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夕把牙抓紧了一些，好像一放手，伦敦的夜晚随时都会把他吞没。把他带走。

“牙。”他在牙的怀里昏昏沉沉的。

“嗯？”

“我刚才听见钟声了。”他喃喃道。

牙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过了很久，唯夕终于睡去了。

二十七

他被带到的地方是一个隧道。从这里出去之后，便可以看见夕阳中的伦敦郊外。在星辰即将降临之际，他们终于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气。坐在车上，疲惫的感觉席卷而来。

莲泽没有怎么说话，唯夕看着窗外，不久就睡着了。

被德安推醒，发现已经到了家中。

早晨的一切已经归于和平。家中气氛不错。德安的母亲正在慢悠悠地品着红茶，即使在家中依然穿着华贵的衣服化着精致的妆容。在房内昏暗的灯光里显得优雅迷人又神秘，而父亲却不知所踪。

莲泽并没有因为威尔的事情，在回家之后暗自苦恼，她非常大气地在沙发一坐，和母亲简单复述了一下今天事情的经过。两个女人在沙发上说话的期间，德安和唯夕往房间走去。

德安把外衣脱下递给女仆，松了松领带。在室内的暖气中，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身材挺拔修长，站在已经几乎要降临夜幕的夕阳中，看见窗外的天，深蓝和橙黄划分了两个界限。

唯夕在椅子上坐下，垂着眼。彼此无话。似乎又有很多的话想说。

“唯夕。”德安先开口了。

“嗯？”

“要来点红茶么。”德安走到他的面前，手压在旁边的茶几上，微微俯下身，问道。

近在咫尺的距离，莫名让唯夕觉得脸红。他摇了摇头，把头别了过去。

头却被硬生生搬了回来，德安的双手捧着他消瘦的脸颊，双眼直直盯着他。唯夕被他看得有些失措，把浅色的眼珠转到了另一边。

“听好，你是我的仆人，我不许你跟任何人走。”

“我不会和别人走的。”唯夕的眼睛并没有转过来，嘴被挤压得微微嘟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很可笑，“我哪里也不去。”

德安没有说话，等了一会，还在想他怎么没有反应，唯夕微微别过眼，德安忽然凑近了他。他的高挺的鼻子蹭住他的脸颊，轻轻摩挲，温柔细腻的触感，来自于这个男人的气味。唯夕感觉到他不安的呼吸。

如果他还有心跳，一定跳的很快。

“唯夕我真的不想你再受到伤害了。”德安的声音很近，很沉，“等这个圣诞一过完，我们就回到学校去，校长会有办法的。我们去求他，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怎样都可以。”

“我是撒旦和莉莉丝的孩子，但是我有自己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

“唯夕，唯夕，听说说。”德安打断他，“我不管什么，我只求你在我身边。你听好，我去求别人也没有关系。我从这样的一个家庭长大，我经历过比你更加残酷的事情。我知道作为一个血族的艰辛，况且你有如此高贵的血统……正因为如此，我才那么害怕你离开我……”

唯夕双手抱住他的肩膀，把俯身下来的男人环在怀中。德安跪下来，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唯夕说：“你别这样说。我们还是会像从前那样的……圣诞一过完，我们回到学校，过我们该过的生活。”

“对。”德安在他的怀中轻轻笑了，“我会得到狩猎恶魔的钱，我们好好地庆祝这个该死的圣诞过完了……”

高大的，优雅的，像一头狮子的男人。他跪在自己的面前，趴在自己的胸口。从始至终没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唯夕也不想看清。听听他的口气，就觉得这个从来不暴露软弱的男人是多么在意自己了。

他只能紧紧手臂，再紧一紧。

第二日晚饭之后，莲泽忽然叫住了唯夕。唯夕看看德安，德安用下巴指指，示意他过去。他便和莲泽走了。

莲泽把他带到了书房，示意他坐下。唯夕很规矩地坐下后，莲泽一跃跃到高大的桌子上，说道：“你和德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嗯。”唯夕点点头。

“如果那是德安的选择，我没有权利干涉。但是我们必须现在计划一个办法，否则对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会不利。”她说完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了360度，一只修长的脚搭到桌子上。说道：“早上是我的失误，唔，其实我一直都在失误。我早该想到妈妈那么温柔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发那么大脾气，太不平常了。威尔说他会帮我处理好，我当时就应该想到的。”

“夫人没有事就好。”唯夕说着，忽然莲泽“嗯？”了一声。

她的眼睛盯着屏幕，眉头皱了起来。一只脚从桌子上下来，踏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怎么了？”

“为什么……威尔会在这里？”她立刻环顾了一下四周，“不可能，他怎么会在屋子里？”

“为什么不可能呢？”

莲泽迅速转头，唯夕被她挡到身后。在书房的窗户那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渐渐显现出他原本的样子。威尔站在窗台上，穿着一身相当正式的衣服。他的头发依然梳理得一丝不苟，双眼犀利的眼神。

莲泽的手微微一抖。但很快就握了起来，咬牙道：“你来做什么？”

“来道歉。”他犀利的眼里还是有温柔，“我欺骗了你，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在我身上装有定位器，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我。昨日早晨是我让夫人和老爷的情绪失控，在你们家中，我也只是为了引出唯夕而已。我利用了你，对不起。”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现在一定会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流出眼泪。不管对方是不是骗她，她依然认了，这一刻认输了。但是莲泽从来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微微扬起下巴，冷笑道：“道歉我接受，说你来的目的吧。”

威尔吸了口气，“我要带走唯夕。”

“猜到了。”莲泽把手插进口袋，说道，“但是他是我弟弟的人，那就是我的人，你想带走他，做梦！”说罢，把唯夕往后一推：“去找德安！”然后掏出一把非常细小的匕首。两手一抓，瞬间变成两把。

她大叫一声，刺向威尔。威尔抓住她的手腕。莲泽尖头的靴子狠狠一踢他的膝盖，又刺去。

唯夕看了两眼，想上前帮忙。但是看莲泽能支撑下去的摸样，便想，想去把德安叫来。他迅速推开门。才发现走廊上的女仆都已经倒在地上。

他们已经潜入这里很久了。

唯夕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迈开脚。利用血族的移动速度，却没想到和德安撞个满怀。

对方似乎刚洗完澡，金发还是湿润地贴着脸颊。身上胡乱穿着睡衣，样子很滑稽。又有沐浴露的香气。被他结实的手臂勾住，唯夕稍稍喘息了一下，便说：“莲泽有危险！”

“我感觉到了。”德安皱了下眉头，“威尔来了，是么？”

“是，大厅里的仆人都晕过去了，夫人他们……”

“被我安顿好在房中，我就过来了。走，我们过去！”

“嗯！”

“不必了。”

德安和唯夕听见这个声音同时转头，惊讶地看着他们身后的男人。

威尔站在走廊的尽头。昏暗的灯光看不见表情。只能听见威尔低沉带着危险的嗓音，从那边穿越过来。

“女人总是有弱点，她的思路早就被打乱了，只要我们微微联手，她很容易击败。”

他慢慢走过来，在微弱灯光下被拉长了影子。

“跑。”德安在唯夕耳边说了一声，立刻拉着他的手一路跑起来。

他的手紧紧抓着唯夕。用很快的速度移动到了那间唯夕的客房，转头把门反锁掉。唯夕的手还紧紧被他拉着，他把手抵在门上，说道：“怎么办？”

“如果姐姐在，我还有一点胜算。”德安咬了咬牙，“这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从他知道你的身份开始，一步步让我们钻入这个空当之中。”

“说的没错。”

威尔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惊得两人都弹起来，用手抵住大门。却依然听见他靠着门说话：“我能轻而易举地进来。我们两个恶魔联手，你们没有胜算。”

“你想怎么样！”德安边说，边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按了几下，转头对着唯夕打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找准时机行动。唯夕皱了皱眉头，还是点了点头。

德安迅速把手机放进口袋，手按住门把手，威尔在那边轻笑一声。然后，德安发现门把手往下按了下去。他长大眼睛，伸手就想抵住门，但是一股巨大的冲力，把两人都冲出了很远。

窗外传来钟声。非常沉闷的钟声。他们两人倒在棺材的旁边，看着步步逼近的威尔。德安站起来，看看唯夕：“你没事吧？”

他说完这句话，钟声敲满十下。一瞬间，室内都变得有如死寂。而威尔，犹如步步逼近的死神。

“唯夕，想好了么？”

“不用想。他不会跟你走。”德安把他贴身的匕首拿出，银光一闪。于此同时，他身后的巨大落地窗忽然破裂，唯夕转头的时候，德安一推他的肩膀：“走！”

唯夕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推进了一个怀抱。然后对方抓住他的肩膀，很快一跃而起。

血族的灵敏，让他发现了抱住他的人。是牙。他对着德安点点头，德安此时已经一刀捅向威尔。威尔躲开之后，他从背后踢到他的肩。

牙搂住唯夕的肩膀就要跳出去。唯夕站在窗前，大力推开了牙。

“喂。”牙抓住他的手臂。

“我不能丢下他啊！”唯夕用力抽着手，“放开！”

“唯夕！”德安已经从后面死死固住威尔的手，“快点走！我们学校见！”

“德安……”

“走。你在这里也没有用。”牙搂住他的肩膀，唯夕被带动了两步，头却没有转过去。

威尔看了他一眼，手肘一抬，撞在德安的胸口。德安闷哼一声，威尔迅速提起，用惊人的力气把他甩出去。德安狠狠撞在棺材的角上，顺势跌了进去。

他的身体修长，爬出来有些费力。威尔已经站在了边上，把手扶住了棺材盖。唯夕被牙死死拽着，只能扭着头着急。却忽然听见威尔说：

“在我做仆人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里动过手脚了。这里本来是为你姐姐准备的，但是现在却用来为你，做最后的棺材的。”

德安愣了一下，威尔的手在棺材的一侧扭动，然后一排其粗且细密的银针从棺材的盖子里戳了出来！德安和唯夕都愣住了，威尔微微一笑：“再见。”

吸血鬼有再好的恢复能力，也躲不过一排银针的攻击，必死无疑。

牙起身跳起，唯夕的手下意识扶住破碎的落地窗边，那边有玻璃的碎片。他听见耳边一声闷响。棺材盖子合上的声音，针戳进肉的声音。甚至连德安的最后一声都没有听见。

他的手被玻璃划出一道口子，血很快涌了出来。

他的手抓住玻璃的一刻，脑海中忽然出现了那个场景。是一个金发的男人从门外进来的样子。他在夏日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带着一脸痞气的笑容“哟，你是我的室友？”

遥远又近，在脑中闪现，在一声巨响中终止。

他好想回忆起其他的，好比他们第一次初拥的那个夜晚，他们第一次做爱的那个夜晚，但是他只能想起这个场景。他们初见的场景，闷热的午后，他带着大小的行李来到陌生的地方，第一个见到的，美丽犹如神明的男人。

他的孤独和寂寞，他对他的心意。还有此时所有被湮没在棺材之中的声响，他流血的手。他被牙抱在怀里，他不知道牙是不是已经知道德安。

“唯夕。”牙忽然说，“德安或许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他才会来求我。”

然后他没有说话了。

伦敦的夜晚。圣诞节的气氛依然浓重。街道上奔驰着的红色双层巴士，和街边的圣诞树，白胡子的圣诞老人。牙抱着他在各个建筑之间穿梭。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那夜钩子一样的月亮。

唯夕把牙抓紧了一些，好像一放手，伦敦的夜晚随时都会把他吞没。把他带走。

“牙。”他在牙的怀里昏昏沉沉的。

“嗯？”

“我刚才听见钟声了。”他喃喃道。

牙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过了很久，唯夕终于睡去了。

二十八

天空阴沉。

连续数日的阴雨已经让男人有些烦躁，当手下敲门而入的时候，如果带给他的消息让他不满意的话，他觉得真的会把眼前的桌子给掀翻。

“已经安排好了。晚上的餐厅，一切都布置就绪。”

男人听了手下的报告。微微扬了扬头，示意他出去。

他才满意地把手插到口袋里，转身过去。巨大的落地窗因为外面的黑暗和室内的灯光，而像一面大镜子反射出男人修长健壮的身子，宽阔的肩膀。他的头发依然短而精神，显出干练的样子。

听见身后手下应声关门的声音，他忽然叫住了他。

“等下。”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最近有唯夕的消息么？”

“他一直待在巴拉哈。”

男人点点头，手下才出门。

从神学院毕业的第二年。牙回到了英国，作为长子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家族的继承人。最近几年，恶魔的活动越来越频繁。牙曾经也想着能够联系其他血族，但是那些自认高贵的杂种根本不肯和他合作。

他想起勒森家族，从他们的次子离开已经四年之久，长女被恶劣用银剑刺穿大腿而无法治愈，现在她的一条腿是瘸的。而他们的父母，勒森伯爵夫妇苦苦用着剩下的一丝气力支撑着这个家族最后的尊严。

他每次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夜晚，钩子一样的月亮在伦敦的上空。耳边还有棺材盖合上的声音，他接到德安的短信，知道他有危险时，作为一个平时和他如何作对却也惺惺相惜的对手兼同学，他看见短信后义无反顾地就赶了过来。

他抱着唯夕从窗口跳出的时候，都不忍心去相信那一切的真实性。

所以总是想，唯夕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他记得那时候低下头去看怀中的少年，被薄薄月光笼罩的脸庞，几乎要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芒，像住在人梦中的少年。他没有哭闹，从始至终只说过一句话，他说，我听见钟声了。

牙至今不知道那所谓的钟声究竟是什么，但是他总是隐隐感觉到，那是丧钟，为一个逝去的生命敲响的最后一声。

牙之后继续在神学院读书，但是他再也没有见过唯夕一次。他把唯夕交给了校长，虽然这个男人浑身充满了谜团，但他知道自己无计可施。他知道，唯夕终究是个超乎他们控制范围的人物。

两年之后他毕业了，回到伦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特别想知道唯夕的消息。而他现在只知道他一直生活在巴拉哈，其他一无所知。

他从校长那里得知了唯夕的身世，他知道了德安的死因，他也曾经暗中想调查一些什么，但是在学校的时候，毕竟还是能力有限。直到他毕业，慢慢接手一些事情，但他依然对很多事情没有头绪。唯夕和德安，他们的故事说来简单，却很长。他们的之间的感情很浓，羁绊很深，到旁人无法触及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