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歌行 下——龙十三娘
龙十三娘  发于:2013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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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沐无暇多想,已拍马上前,陆十七只得跟上护卫。

蛮兵们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康沐,他走到哪,视线就跟到哪,静默而凶残。

康沐掠过他们的视线,他们小部分骑马,大部分徒步,身上背的都是小小的包裹,应该只是些武器和口粮。队伍中部是几匹驼东西的牲口,东西也不多,不像是能藏人的。

视线落到一些箱子上,看上去又结实又大,难道他们把人塞进箱子里了?

康沐不假思索地要去开箱子,手刚碰到箱子,只听呼地一声,一把匕首擦着他的耳朵,钉在了箱子上,刀锋没入寸许,离康沐的手不过半寸。

一回头,是一个蛮兵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陆十七大惊失色,抽出战刀朝外指着蛮兵,护住康沐。

康沐更是毫不迟疑,拔刀出鞘,凌空一斩,打碎了木箱。

哗啦啦一声响,数不清的金银珠宝泼了一地,全部都是他们抢夺来的财物,一眼望去都是价值连城,在太阳底下闪花了人眼。

“原来康沐将军想要的是这些财宝。”哈南邪笑着,“那这箱就送给你了,你还再看其他的吗?”

周围的蛮兵已杀意沸腾,一个个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们,要不是首领没有下令,野兽一般的他们已扑上来把康沐撕成粉碎。

陆十七纵是大胆,也心生胆寒,不由得退了几步。

不可能!怎么可能找不到呢?康沐没有头绪,难道真的是自己猜错了?还是诺秀就是在乱军中走散了,并没有被他们抓去?那玉坠毕竟是个宝贝,哈南无意中捡到,因为识货,所以才占为己有的?

“康沐将军,我们可以走了吗?”哈南带有嘲讽意味地说道。

康沐愣在原地,只是盯着散落满地的财宝。

哈南不再理会他,大手一挥:“我们走!”

军队再次移动,蛮兵们陆陆续续经过康沐身边,满眼的杀意仍未退去。

那强烈的不安,一浪高过一浪地向康沐涌来,脚步沉得迈不动。他转身回望,总觉得有一道什么都看不见的视线,凄凄哀哀地望着他,盼着他。

“将军,也许真的是想错了,我们回去吧,再耽搁下去,皇上必定会怪罪。”陆十七劝道。

康沐无奈:“回吧。”

回到由他负责的一侧,华尧果然已在那等着他了。得知他居然去追哈南,华尧勃然大怒,当即赶了过来。

“你这是擅离职守!我可以按军法把你斩了!”华尧吼道。

康沐默不做声,任由他发怒。

“你身为一军大将,居然做出这种荒唐的事!如果在你擅自离岗期间,你这边出了岔子,让祁军突破了,这罪过你担当地起吗!”

“我担不起。”康沐冷淡道,“你要罚就罚,要杀就杀。”

华尧气到不行,他明明知道是自己犯错,明明知道自己理亏,却连句讨饶的话都不肯说,还要用这种硬邦邦的态度。“康沐,你不要太过分了!”

康沐也知刚才不应顶撞他,可内心烦躁的他就是忍不住,只要一想到诺秀,就没来由心慌。

“对不起。”康沐低下了头。

见他道歉了,华尧立刻气消了大半:“你为什么要去追蛮兵?”

“我怀疑……诺秀在他们手上。”

“诺秀?为什么?”

“他们的首领,哈南王子,带着我送给诺秀的玉坠!当初我在芍关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起了疑心,回来之后你又说你派人找了,但是找不到,我就更怀疑了。那些蛮子,就跟野兽似的,叫我……叫我如何不担心!”

“以后你有事,必须先与我说,我会有所统筹。你这样冒冒失失跑去拦我要放的人,成何体统?你去了半天,人找到了吗?”

康沐低声道:“没有。”

华尧沉吟片刻:“这次蛮兵撤离的确有些古怪,令我意外。为防他们杀回马枪,我也做了一些部署。”

康沐心念电转,越想越不对劲:“不行!诺秀肯定在他手上!我再要去一次!”

“站住!”华尧一把拉住就要走的康沐,“一个小厮而已,以后你想要多少个没有?”

“他不只是一个小厮,他救过我的命!我答应过要保护他!”

“我也救过你的命,你就不能为我着想吗?”

“你还欠我一条命呢!”

一句话,道破两人许久未触及的心事,永远像一根刺扎在两人心头,稍一扯动就会血流不止。

华尧怒从心起,不顾一切揪着康沐的衣襟就把他往地上摔。

康沐没有防备,被他摔在地上。

“你给我呆着,哪都不许去,今日战事尚未结束,你不可以这般不顾大局!这个道理不用我来教你!”华尧青着脸道。

康沐坐在地上,心中大恸:“诺秀一生凄苦,颠沛流离,没有过过安生日子。这次若是被带去南疆,就再也回不来了!”

见他为诺秀伤心,华尧又是不忍,又是吃味:“可你既然刚才没能找到他,你再去又有何用?蛮子早有防备,怎可能轻易让你找到?”

康沐语塞,要从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当初只是一念,没有去救诺秀,不想竟成诀别,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竟也有些记不清了。他这苦楚一生,何时才是尽头?

华尧放软了声调,安慰他道:“等大局稳定,我们再从长计议,行不行?或许他根本不在蛮子手上,是你想多了。”

康沐凄凉一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从长计议就意味着就此放下,这种暗语,他怎么会听不明白。

两人气氛正尴尬,一侍卫送来了一锦盒。

华尧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封信,信上写的是阮渡天的名字,娟秀整齐的字出自阮溪云。信内写的是华尧要她转告阮渡天的话。

“这是什么?”康沐问道。

华尧随手把信丢还给侍卫,吩咐他烧了:“我让阮溪云带话给阮渡天,让他从元都东南的杏树林突围。”

“杏林是卢鸿煊守着,倒的确最易突破。那她把信交给你做什么?”

华尧挂着冷笑:“这分明是想告诉我,她虽不敢违逆我的意思,却也不能做对不起她哥哥的事。”

“你让她带话,阮渡天未必会信她。”

“所以我此举不是为了捉阮渡天,而是为了试阮溪云。”

康沐了然:“那阮渡天呢?”

“他在城里呆不了几天了,绝对不能让他跑了。今晚你就与卢鸿煊换防。”

“行。”康沐无所谓道,只觉身心疲惫,诺秀的事就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上,是怎么都搬不开了。

第126章

那是一片已有五六十年树龄的杏树林,在这早春的季节里已萌出新芽。

康沐仍记得少年时会与袁永心在林中玩耍,花开时馥郁芬芳,那轻薄的一层粉色,如梦如雾。当青杏挂满枝头,就整日惦记着,那时候康沐年纪小,一身贵族的骄矜之气,对袁永心眼馋的样子甚是不屑,可其实心里也天天盼望着。

待到收获季节,红的黄的,染尽层林,康沐不好意思像野孩子似的爬树摘果子,就明里暗里地唆使袁永心去。等他真摘来了,还不忘摆一摆架子,然后两人躲在角落里,避着随从吃,吃到胀得走不动了,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打瞌睡。等王宫里贡上了杏子,康沐反倒觉得没那么好吃了。

晚上康沐已带人在树林一带布下伏兵,一直忙到深夜才睡下。

阮渡天会从他这过吗?

康沐吃不准。郦军把元都围得跟铁桶似的,只有几处因地形关系稍有突围的可能。杏林便是其中一处。

次日祁军的反扑比前几日来得更加猛烈。但是再勇猛也只能算是困兽之斗。

祁国虽还有些部队分布在芍关以南,但因芍关焚毁,短时间内无法过来救援,从其他地方绕路更是妄想。因此祁军根本不可能在郦军如潮的攻势下久守元都。

当康沐听完其余阵地的战况,当即下令加强警戒,不能让一个人越过。

“将军,都已经安排下去了。”陆十七前来回禀。

康沐颔首,便坐在一旁休息。

“我们接下来该如何?”陆十七问道。

“守株待兔。”康沐淡淡道。

陆十七好奇地问:“将军,阮渡天是个怎样的人?”

“他来大兴时,你不也见过吗,你以为呢?”

“那时候我看他挺狂的,可后来你又说他是装的,那我可就搞不明白了。”

“他若不狂就不会想要这天下了。他步步为营,精心算计,只可惜棋差一招。”

“将军,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你可别怪罪我啊。”陆十七神秘兮兮地凑到跟前。

“想说什么?”康沐笑道。

“我觉得吧,我们皇上就是胜在运气好。”

“为什么?”

“当初我们撤离芍关时,要不是将军你救驾及时,皇上不早就那个那个了吗,哪还有后面的事?就算他有再多计划也使不出来了,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少胡言乱语了。”康沐笑骂着,被他肆无忌惮的话逗得忍俊不禁,随即又正色道:“胜利者从来都是与运气相伴的,这就是天助。就好像你身经百战,不乏多次命悬一线,起死回生,不也是你的狗屎运吗?”

“那倒是啊。”陆十七得意道,“不过说到底还是将军救驾功劳最大。”

“你什么时候把马屁功夫学得那么好了?”康沐笑着说,“快滚到你自己位置上去,别误了正事。”

陆十七嘻嘻笑着,连连称是。

待人走后,康沐一个人坐着静静想着。

他从来没有觉得阮渡天比华尧差,论脾气,恐怕阮渡天还好些,但论隐忍恐怕无人能及华尧。阮渡天的每一次用兵都极为小心,从不以祁军强盛妄自尊大,必须有完全的把握才动手,因此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稳健。

可是终究他还是失算了,陷入了华尧的局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阮渡天要是不从他这走也就算了,若是从这走呢?回忆起几个月前,他送别自己的情景,脑中想象着如果再次相见,会是如何?

不等康沐多想,急报已传来,伏兵已与阮渡天的人接触了。

康沐面色一沉,二话不说,上马赶去。

当康沐到时,两军已短兵相接,康沐杀入阵中,阮渡天正在士兵护卫下,尝试突围。

“康沐……”阮渡天看见一身戎装,骑着青骢马的康沐飞奔杀至,低低叫了一声,尽管没有人听见。

康沐在他面前驻马而立,神情冰冷地望着阮渡天。

“久违了,康将军。”依然是笑容满面,从容不迫,像是在和久别的老友打招呼。

康沐却是举起了刀,指向他:“你输了。”

眼前的阮渡天虽衣衫整洁,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但仍然可以看出他掩饰其下,那深深的疲倦。

这几天他肯定是寝食难安的。

阮渡天凄然一笑:“是的,我输了。我万万没想到他的心思如此之深。”

“其实你也不弱。”

阮渡天摇头:“不,差得太远了,我谋的是事,他谋的是势,我原以为是我掌握了大势,但是不然。是我输了。我以为他会拼命设法保住他获得的半壁江山,没想到他如此敢舍,压得下如此重注,是我小瞧他了。不过,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也许吧,但是你不会再有机会了。”康沐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说过,若再让我遇到你,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阮渡天平静地注视着康沐,康沐一夹马腹,挥刀冲来。

那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可在阮渡天看来,这一刀劈来,似乎极慢极慢,时间被无限制地拉长,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而脑中唯一的念头是,他带着自己送他的鲛绡手套。

时间停滞,周围所有的事物都不在了,好像混沌初开一般,这里成了真空地带,只有自己,康沐和那永远不会斩下的刀。

往日种种汹涌而来。他冲龄继承王位,韬光养晦,斩杀意图专权的大臣,以惊人的智慧发展祁国,使 百姓安居,衣食富足,成为无人小觑的强大国家。在天下归一已成大势之下,率领祁军,踏上征程。

嘡地一声巨响,撕裂了空间,凝固的时间一下子飞速流淌,所有的声音扑面而来,金戈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一柄长矛一横刺而来,挑开了康沐的刀。

“陛下快走!”黎珏喊着,已向康沐迎去。

阮渡天当即狠抽马鞭,向外冲去。

康沐横刀挡住黎珏的进攻,高喝一声:“杀阮渡天者重赏!”

阮渡天回望一眼,向康沐投去最后一瞥。

康沐的话,砸在每一个郦兵心上,所有人都亢奋了,他们双目通红,争先恐后地向阮渡天杀去,他身边的士兵疲于应战,接二连三地战死。

这时,一支离弦之箭,从百步之外破空而来,越过人群,穿过铁棘,刺透铠甲,扎进阮渡天的右肩。箭上的力道巨大无比,硬生生将阮渡天射翻在地。

华尧带着他的人赶来了。亲手诛杀宿敌的事,他不会错过。

他是善战的,少年时期便为郦国四处征战,斩获无数,年轻带兵时,也是奋勇无畏,亲冒矢石的。

但在康沐跟随他那时起,他已不再亲临阵仗了,也就偶尔能见他在校场活动筋骨,施展一下技艺。但因为将领们各有绝技,光芒四射,也就把他遮盖了。没想到今日,他居然重拾利器。

华尧抽出大剑,与阮渡天对视一眼,拍马而上。

不需要任何话语,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需直接把对方斩杀即可。这才是真正的对决!

阮渡天紧咬牙关,一手捂住伤口,一手举剑格挡。但受伤的他力量不足,再一次被他挑翻。

黎珏大喝一声,就想上前护主,康沐刀锋一转,缠上他的长矛:“休想走!”

阮渡天的士兵已涌了上来,用身体护住他。

华尧靠近不得,反倒退后几步,脸绷得紧紧地,一声令下:“放箭!”

话音刚落,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像一张天网,向阮渡天罩去,无处可逃。

春日里的杏树林还未开花就已经被染红了,那是鲜红的血色,层层晕染,代替花香的是血的腥味,浓得散不开。

春风拂面,嫩叶吹落,无人会留心,落在地上被人重重踩入泥里。

黎珏极力反抗,最终死在乱刀之下。当郦军攻破城门,进入元都时,左世阳也已自缢在宫中。 曾经称霸一方,差一点独掌乾坤的阮渡天被乱箭射死,他的死标志着强大的祁国灭亡。

康沐环顾四周,心中突然有些茫然,身边的士兵还在与残存的祁兵做最后的搏斗。他握着刀的手松了,大业已成,一时没了方向。

有人在向自己靠近,本能地警觉,是华尧向他走来,于是松了口气。对上他的视线,他看着自己,他在笑,他的笑容暖得能融化冰雪,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开心,如此放松。

于是也跟着笑了。

曾经他对自己信誓旦旦地说。

“我要称帝。”

“称帝?何为帝?”

“一统天下即为帝。”

“何为天下?”

“苍穹之所及之处即为天下。”

曾经不信他,但是他做到了。

他,华尧,居然真的,做到了。

就在这片杏树林里,乱世争雄的时代落下了帷幕,开创的是天下一统的崭新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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