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歌行 上——龙十三娘
龙十三娘  发于:2013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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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鸠二话不说,竟拔腿就跑。

“抓住他!”萧澜大喊。

其实并不用他说,陆十七已经足下生风,飞身追了出去。

第75章

闾王宫正殿原本是粱威鹏的住所,他死后,卢鸿煊也暂住了几日,如今自然空了出来。照理说,应该是只要华尧在,就应该是他住,可他却并不想在这间奢华无比的大殿居住。

他本能地对华丽的事物表现出厌恶,越是旖旎浮华,越是容易沉溺堕落,失去前进的动力,变得安于现状。他四处转看了一圈,盘算着挑些值钱的充入军资,以缓解拮据的困境,比如这榻前的鎏金铜兽,应该能值不少钱吧?

华尧召来了韩彦卿说话,准备商议战后事宜。可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康沐来了。

几乎百步开外就能感受到康沐生人勿进的气势,他也不通报,径直步入殿内,双唇紧抿,毫不掩饰的暴怒写在脸上。

不明就里的华尧奇道:“不是让你去乐丘吗?怎么还不出发?”

康沐在他面前站定,死死瞪着华尧,表情扭曲,每一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把康池打死了?”

华尧心下一紧,他居然知道了?是谁告诉他的?

“我问你话呢!你把康池打死了?”不恭的语气,嚣张的气焰,康沐提高了音量重复道。

一旁韩彦卿看不过去,刚要开口,被华尧拦住:“你先下去。”

果然还是出事了,长久以来的担忧变成了现实。韩彦卿既无奈又烦恼,两边看了看便转身离开。

康沐见华尧一直不回应他,怒气越来越盛,可又拼命克制着,面色红了又变白。

“是的。”华尧却也词穷,淡淡地答道。并非故意冷淡他,而是真不知还能说什么。

“为什么?”

“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多问,是因为阮溪云滑胎的事。”

“康池就算再不懂事,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种恶毒行径!”怒到极致,康沐的声音反而低沉又沙哑,“什么下药堕胎,全军上下谁敢害她?这么狠毒的事恐怕只有她自己做得出来吧!你会看不出来?你会不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能回答他什么呢?说因为一时迁怒?还是说总得有人要成为替死鬼?

“他好歹也跟了你一段时日了,你竟一点情面都不顾?”

“当时所有的人都处死了,他又怎能例外?”

“他是我弟弟啊!”康沐终于抑制不住,大声喊道,“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了啊!”

华尧忽然想起,当初也就是因为康池,才让他屈服,才把他留在了身边,如今又是因为康池,他摆出了一副清算姿态。

“他就算再没用,再耍性子,他也是我弟弟啊!你也曾经有亲人的!你也知道孤身一人的滋味有多难受的!”

一句话,刺到了华尧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他不是生来就没有心的,只要是有血有肉便会有情的,他以为那些曾经的过往都能封藏在角落,不去想不去看,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现在却毫无防备地,硬生生地被挖开,一下子鲜血淋漓。

孤身一人。荒草丛生的双亲之墓,大姐冰凉的尸体,刺穿二姐胸膛的剑,不停地流着血,可怕的记忆蜂拥而至,几乎承受不住。

当他看到别人享尽天伦,他是嫉恨的,因为他们的幸福就像对自己的嘲笑,嘲笑自己——孤身一人。

身边追随者成千上万,可又如何,到头来还是——孤身一人。

他当然知道个中滋味,举目四望,空无一人,他是被命运抛弃的人。所以,要做强者,只有成为世上最强的人,才能不被人欺负。

“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了。”

眼前的人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一些话。他的痛苦,他的愤怒,似曾相似,那不正是多年前的自己吗?那一瞬间,华尧有一丝动容。

“那你想怎么样?”华尧开口道,声音也有些变调。

“我想怎么样?以命抵命。”康沐狠狠道。

华尧冷笑:“那我问你,你亲兵营有多少人?”

“你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回答我。”

康沐耐着性子:“不计这几日死伤,一百三十八人。”

“你狼骑军又有多少人?”

“一万八。”

“我郦军此次出征又有多少人?”

“十二万。”康沐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祁国正在一旁虎视眈眈,我若死了,这些人又有多少能活着离开大兴?”

“你这是怕死了?”

“只有怕死的人才能活得更好。”

在康沐听来这些话不过是他的托词,毫无预兆地,他突然抡起胳膊,一拳砸在华尧脸上:“我管你什么十二万大军!”

冷不防挨了一拳,华尧顿时眼冒金星,连连后退摔倒在地。那只鎏金铜兽被他顺势带倒,砸在他额头,立刻血流满面。

康沐犹不罢休,冲上前把他摁在地上。

凭康沐现在的身体状况,华尧并非不能反抗,只是一时太过意外,想不到他如此野蛮过激。

康沐举起拳头又要砸落,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拉住他的左手,又拽住他的右手往身后拗。

是韩彦卿及时赶来,他虽然离开了大殿,可一直在门外并未走远。

令人昏厥的痛楚从右手传来,康沐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高高抛起,扔在地上。他疼得人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脑中一片空白。

“康沐,休要以下犯上!”韩彦卿喝道。他扶起华尧,查看了一下伤口,额头上划破了一道口子,不大但很深,因此血流不止,华尧随手一抹,满手的血。

几乎可以感觉到骨头的再次错位,康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咬紧牙关不吭气,除了痛感,其他一切外在的感官都不存在了。

血迷糊了华尧的眼睛,看出去的事物都是红色的,他看见康沐痛苦的模样,有些惊疑,但终究没有发问。

大概这只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康沐拖起残病之躯,不愿露出丝毫弱态,一步一步蹭着朝外走去。

“你去哪?”华尧捂着额头问道。

康沐足下顿了顿,没有理会,继续朝前蹭。

华尧大怒,挨了他一拳已是极丢脸面,现在他又装聋作哑:“你给我站住!”

康沐驻足,缓缓扭头,怒到极致,也淡到极致:“你拿什么留我?”

轻轻一句话,对华尧来说却如山崩。他用拳头砸在了自己脸上,却用一句话砸在了心上。如今他一身伤病,既不能让他报仇,又不能让他亲人死而复生,还有什么能留住他人,留住他心?难道只靠一句遥不可及的纵马天下?

也曾记得当初许他一支骑兵时,他期待的眼神,也曾记得当初他首获战果,难以掩饰的兴奋,可这些早就已经看不见了。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那么瘦弱,那么孤单,摇摇欲坠,令人一阵阵揪心。

“主上,他竟敢如此放肆,我去让人把他抓起来。”韩彦卿怨愤道。

“算了。”华尧又摸了摸额头,“你没见他是带刀来的么,没拔刀相向已是客气了。”

“可是就这么放纵他?”

华尧待要再开口,忽然外头传来吵闹声。

“康将军!”“康将军昏过去了!”

华尧怔了怔,立刻追了出去。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康沐抬到床上,徐学林和另一名军医匆匆赶来,一个为华尧止血包扎,一个察看康沐伤情。

当缠在他手上的布被解开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他的手已是黑红黑红,扭曲变形,高高肿起。

韩彦卿暗自惊心,虽然知道他受伤,但不知道他的伤如此之重,他的力道他自己清楚,刚才对他下手,可是一点都没有留情。难怪他当时的表情扭曲,不知他现在昏迷不醒和自己那一抓一扔有没有关系。

而华尧更是惊讶:“他的伤怎么那么严重?我看他明明行动自如,还那么有精神。”都能冲上来与他肉搏,那可是精神得不得了。

徐学林神情肃穆,面对这样的伤势,他也不敢大意,他摸了一下康沐的脉搏,已是弱得快要消失:“主上,康将军的情况很糟糕,需要立刻医治。”他说着就已经示意另一位大夫为他帮忙。

“那你快医,不要多废话。”

再看床上的人,紧闭着眼,却还锁着眉头,那怨恨的神情凝固在了他脸上,配上他枯黄的脸色,更显凶悍。

从他回来那一刻,就没有看他坐下过,虽然他看上去形容憔悴,但也没有太在意,所以也就放任他去攻打大兴,随后又打算派去乐丘。本以为他的手只是皮外伤,万万没有想到他隐忍了那么久。

看来这一回是真的伤到了。

韩彦卿见华尧失神地坐在一旁,神情落寞,忍不住低声道:“主上?”

“怎么?”华尧看了他一眼。

“主上,乐丘那边如何处理?”

和康沐争吵了半天,竟把这茬给忘了,华尧思索片刻:“让李古海去,叫他连夜行军,晚一步恐怕就被阮渡天抢先了。”

“是。”韩彦卿也不敢耽搁,立刻命人传令。

再看康沐,华尧陷入沉思。之前他狂暴地要拼命的样子还在眼前,这一次恐怕很难再安抚他的情绪了,

第76章

处理各项战后事宜十分繁琐,需要花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可华尧这几天总是静不下心。每日他会在一天事情告一段落后去看一下还在昏迷中的康沐,但并不进去,只在门外召人问几句话,便离开了。

徐学林医术高明,为他重新固定了整只手掌,但剩下的只能靠康沐自己了。

这日,华尧照例来正殿看康沐。

“康将军今天上午醒了一会,可是又睡着了。”伺候的人回华尧的话。

“醒了?”他的生命力果然顽强,似乎任何风浪都能挺过去。华尧低低嗯了一声,便打算离开,可没迈出几步,又止住了:“他现在还睡着?”

“是的,一直睡到现在,还没有醒。”

华尧踌躇了一会,思忖着要不要进去看他,既然他睡着了,也免去一番吵闹,可又一想,也没有太大的意思,看与不看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不看又隐隐有些放不下。他不禁感到烦躁,这般犹豫不决,不是他向来作风。

徘徊了许久,当侍卫看他的目光都开始疑惑,他终于还是跨了进去。

昏睡中的康沐与前几日并无两样,还是一脸病态,眉锁愁云。华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脑中想的是些其他事。

既然他已经醒了,那就得加派人员看守,免得被他跑了。也幸亏大局已定,短时间内不会再起战事,否则又是少一个可用之人。只是看他这回伤成这样,那怕是好了,也不比从前了,能否继续领狼骑军,恐怕还得重新定夺。

这狼骑军虽说勇猛无畏,可这群士兵练得也有问题,他们不像一步步改制过来的传统队伍,有着自身的凝聚力,他们对康沐有着无限的个人崇拜,一旦他不在了,便人心浮动,战斗力大打折扣。短时间来看,或许这构不成什么危害,可长久来说,终究不是件好事。

就这么胡乱想着,视线落到康沐脸上。那半边脸上的伤痕异常醒目,依稀记得还是他留下的,那一鞭子抽下去的触感似乎还在手上,华尧抬手看了眼,又顺手摸了摸被砸伤的额头。那么深的伤口,大概也要留下伤疤了吧。

有那么一刹那,思绪有些混乱,华尧脑中冒出来个念想,要去抚摸一下这道伤痕。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缓缓向康沐靠去,当他的手就要触碰到脸颊,康沐动了一动。

这是要醒了吗?华尧缩回手,连连后退,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当他走出殿外,远远地看见韩彦卿朝他走来,神情凝重。

“主上。”韩彦卿在偏殿没有找到他,便猜测他可能回来这边,就寻来了。

“什么事?”

韩彦卿垂下头,低声道:“李古海的信使回报,说……嗯……”他迟疑着,不知该如何说。

“没能拿下?”华尧心中一沉,语气也变得严厉。

“他信上说……他赶去的时候,祁国大将黎珏已经占领了乐丘,还在城门上向他挑衅。因我郦国与祁国有联盟之约,来询问是否要强攻。”

“让他回来,还强攻什么,真是不动脑子。难道他要挑事端,给阮渡天找借口吗?”一得知失了乐丘,华尧顿时焦躁,可更多的还是惊奇,“他祁军怎么可能那么快拿下乐丘呢?按前几天报上来的行军速度,不可能到得了啊。”

韩彦卿黯然:“说是,并不是祁军抵达了乐丘,而是祁王派黎珏带了十几个人,日以继夜赶去的。大兴失守,乐丘守备一见有人来,就缴械投降。所以……现在乐丘也不过就那十来个祁人。”

“阮渡天是料准了我们不敢单方撕毁盟约了。”还未正式交手,就已经输了一招,华尧对着尚未谋面的人产生了强烈的敌意。

阮渡天素以诡计多端闻名,虽不善弓马,也极少亲自带兵,可甫一出手,就让人措手不及。

“让你查的事情有没有结果了?”华尧指的是康沐遇袭一事。

“还没来得及,我还有些话想问问康将军。”

“去吧,他应该醒了。有了眉目,尽快向我汇报。”

“主上……”韩彦卿犹豫着,像是想要说什么。

“怎么?”

“主上,为什么你不告诉康沐,其实你也想救康池的,只是天不遂人愿。”

“有区别吗?在他看来横竖都是已经死了,再多辩解,不过是砌词狡辩。”

康沐在睡梦中,隐约觉得有人站在旁边,而那个人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让人觉得很不愉快。可当他睁开眼,却一个人都没有。

似乎那人是华尧?康沐扯了扯嘴角,若是,那还真是个噩梦。

身体又像之前在吴梓衣那一样,沉重地几乎动不了,右手一阵阵的剧痛传遍他全身,苦不堪言。这煎熬,令他心力交瘁。

他在自己身上摸索着,摸到了那瓶药,颤抖地拨开瓶塞倒出一粒,干吞了下去。

没一会儿,疼痛渐弱了,冰冷的身子热了起来,发涨的头脑也变得清醒了。

这药还真是神物了。康沐藏好药瓶,全然忘却吴梓衣对他叮嘱过的服用禁忌。

刚想起身,韩彦卿走了进来。

韩彦卿在一旁坐下,见康沐神情冷淡,也觉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开口道:“康将军感觉好些了吗?”

能好到哪里去呢?康沐暗道,但嘴上客气道:“好多了。”

“那日下手重了,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韩彦卿的道歉倒是直截了当,反倒让康沐有些意外:“没事,反正也不可能再坏了。”

听康沐这么说,韩彦卿更加愧疚,他也是上阵杀敌惯了的人,无法想象若残了一只手,该愤恨到何种程度。

“你找我什么事?”康沐见韩彦卿许久不说话,便问道。

“哦,我是想来问一下你当日遇袭的细节。”韩彦卿才想起来这的目的。

“没有什么细节,只是在杀手身上发现了鬼煞营的腰牌,仅此而已。”康沐淡淡道。

“陆十七带来消息说,你被卢鸿煊擒了,于是国主命我派人设法救你。他是想要救你的,并非要杀你,这其中必有圈套,你可别误会国主。国主的行事方法你也是清楚的……”他顿了顿道,“他若想要你死,大可不必如此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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