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不一会就端上来,胡不归吃起东西来非常豪迈,风卷残云,迅速解决战役后,擦嘴收工,然后又叼起他那根烟,等着苏轻一边数米粒一边喝他那碗粥,没什么表情,也没话,好像他不是在餐厅等人,而是在路边等公交车似的。
苏轻先是觉得这个人气场太强,有点压力,一低头吃上东西,也就忘了这码事了,专心致志地走神。
整整半个小时以后,他才魂兮归来,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拿筷子戳了戳剩下的小半碗粥,端起来鼓着腮帮子大口喝了。
胡不归看着他碗见底,就说:“吃完了?吃完走吧,以后……”
他话音说到这,顿住了,本来想说“以后注意点,别逮着谁跟着谁走,年轻轻的也学点好”,后来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得便宜卖乖,挺不是东西,就又咽回去了,只是生硬地来了一句:“以后少喝点酒,误事。”
苏轻吃饱喝足,也清醒了,这会来神了,答应一声,就开始搭话:“大哥哪高就啊?经常锻炼吧?”
胡不归站起来,笔杆条直地走在前边:“算是政府部门的。”
苏轻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稍微有些感冒,心想给政府工作,肯定又是个憋憋屈屈要注意影响,不敢出柜的,就问:“平时常去那家酒吧吗?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胡不归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偶尔,没时间——你去哪?顺路的话送你一程。”
被他这么一问,苏轻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有点想回酒吧接茬颓废,摸了摸自己的裤兜,好像剩下的钱不大够,于是作罢,就报出他目前住处的地址:“城南……”
刚说两个字,苏轻就没了音——他本来站在胡不归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前一秒还看着这男人一边伸手去拉车门,一边回过头跟他说话,下一秒人就不见了。
是真的就从眼前消失了!
苏轻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傻愣愣地看着半开的车门,觉得自己是眼花了,然后他的后颈被人用力压下去,一把塞进了出租车的副驾驶上,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了他另一边的胡不归压低声音,冷森森地撂下一句:“马上离开这里,别声张。”
就“砰”地一声拍上了车门。
这乾坤大挪移太快,以至于出租车师父都没有发现不对劲,还乐呵呵地问他:“小伙子去哪啊?”
苏轻一边随口报出自己的地址,一边回过头去张望,眨眼功夫,旅馆门口居然就没了胡不归的影子。
见鬼了……
这时候,开出租车的师傅无意中看了他一眼,“哎哟”一声:“小伙子你脖子怎么了?那是血不是?用不用先去医院?”
苏轻这才觉得刚才被胡不归按过的后颈凉飕飕黏糊糊的,伸手一摸,正摸了一手血迹。
谁的血?那个男人的?早晨吃饭的时候他的手还好好的……苏轻打了个寒战,心想刚才好好的,他忽然把自己塞进车子里,莫非是碰见恐怖分子偷袭?有消音手枪?
还是这自称政府工作人员的胡不归本人就是个恐怖分子?为政府工作……是哪个政府?可别是塔利班吧?
会瞬间移动,连住址都不能透露……身上还有那么多疤……
种种可疑迹象联系到一起,没事爱蹲在网上看种马小说的苏轻脑子里天马行空地闪过了各种不靠谱可能——末了,只有一件事确定了,自己这失恋青年买醉一夜情的悲情颓废事件,好像变成了一件大街上狙击暗杀的惊悚恐怖事件。
他不言声,开出租的师傅瞥着这人模狗样的小青年,心想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学好,好好的孩子,干点什么不好,非得游手好闲当小混混跟人打架。师傅不想惹麻烦,闭了嘴,风驰电掣地把苏轻送回了家。
苏轻晕晕乎乎地推门进屋,一边摸钥匙,一边无意识地把手放在房门把手上,轻轻一推,门居然是开的。
他汗毛都立起来了,心想这是什么情况?刚跟疑似恐怖分子的男人上过床,回家有碰上入室抢劫?
苏轻伸手去摸手机,打算先报警,可这会才发现,手机和风衣一起落在了郭巨霖那,真是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要塞牙。
他于是悄悄地往外退去,自己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软小宅男,没本事和坏人斗智斗勇三百回合,虽然生活一塌糊涂,前途渺茫,可也暂时没有一了百了重新投胎的意向。
忽然,一道黑影挡在他面前,苏轻猛地刹住脚步,差点撞到对方身上,他惊悚地看着眼前这位穿着黑衣服戴着黑墨镜的兄弟——对方目测足有一米九,长得是凶神恶煞,一条胳膊比普通人的腰还粗,最要命的是,他手里扛着一个不明物品——苏轻喉头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虽然没见过那么高级的玩意,不过他觉着,那不明物品,十有八九是一把枪。
这位每一个细胞都强调着自己是“歹徒”的老兄冲他呲牙一笑,声音沙哑地说:“等你半天了。”
苏轻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梗着脖子大声嚷嚷起来:“来人哪!着火啦!”
老师教过我们,这年头抢劫不能喊抢劫,爹才管你,一定要说着火,尤其这是个公寓,楼上楼下好多人家。
他一边嚷嚷,一边在歹徒兄伸手要抓他的时候见缝插针地往楼道里跑,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苏轻一激灵,觉得自己的颈动脉上贴上了一个冰凉冰凉的东西,立刻蔫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一双眼睛转来转去,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不过他脑壳里熬粥的时间并不太长,下一刻,苏轻就不知怎么的,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打晕他的人身量颀长,带着一副眼睛,看起来文质彬彬,既不像蜘蛛侠也不像超人,却能轻而易举地像拎狗似的把苏轻拎了起来,冷冷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把人丢给那位通体漆黑的老兄,简短地说:“这栋楼里的人三十秒钟以后醒过来,带着他,我们走。”
第三章:“小灰”
就在苏轻被两个不知道哪个星球来的绑匪给扛走了以后,他家那本来就没关严的门,再次被不明分子推开,推门的是一个长得挺精神的青年,穿着一件夹克,拉链敞开着,露出腰上若隐若现的两把枪的轮廓。
青年身后跟着一个姑娘,个子很高,梳着马尾。
门本就是开着的,轻轻一下就自动打开了,里面空无一人,青年把枪拿出来,对姑娘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搜索了一圈,没人。
青年皱皱眉,对着手腕上手表说:“胡队,我和秦落到了,没人,门是开着的。”
片刻后,“手表”里传来胡不归的声音:“收到。”
两人悄无声息地又重新退了出去。
苏轻再次醒来,一睁眼又是满眼的惨白,他愣了片刻,猛地弹起来——想起来了,这是被人绑架了。绑架犯把他丢到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小屋子里,没绑着他,再一低头,身上的衣服一件不少,连裤兜里的三十二块零五毛的零钱都还在。
苏轻抽了抽鼻子——还是真着凉了,爬起来,吞了口口水,病急乱投医地开始在心里数羊,好像这招不但管催眠,还能让人镇定下来似的。
别说,还真有点作用,数到三十八的时候,苏轻许久不曾工作过的大脑终于勉为其难的捡起了本职工作,他困境里超常发挥,忍住了害怕,开始四下打量,琢磨着自己的状况。
忽然,头顶上传来一点动静,苏轻仰头望见墙角的地方有一个监视器,随着他在小房间里走来走去,跟着如影随形地左摇右晃,像是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苏轻清了清嗓子,面对着监视器站好,双手背后,挤出一个笑容来,诚恳地说:“大哥们,我只是个无业青年,没家没业,没犯过法,没偷税漏税过,连打架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当然,跟广大公安干警也没啥关系……”
他想着,甭管绑架他的人是谁,先把两边的关系都撇清了,这点小机灵还有,苏轻一紧张就话多,好像不停地说话能缓解小腿抽筋症状似的,继续啰嗦:“那啥……您看,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保证,无论是打晕我的那位大哥,还是戴墨镜的那位大哥,我都没看清楚长什么样,就是看清楚了也不会四处乱说,您看我真诚的眼睛!”
他说着还往监视器附近凑了凑,监视器没有扩音功能,只是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苏轻抓抓头发,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忽然恍然大悟:“哦……不会是因为我老爸吧?哎呀,这您就大错特错了,我老爸是有几个臭钱,可那早跟我没关系了,老头跟我断绝父子关系都两年了,他老人家早就放出话来,说我就算蹬腿死了,他都不给我哭一声,您绑架我跟他要赎金没用,他巴不得有人替他清理门户呢——啊,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让您……”
苏轻的废话说到这,戛然而止了,因为小小的囚室的门开了,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前面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四方脸,三角眼,看人的时候狠狠的,身后跟着一个鼻梁上架着眼镜的斯文男人。
苏轻愣了愣,反应过来,知道这二位就是劫匪大哥了。
看多了港台警匪片的脑子里立刻反应出一句话——完了,他们没蒙住我的眼睛,一般看见了绑匪长什么样的倒霉蛋的下场都只有一个,被撕票。
然后苏轻做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一把捂住眼睛,扭过头去:“我什么都没看见,哈哈我这眼睛有点问题,一见强光就流眼泪,哎哟我这泪流满面的,您长什么样我压根没看见。”
戴眼镜的男人忍俊不禁似的笑了一声,他笑起来就更不像坏人了,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模样好像个年轻的大学老师,倒是旁边那位四方脸的冷哼了一声,开了尊口:“老实点,问你什么说什么,再废话宰了你。”
苏轻点头如捣蒜:“是是,您说了算。”
“你和胡狼什么关系,和归零队那帮狗杂种们又是什么关系?”
苏轻捂着脸的手没敢放下来,一听就傻了:“大、大哥,您说谁?什么队?”
戴眼镜的男人轻轻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耐心地问:“今天早晨,和你一起离开旅馆、还替你开车门的男人,是你什么人?”
苏轻脱口而出:“我嘞个去,不带这样的吧,酒吧里钓个人一夜情也能出事?我、我跟那个、那个什么胡不归一点关系也没有,真的,您看我真诚的眼睛!”
他一激动,忘了捂眼睛,把两只手放了下来,扫见戴眼镜的那位似笑非笑模样,心里一凉,立刻又把手抬起来了:“我这双眼一千多度,忘了戴眼镜,还有点青光眼,不大管用啊您三位放心。”
为了取信于人,还故意说错一个数……
四方脸男人一皱眉:“胡不归?”
“十有八九是假名。”戴眼镜的说,好像挺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苏轻。
四方脸男人低声问:“他胡说八道呢还是真的?”
“真的啊大哥,比针尖还真!”苏轻惨叫。
戴眼镜的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判断说:“应该是真的,至少从他的情绪里,我感觉不到一点撒谎的迹象。
四方脸男人看起来心情非常不好,低声骂了一句:“娘的,好不容易单独缀上胡狼,又让他发现了,跟姓桂的说,下回他要是再敢打草惊蛇,老子把他剁了喂狗。”
戴眼镜的人没接话,苏轻在一边战战兢兢地听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恐那位大哥也要把自己给剁了喂狗,两条腿都快软成面条了,勉强支撑着他的体重,四方脸的男人骂了一会狠话,指着苏轻对戴眼镜的说:“这个没用了,处理了吧。”
苏轻吓得心跳都停了,却听见戴眼镜的男人在一边轻轻笑了一下,走过来,捏起苏轻的下巴,近距离地打量着他,那眼神像是打量着狗市上卖的小狗,挑剔地看看品种好坏似的,嘴上说:“别呀,既然抓来了,就别浪费了,正好我和蒋岚都缺‘小灰’,用他试试看吧。”
四方脸男人冷哼一声,嘴里好像嘀咕了一句“死同性恋”之类的,然后撂下一句:“随便你。”就转身出去了。
苏轻哆哆嗦嗦地说:“大大大大哥,你要是放了我,我我我保证回去求我老爸,让他重谢、重谢你,我爸是苏……”
戴眼镜的男人退后一步,放开他,看着苏轻一脸怂样地顺着墙根滑了下去,颤颤巍巍地把自己抱成一团,打断他的话:“人群里,有五分之一的人,可以变成‘小灰’,如果你变成‘小灰’,又有一半的可能性,能对上我……或者我一个同伴的型号,也就是说,你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性能活下来——你觉得呢?”
且不说什么叫做“变成小灰”,苏轻玩过赌博,可那都是玩钱的,还从没玩过命,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笑眯眯的男人,像是哑巴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戴眼镜的男人慢吞吞地说:“当然,决定权在你,我从不逼迫别人,你不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一下就完,不会很痛苦的。”
这民主实在太宽容了,苏轻心想,今天难不成就这么壮烈了么?
戴眼镜的男人见他还是不言声,就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慢慢收紧,又问了一遍:“你觉得呢?”
都说人快死的时候,能回想起一辈子的事来,男人的手越掐越紧,苏轻慢慢地开始有种窒息的感觉,可他脑子里仍然空白一片,只有几个他爸戳着他脑门骂人、他妈溺爱地把他护在身后的场景,或者跟一帮狐朋狗友烟熏火燎地四处乱混、和郭巨霖没心没肺地搅在一起的场景,一个个都像是单薄的剪影一样,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他想自己这一辈子,原来就活得这样单薄。
苏轻心里忽然涌上巨大的不甘心,他吃力地抬起手来,死死地扣住男人掐着他脖子的手,哑着嗓子,拼命吐出三个字来:“我……我答……应……咳咳咳咳!”
男人嘴角一挑,愉快地放开了他,看着苏轻萎缩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那就起来,跟我走。”
苏轻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跟在男人身后,这戴眼镜的像是完全不担心一样,把自己的后背对着苏轻,双手插在外衣的口袋里,走得一派潇洒轻松。苏轻喉咙里火辣辣的疼,他盯着男人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恶向胆边生,心里盘算着,要是我现在忽然扑上去,照着他的后脑勺来那么一下……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走在前边的男人忽然头也不回地来了一句:“别想了,我就是一动不动地任你杀,你都不见得能把我怎么样。”
苏轻一惊,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想起自己被绑架时候的灵异过程,心说这是读心术?这帮……还是不是人?
戴眼镜的男人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对比你强的人保持畏惧,这是一种很好的心态——如果你能活下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话音才落,忽然苏轻觉得背后一凉,猛地回过头去,只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了一个女人,长得还不错的女人,一双眼睛却像毒蛇一样,直勾勾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