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不要累垮了。”伴随着这样的一句低语，清冷的气息消失在门口。

丰染尘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笑，继续盯着炉子。

第27章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洛寒漠绝不会相信曲怀觞会有这样的时候。惨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身上已经上了药，被细细包裹起来，完全看不到肉色。

那张惊心动魄的脸也因此平添了几分脆弱。

“没事做的话帮我给他喂药。”丰染尘语气不善地出现在身后，洛寒漠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在没有把药弄翻。

“嗯。”伸手接过药碗。

“哦，忘记说了，谢凌寒那小子失踪了。”

“嗯。”

“药全部灌下去，至于用什么方法我不管，然后再来叫我。”丰染尘伸了个懒腰，“我要睡一会儿，今天晚上怕是没时间睡的。”

说完，也不再管两人，径自离开了房间。

终于熬过了前几天的危险期，虽然人还没醒过来，但至少丰染尘已经恢复到原来的说话口气，哎呀呀地感叹着，洛寒漠松了口气，却被另一件事弄得焦头烂额。

“这个局大概从十多年前就设了吧。”对于洛寒漠的询问，丰染尘把所有他和慕容峻熙猜到的和了解到的计划都告诉了他，前因后果，虽不中也不远矣。

曲家和洛家向来是共享天下的，一个是暗中的王者，控制着武林，另一个是天下的君王，龙袍加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哪一个都想要得到全部。洛氏为王，则曲氏统领无为山庄，反之亦然。当一族无嫡系储君时，由另一支继承王位。

微妙的平衡持续了百年，洛曲两家貌合神离的关系终于被一件事撕破。

震威将军叶纪之被指投敌叛国，曲帝震怒，下令处死叶家满门，最后在前任国师的劝阻下留了不少活口。有点概念的人都知道叶家是绝对不会反的，叶家家训甚严，一个个都是死板愚忠的性子，如果出来一个跳脱的，不是被强扭过去，就是和家里脱离关系。

但是君命难违，出口给叶家求情的，也只有国师一个。

表面上是这样的故事，但实际上，叶家是整个计划的导火索。曲氏需要一个诱饵让洛家坐不住，洛氏需要一个理由让曲家失去民心。

之后两方暗中布置，表面上却是和和气气的样子。

这个时候，曲怀觞遇上了洛寒漠。

“哎呀呀，我怀疑这件事真是个意外。”无论是洛家的那几个老头子还是曲家的皇帝，都没想到自己的继承人会和对头家的小鬼遇上，还打出了交情。

两家的计划被这个意外小小地打乱了一下，旋即便有了新的计划。反正等了这么多年，也不怕再多等几年。正巧谢家那个冥顽不化的老顽固送上门来，叶家的事情谢家没有参与，但也是难逃其咎。而对于不知情的，叶家衰败后得益最大的，便是谢家。

“你家小谢也是特意让你看到的。”丰染尘讥讽地笑，“不过那几个老头子怕是没料到最后。”成王败寇，对于洛家那几个谋划了半生的老头子，并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其实以洛寒漠的智慧，此时回想确实能找出很多先前并未注意或者故意忽视的巧合，譬如说当他和曲怀觞开始形影不离的时候，谢凌寒的突然出现，当他打算离家的时候，谢凌寒冲击性的告白，当他行走江湖的时候，谢凌寒的声名鹊起……

小谢是真心的。这么告诉自己。却还是有些心凉。丰染尘完全不给他思索的机会，继续讲了下去。

洛家仗着无为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暗中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只待有朝一日能得偿所愿。而曲家那个也不是好对付的，将计就计，唯一算错的也许就是曲怀觞脱离了掌控。

曲怀觞的每一步看起来是王位上的那个的暗中授意，但其实和他的目的并不相同。所以曲怀觞亲自去找了叶家，笼络了叶寻南，然后走了这步棋。

“那家伙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动手，但你反应太大了。”像是故意要激起洛寒漠的愧疚，丰染尘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和慕容本来以为还有个半年他才会行动，那个时候才能万无一失。”可是他居然拿自己来冒险，就为了怕弄死谢凌寒。后面的半句丰染尘没有说出口，洛寒漠眼神一黯，已经大致猜到丰染尘没有说出口的话。

至于曲家和洛家布下的棋子，比想象得到的还要多。洛家占了武林，也不是有全然的优势，曲家向来文武并重，自有那些重视正统的撑腰，而这两种势力，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一把双刃剑

如果某一方偏离了他们所谓的正道，就很容易死在自己最得意的东西上。

但对于双方而言，接过是比过程更为重要的东西。当一个念头已经成为执念的时候，不惜代价就成为了一种常态。洛家如是，曲家亦是。

叶寻南的动作太快，所以曲怀觞也没来得及阻止，或者他本来就没打算阻止，有的时候，太聪明的人和笨蛋是一样的。随后洛家及时向谢家伸出了援手，傲慢如谢凌寒一开始拒绝了，但他不该去找慕容峻熙，所以当他所有的退路都被自己或者别人堵死以后，他就只能回到洛家铺好的道路上。

如果说这局棋的赢家是谁，怕是找不出的……

第28章

“醒了？”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曲怀觞适应着刺眼的光线，模糊看到穿着玄色龙袍的人影。随后是一拥而入的太医，那人被淹没在官袍之中。

索性闭上眼，任由那些太医对着自己的身体动手动脚，曲怀觞本想捕捉另外那人的呼吸，却发现自己虚弱得厉害。其实就算没到这个地步，曲怀觞也不觉得洛寒漠会对自己表现出多大的热情。

昏迷的时候是一回事，清醒的时候是另一回事。

待得太医们退下，曲怀觞还是没有睁眼。直到感受到洛寒漠的气息逼近，然后离开。整个房间安静得可怕。

于是再度睡去。

醒来时感觉好了许多，曲怀觞慢悠悠地穿了衣服，察觉到影卫的气息，对着暗处呼唤了一声。

“主人有什么吩咐？”黑色的人影浮现在角落。

“我睡了多久？”

“十六个月。”

“唔——”若有所思地垂着头，曲怀觞继续问道，“期间发生的事情？”

“主人昏迷后，慕容大人把大人带回王府，洛……陛下和叶大人回京，洛……”影子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寒漠那时候应该已经是太子了，这件事是我安排的，你犹豫什么？”

“四个月后陛下登基。”影子看了看曲怀觞的脸色，“药师大人和慕容大人三个月前离开了京城，似乎是有人把慕容大人受伤的事情传出去了。”

不出所料，曲怀觞当即冷下脸，“谁做的，查清楚了？”

“属下无能。”

“能摸清熙的行踪，你分心查不到也是正常。”曲怀觞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去把这件事查清楚。”

“主人！”

“我在这里不会有事。”温和的声音强硬了起来。

“是。”影卫无奈地领命。

“洛家还剩多少人？”

“几个主谋被诛，其他的被囚，大概还有十多人。”

“好了，退下吧。”

带着倦意的声音肯定地下了逐客令，影子不敢多留，消失在黑暗之中。

曲怀觞嘴角还噙着淡笑，眼中却是满满的苦涩。这里是哪里他当然知道，他曾经在这里呆了五年，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灭族杀父之仇，洛寒漠能让他呆在这里养伤，已经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了。

不过那些大臣们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个一个都比狐狸还精，对于洛寒漠这个空降的皇帝，怕是还是不服的。洛寒漠虽然名声响亮，但一直都没有被当做朝廷的人，此次忽然继位，就算是先帝亲自加冕，也会引来非议。何况洛家干了些什么，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

“算是最后一件事，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干净吧。”

很多东西他都没有问，但是也能猜到大概，之前在朝廷里布置的那些在时机未到之时没有他的命令不会乱来，谢叶两家应该也平了反，而谢凌寒会不会回到洛寒漠身边也是五五之数，不过曲怀觞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揣测这些了。

之前就算有可能把洛寒漠磨到手，现在这个局面，也是无法挽回了。杀父之仇，就算是曲怀觞他自己也过不了这关。况且现在洛寒漠身为帝王，怎么可以乱来。曲怀觞一边想一边笑，他从来不是在意世俗眼光的人，现在会这么想，怕是自私的念头多些。

“寒漠，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明明是舍不得伤害的人，但却被自己伤到了。那个冰冷的王座，根本算不上歉意。洛寒漠是向往自在的人，否则那些大臣也不会猖狂了一年。微微苦笑，以洛寒漠的手段，怎么可能摆不平那些大臣，如果自己不是这个时候醒过来，大概他也要开始动手了。

一旦坐上那个位置，自己便不是自己。

儿女私情什么的，比不上黎民百姓，看着一帮子蛀虫在那里高呼以社稷为重，背地里中饱私囊结党营私，还不能做出太大的动作。水至清则无鱼，多是小惩大诫而已。

有些不方便亲自收拾的，也只好先养着，慢慢处理，或者暗中做掉。这种东西，不是洛少所学习的帝王之术。洛家自视甚高，继承人所习的帝王术都是仁政爱民的思想，这也是为什么这么些年来洛家一直没有得到这个位置的原因之一。

那些肮脏的事情，洛寒漠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去做而已。曲怀觞在这个时候醒来，是最好也是最坏的。

一旦知道自己醒来，那些别有用心的，大概第一个就会拿自己来说事。封锁住消息才是最安全的办法，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那些人也生不起风浪来了。

只怕寒漠还没来得及动手，宫里的消息就传出去了。

第29章

扣扣，敲门声悠悠传来，过了一会，门被推开。

“陛下真是好兴致。”看到洛寒漠，曲怀觞并不惊讶，从自己醒来开始就应该有人向洛寒漠汇报了。

“怎么样？”对于那个称呼，洛寒漠不满地皱起眉头，却并没有说什么。

“没事。”

“那就歇着吧，刚醒来不要太劳累了。”

“让陛下操心了。”

“……”洛寒漠露出一个犹豫的表情，话终究没有出口。心存芥蒂，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两人的关系再单纯些就好办了。

“我不该在这个时候醒来，所以……”

“我不想勉强你。”

“呵呵，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勉强我。”曲怀觞笑得很诡异，“只有我想不想做。”凤眼直视着洛寒漠，眼神复杂得让人读不出其中的感情。

“这些日子，要辛苦怀觞了。”都是聪明人，有些话说不说出口都能明白，曲怀觞不能在这个时候醒，但是醒了的曲怀觞却能在暗处做很多事情。

“你最近都没好好休息么？”曲怀觞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两人都愣了一下，片刻的懊丧之后，曲怀觞坦然地看着洛寒漠，“都没好好照顾你？”

洛寒漠稍微苦笑了一下，“一个个都豺狼虎豹似的，还好你醒了。”一面应付朝中的反对势力，一面担心曲怀觞的情况，就算是洛寒漠也渐渐觉得吃不消了，曲怀觞了然，伸出手，却顿在了半空中，死皮赖脸的本事，他远不如丰染尘。

“留我睡一晚吧。”没料到洛寒漠主动开了口，曲怀觞收回手，笑了起来。

“当然。”

就算躺在身边什么也不能做，能够感受到洛寒漠的体温，也已经足够。

曲怀觞醒来的时候洛寒漠已经离开，对于自己准确的估计苦笑，曲怀觞将自己收拾妥当，悄悄溜出了房间。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皇宫，几个兜转，已经到了书房。为了不让人察觉他已经醒来，很多事情都要暗中执行。

取了几本无人问津的书，再顺手牵了些宣纸，曲怀觞又去了趟药房。

“怀觞。”

“真是巧。”果然体力大不如前，曲怀觞转身，给了来人一个微笑，“我刚才去书房拿了些东西，陛下最好能处理下。”

“这些事情我来就好，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

“嗯。”

“怀觞。”洛寒漠不喜欢这样的气氛，药师临走前特意和他聊了聊，但在这个时候，似乎又开始犹豫起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洛寒漠下了决心。

“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嗯。”

终究还是没有机会说出口。

有了曲怀觞的帮助，清理朝廷变得容易了许多。

当然不只是两人能力上的差别，一个自幼学习的便是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一个却是自由洒脱的正直性子，曲怀觞在暗，动作自然也是可以大些。明里暗里一起动手，倒是太平了不少。

不过也有好有坏。

当一群大臣都认准这个皇帝的时候，那么想方设法把自家女儿弄进宫里就成了一件急需考虑的事情。而这个时候，皇帝总是被动的那一方。

洛寒漠对着手上不知第几份选妃的折子叹气，一则他确实对于女人没多大兴趣，不想耽误那些女子，一则他也受不了那些大臣们仗着国丈的身份乱来，但如果不接受，怕是这些天的辛苦要白费。

最为华贵精美的牢笼，却是许多人为之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

“你来了？”耳边传来轻响，便知道是曲怀觞溜了进来。

曲怀觞微微点头，视线飘到洛寒漠手边的折子上，眼神黯了黯，却很快就勾出一抹淡笑，“真是不肯死心。”眨了眨眼，表情很是清淡，“陛下若是不愿，倒不是没有办法。”

“怀觞。”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像是一声叹息。洛寒漠凝视着曲怀觞，似乎想要在其中寻找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答案，“还是像以前那样叫名字吧。”

曲怀觞似笑非笑地看过去，却没有接话，只是就着刚才自己说的话，继续了下去。

“一是寻一个孩子立储，拿一套道理堵住那些大臣的口，不过时间久了总还是会再冒出些声音来，但在民间却能获得不错的评价。”曲怀觞顿了顿，露出一个不知是讽是笑的表情来，“如果想看那些大臣吃瘪的表情，倒是很好。”

洛寒漠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将要完结，不自觉地开口：“那另一个呢？”他觉得不会是自己想听到的答案。

果然，曲怀觞愣了下，随即笑开，只是眼底看不出一丝笑意。

“全部收下。”

洛寒漠一震，随即苦笑。最了解他的果然是曲怀觞，全部不要或者全部收下，没有给两人留下任何余地。

“怀觞。”长长的叹息化作两个字，结束了这场开始得不怎么样的对话。

第30章

大臣们逼得是越发紧了。

一封封的折子递上来，争吵的话题也变成哪家的千金更适合进宫，洛寒漠看着朝上神色迥异却目的一致的大臣们，终于忍不住出声。

“咳咳。”

轻咳唤回大臣们的注意，看着恍然惶恐的大臣们，洛寒漠不由觉得可笑。

“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就散了。”

“陛下……”仍有不死心的想要劝阻，洛寒漠淡淡地扫过去，那人禁声，却露出不满的表情。

“让文尚书来书房。”低声吩咐了身边的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