘎嘣嘎嘣的嚼着硬糖——反正他现在的身体也不容易长蛀牙。

他对自己进行了近乎苛刻的训练,三年来,从没有一天睡眠超过一个半小时。苏轻不想一辈子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站出来,去把那乌托邦给揪出来,看看它是骡子是马。

关于这个,季鹏程竟然帮了他不少忙,也不知道他从什么野路子里,弄来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器具——绑在身上的巴掌大的“小石头”,其实有百十来斤重,身上放几块,基本上苏轻这一天就可以生不如死了;或者手电筒大小的小电棒,老头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喝茶按按钮,一道一道的电光把苏轻追得满院子乱窜。

他一直没有问清楚,季鹏程以前是干什么的,也没有弄清楚那天他为什么要救下自己——这老家伙只要不看见人民币,还真有那么一点看透人间风景的出世高人的意思。

屠图图也九岁了,人模狗样地长起来,仍然不爱上学,每到一个新地方转学进去的时候都一副熊样,退学离开的时候倒是欢快,十足的鸟样——在学校也是爬树上墙的捣蛋,倒是学季鹏程装小瞎子非常有一套。

被苏轻狠下心来揍了几次屁股,终于对他这也挺不着调的监护人有了那么一点敬畏,三年里的语数外大部分居然还都是苏轻教的。

终于有一天,苏轻在他们临时租住的小房子里那个二手的电视机上看见了一条新闻:某市某商厦开业庆典,几十人突然神志不清,形状癫狂,疑似不明传染病,具体情况正组织专家调查中。

下面拍了一些“患者”的症状。

苏轻看着看着,皱起了眉,他知道,自己的流浪生涯算是到头了。

第三十九章:重逢

季鹏程一手拿着拐杖,一手拉着屠图图,推门进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苏轻背对着他们,整个人没骨头一样地窝在沙发里,也不开灯,手上把玩着一个小打火机,翻过来掉过去地,点着,再松手让它熄灭,细小的火苗映照着他的脸,眉眼依稀,可乍一看,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某种叫人看不分明、也说不分明的东西,眼角微微带起的那点笑意,总让人觉得这货成精了似的。他面前的茶几上摊着一本厚厚的剪报册,可以看出被主人翻了不知有多少次了,边边角角处都是磨损。

屠图图没注意到他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屁颠屁颠地按开灯,一脸讪笑地凑到苏轻跟前,伸出一双长大了些、但依然肉呼呼的小爪子,攥成拳头给他捶腿:“小叔,今天辛苦不辛苦?”

苏轻最近靠着作假和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在一家酒店里混了个大堂经理当,做起来十分游刃有余,加上工作待遇好,手下一帮漂亮美眉,日子几乎说得上是舒服了——对于屠图图这句明显拍马屁的话,苏轻反应不大,心不在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干什么,考试又不及格?”

屠图图:“嘿嘿……”

小鬼抠抠索索地从包里翻出一张褶皱得跟用过的卫生纸似的英语试卷,蔫头吧脑地递到苏轻鼻子底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干不堪入目的蝌蚪文、一堆大红叉和一个毫不客气的四十分。

屠图图说:“小叔您看,我们班那大汉奸外语老师非让家长签字……”

苏轻一个眼神瞪下来,屠图图吐吐舌头:“我……是说,我们班那大……大帅哥英语老师非让家长给签字,他总觉着我不好好学习,其实他不理解,我是爱国,我认为……”

只是屠图图废话还没说完,苏轻就在家长签字的地方龙飞凤舞地写了个名字,摆摆手打发他说:“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我这碍眼。”

屠图图揉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这监护人今天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打发了,心里空落落的,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狡辩词打了水漂,感情被浪费了。季鹏程在旁边干咳了一声,屠图图才反应过来,捡起他那惨不忍睹的试卷,头重脚轻飘飘然地走了。

苏轻眼睛盯着桌上的剪报本,上面五花八门的信息什么都有,表面上看,有关于失踪人口的,有关于传染病的,还有一些车祸火灾等等,事件发生地点也不一,遍布全世界,还有好多是外语的新闻——他外语水平的进步跟一直收藏这些东西也有关系。

季鹏程摸出烟斗,喷云吐雾地污染起室内空气质量,好半天,苏轻才说:“师父,我得走一趟。”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没头没尾,季鹏程却听得理所当然,好像早等着他这句话似的,爱答不理地点点头:“哦,这就去呀,还回来不?”

苏轻点点头:“十天半月吧,劳烦您给我看着点这孩子。”

季鹏程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白烟,活像个干巴巴的大茶壶,嘴角都快撇到下巴上了,勉为其难地说:“行啊,你把伙食费先交了,不带分期付款的,一次到位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轻的错觉,每次他试图旁敲侧击地和这老头说点正事的时候,总会被他九曲十八弯地给绕开,表现出一副“我什么都明白,可是我什么都不想和你说”的欠拍模样来。

苏轻就干脆不和他废话了,从沙发底下拖出一个行李包来,把桌上的剪报册塞进去,看了季鹏程一眼,摸出钱包,点了些钱,用电视遥控器压在茶几上,拖起带轱辘的行李包走了。

一把年纪还热衷于给人民币当干儿子的季鹏程却罕见地没去动桌上的钱,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注视着苏轻的背影消失的门口,脸上一道一道的皱纹像是刀刻上去的一样,笼罩在白烟里,有点讳莫如深的味道。

三年来,苏轻一直没有放弃过追踪乌托邦的踪迹,他每天闲下来的时间全部交给了报纸,从上面寻找蛛丝马迹,并反复咀嚼思量。

灰房子那里的蓝印基地,除了那几个蓝印和被抓来的灰印之外,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普通人类。而陈林证实过,蓝印也是被激发的,苏轻原本一直想不通,既然蓝印这种生物那么牛掰那么给力,为什么乌托邦的工作人员不把自己也变成蓝印呢,起码跟归零队火拼的时候能占不少便宜。

直到他在医院的时候,才从陆青柏嘴里知道陈林的后续消息,陆青柏认为这位跳反人士多半是已经上西天去皈依我佛了,按说乌托邦对他们不薄,陈林为什么要吃里爬外呢?

后来苏轻想明白了,这原因应该有两个,一个是陈林这个人本身就不是东西,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有一个,就是“乌托邦”大约也并没有把蓝印们当“人”看,蓝印在他们眼里,说不定和灰印一样,只是稍微有自由一点的实验品。

自从三年前在苏轻的推波助澜下,他所在的蓝印基地被连窝端了以后,就没有人知道当时被转移出来的蓝印们和乌托邦精英上哪里去了,许如崇给出的猜测是世界上并不只有一个蓝印基地,他们大概是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去了,而苏轻也暗中查过曾经陈林带他去过的那个大楼——那以前似乎是陈林的私人产业,后来不明原因地突然黄了,现在变成了一个家电大卖场。

他们似乎一夜之间从人间蒸发了。

可是苏轻刚刚在新闻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赵一菲。

作为那场不明原因的事故中唯一的死者,她得到了一个镜头,苏轻当然知道,在那场大战以后,归零队对所有幸存的灰印都进行了特殊保护,必要的时候甚至会洗去他的个人记录和身份,并派专人进行监护,按理来说整个程序都是官方执行的,理应非常严密。

但……赵一菲为什么会死了?

这是蓝印第一次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公众面前露面,苏轻摸不准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可是这样的事被报道出来,即使对大部分市民而言它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耳旁风,也必定是官方默许的。

苏轻决定亲自去看看,他戴了一副平光眼镜,身上穿了一件休闲西装,上了当晚的飞机,整个人就像个人模狗样的青年才俊,就算是熟悉的人站在他面前,也很难发现这个气质大变的青年是谁。

苏轻练就了一身变色龙一样的本领——师承季鹏程。

他在距离出事地点一个街区的位置上找了家宾馆住了下来,第二天清早起来,对着镜子看了看,还是觉着不放心,就又鼓捣了几下——在头发上抹了不少发蜡,梳了个大背头,油光锃亮的,中石油代言人似的,然后稍微修饰了一下眼角,给自己贴了一道法令纹、两条眼袋,试着笑了笑,发现嘴歪得挺自然,眼神呆滞得也挺自然,然后又把季鹏程弄来的密度极大的“负重石”集中围在了腰上,垫了点东西,身上腰那个部位就变成“中间”了,看上去就像是中年男人发了福似的。

青年才俊就变成了一个“中青年”才……不大俊。

他取出一个小照相机背在身上,手里拿着手机给他秘书打电话,美其名曰让她安排工作,说自己突发奇想打算去外地酒店行业做得好的地方参观学习一下,后边补充了一句“自费”、占用自己年休假时间。

估计这回就算是老板也没话说了。

傍晚,苏轻像是普通的观光客一样,一边废话连篇地跟秘书说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工作怎么安排,一边单手拿着相机,四处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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