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怎样？”

“被我们毁掉了，里面只有几个狼人，还有一些关于血族的文献资料。我帮你带回来了。”

校长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德安继续说：“七原罪的恶魔怎样了？”

“还有五个，被他们逃回现世了。”他顿了顿，“不过，我想我应该知道怎么把他们杀死。”

德安在意了一下校长那话中有些奇怪的语气，问道：“你怎么杀掉他们。”

“我有办法。”

果然，他不肯说。

德安皱了下眉头。

“老男人，我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我有权利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他说道。

“他们五人在过去就应该死去了，像你哥一样。如果我们把那些应该死去的人都杀死，让命运回到原来的轨道，时间不曾改变，就可以让他们在现世消失，如果只留下威尔一个人，那就好办很多。”

他接着说：“你不用担心，你并不是需要死的人，你的灵魂和肉体在现世和过去都保存得很完整。你没有死去的必要。”

他之后就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德安一定明白的。

他们之中，本来该死去，却一直活下来的人，只有一个，校长的孩子安文。

“校长……”

“好了，等我回来。现在你看好唯夕，他是关键。不知道威尔什么时候会趁虚而入。现在两个皇冠都在他手中，我们连得到宝石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更要谨慎。”

“我知道了。你快点回来。”

德安收了线，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或许神灭世这样的事情，在未来真的不可避免，他还是觉得自己是所有一切的导火索。那个穿越了所有险阻毅然从二十一世纪到了十九世纪的少年，如果不是自己，或许他们还能安静生活一阵子吧。

他挠了挠头发，缓缓走上台阶，想去看看唯夕。

打开房门，就看见唯夕站在开了的窗前，似乎听见一阵什么声响。他向前走了两步，就听见唯夕低低“嘶……”了一声。

“怎么了？”德安跨步向前，忽然什么黑影扑腾而起，伴随着黑色的羽毛落到窗体上，那似乎是一只大鸟，他很快就飞走了。

德安低下头看唯夕，看见他捧着自己的手，上面裂了个口子，似乎是刚才那鸟挠的，有血渗出来，但已经开始慢慢愈合。

“它的嘴里叼着这个。”唯夕指指窗台上，一封米白色的信，火漆封口。德安把他打开了，里面有一张纸，似乎是一封简短的信。

他读的时候，瞳孔骤然收紧。

上面写着：

唯夕，德安，有听过睡美人的故事吗？即使如何防备，也会在十五岁那年被纺锤戳破手指，永远沉睡。那是防备不掉的事情。那么……

谢谢你的血，你的血只会让我们伟大的王复活。

威尔

唯夕觉得脑袋一翁，低眼看了看撑着窗台的手，上面那个伤口已经愈合，完全看不见了。

，

四十五

德安和唯夕在原地沉默了足足十分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窗台上还遗落着黑色的羽毛，像不详的征兆。整个天空都是灰色，压抑的气氛四散开来，几乎要吞没整个伦敦。他们并肩站着仿佛要站到天荒地老，也仿佛是要等待一个时刻。

……

过了很久，天色越来越暗。德安轻轻吐了口气，把双手缓缓插入裤子口袋中。垂下眼睛，看着脚下的地面。

漂亮的大理石地板，倒影出他们两人瘦长的影子。

他们没有彼此问出“怎么办”这样的问题，因为说什么话都没有意义了。

最后还是德安先开了口，他眯起眼睛，看着暗灰色的天空，说道：“你说，魔王再临，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呢。”

地动山摇，四分五裂，阴云密布，还有呢。

唯夕心中闪过了很多这样的词，却还是想不出那到底该是一个怎样的情景。他只知道，世界是要步入另一个状态了，不管种族之间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状态，魔王的重生，那必然是会影响到无辜的人类的。

他把这个话同德安说了。

德安就跨坐到窗台上，微薄的描暮着他的轮廓，明明是恶劣得不得了的情况，两个人却忽然开始静下来摆出闲谈的姿态。

德安说：“人类并不无辜。神也一样。谁都不无辜。”

“他们毕竟没有做错什么，他们的弱小，是我从人类变成血族之后才慢慢发现的。”

“哦，你错了。”德安慢悠悠笑起来，“人类啊，才是最可怕的啊。他们比谁都要强大，所以神让他们一生下来就带着原罪，在今后的日子中逐渐磨练，逐渐成长。你看，即使他们带着罪恶，却比任何一个种族都要来的幸福，他们除了罪恶，还有信心和希望，和爱啊。血族却什么都没有。”

他用指肚轻轻摩挲着唯夕的脸：“你还记得我们初拥的那个夜晚么。”

“记得。”

当然记得。

“我当时，和你初拥之后就在想，我要把你培养成一个强大的吸血鬼，然后等有一天我终于把事情做完，在漫无尽头的生命之中需要一个终点结束一切的时候，由你来结束的。我当时啊，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唯夕坐到地板上，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现在呢？”

德安没有说话，垂下头来，唯夕扬起脖子，和他吻在一起。

背后昏黄的天空，没有光线的房间，光勾勒了他们的轮廓，安静的仿佛画作一样。

现在呢。

我们只能死在一起。

……

他们设想过很多魔王再临时候的场景。唯夕也想过很多次自己生父的摸样。他对于这个一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感情。就在他第一次变身的时候，看见自己在镜子里的摸样，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我的父亲，他是不是和我长得很相似？

他只是从来不会想到，他们会这样见面。

那是三天后的一个下午。伦敦除了下雨就是不停地下雨。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因为莲泽已经死去，而德安的父母一直也不在宅子中。硕大的勒森庄园空荡荡的，反而变得更加寂寥压抑，于是德安提议去附近的超级市场买些东西，晚上回来他们自己动手做菜。唯夕也觉得提议不错。

于是德安就勾着他的肩膀大摇大摆地出去了。他们合撑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叫了一辆出租车去附近的超市。两人在里面大肆采购了一番之后，还推着手推车合计着晚上的菜谱，看见大蒜的时候唯夕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德安同他说的“关于血族为什么不吃大蒜”的问题，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唯夕看了一眼芹菜，摇摇头推了过去。

两人抱着纸袋从超市出来，还在下雨，德安就腾出一只手撑着伞。唯夕想去拦出租车，德安却说：“这条街道的路口哪家面包店的面包很好吃，都走到这边了索性买一些回去吧。”

唯夕想了想，表示同意。

德安就看着自己手臂对着他使眼色。

“干嘛？”

“勾着我啊。”

唯夕白了他一眼，用手臂紧了紧手上的纸袋。德安低笑着骂了一声，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你什么时候能不那么别扭。”

很容易就闻到面包的香气，两人一路说这话走过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忽然注意到了路口站着的人。

他背对着那家面包店。在傍晚昏暗的天气，已经开了的路灯下，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从伞下露出下半截修长的身材。

为什么两人都注意到了他，因为一个普通人，不可能散发出让人那么窒息的气场。德安的手臂收紧了一下，唯夕也愣住了。

两个人停下脚步，站着他不近不远的地方。对方动了一下，犹如一个电影长镜一样的缓慢回头，他撑着伞转过头来，露出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淡漠的脸，浑身散发的气场让人都要后退两步。穿着长款的高领风衣，他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是浅灰色的。且瞳孔极小。看上去眼睛像在黑暗之中发光一样。

他们对视着。雨声轰鸣。

男人勾了一下嘴角，似乎在笑。唯夕看着他的摸样，生怕他下一步就走一样，一下冲入雨中。德安拉住他的手臂，他却一下挣脱开了。

他离他近了一些，滂沱大雨从天空倾盆而下，把他的头发很快打湿。头发贴着脸颊和额头，衣服贴着身体，衬衫让他显得格外淡薄。

对面的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看着他，看着他胸膛起伏不定。直到他缓缓转过身，把雨伞撑过他的头顶。那个男人意外的高大，他要抬眼看他，他要低眼看他。两双浅色的眼睛，似乎从很遥远的世纪而来，终于在这个时空见面了一般。

唯夕想开口，但他不知道说什么。

男人却忽然笑了起来，唯夕看得发愣，他的笑容其实是极清淡的，好像里面有什么不同的东西存在。看着唯夕似乎还在确认的眼神，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而沧桑。

“你长那么大了。”他说，“我只是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他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到雨声中了，但他为什么还听得那么清晰。

“是啊，父亲。”

他也笑起来。

……

唯夕淋得湿透，回家洗了个澡。洗澡的时候容易让人静下心来想一些事情，但他洗完出来，心还是乱糟糟的。边擦着头发，穿上睡衣从浴室踱步出来，便看见德安和父亲相对而坐的诡异画面。

最诡异的是，德安正在问父亲：“晚上想吃什么？”

魔王大人的回答是：“看见你们买了牛排不如就做那个吧。”

德安对着父亲点了点头，然后看见唯夕出来了。他对着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过来坐。唯夕过来坐下来，对着魔王，不知道说什么话题，转过头去看德安，看他要起身去厨房，没话找话道：“不，不如，把鳕鱼也煎了吧。”

德安转过头来对他挑眉，再看看魔王。

“撒旦殿下不爱吃鱼，所有种族的人都自动，你居然连这个也不知道？”

唯夕愣了一下，不敢看对面沙发父亲的脸色。

作为他的儿子，居然连这个也不知道。

他听见沙沙的声音，似乎是魔王换了个姿势，把另一只脚翘了上来。他转头，看着坐姿优雅的魔王正看着自己。

“父亲。”

“不用那么紧张。”他说，“如果不是血缘关系，我们现在也是陌生人。”

唯夕咬了咬嘴唇，听见厨房里的声音。

“你的经历，我已经都听威尔说过了。”

唯夕愣了一下，听见威尔的名字，浑身一抖。抬头看魔王，对方也看着他，说道：“你放心，他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不会在出现，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死了。”魔王扬了扬嘴角，“七原罪的恶魔都消失了。”

“为什么？！”唯夕惊讶问道。

魔王喝了口水：“你们都以为我是个昏君么。我认为这是错误的事情，那就是错误。威尔千方百计想要让我复活，即便我醒来之后如此感谢他，他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他说，“如果复活我的代价是让我的儿子反复受到伤害，那我一定会亲手了结他的。”

唯夕愣着不说话。许久才慢慢软下来。

“父亲……”

“神要灭世。”他缓缓说，“对于这个残破不堪的世界，唯一的办法，就是毁灭重造，和几万年之前一样。你们之前一定认为，撒旦复活是神灭世前的毁灭前兆吧。”他轻盈地笑起来，“我却偏不想，我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但是我最中意的孩子是你。我要让你活下去，即使付出很多代价。”

德安从厨房出来，拿了两杯果汁。递给唯夕一杯，一杯给魔王。他抬眼看着魔王，魔王也看着他，冷笑道：“你不错，之前干掉我不少手下吧。”

“狩猎恶魔的又不止我一个。”德安说，“只是你的手下赏金特别高而已。”

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撒旦殿下，早知道你苏醒是帮我们，那我们不如早就让你复活了。只是要这个笨蛋几滴血而已啊……那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你错了。”魔王说，“如果真的是你们复活我，我或许就不会帮你们了。”

“为什么？”

“因为我乐意。”魔王笑道，“我喜欢反着来。”

德安后来和唯夕说：“还好你没长成和你父亲一个德性，否则我就完蛋了。”

尾声

很难想象这个男人是魔王。他和一般的男人无异，在同他们生活的短暂的时间内，是个定时早起，晚上又睡的极准时的男人。

一日三餐也是怎么简单怎么来，总是和印象中的男人有着不一样的样子。而对于父亲这个称谓，他在唯夕叫他的时候，总是一脸极有兴趣的摸样，有时候还会说：“再喊一次听听。”

唯夕先前对这件事情是多少有些厌烦，却又不能发作。然而德安这次却忽然出奇的冷静，他拍着唯夕的脑袋说：“你让他多听几次吧。”

“为什么？”

“灭世之后的世界，未来有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啊。”他说，“他或许想多听听这样的话吧。”

唯夕忽然觉得胸口堵得厉害，转过头去，看见魔王翘着一条细长的腿，侧头看着窗外。他想了想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魔王才转过头来，看着他。

“爸爸，说说你和妈妈的事吧。”

他这样乖巧地请求着。

虽然想着或许这个什么都愿意反着来的魔王陛下未必会告诉自己，但是他却好像因为什么心情很好似的，微微扬起头，说道：“那个疯女人。”

“算起来，莉莉丝大人也是我们的先祖啊。”德安把一杯水递到两人的面前，“如果不是魔王大人开恩放走了她，或许整个血族都不会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魔王挑了挑眉毛：“不是我放走她的。”

“啊？”

“那个疯女人，现在指不定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勾引男人啊。”他笑着道，“你以为她是爱我么？不过就是想试试看和我生下来是怎样的种而已，而我也偏偏想看看。于是就有了你啊……”

唯夕的脸颊被他拍了拍，他的脸瞬间僵硬了一下。

“不过，还好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你。”魔王又说道。

他的手触到他的头，温暖的感觉。

……

校长来的那天，三人正好从外面回来。采购了一堆东西，就看见家门口站着校长。校长穿着一件长风衣，他转过头来的时候，那张脸没有怎么变，唯夕却觉得他老了。

血族的容颜改变的极其缓慢，但他的确是苍老了。

他看了看魔王。似乎因为是个陌生男人而露出微微不解的神色，随即又看向德安。德安走到最前，对着校长说：“校长，这位是……撒旦……”

校长微微张开了嘴。很难在他脸上发现的惊异神色。

“这……？”

魔王倒是很大方，走到校长的面前，对着他伸出手，笑道：“初次见面。”

“我是乔岩。”校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