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歌行 上——龙十三娘
龙十三娘  发于:2013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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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沐似乎不满他的反应,一脸不悦地在桌前立定:“我回来了。”

半晌华尧才回过神:“你……你怎么伤成这样?”

康沐并不理会,姿态飞扬,神情悍厉:“我即刻领狼骑军出发,绕道抢攻大兴,待我攻下城池,便可迎你入闾王宫。”

若是平时,华尧必定会喝道:好,你立下军令状,如若失败,提头来见。

可望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句话。“你休息一下吧,传徐学林来给你看看,你这样子……”

“你怎得如此啰嗦?你不是想要大兴吗?它就在那里,唾手可得,我现在就取来。”

“你的手怎么了?”

“与你无关。”康沐冷漠道。

华尧被他激怒:“你是我的将领,怎就与我无关了?你这副样子,如何领兵,如何打仗?”

康沐上前逼近一步:“你小觑我?你就不怕延误了战机,给他人做嫁衣?”

华尧冷笑:“笑话,没你难道我还不打仗了?”

“看来你是真的盼着我死了?”康沐说着摸出两块鬼面腰牌,狠狠摔在桌上。

“这是什么?”华尧当然是认得鬼煞营腰牌的,可这腰牌从不外传,康沐也不会有,他突然拿了出来,而且还是两块,于是疑惑不解。

“鬼煞营的人倒也有两手,我差点死在他们手上,你若想要我性命,直说便是了,何必还送两个短命鬼?”

华尧拿起一块腰牌翻看,确实是真品,绝非伪造,他完全听不懂康沐在说什么,可细一想,又惊又怒,这中间分明被人下了套。

“你过河拆桥的速度未免太快了点。”康沐不怒反笑。

华尧沉默不语,既不看康沐,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是用力捏着腰牌,骨节泛出青白色。

康沐见他不出声,也不愿再多言语:“康池呢?我要把他带在身边,从今往后,你休想再碰他!”他说着就要往大帐后侧寻找。

华尧眉角一跳,一把拉住他:“他……咳,他累了,在休息,不要去吵他。”他不假思索地编了个谎言,来不及计较后果。

康沐自然是想歪了,用暧昧加厌弃的眼神扫视着他,压低了声音:“这笔账我回来再跟你算。”

此时,他满脑子都是立刻率骑兵打下大兴,把卢鸿煊斩于马下,碎尸万段,然后找到诺秀,哪怕是尸体也好。他根本不及细想华尧话中古怪,何时华尧会说出“在休息,不要吵”之类的话了?

华尧却也有些心虚,没有去接他的话。

“你准也好,不准也罢,我现在就带兵出发。”康沐说完看都不看华尧一眼,转身便走。他浑身上下已杀意沸腾,恨不得此刻就身在闾王宫揪出卢鸿煊,与他厮杀一番,他早就忘了他还身受重伤,更忘了他右手根本不能用。

华尧望着他消瘦的背影走出大帐,当门帘落下的刹那,像是被什么刺到,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康沐!”猛地掀开门帘,只见外面竟站满了人,除了几位听到风声的狼骑军低级将领,萧澜和汤燕清也在,一些士兵远远观望着,气氛凝重。

康沐听到声音,回头定定看着他,眼神凌厉。若他真当众说出不准带兵走的话,还真有些不好办,虽然已经做好与他翻脸的准备,可终究是件麻烦事。

华尧深吸了一口气,恢复其威严霸气,居高临下之态,众人的目光汇集在他身上,等候着一国之主的命令。

“先锋将康沐听令,领骑兵全营今夜启程,以十日为限,攻下大兴,不得有误。”华尧朗声道,他看着康沐,目光深邃。

康沐略感错愕,但随即挺了挺背脊,一身傲然,他向萧澜打了个手势:“传令下去,狼骑军全军戒备,申时造饭,酉时出发。”

“是!”萧澜眼中闪烁着兴奋,康沐的归来让他喜不自禁,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就一个劲对着康沐傻笑。

早已被释放出来的陆十七,牵来了康沐的青骢马,搀扶着他坐上马背。康沐扫了一下众人,左手牵起缰绳。

汤燕清晃晃悠悠地走到康沐跟前,眯着眼睛,笑颜如昔:“也不好好养养身子就急着走?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

康沐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多谢关心。”

汤燕清早就习惯他的态度,不以为意。

华尧向汤燕清示意:“让韩彦卿来一趟,我有话问他。”他嘴上说着,视线却落到远去的康沐身上。

他迎着日光而去,耀眼的光芒拉长了他的影子,比他的人更瘦,他紧抿着唇,明明已是摇摇欲坠,可还是端端正正坐在马上,不可直视。

战鼓震天,血染大兴。

康沐从行军到攻破大兴城门总共只用了七天时间,他一路扫清障碍,在大兴南面的望山坡与卢鸿煊属下杨仁会战,将他斩于马下,顺利进入大兴城。

闾军士兵倒也勇武,退入城内,还缠斗不休。康沐的骑兵在城内施展不开,倒也吃了些闷亏。

澄湖上没有了曲乐声声的画舫,没有了舞文弄墨的游人,有的只是腥气扑鼻的戈矛,狰狞可怖的浮尸。连绵微雨中,原本黛青色的远山似乎也染上了鲜红,树叶簌簌作响,叹息着人世间的万般变化。

康沐一脚踹在一闾兵的胸口,把插入他胸膛的长枪拔了出来,急喘了几口气,举目四望。

右手火烧般得痛,硬生生疼出了一身冷汗,他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欲望,没有去服吴梓衣的药。

这几日他每天清晨都会服用一粒,他发现这药不仅能保持他旺盛的精力,还能减轻他肉体上的痛感。早就把吴梓衣的嘱咐丢在九霄云外,没有再度加大药量,已十分对得起他了。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陆十七飞奔而至:“将军,韩将军已经抵达城门口了。”

“那么快?”康沐不得不感叹韩彦卿用兵如神,他向身边的亲兵们招手,“走,去王宫,这里留给他们收拾。”

再度回到闾王宫,康沐羞愤交加,羞的是竟然在这里受人折辱,愤的是卢鸿煊竟没有出城与他对战,只要一想起那些不人不鬼的日子,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但是仇是一定要报的!

康沐策马在宫中狂奔,直冲正殿。若卢鸿煊还算是个男人,就不应该躲着,而应该在那里等他。

一进宫苑大门,空气中划过一丝异样,耳边一声啸响,迎面飞来一把战刀。康沐心下一惊,微微侧身,抬手用枪去格挡。

咔嚓一声巨响,长枪被削断,战刀险险地擦着康沐的肩膀飞过。惊魂未定,康沐往院中定睛一看,卢鸿煊手执马刀,如山岳般立在中庭。

康沐嘴角一勾,随手扔掉断枪,缓缓抽出战刀,他昂起头,傲然道:“我还活着。”战刀一横,指向卢鸿煊,“所以你就得死。”他的声音并不响,可却掷地有声。

身边陆十七等几个亲兵围了上来:“将军,我们来。”毕竟卢鸿煊身为闾国大将,声名远播,有伤在身的康沐难免处于弱势。

康沐根本不搭理他们,一夹马腹,仅凭腿上的力量保持平衡,左手持刀,向卢鸿煊冲去。

卢鸿煊大喝一声,挥刀迎战。

康沐的亲兵也跟着冲了上去,与卢鸿煊的护卫捉对厮杀。

康沐战刀较短,力有所不及,再加右肢不便,每每攻击,都被他挡下。卢鸿煊身形高大,却也十分敏捷,虽人在马下处于劣势,可左扑右斩,使人眼花缭乱。

几个回合下来,康沐已经处于下风。

“你以为凭残废的你,就能杀得了我?”卢鸿煊毫不留情地嘲笑着。

康沐怒极,双目通红,斩击的力道更加重。学习刀术时,他也练过左手刀,现在用起来也并非不顺手,可杀杀普通士兵还行,面对卢鸿煊这样的强者,便相形见拙,反到被他逼得步步后退。

他的亲兵几次想抢到他身边来帮他,可都被闾兵拖住了手脚。

“如何?废了一只手的滋味还好受吗?看来我还是太心慈手软了,那时就应该直接把你两只手都剁了!”卢鸿煊一边挥刀,一边用言语刺激着他。

他卢鸿煊并非浪得虚名,一招一式,势大力沉,雄浑的劲道通过每一次兵器的敲击,传入康沐体内。渐渐地,康沐便觉胸闷气短,整条手臂都开始发麻,几乎要握不住刀了。若是能双手持刀,就不会如此吃亏,可眼下却是越战越疲累。

卢鸿煊看在眼里,愈发慢慢增加力道。他瞧准了康沐失去控制的瞬间,突然暴发,高高跃起,迎头劈砍。

康沐仰面摔下马背,眼看着长刀向他斩来,想要架刀去挡,可左臂沉重地根本举不起来。

那一刻的时间被拉成了无限长,危急时分,一柄乌铁长枪破空而出,横在马刀与康沐之间,红色缨穗在眼前划过一条弧线,长枪一挑,四两拨千斤,将卢鸿煊的刀拨开。

第73章

康沐回头一看,是韩彦卿。

他的那把火龙淬银枪,枪长一丈三,重七十二斤,枪头精钢淬银,锋锐无比,无坚不摧。康沐曾经拿在手里掂量过,实在是不称手。

韩彦卿收枪而立,对卢鸿煊怒目而视,宛如战神。他的士兵紧跟而入,涌进院内。

“你退下,这里交给我。”他对康沐道。

“凭什么?”康沐站起身,“大兴是我攻下来的。”

韩彦卿沉声道:“主上有令,由我捉拿卢鸿煊,康将军你已是功臣,还带着伤,不如先休息。”

这话说得婉转,可康沐听出了真正的含义,勃然大怒:“他究竟什么意思!”

韩彦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你应该能明白。”

“他休想!”康沐吼着,提刀就想再上,却被韩彦卿拦下。

“康沐,不要胡来,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韩彦卿喝止道。

“以后?还能有什么以后!”康沐恶狠狠地瞪着韩彦卿,而卢鸿煊那边已被韩彦卿的士兵团团围住,望向自己的目光满是嘲弄。

陆十七等人也回到了康沐身边,均是一脸茫然:“将军,怎么回事?”

康沐咬牙切齿,握刀的手掐出了血,都浑然不觉,那种内心深处最纯粹的恨意占据了他所有的情绪,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把卢鸿煊的肉一块块咬下来。要不是他,自己怎会落得如此田地?要不是他,怎会一拿起兵器就心如刀绞?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了面前,可却无法再前进半步。

肉体和灵魂上的双重痛苦折磨着他,令他痛不欲生。

韩彦卿横跨一步,站在了他与卢鸿煊之间,阻隔了视线。

康沐近乎绝望地看着他,许久才收回视线,哑着嗓子对陆十七道:“我们走。”

“为什么?”众人不解。

康沐沉默不语,翻身上马,率先奔出宫苑。其余人只得纷纷跟上。

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任凭他的马儿撒腿狂奔,并没有收紧肌肉跟上马的节奏,剧烈的颠簸使得他头昏脑胀,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暂时放空大脑,不去想任何事情。

“将军!”亲兵们策马追上来,“将军,韩将军这是干什么?”

康沐勒紧缰绳,青骢马停住脚步仰天嘶鸣,他低着头,神情涣散:“这都看不懂吗?主上想要留卢鸿煊性命。”

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脸上也涌起不平愤怒之色。

康沐冷笑,这笑容比黄连还苦:“我早就应该想到他会有此打算,看来我还是太过天真了。”身体忽然强烈地不适,先前与卢鸿煊的恶斗尚未缓过劲来,此刻怒极攻心,胸口一阵恶心,他捂着嘴咳嗽干呕,一口鲜血喷溅而出,眼前一黑,差点摔下马背。

亲兵们惊呼:“将军,你还好吧?”手忙脚乱地去扶他。

已汗流浃背的康沐推开众人,把满口血腥咽了下去:“传令各部,一个个宫房给我搜,把诺秀找出来!”

几人领命而去,陆十七望着康沐,满是担忧:“将军,你真的不要休息一下吗?”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几天的亲临战场,已让缠在他手上的布污浊不堪,又是泥又是血,不知道有没有在斩杀时被磕到碰到,既没有人给他换洗上药,他也根本不许人看。

看这伤的样子,应该很重啊。真的不要紧吗?

虽然每天都见将军精神抖擞地站在阵前,可心中总觉不妥,突然有些恨自己对医术一窍不通。

康沐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望着前方却目无焦点,完全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几声尖锐的女声传入耳中,康沐回了回神,抬眼望去。不远的前方正是梁棠棠所在的雾香院,而尖叫正是那里传来的。

“去看看。”康沐有气无力地说道,拍了拍马脖子。

越是靠近雾香院,喊叫声越是刺耳。这还是康沐第一次踏入雾香院,可他全无欣赏院内景色的心情。

“你们这些恶徒,想要干什么!知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几个女官模样的人赤手空拳挡在门口,身子因为恐惧而颤抖着,却还一脸愤慨鄙夷。

几个郦军士兵手执长枪玩弄似地朝她们戳去,吓得她们花容失色,可还是拼命护着房门,不让他们进去,隐约还能听见屋里的哭声。

梁棠棠应该在里面吧,这位娇滴滴的公主总算是初尝了人世间的弱肉强食,也幸亏她的极为女官忠心,赌了性命地保护她,否则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欺凌。

康沐微微皱眉,向陆十七使了个眼色。

陆十七会意,上前喝道:“你们是哪一营的兵,在这里放肆撒野?”

那几人看到一身骑兵装扮的陆十七,先是一怒,可随即又看到他身后的康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抓起来,军法处置。”康沐高高在上,俯视着这些人。亲兵一涌而上,将人擒住。

康沐不理这些人的哭喊求饶,径直下马朝屋子走去。

女官看出他身份不同,可不知他是恶是善,依然堵着门:“你是什么人,这里也是你随便闯的吗?”嘴上虽厉害,可面对浑身散发着杀气的康沐,吓得声音都在颤抖。

“让开!”康沐冷冷道,他情绪正是极愤怒低落,容不得任何人阻挡,哪还会和颜悦色与她们说话。

女官被他喝得向后一缩,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陆十七立刻把她们几个拉开,却也是为了她们好,还真怕康沐一发怒,把她们砍了。

康沐猛地推开房门,里面一阵惊呼,乱成一团。

眼看康沐似乎就要进去,女官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突然甩开陆十七,冲上来抱住他的腿,尖叫道:“公主身份尊贵,她的闺房也是你能进的?”

康沐瞥了眼趴在地上,拽住他脚的女官,不由佩服她的大胆。定睛朝屋内望去,见梁棠棠蹲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中,几个年幼的侍女挤在她身边,一个个都泣不成声。

看样子并没有受什么委屈,既然安然无恙,那也不便留在这里,康沐转身欲走。

“康沐?”梁棠棠忽然抬起头,朝他呼喊。

康沐止住脚步,还不及回头,梁棠棠就已经扑了过来,也许是因为惊吓过度,没跑几步,腿一软,撞在了他身上。

当她看清康沐的样子,当即吓得呆住。眼前的人病态地不成人形,铠甲上满是血腥味,衣衫头发脏乱不堪,眼中还蕴含着浓浓杀意,与前不久认识的丰神俊朗的贵公子判若两人。

可害怕也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更多的是从深深黑暗中到看到希望的激动之情。当她得知王宫被郦军占领时,一切梦幻般的美好就像泡沫般破碎,只剩下恐惧和无助,当她被困在雾香院,听着外面士兵淫邪的笑声时,唯一能做的只有哭泣。直到康沐出现,像是有人为她拨开了乌云,阳光重新照耀大地,心中无比踏实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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