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好阳轻轻摇了摇头：“不急，我们聊聊吧。”

三十三

回想起刚才在里面的所作所为，许好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那样做，没有预先的计划，也不知道目的为何，只是在看到叶展明的时候，心里就燃烧起了一股火气，头脑几乎都是空白的，单纯的被这股子邪火驱使着就那样做了。这时候出来冷静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可笑得很。

看许好阳迟迟没有开口，林涛只好开个话头：“刚才真精彩啊，这样的打扮很适合你，简直，太帅了！”

“那并不是我。”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那个人到底是谁。刻意打扮成这副样子，博取那些陌生人的目光，和夜小千比较，在叶展明面前挑衅……自己到底是在想什么啊？他不过是想来看一眼真相，让自己死心罢了。弄得那么刻意，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你只是不习惯罢了。其实你完全可以去试一下嘛，多点风格有什么不好？比夜小千好多了。你让自己多变一点，保准叶展明每天乖乖的呆在家里，打死他也不出去！”林涛觉得，如果他家里有这样一个宝贝，外面的所有都是浮云。

许好阳立刻很坚决的否认：“不，他还是会出去！”

“别那么肯定嘛……”林涛原本就是没事儿找话安慰的，谁知道对方有那么激烈的反应。

“我跟那夜小千比什么？他拿了叶哥的钱，给他最好的服务，两个人不过各取所需。叶展明是死是活，一切吃喝拉撒都和他没有关系。我呢？我是和叶哥一起过日子的人，和他比什么？他不是觉得我不好，在他心里我是什么分量我还是知道的。他受不了的是这种生活罢了，我比不过的从来不是什么夜小千，而是叶展明他自己。”

许好阳这段话说得很沉静，林涛看他已经想到了这一步，便知道他已经对这段感情丧失了希望。虽然他也明白许好阳的理解未免不对，可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他不能去顺着许好阳的话多说，历来劝和不劝分，说实在的，他现在已经很后悔充当了这样一个角色。

“诶，阳阳，你别那么悲观啊。你的感情经历太少了，所以才觉得不能接受。其实吧，像我们这种人的感情，跟别人多少有点不一样。有些事情，其实挺多见的，很多人可能经历了比你要严重得多的事情，也都走过来了。你们之间，也没出什么大事情，好好地沟通一下，教训他一顿，就算了，给他一个机会嘛。”

许好阳默默的拧开水瓶，喝了两口水，看向林涛：“你的意思是，因为是同志，所以这样的事情无法避免？”

林涛的确是这个意思，用眼神承认。

“就是因为是同志，所以这条路会更脆弱。这是纯粹用感情铺的，感情变了，路就断了。好吧，过去我的确不知道这种事情很正常，现在，我知道了。我不能选择我喜欢的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但是我总可以选择不去爱了吧？”

许好阳这种寡淡的态度让林涛也着了火，他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冲着许好阳吼道：“许好阳你别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别以为都是展明的错，你问问你自己，你就没有错么？你就好好的维护你那条什么脆弱的路了？”

许好阳睁圆了眼睛瞪着林涛。他倒是想听听，他又做错了什么了？

“好，你说，我怎么了？”“你说展明不愿意融入两个人的生活，你就愿意了？你什么也没做，只知道等着，等着他为了你改变罢了。”

许好阳顿时失语。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他做了很多。搬进叶展明的房子，每天料理好家里的一切，接受他繁忙的生活，一次又一次的原谅……而现在，有人跟他说，他什么都没做。许好阳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别觉得你委屈。我这人平时不说什么真话，说的真话肯定难听。你一直都不喜欢展明的生活，你就逃避。他的工作活动你也从来不去关心，见他的朋友你也很勉强。你以为你这是乖巧？你根本就是固执！你只愿意接受一个叫叶展明的人，却排斥他的生活他的圈子。这样子真的算是和他一起生活了？你所谓的爱，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许好阳埋着头，久久的没有回应。林涛以为把人给说哭了，不由得又觉得自己说过了，连连试探的唤了他几声。

“诶，小阳阳，小阳阳……你可千万别哭好不好？”

许好阳缓缓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和他还是不合适的啊。”

“算了，我送你回去吧。”

“恩。”

车开得很平稳。许好阳看着窗外的街景，想起很久以前，他从“夜色”逃离，一个人恍然失措的回到宿舍去。那时候的心情慌乱得没有任何头绪，却满怀了一股由衷的热意，对未知的将来有着莫名的期待。而如今，将来变成了过去，热意渐渐消耗殆尽，心里虽然清明干净了，却是寒得让人绝望。回想起和叶展明一起走过的这些时光，有很多无法割舍的牵念，却也惶惶的显得苍白。

也许林涛说的也没有错，可是现在才去分析孰是孰非又有什么用？走到这一步，哪里还有什么对错可言？就算真的都错了，到如今该如何去改去弥补？许好阳自己心里没有答案，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所以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再和叶展明继续下去。

到家时，叶展明已经在了。许好阳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况，平时等待的人总是他。原本觉得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在进门的一瞬间，似乎一切语言都没了必要。

叶展明也是一脸的疲惫，他似乎昏昏沉沉的做了一个很荒唐却并不愉快的梦，如今梦一下子被打醒，才发现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叶展明站起来，却不敢走过去：“好阳……”许好阳拉过一张椅子，在他身旁坐下：“刚才在‘夜色’，我做得过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坐得很近，叶展明却觉得他们之间似乎一下子变得远了。

“叶哥，我原本对你挺失望我的，不过现在，好像也不是这样了……”

“你别这样，是我的错。”

许好阳像是没有听到叶展明的话，舒展了四肢，半躺在椅子里，看着这个房子，生活的时间不算很长，但他真的很喜欢这里。这是他经历第一段爱情的地方。

“叶哥，和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很怕。我们两个人站得高度不一样，过去的生活太不一样，我很怕会跟不上你，怕住在这个房子里，会显得格格不入。后来，我好像渐渐适应了，可是我又怕，怕你的朋友你的家人无法接受我。因为你的工作，你每天处理的那些东西，我都不懂，我只会做指甲而已。后来，这样的害怕似乎也渐渐消散了。我二哥来了，我开始意识到，还有出柜的事情。还好，他给了我最大的支持，你也说要和我一起回家。我觉得似乎有勇气去面对了，我想用所有能量去向父母坦白。可是，现在发现，其实还是不行的，还有太多问题，我们根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叶展明一把抓住许好阳的手腕，许好阳突然吃痛，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我们可以先不去见你父母，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你别这个样子好不好？”

许好阳茫然的看着叶展明，喃喃的问：“你知道怎么去解决吗？”

叶展明顿时语塞。

许好阳苦笑：“叶哥，你总算没有再随口承诺什么，我都听怕了。”

叶展明开始明白，他的一切，许好阳其实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们相对无言，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也无法回头修改来路。

“叶哥，我饿了。”

“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叶展明匆忙跑进厨房。许好阳一个人在客厅里静静的呆了会儿，觉得实在是太冷，也慢慢的跟了进去。

锅里的水已经开了，雪白的面条刚刚入锅，旁边的碗里满满的放着各种食材，叶展明系着围裙，一脸专注，听到许好阳进来的动静，抬头给了个微笑：“你再等等，很快就能吃了。”

许好阳的鼻子一下子酸了，立刻扭头回了客厅。

一大海碗面条端上了桌，上面满满的堆满了各种丰富的食材，面条全被盖在了下面，喷香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叶展明把筷子放到许好阳手心里：“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许好阳拨了拨面条，从底下挑起几根，耳边又传来叶展明的嘱咐：“当心烫。”

面条放进嘴里，很鲜美，许好阳却完全没了胃口，他慢慢咀嚼着，甚至无法下咽。

“好吃吗？”叶展明一脸的期待。

“很好。”许好阳笑着回答，视线却有点模糊，他掩饰的擦了擦眼角，继续埋头夹面条，“就是……实在是有点烫。”

许好阳使劲儿往嘴里扒拉面条，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食道里烫得发疼，却浑然不觉。

叶展明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夺了他的筷子：“别吃了！”

许好阳抬头冲他吼道：“你让我吃”

叶展明一把把他搂进怀里，紧紧的抱住：“好阳我求求你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许好阳脱力般的任他抱着，视线完全模糊在了眼泪中。

三十四

许好阳当时带着两个箱子清清爽爽的来，现在也依然是两个箱子干干净净的走。东西真的不多，半柜子衣服，一个抱枕，一个杯子，一台笔记本电脑……可是一点一点收拾起来，却花了他半天的时间。他依然记得当时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一样一样置放起来的心情，而如今，却又是用这样的动作一样一样收回去。他们在一起大半年，也一起买过衣服，买过许多物品，这些东西，许好阳是不打算带走的。除了来时的那些，他什么也不要。临走时，他原本想写点什么给叶展明，可握着笔，对着空白纸张愣了半天，还是没写下半个字。

叶展明其实是有预感的，他知道这一次许好阳绝不会妥协，虽然他前一晚吃了面以后就一直很安静。叶展明一晚上没睡着，却不知道该如何把人留下。如果可以，他也想把许好阳锁在家里，禁锢起来。可是他断然还是无法做出这样的事的。上午他有非去不可的工作，临走前，许好阳还给他做了早餐。他想问，但还是不敢，怕一旦问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下班后，他一路飞驰回家，打开门，屋子里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所有的家居摆设都和早上没有区别，碗架子上还晾着早上吃完饭后洗了的两个碟子两个碗，卧室的床上整整齐齐的放着叠好的衣服，似乎许好阳只是下班晚了，还没到家。可是，原本放茶杯的位置多了一个空位，床上也没了那个被叶展明嫌弃过的卡通抱枕，衣橱里多了一角的空缺，而床头柜上，多了一把钥匙。许好阳带走了他的东西，留下了钥匙，离开了。

叶展明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钥匙，静坐了片刻，忽然起身，疯狂的在整间房子里到处翻找，人走了，总会留下些话吧？可是，哪里也没有许好阳留下的只字片语。他对我失望到了这种地步了？连一句话都愿意留下？叶展明拨了许好阳的号码，冰冷的女声告诉他已关机，他又抱着一丝希望拨通了许好阳所在的那家分店的电话，那边的美甲师告诉他，许好阳中午过去辞了职，大家都觉得意外，他只是说要离开，别的什么也没有说。叶展明又问那美甲师要了方旭的号码，方旭一听到是他，立刻就是一串冷笑：“早干什么去了？这会儿开始找人了？亡羊补牢？我告诉你，你通共那么一只羊，补也没用了。许好阳真是瞎了狗眼，会看上你这种人。”

叶展明根本没空去管电话那边的人到底骂了什么，只是问：“他有没有说，他去哪里了？”

“哈，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绝对不会告诉你的！”说完，方旭就撂了电话。

叶展明忽然发现，当一个人决心要离开你了，要找到他是太困难的事情，即便你们曾经是最亲密的关系。茫茫人海，上哪里去寻找？他想，许好阳最大的可能是回了老家。那个江南小镇他是知道的，那里人口并不多，或许可以托关系查到。许好阳用这里的座机拨过家里的电话，或许他也可以去查出许好阳家里的电话号码。想到这里，叶展明想到一个人，立刻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慢慢接起，叶展明正想问，那边的人已经开口：“叶展明，你不用我，听我说就好。”

“二哥……”

“这个称呼，我是绝对受不起的。”许朝阳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好阳已经跟我联系过，以后我和你之间就跟不认识一样。我们许家人向来善良，所以我不会打你，也不会为了小弟报复你，虽然我觉得我完全有立场这样做。”

“我只是想对好阳……”叶展明自己都觉得自己苍白无力。

“想对他干嘛？你对他做得已经够多，放了他吧。你们各自好好过日子。我劝你别去找我们家人麻烦，好阳没回家，你别冲动做傻事，让我弟弟恨你一辈子。”

许朝阳说完了想说的话，就果断挂了电话。叶展明听着“嘟嘟嘟嘟”的电话音，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失去了许好阳。过去他觉得，和许好阳一起的日子，偶尔会让他无法忍受。而此刻他发现，其实所谓的“无法忍受”也是有等级之分的，那时候的感受到了今天，不过只是偶尔无聊罢了。而他，为了填补自己的无聊，却失去了生活中很重要的一块。此时此刻的周遭，才是让他真正“无法忍受”的。

而此时的许好阳，正在火车站售票厅里看着自动更新着的火车时刻表，寻找他自己下一站的目的地。原本，他是打算回家的，想回去在父母身边呆上一段时间，好好陪陪他们，也让自己调整一下状态。他去总部递交了辞呈，方旭想要挽留，却被他拒绝。

“有必要么？为了这么个人。其实你知道从他那儿搬出来就好。”方旭也猜到了许好阳会辞职，只是真的看到这封辞呈的时候，他是完全不想收的。

“我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我自己。在‘宠爱’我已经做了那么多年，也该调整一下自己了。所以，我想给自己放一个假。”

“还会回来吗？”方旭觉得，一旦许好阳走了，或许以后连这个城市都不会回，这么一想，心里又多了几分不舍。

“怎么不会？虽然我觉得这里的空气质量很差，菜也不太好吃，农贸市场没有活鸡活鸭卖，但是这里有那么多朋友在，我一定会回来的。”说完，许好阳又执意把辞呈往方旭面前递了递。

方旭无奈，只好收下了那个小小的信封。

“我暂时帮你保管着，什么时候要回来了，我就把它撕了。”

许好阳点头答应，而实际上此时的他心里完全是一片迷茫，不过只是想回家去看看，未来怎么样，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头绪。

走出总部所在的写字楼，许好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找出了一张名片，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那里传来的女声很温柔：“好阳吗？”

“恩，伯母。”许好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改变称呼。

“有什么事么？”

“伯母，我只想问您，叶家的人，真的在感情上晚熟么？对于他们，只能随缘，然后选择离开么？”

苏月华沉默了许久，才回答：“我没有办法给你答案，或许你可以问问时间，让它来告诉你，你想要的所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