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情错(第一部 上)(生子)——西雨
西雨  发于:2012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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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顗向平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守在宋玄禛身边,平福点头扶起宋玄禛往后退避,他则上前走到石阶朝那人高喊:「来者何人,竟敢擅闯蓬清园!」

「哈?」来人踏步而出,左顾右盼一番,才看见匡顗站在水静亭前。那人举臂挥舞,喜笑颜开地走过来说:「诶,原来是你!」

匡顗看清来人,狐疑说:「专使?」

袁碧虚探头探脑的看向匡顗的身后,一时认不出一身白衣简装的宋玄禛,托颏想了片晌才恍然瞠目道:「陛下!」他仰首拍额续说:「哎呀,刚才还以为你在此跟情人私会呢!」

「大胆!诬蔑陛下,罪该处死!」平福慌张地斥骂对方,刚才的情景也不知此人看到多少,真是有理说不清。

「平福。」宋玄禛横手言阻,平福瞥见主子冷面无情的样子,登时知局噤声退后。宋玄禛走到可阶前居高临下地看向袁碧虚,挑眉说:「专使如此好心情在异国散步?」

袁碧虚搔了搔头,边打呵欠边说:「嗯,我不习惯天未光就上朝议事,所以回去再睡一觉,醒了又无所事事,便出来走动一下。」

「可此处乃后宫禁地,专使不能随意进出。」匡顗挪步半挡在袁碧虚身前,执剑的手从未放松下来。

袁碧虚低头一笑,抬脚踏上石阶拍了拍匡顗的肩膀,不经宋玄禛允许坐在石桌前说:「你不也进来了?为什么我不可以?」

「……这——」

「没错,朕理应厚待专使。留尧期间,专使可随意进出蓬清园。」宋玄禛缓步走到他的对座坐下,悠闲自得地抚理长袖。

袁碧虚得意地倾身托腮,翘起二郎腿,言笑细觑道:「陛下真大度。」

「专使言重,这只是一国之君应有的宽厚。」宋玄禛不正视他,点头浅笑,但笑容一瞬即逝,不在脸上多留半刻。

袁碧虚摆手轻叹,泄气说:「陛下不介意就叫我碧虚吧,叫专使多见外。」

宋玄禛依旧只是抿嘴一笑,心里暗忖此人的一言一行,既敢大胆坐下,绝不会闲话家常如此简单,况且昨夜听过谧和宫公公回报,只怕来者为说服君心而来。袁碧虚转目一手向匡顗招手,一手以食指轻敲他与宋玄禛之间的位置,雀跃道:「来,匡顗也坐下来吧。大家都是尧国人,分什么高低。」

「尧国人?」匡顗讶异踏前一步,袁碧虚起身拉他走到所指的位子上坐下,自己再一甩衣摆坐下,掐着自己的脸说:「嗯,你们看,我的样子根本不像逖国的人,而且名字也跟尧国的差不多。」

宋玄禛与匡顗顿时语塞,袁碧虚虽然身型高大,但的确不如逖国人粗犷,也不如逖国人浓眉面阔。一头与尧人不同的驼色头发,一双与逖人不同的黑色瞳仁,一身不像天生如此的蜜色肌肤,不尧不逖的相貌虽说好看,但让人不由对他的身分有所质疑,尤其那属于尧国的姓名,更耐人寻味。

袁碧虚把玩头绳末端的珠石,娓娓道来:「我娘是逖国人,而爹则是尧国人,流的是两国的血,而且精通两地语言,由我出使尧国就最好不过了。」

「确实如此。」宋玄禛同意颔首道。

袁碧虚转目睨向匡顗桌下的手,嘻嘻低笑,匡顗微蹙双眉,一脸不解,他伸手戳了戳匡顗的手臂,轻松笑说:「我又不会武功,你不用处处握剑防备。就算会,碧虚也不敢对陛下出手。」

匡顗轻轻眯眼一笑,松开握剑的手,稍稍偏身避开他戳弄的动作,转而两手握拳放在腿上。

袁碧虚没趣地敛回手来,赞叹道:「看来顗常常锻链身体,难怪轻易取下阿伊济的首级。啊,不过听说你的头脑也很好,今日见识……看来是真的呢。」

「专使过奖了。」匡顗揖手自谦,笑容带有一丝窘色。

「我国全因阿伊济卤莽行事才丢失凉都,陛下如今肯放手自然是好,但我国单于未必跟陛下有相同见解。毕竟单于为了凉都,不惜与陛下以兵刃相见。碧虚懂的不多,不过……就我来说,当然想凉都回归逖国了,始终有感情啊。」

宋玄禛莞尔而笑,眨目抬眼对上他的双目。乌黑的眼睛浑沌庞杂,脸上的笑容蒙上一层不明之意,以一个官员来说,这样的表情未免过于傲慢,一时之间,让宋玄禛觉得对座之人并非逖国的专使,而是逖国的单于。

他攥拳正座,压下荒谬的思绪,淡说:「朕只想百姓免受战火之苦而提出此议,相信单于并非蛮夷莽汉,考虑过后定会明白朕的用意。」

袁碧虚闭目耸肩,勾起一边嘴角,挑眉反手说:「不知道呢,反正单于的决定不是一个小小的专使可以猜度的。嗯……肚子饿了,碧虚先回去填填肚子。碧虚告退。」他起身向宋玄禛拱手,干脆地一个转身,大步自若地往石艮桥走去。经过丁香树,还兴致盎然地戳了冷僵的叶子一下,结霜的露水上随即沉沉落下,牵动旁边的叶子落下数颗晶莹。

宋玄禛见他远去,一直绷紧的脸终放松下来。他抬手扶额,指缝之间看见他两眉紧蹙,深沉的叹息之中也不难察觉他的烦躁。

匡顗低头在腰间摸索半晌,终取出一物悬在宋玄禛面前,附耳轻唤:「玄禛,你看。」

宋玄禛闻声,缓缓拿开扶额的手睁眼一看,瞥见一抹藏青色的东西放在眼前,退身细看,拧紧的眉头便渐渐舒展开来。他伸手欲拿,在碰到之前又收指顿在半空,带着半忧半喜的神色问:「你为何把它带在身上?」

匡顗执起他的手,把罗缨放上他的手心,罗缨的挠动令他收肩敛手。匡顗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罗缨带着匡顗的体温,慢慢温暖二人微凉的手。

「第一次以将军身分上朝那天就想再送给你了,可是罗缨送不成,反而你送我虎符。」匡顗含笑低头,虎符静静躺在腿上,半张铜色的虎貌虽然凶猛无比,但此时看着总觉得它悍中有柔。

「那天朕以为你为虎符着急,不知道……」宋玄禛被自己势利的想法惹得脸红如桃,不料猜错对方之意,还糟蹋匡顗一番好意。

匡顗不在意地悦然解颜,一手握着宋玄禛的手,一手轻抚他的后脑。宋玄禛每每因他的触碰而陶醉,脸如春风,与他相视而笑,彼此之间不需言语。

***

「荒唐……真荒唐!」一把愠怒颤抖的声音低声自喃,步摇因愤怒的而抖动互相碰撞生响,年长成熟的脸再也挂不住昔日的雍容尔雅。

「给哀家彻查匡顗和他们的事!若有半点隐瞒或是不实,哀家绝不轻饶!」

太后的近身公公欠身作揖,不敢有所迟疑道:「奴才遵命。」

太后嗔睨水静亭中相望相牵的身影,忿然甩袖转身回宫,闭目低吼:「孽缘!」

第二十四章

天阴晦暗,杖声彻天。懿慈宫个个人心惶惶,唯独太后与近身公公德齐静观那人在寒天下只穿一件单衣受刑。

厚重的木杖准确无误地落在腰臀之间,每一下起杖,绛红的血水也随之起舞,每一下落杖,血水飞溅到执刑侍卫身上。

受刑之人一直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声哀号,拳头也握得死紧,连指甲也陷进掌心肉里。杖如雨下,力如石砸,他全凭一丝意志才没有昏过去。

太后抬手一顿,德齐阴柔地向侍卫说:「停手。」

杖声止息,终察觉那人细细的喘息与起伏。太后掀开茶盅的盖子在杯沿轻扫几下,嗑过一口热茶,悠然把茶盅横手递给德齐,说:「若把事情始末道来,哀家可免你一死。」

那人吃力地抬头看了太后一眼,擦去嘴角因咬伤渗出的血,磕头不语,抵死不从。

太后冷哼一声,仰颏转目,德齐的声音略略发狠道:「打!」

杖声再次在殿中响起,那人身下早已遍地鲜血,执刑侍卫看见也狠不下心,悄悄互换眼色放轻力度,可是每次都在德齐呼喝下越打越用劲。

太后反手勾指,德齐俯身细听她的旨意,待她交代完了,便欠身出去办事。

时至巳时,早朝宣退。宋玄禛步出大殿瞥见德齐站在无骛门前,德齐正欲上前行礼,便见宋曷与匡顗随宋玄禛而来。他谄媚一笑,躬身作揖说:「奴才参见陛下、皇爷、匡将军。」

宋玄禛挥袖负手,颔首示意他续说下去。德齐低首说:「太后有请陛下到懿慈宫。」

「所为何事?太后甚少如此急于请朕过去。」

「这……奴才不便多言,陛下请。」他侧身向无骛门内引手,脸上的笑意让人看着厌恶。

宋玄禛不甚喜欢德齐,他原是先帝的近身太监,与平福一样侍奉在一国之君身边,故此每当他觐见父亲,此人定必在其左右。

德齐在先帝在位时任太监总管,直至先帝驾崩地位也没有动摇,他之所以站得住脚,全因太后在后撑腰,而且平福年纪小、资历少,宋玄禛也不想他被官位斗争染指,才继续让他掌管太监所。可是他那副阿谀奉承的样子让宋玄禛生厌,以前宋玄禛还是太子时,无意中看见他收受妃嫔的贿赂,故意在牌子上动手脚,让父亲夜里翻她们的牌子或是搬弄是非。

宋玄禛对此事耿耿于怀,一直想找机会除去此人,但太后却百般阻挠,他也不好逆她意思,只好暂且养着这卑微的祸害。

宋玄禛想起不快之事挽眉撇唇,冷言道:「朕跟皇叔和将军交代过后再到懿慈宫去,你下去吧。」

「太后也有请匡将军到懿慈宫一聚。」

宋玄禛回首看见匡顗一脸莫名地看着德齐,他转目与宋玄禛四目相觑,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眼里满是疑惑。

宋曷打破无言的局面,决然说:「臣也随陛下到懿慈宫去,向太后请安过后再议逖国之事。如此一来便不必拖延交代。」

「皇叔所言甚是,烦请皇叔陪朕多走一趟。」宋玄禛客气地向宋曷说。

宋曷难得没有出言嘲讽,应了一声便随宋玄禛一同到懿慈宫去。越接近懿慈宫,甚少冁然的宋曷越发和悦,一向巧谀的德齐反而脸色不太好看。

他不时偷瞄宋曷,腹诽心谤,这厢暗骂他不识时务,那厢生怕太后一见此大发雷霆,怪罪下来。

懿慈宫的前院不如寿延宫冷清,数株鲜艳的花朵为其添上些些生气,可是繁花背后,依然是冰冷的假山大石,一片冷灰之前的几点嫩红,不禁让人觉得那份美丽是否虚幻。

一声宣帝驾临,整个懿慈宫的人屏气敛息,个个下颏紧贴锁骨,欠身提肩。宋玄禛一踏入懿慈宫,便觉得气氛有异,蹙眉观望宫人,只见他们一副人人自危之貌。他看向德齐,见他登时转开视线,垂首走到前头。面前的红花平时看着总觉娇美无比,今日一看,却觉如血欲滴,妖冶残暴。

未及开口探问,正殿传出的杖声已引去宋玄禛的注意。他并非没见过太后对人施刑,但如今听见接连不断落杖的闷声,心里竟有一丝不安。

德齐推开殿门,三人的影子缓缓往内扩展。太后侧卧在匟床上,一派悠然傲睨地上之人,轻描淡写说:「陛下来了?啊,皇叔也来了?」

宋玄禛带头跨步入内,殿中的侍者和执刑的侍卫在德齐的会意下退殿。宋玄禛经过苟延残喘的身躯,瞥目看见那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心想定是犯下滔天大罪才被平和的太后痛打如此,不经意下眼一看,散乱的头发露出半张他熟悉的脸庞。虽然不曾见过他如此狼藉,但他绝不会认错这个亲如兄弟的人。

「平福!」宋玄禛蹲下身去捧起平福的脸,慌乱地替他抹去脸上的血,苍白的脸现于眼前。

平福听见宋玄禛的声音竭力睁开眼睛,眊眊看见宋玄禛担忧的表情,气若柔丝道:「奴……奴才……该死……害陛、陛下……担……」

话未说完,平福已垂首伏在宋玄禛的臂上。浓稠的血沾上宋玄禛的衣袖,扑鼻的腥气充斥满室。宋玄禛忆起当年初见平福时,血的味道一样如此浓郁,夺目的红一样如此刺目。

匡顗大步上前,一手接过平福,一手扶住发楞的宋玄禛。他冷静地探过平福的鼻息,稍稍看过他的伤势,便让他伏在地上,生怕再次扯痛后腰的伤口。他从前襟取出方帕轻轻按住流血的地方,理好一切以后转目向宋玄禛点头,示意平福没有大碍。

宋玄禛沉着脸站起身来,半带不悦的语气质问太后:「母后为何要打平福?他可是寿延宫的人。」

「喔?陛下此言是训斥哀家吗?」太后坐起身来,挑眉看着宋玄禛问。

「……儿臣并非此意。平福一向乖巧,理应不致犯错被罚。」

「没错,平福的确没有犯错。」

宋玄禛闻言攥拳,拧紧眉头,他实在想不通太后的心思,气急败坏问:「既然平福没错,母后又为何无故痛打平福?若无合理之说,儿臣难以认同。」

「哼,难以认同……」太后起身走到宋玄禛面前,眼神严厉地瞪着匡顗,气恼说:「哀家当真难以认同将军与陛下的关系!若非亲眼所见,哀家简直不能相信!」

宋玄禛心虚地退了一步,眼神游移说:「朕跟匡顗只有君臣之谊,母后……」

太后打断他的话,指天怒道:「陛下能在明日腊八当着祖先的面、当着先帝赐予的青玉、当着长辈的面、说您与匡顗之间只有君臣之谊?!」

「太后息怒啊……」毫不知情的宋曷带着满腔疑问走到太后身边,扶稳气愤欲坠的太后,但太后不止不领情,还使劲拍开宋曷的手,狞恶说:「逆理违天!逆伦败德!」

宋曷暗叹一声,邑邑收回手去。他藐藐看向宋玄禛腰间的玉佩,眉头顿时越皱越紧。

「那条罗缨不是宫中之物。」他倏地想起这条罗缨的来历,再回想太后的话,不可置信地看向宋玄禛与他身后的匡顗。

「陛下可以大声告诉哀家秋宴那夜与谁共渡么?」

宋玄禛闻言脸色飞红,惊悸地偷瞄匡顗一眼。匡顗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一脸尴尬地看了宋玄禛一眼,视线一触,旋即垂首回避。他没想过此事会被太后得知,虽怕再次面对此事,但他更怕不能藉此向宋玄禛报复,要是当真如此,先前所做的一切都付之流水,甚至再无接近他的机会。

宋玄禛低睫不语,一边是自己心爱之人,一边是自己的母亲,他哪能回答这难堪的问题?匡顗耳边的呢喃、轻唤他的名字、对他的关爱,种种都叫他难忘,叫他窝心。反之,太后自他懂事以来要他顺应她的意思成为太子,轼杀兄弟,就连子嗣的事也要操控,这叫他何以心存尊敬爱顾?

他不曾逆过太后的意思,但自他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开始,感觉一切都变了……

「儿臣倒想反问母后,当日的汤药为何渗有沐凤鸾?」

「沐凤鸾?!」宋曷两眼圆睁,身为皇族,绝不会不知沐凤鸾为何物。可是不论是先帝,还是他自己,上代几乎没有皇子用过此药,药性之强,令他们也不敢妄用。凭听母子二人的说话,宋曷实在不敢相信此时心中所得的答案。

太后一时无言以对,红唇半启,欲言又止。宋玄禛掐眉闭目,不甚耐烦道:「儿臣说过子嗣一事急不来,为何母后每每要苦苦相逼?如今俞妃怀胎七月,母后不如多与她倾谈临蓐之事?」

「原来陛下还记得俞妃有孕?」太后冷笑一声,可是忿怒的眼神却分毫不减,以母亲的身分续说:「那为何还做出这种事?」

宋玄禛被她如此一说,心中的愧疚登时一涌而上。他依然原谅不了自己背信弃义,明明君无戏言,可是他完成不了对俞暄儿的承诺。如今他的心里多了一个人,那个人填满了他的心,把多年来的空虚与寂寥驱走。是他让他知道自己并非没有依靠,是他让他知道君王可以有情,是他让他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个凡人。

他不能放手,更不能阻止自己不深心念着他。

「儿臣,不……我喜欢他,以宋玄禛的身分……喜欢他。」

「宋玄禛就是宋氏子孙,是天下唯一的天子!整个大尧命脉在你手中,你岂能视之无物!」

「朕已应母后之意登上帝位,以仁为政,为何不可随心行事一次?难道母后只想儿臣摒弃所有情感,如傀儡般执掌政事?」宋玄禛摇头撇首,痛苦低喃:「朕不想再被母后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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