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安迪神色严肃地走进了米卡尔的别墅，低声说：「老板，陈敏全回中国去了。」

听到这句话，米卡尔微微皱起了眉，回国？现在还没到毕业的时候，他怎么会突然回去？

「好像是他家里出了什么急事把他叫回去的，他跟学校请了假，应该会回来的，需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不用了，他回来的话告诉我。」

「是。」

如果是因为私事回去，米卡尔不想继续调查，毕竟，他没有权力去随便窥伺陈敏全的生活，即便他有这个本事可以做到。

既然陈敏全现在不在英国，那他也不用再胡乱猜测什么，等人回来，到底怎么回事自然就能知道了。

等待的期间，米卡尔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的生活，谈生意的谈生意，教训人的教训人，每天好像都在重复同样的生活，那让他更加觉得陈敏全对他来说不一样，因为，那个人俨然已经成为他生活的调味剂。

陈敏全回来，是再往后一个月的3号，星期一，所以5号的时候米卡尔去了山道，但是陈敏全依旧没有来。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米卡尔站在山顶，俯瞰着脚下陷在雨幕中的埃克斯特市，说不清此刻心里划过的是什么样的感觉。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在乎一个人，可也是第一次，被一个人连续放了鸽子，他说不清心里是愤怒还是遗憾，抑或是别的什么情绪。

只知道在这样的一场大雨中，他回想这一年多的时光，觉得仿佛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安迪打着伞走近他，皱着眉说：「老板，回去吧，也许他……」

「也许他刚回来太累了。」米卡尔主动接下了安迪的话头，免得他这个中规中距不知道怎么骗他的部下想不出合理的理由。

安迪听了连忙点头，还跟了一句，「他回去了这么久，家里也许是出了很大的事，让他缓一缓吧。」

米卡尔这次没接话，转过身上了他的机车，戴上头盔说：「我自己回去，你们也回去吧。」

说完，他没有等安迪反应便发动了车子，大雨中，嘶吼起来的机车马达声竟然让他听着觉得有些悲哀。

米卡尔觉得很烦躁，一方面他迫切地想见到陈敏全，想知道他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另一方面，他的坚持又让他不愿意通过调查的方式去了解事情的真相。

这种矛盾的心态让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越来越无法平静，最终，他决定去听听陈敏全亲口说出的解释。

星期天是陈敏全固定去做礼拜的日子，米卡尔穿了一套便服，戴了一顶鸭舌帽，在那天一早去了埃克塞特大学附近的小教堂，当然，这是安迪帮他调查的结果。

他去的时候还比较早，大多数要来做礼拜的人还没有到，神父还在忏悔室里听取信徒的忏悔，但是在进门的刹那，他就看到了陈敏全。

隔了三个月，他看起来清瘦了不少，脸色很苍白，就像是得了重病，他安静地坐在长椅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的耶稣像，在那一排排的空椅子里显得特别落寞。

米卡尔看着他皱紧了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那个爱笑开朗的陈敏全变成这样。

在安静的教堂内响起的脚步声却一点都没有引起陈敏全的注意，他的目光始终看着前方，没有一丁点的转移。

直到米卡尔走到了他身边，他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四目相交的刹那，米卡尔却在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中看到了憎恨。

陈敏全猛地站起了身，瞪大了眼睛看着米卡尔，那一瞬间从他身上溢出来的阴沉气息让米卡尔愣住了。

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嘴此刻紧抿着，嘴角的弧度不但没有上扬，甚至是下垂的，他用一种无比厌恶的眼神看着米卡尔，就仿佛是在看一个仇人。

米卡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这种情况下实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佩顿先生，您是特地来找我的吗？」对视了片刻后，陈敏全冷冷地开了口，那略带讽刺的语气就像是一把利剑，猛地刺进了米卡尔心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教堂我以后不会再来了，请您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后，他一把推开了米卡尔，转身就走。

透过教堂的彩色玻璃照进来的阳光披洒在他的背影上，那背影看起来虽然清瘦，却不知怎么的透出了一股冷酷的味道。

已经到达教堂的少数信徒都在看着这边，那些人用各种各样的眼神看着米卡尔，那里面最多的一种，似乎是同情。

米卡尔停在原地没有动，他当然感觉到了那些被投注到他身上的同情，他从来没想过，死神米卡尔·佩顿也会有被人同情的一天。

陈敏全已经走到了教堂门口，他走得很快，没有回过一次头，那坚决的脚步就好像米卡尔是什么病毒，他只要走的慢一点就会感染一样。

米卡尔突然快步追了上去，在教堂门口，他一把扯住了跨上了机车正打算离开的陈敏全的衣襟，冷冷地问：「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不想再看到你。」

「发生什么事了？」米卡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拉着陈敏全不让他走，这种几乎可以用低声下气来形容的事他为什么会去做？

但是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走陈敏全，他们之间并不应该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陈敏全重重挥开了他的手，那双绽放出愤怒的眼眸看起来亮得惊人，「我的事和你无关！」

他低吼了一句，重重转动油门，机车在霎那间冲了出去，差点就要撞倒米卡尔。

埃森从角落里冲了出来，伸手扶住几乎失去了平衡的米卡尔，惊恐地说：「老板，你没事吧！」

天哪，如果米卡尔在他的面前出了什么事，那他大概不用看到明天的太阳了！可是，那陈敏全是怎么了？回去了一趟，竟然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米卡尔低着头，滑落的刘海遮住了他的额头，埃森感觉到了从他身上溢出来的强烈的负面气息，那种气息几乎让他头皮发麻。

安迪很快把车开了过来，米卡尔推开埃森上了车，「砰」的一声重重甩上了车门，埃森在愣了几秒钟后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和安迪对视了一眼。

「老板，要不要去调查一下他家……」

「不许。」

「可是……」

安迪后面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米卡尔突然拔出枪对准了他的脑袋，黑洞洞的枪口配上米卡尔此刻冰冷的神色，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也不许你们去调查他。」沉着声，米卡尔一字一句地说完了这句话，在安迪和埃森拼命点头后收回了枪。

安迪觉得整个背后都湿了，就在刚才被枪指着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陈敏全真的很有气魄，他竟然敢那样对米卡尔大吼，甚至重重挥开他的手。

要知道，刚才就算是米卡尔直接开枪打死他，他也丝毫不会觉得意外，因为那就是死神米卡尔做得出的事。

后座上，米卡尔一直望着窗外，那阴沉的目光让安迪和埃森紧紧皱起了眉，希望最近道上千万不要有人随便来挑衅他们，否则的话，那个人恐怕真的会死得很惨。

「阿全，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听到熟悉的机车马达声，张伯扔下手里做了一半的活儿，快步走出店门，看到真的是阿全，惊讶地问道。

阿全把车停在门口，粗鲁地拔下了钥匙，沉着脸往店里走，根本就不回答张伯的话。

进了店，他拿起自己放在柜子上的杯子倒了满满一大杯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咚」的一声，把杯子砸在了桌子上。

张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敏全，他微微低着头，看着前方的目光带着一丝茫然，可神色看上去却是咬牙切齿的，看着这孩子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他有过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

就算是之前陪他一起回国，经历了那件事，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阿全，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张伯啊！」紧张地握住了陈敏全的肩膀，张伯用力摇晃了他一下。

陈敏全慢慢收回了茫然的视线，扶着张伯颓然地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皱紧了眉挣扎了很久，才虚弱地开口：「我碰到米卡尔了。」

张伯听到米卡尔的名字，愣了一下，半晌后问：「你们不是朋友吗？他应该不会对你不利啊，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我做不到像之前那样和他相处了，一想到他的真实身份，我就从心底深处冒出厌恶感，张伯，为什么他就是那个死神，为什么他要是黑道之王？」

陈敏全紧紧抓着张伯的手臂，失控般地低吼起来，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捉弄他呢？为什么他最在乎的人一个个都在走他最厌恶的路？

「阿全，你冷静一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爸妈都死了啊！我爸说过要等我回去继承家业的，我妈说过等我回去要给我织新围巾的，现在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张伯，如果不是我爸要去掺和黑道的事，他怎么可能会死！还有你啊！张伯，为什么你明明早就知道一切，却跟我爸一起瞒着我！为什么啊！」

不再是像之前那样的低吼，这一次，陈敏全是彻彻底底大吼了起来，这三个月来积压在心里的痛苦和愤怒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在米卡尔的刺激下，一股脑儿再也无法抑制地爆发了。

三个月前，他的叔叔突然打电话给他，跟他说家里出了大事要他立刻回去，张伯知道后不放心他，跟着他一起回去了。

在路上他就有不祥的预感，可是他没有想到，他想到的种种可能和事实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

在国内等待着他的，竟然是他父母的丧礼，陈敏全到那时才知道他父亲之前所谓的生意竟然都是黑道上的生意。

他的父亲陈镇民，还有他的叔叔陈镇国，两个人联手成立了一个叫六合门的黑帮，一步步白手起家，花了近3年的时间才彻底在A市立足。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场意外夺走了陈镇民和他妻子的生命。

当陈敏全知道这一切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灵魂一般无法反应，他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乱转，那些东西转得太快，还发出嗡嗡的响声，把他彻底搅乱了。

整个丧礼的过程中他都面无表情，远道而来的亲人在起初不断地安慰他之后开始说他冷血，竟然父母双亡他都不掉一滴眼泪。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没有眼泪可以流，他的眼泪在流出眼眶之前就消失了，真正的绝望和伤痛，从来都不是眼泪可以表达的。

陈敏全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周的时间，那一周里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做的最多的事，是站在父母的排位前死死盯着他们看。

他在心里痛斥他们不守承诺，他更痛恨父亲根本不考虑后果地加入黑道，这样一个腥风血雨的世界，一旦踏进去，有几个人可以有好下场？

他太失望了，他原本以为父亲只是没有经商的头脑，可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连最基本的生活的头脑都没有，在加入黑道之前，他为什么不为他的妻子考虑考虑？为什么不为他的儿子考虑考虑？

「阿全，我很抱歉，这场意外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但是你放心，今后我会像大哥一样照顾你，你就是我的儿子。」

那是一周后，他的叔叔对他说的话，听起来那么动人，充满了亲情，可陈敏全却只想冷笑，如果他有为自己的大哥想过，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他大哥荒谬的提议。

「阿全，六合门也是属于你的，等你回来了如果想参与生意我会教你，如果你不想参与，每年的利润我也会按照和大哥的比例分给你。」

对于这句话，阿全淡淡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再也无法恢复成惯常的角度，他平静地说：「叔叔，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他从心底深处厌恶黑道，可是，六合门是他老爸耗费所有心血经营起来的帮派，如果他就此放手不管，他老爸的心血不是都白费了吗？

「阿全，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英国？」丧礼的事宜全部处理完毕后，张伯看着他每天都站在窗边发愣，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陈敏全回过神，转眼朝挂在墙上的日历看了一眼，淡淡答话：「再过阵子，我还在等一个结果。」

张伯看着陈敏全面无表情的样子很难过，其实他早就知道一切，是陈镇民要他保守秘密，甚至他也在暗中为陈镇民联系一些小生意。

他的摩托店会有黑道人士过来，就是因为这一点。

他以前觉得这样做点小生意没什么不好，毕竟这钱来的很快，可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可怕，并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

他为陈敏全感到难过，难过之余，更觉得这样温柔的孩子不应该再卷入黑道，所以他想劝阿全早点回英国，他们回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从今以后，他也不再管六合门的生意，他会代替陈镇民守着阿全。

窗边的陈敏全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那样的神色让张伯有些不安。

「你在等什么结果？」他不知道陈敏全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这孩子很聪明，脑筋转得很快。

他们暂时还住在阿全自己的家里，虽然陈镇国一再邀请他们住到他那里去，但是阿全没有答应。

陈敏全沉默了很久，转头看着张伯，一字一句地说：「张伯，你觉得那真的是场意外吗？」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张伯微微张大了嘴巴。

陈敏全沈下了脸，望向窗外的神色变得异常阴冷，「我怀疑那不是意外，我顾了私家侦探在查这件事，两个月内就会有结果了。」

「不是意外的话，那是……」张伯突然觉得有点冷，他已经想到了什么。

可是，那可能吗？想着这个问题，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了上来，没一会儿，就把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陈敏全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目光的焦点不知道落在哪里，「我叔叔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不会甘心只是目前的程度，丧礼之后我才知道，关于六合门今后怎么发展的事，老爸和他大吵了一架，老爸最后还放了话，说六合门真正的老大是他，叔叔只能听他的。」

「所以……你怀疑是你叔叔……」

「嗯，只有老爸死了，叔叔才能名正言顺地当老大，以后六合门怎么发展，也全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可是，他们是亲兄弟啊！」张伯紧紧握起了拳，简直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人，为了利益，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哥哥杀掉吗？

陈敏全抬手撑住了额头，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很疲惫，「我很清楚叔叔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忍不住要这样猜测，但是事实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两个月内会有结果的。」

那之后，他们就一直在等私家侦探那边的回复，黑道上的事因为很复杂，调查起来并不那么容易，但是陈敏全对这件事的坚持打动了那位私家侦探，他在两个月后终于调查到了真相。

事实证明，陈敏全的猜测没有错，那场导致他父母双亡的事故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陈镇国一手安排的。

而在这两个月内，六合门已经开始经营之前从来没有介入过的武器生意，也就是陈镇民之前一直不同意的范围。

张伯看着那份调查报告手脚冰凉，脑子里一下子冒出来的念头，是如果陈敏全继续干预这件事，陈镇国会不会连他一起杀掉？

「阿全，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张伯也觉得很愤怒，恨不得现在就去一刀杀了那个卑鄙无耻的家伙，但是六合门已经是陈镇国的东西，他们现在要对抗陈镇国根本就不可能。

陈敏全沉默了很久，就算心里已经猜到这个可能，但是当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他和陈镇国的接触不能算少，14岁去英国之前他们经常见面，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叔叔的头脑比他老爸要好不少，而且很有城府和野心，他以前还感慨过，还好叔叔是老爸的弟弟，而不是老爸的敌人。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老爸这个亲弟弟竟然会比外面的敌人更可怕。

陈敏全觉得他在那一天之间彻底长大了，他彻底看透了这个世界，看透了人际之间所谓的可怕的亲情，还能有什么比背叛的亲情更可怕呢？他想来想去，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