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歌行 上——龙十三娘
龙十三娘  发于:2013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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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沐提声喊他,他推门而入,形容憔悴,满身血污。

“二公子你终于醒了,我们……我们撑不住了……”

康沐望着袁永心肮脏的脸和他不停开合的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一时间所有的景象都模糊了,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当康沐还是个半大的少年时,袁永心已上阵杀敌,有所斩获了。

“把我的剑还给我!”年少的康沐对仗着人高马大欺负他的袁永心很是愤怒。

袁永心嘲笑着掂了掂手上的轻剑:“这是你的剑?我还以为是玩具呢。”

“我要用来杀敌的!”

“杀敌?”袁永心大笑,“那么细,那么轻,用来给敌人挠痒吗?”

“还给我!”

“我不还怎么了?有本事你抢回去。”

康沐涨红了脸,半天憋出了虚张声势的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袁永心上下打量着他,最烦这种骄纵的人,原本只是想耍耍,现在是上了火了,他奋力将康沐的剑朝远处扔去:“还你了,自己去捡吧。”

“你!”康沐气得直跺脚。

几个随从远远地看到康沐,气喘吁吁地跑来:“二公子您在这里啊,千万不要再乱跑了,敌人随时有可能打来。”

康沐不理他,拔出一人的佩剑,指着袁永心:“我要跟你比试!”他那精亮的眼眸,比天空还清澈,小小的他,尽管有着一身自许高贵的坏毛病,可注定与众不同。

袁永心听了随从的言语,自然知道本国的二公子是什么来头,可他只是鼻子里不屑地哼了声。他一弯腰,伸腿一扫,在几个随从的眼皮底下将康沐掀翻在地,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刀已经架在了康沐脖子上。

锃亮的刀面在阳光下一闪,刺痛了眼膜,康沐脸色略显苍白,微微低头瞥着。

随从这才做出反应,纷纷拔刀。

袁永心凑到康沐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如果是在战场上,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滚回你娘怀里吃奶去吧,公子爷。”

康沐咬着牙,拦住想要逮人的随从,瞪着袁永心离开的背影。

真是个不愉快的相遇呢。

是夜,袁永心还在睡梦中就被康沐从营房里拖了出来,如果不是见只有他一个人,还以为是遭到了打闷棍的报复。

袁永心揉着睡眼朦胧的眼:“半夜三更的啥事啊,公子爷?”

“你在战场上杀过人吗?”康沐冷冷问道。

“五个。”年少的袁永心伸出了一个巴掌晃了晃。

康沐默了默,挺了挺胸膛:“教我用刀。”

袁永心歪着脑袋,扫了眼他的腰际:“你那把玩具呢?”

“扔了。”

袁永心咧嘴一笑:“我凭什么教你啊?”

“我请你吃烙饼。”

“你哪里打听来我喜欢吃烙饼的?”袁永心睁大了眼睛。

从那天起,夜晚的土墙上总会有两个身影,肩并肩坐着。

“二公子,你怎么了?有没有听到我说话?”袁永心见康沐在发愣,急得直晃他。

康沐回神,被摇得牵动了伤口,疼痛地龇牙:“你说什么?”

“我已经安排好了车马,我立刻着人抬你上车。”

康沐不咸不淡地哦了声,没了反应。

袁永心不知他何意,等了半天,见他还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急恼了:“请二公子做好准备,时间不多了。”他说着欲转身离去,被康沐一把拉住。

“你保护父王、大公子和三公子出城。”他顿了顿道,“我留下。”

“你想留在这里白白送死吗?我们退守晟州,再做计议,尚有一线机会。”

“你说得很对。”他点头,“你带兵退守晟州,保护父王,再做计议。”他清亮的眼眸异常坚定。

袁永心怔怔地,好一会才明白,气得甩开他的手:“你要我丢下你?这不可能!你换别人带国主逃吧。你想送死那我就等在这里,他们郦军冲进来我还能杀几个解恨呢。”

“轻重缓急你得分清楚啊。”

“国主死活我可不在乎,岳国存亡也与我无关。”

“你说什么!”康沐大怒,重重捶在床沿上,盛怒之下,伤口崩裂,鲜血湿透衣衫。

“我……我是说可以一起走嘛,你跟国主一起撤离不就行了?”

康沐叹了口气:“郦军入城,要是一个人都找不到,必定会一路追踪,到时候一个都走不掉。华尧恨我入骨,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我留下来,他就不会急于追杀父王,你们就有逃脱的可能。”

“那你就更不能留下来了!”

康沐冷笑着:“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的,我还没和华尧斗够呢。传邓益和刘伯宏领我密令,我另有安排。”

第7章

安排好弃城事宜,康沐躺在床上,侍者浮沉静静地守在边上。

“你不走吗,很多人都逃了吧?”康沐侧头望着浮沉。

年幼的浮沉虽然难掩心中恐惧,但仍然定定地坐着:“大家都没走,都想陪着二公子,只是您伤势严重,怕扰了您清净,所以都不曾进屋。”

康沐垂下眼睑,轻声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哥哥他……”

“我都知道了,二公子您不要说了。”浮沉连忙打断他的话头,畏惧他将要出口的话。浮沉二兄弟是孤儿,流浪街头被康沐收留,哥哥浮路编入康沐麾下狼骑兵,弟弟浮沉入府留在康沐身边。也就在前一天的攻防战中,浮路阵亡。

“我对不起你们兄弟俩。”

“若没有二公子我们不过是路边的死狗,能安逸地活那么多年,已是奢侈。”

康沐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是在拿他人的性命成全自己的气节。”浮沉还想说什么,康沐摆手止住,“我想睡会,你也下去休息吧。”

康沐睡着了,他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身着银白色铠甲,坐在一匹万里挑一的青骢马上。面前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一望无际,背后狼骑兵整齐列队,神情严肃,个个精悍,头顶上旌旗飘扬,猎猎做响。巨锤擂起巨鼓,他从鱼鳞皮鞘中拔出战刀,那把战刀散发出森然冷光,寒气逼人,他举起刀,自上而下凌空劈斩。马蹄扬起黄色的尘土,他在阵前纵马,每一次与敌人对冲,都砍下一颗头颅。

似乎是梦里的冲杀声太过震耳,把康沐吵醒了,他睁眼,不见浮沉,而是一身材威武的人立在床边。认得他,就是他在自己身上留下撕裂般的伤口,韩彦卿。

韩彦卿沉默地与床上的康沐对视,如铁塔一般,好一会才低声道:“能站起来吗?主上要见你。”

康沐点了点头,挣扎着撑起上身,只要稍用到腰腹的力量,就彻骨地痛。当他转身时疼得忍不住哼了声,韩彦卿欲伸手搀扶,被他凌厉的眼神一扫,便止住了。

华尧在殿堂中缓缓踱步,欣赏着它每一处精巧的设计。岳国是富饶之地,百姓温饱便追求些雅致精美的物件,贵族尤胜,因此颇有些能工巧匠。虽然华尧更喜欢简洁粗犷的风格,但并不影响他考虑抓些工匠为郦国效力。

每一块青砖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每一扇窗的雕花都各显情趣,每一根立柱都绘有祥瑞之物。梁上的彩绘色泽鲜艳,不知用何染料绘成,绕梁垂地的纱幔由纯手工织就,案前的香炉竟是内扣三层,镂空雕成,矮榻上的锦缎光滑细腻,质地如水,而这榻就更不用说了,其上繁复的雕花令人眼花缭乱。

华尧坐在这康易常坐的矮榻上,看着康沐步履蹒跚地走进来。见他面无血色,站立不稳,华尧不由冷笑:“来人,给康将军看座。”

“败军之将,不奢求一坐。”知他不怀好意,康沐断然拒绝。

“看康将军重伤在身,我也是一番好意。”他的话,从来由不得别人拒绝,两个亲兵搬来圆凳,强行将他按下。可这圆凳凳面坚硬,又无靠背,康沐腰间重伤,又怎会坐得舒坦,不一会便汗流浃背。

经过大半月的围攻,折了太多将领,若不是岳国从战略上来看诱惑太大,华尧差一点就要放弃了。此时恨不得冲上去将他大卸八块,表面上却仍然笑眯眯的。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两人相距遥远,第二次混战之中,匆忙混乱,那这一次算是正式的面对面了。

殿内静静地,谁都不说话,华尧目不转睛地盯着康沐,玩味着他脸上因为忍受巨大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表情,可还是恨,已是如此境地,他的脊梁还是笔直的,毫不见萎靡。恨,恨不得将他的脊梁骨一节节敲碎。

康沐外表镇定,其实也心中忐忑,用眼角瞄着华尧,这个当世霸主,杀人如麻,吞并大小诸国如秋收般迅速,早就盛名在外,谁不畏惧?此时他正斜椅在上,安静如静卧的狮子,隐藏起强大的力量,表情高深莫测。康沐并不惜自己性命,只是担心城中百姓,担心手下将士,担心父母兄弟,多少人的命只在这人一念之间。

开始不断有将领来汇报元都控制进度,华尧一一赞其功劳,命其退下休息。

“传令!凡男子十岁以上,女子二十以上,一个不留,其余充没为奴。”华尧突然扬声命道,一亲兵得令而去。

终于来了吗?康沐暗道。华尧下这道命令时,是看着康沐的,可康沐不见丝毫波澜,只是淡淡地将视线投向远方。

就在这时,李古海进殿,他扫了眼坐在一旁的康沐,没有像其他将领一样朗声汇报,而是凑到华尧跟前:“主上,末将请罪,元都城内的粮仓已被烧了。”他说完又瞟了康沐一眼。

华尧皱眉:“那么百姓家里的粮呢?都让他们交上来,反正很快他们都用不上了。”

“呃……大部分也都自己烧了,已经派人挨家挨户搜了,来不及烧的远远不够……”

“他们烧了自家存的粮?”华尧惊道,视线也扫到康沐身上,恨意又重了三分。他思索片刻,又道,“你与张继秀各帅一部,立刻向晟州,濑阳进发。另外,再传我令,暂且先留着岳人性命。”他怕康沐还留有后招,两败俱伤的事,他是不干的。

李古海走了,又剩他们俩人,华尧拽起康沐衣襟,将他拎起:“你搞什么鬼?”

康沐直视他,低声道:“请郦王放过城中百姓。”

原以为康沐会嘴硬地逞口舌之快,却不想他开口便是请求,华尧略意外:“你倒是挺能屈能伸的。”

“郦王要岳国,无非是为了粮,若杀光了岳人,谁来给你种粮?康沐愿自裁以泄郦王心头之恨。”

“你别急着想死,你的血我自会拿来祭旗。”华尧将康沐放回凳上,恶意地在他肩头重重拍了几下,痛得他又是一身冷汗。他重新坐回矮榻,居高临下对着康沐:“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郦军有断粮之危,你也知道,晟州,濑阳来去也得有些时日,未必能解燃眉之急,元都百姓性命,你拿什么来换?”

第8章

“你别急着想死,你的血我自会拿来祭旗。”华尧将康沐放回凳上,恶意地在他肩头重重拍了几下,痛得他又是一身冷汗。他重新坐回矮榻,居高临下对着康沐:“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郦军有断粮之危,你也知道,晟州,濑阳来去也得有些时日,未必能解燃眉之急,元都百姓性命,你拿什么来换?”

“可否向郦王要一诺?”

华尧知道康沐是怕他拿了粮又反悔回来杀人。明明自身难保,却泰然自若得端坐斡旋,华尧不得不赞他端的是一奇人:“我说杀便杀,说留便留,这里虽只有你我二人,我也会遵守承诺,信不信我由你。”

“康沐敬郦王是英雄,自然是信的。”虽然像华尧这样的人厚黑学必定深厚,但岳国不是荒僻之地,屠杀岳国百姓并没有太大实际意义,康沐相信他会守信,“我府里有个孩子叫浮沉,他可以带你的人去。”

华尧闻言,立刻派手下去找人。

再看康沐,依然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脱去盔甲的他,略微显瘦,很难想象他能爆发出来巨大的力量,将人一刀斩于马下。失血过多,令他双唇发白,他努力眨着眼睛,迫使自己不要陷入昏迷。

华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毫不掩饰胜利者的优越感。

又有一名将领进殿耳语,华尧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调整了个姿势,高声道:“康沐,你还有什么后计,就不要藏着掖着了,不如一块儿把要求提了吧。”

“不敢,康沐只为自保。”不知道那个将领对他说了什么,康沐略感不安。

“真的没有吗?”华尧扬声道,“把他们带上来。”

康沐回头一看,押入殿内的正是自己的父兄和袁永心。

这袁永心,居然没把人救走,是真的带不走,还是故意不想带走?

康沐心中一怒,霍然起身,刚跨出一步,便因为剧痛,摔倒在地。“袁永心,这是怎么回事?”他怒道。

“二公子!”见康沐摔倒,袁永心一惊,想上前搀扶,却因为被绑着,动弹不得。

“不要怪你的部下。”华尧扮起了好人,“早料到你们会逃,我早就派人在各条路上守着了,倒是很意外你胆敢一人留守等死。”

康沐默默地扫了袁永心一眼,没有答话,几次试图攀着凳子起身,都是失败,只得趴在地上。袁永心不忍再看,地下了头。

“康沐,你用粮食换了全城人性命,你有没有想好用什么来还你全家性命?”华尧问道。

康沐愕然抬头,还不等他作答,岳王康易抢先喊道:“我、我拿钱换,我仓库里的金银全都是你的!”

康沐暗自摇头,华尧仰天长笑:“真有意思,康易,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做一国之主的?现在你的国家都是我的,别说你的仓库,你国家所有的金银都是我的,你拿我的东西来赎你的命?”说罢,他又看向康沐。

康沐微微叹气,并不看他。

“康将军怎么说?”

“康沐已无筹码与郦王交易,你拿我这条命去吧。”

“你的命早就是我的了。”华尧笑道,“倒是有一件东西,不知康将军是否愿意割爱。”

康沐已经知道他想要什么了:“什么?”

“狼骑兵。”

果然。康沐淡淡道:“我岳国的兵已是你的俘虏,狼骑兵也早就是你的了。”

“我要狼骑兵的名册。”

“我没有。”这倒是实话,康沐把粮仓都烧了,怎还会留这军事机密呢。

康沐人虽倚在地上,可说话高傲的姿态却如端坐庙堂。华尧一手掌控的地盘,又岂能容他人张狂,康沐的傲气,一次次触他底线。

“好,那就休怪无情了。拖下去!”华尧失了耐心,干脆都杀了清净。

康易急了:“康沐,你这混小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好藏的,你自己的命也都要丢了,你还管你的骑兵?要你这儿子何用?”

康沐沉着脸,扭过头,任由康易辱骂。若要为了保命,就把狼骑兵卖了,那还真不如杀了他。不是不想救父亲,狼骑兵的士兵都是好汉子,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他郦国的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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